咸丰年间,公元1859年9月16日,夜。刚过中秋的月亮,安详地挂在天空,然而,月光下的大清王朝,此时已充满了危险和杀机。在淮河平原西北角的一片低洼处,袁家寨静静地蹲伏在阴影中,像一头警觉的老狼,随时准备扑向对手。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是捻军来了!袁家寨上立刻刀出鞘,箭上弓,燃烧的火把将寨墙映得血红。士卒的呐喊声,刀箭的撞击声,偶尔夹杂的土枪土炮声,使这中秋的夜变得格外恐怖、狰狞。
“哇哇!”就在这揪心的厮杀声中,一个令人心颤的声音响起来,袁家寨里又一个新生命在乱世中降临了。外面的喧嚣一阵紧过一阵,对这位袁家后代不合时宜的到来`,大家都显得措手不及,无心庆贺。但这个胎血未干之物,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泄劲,相反,墙外的厮杀声却使他显得格外兴奋,嗓门越来越大,仿佛他投胎到人世,就是奔着这兵荒马乱而来的。
袁家寨着实坚固,凭着深深的壕沟、高耸的寨墙和拼死反击的袁家寨丁,强悍的捻军骑兵最后没有攻破。夜半时分就在婴儿哇哇的哭声中,杀声渐消,马蹄声亦渐渐远遁。第二天清晨,一骑飞马从前方又送来捷报,袁家的主心骨、朝廷命官袁甲三,在阜阳与捻军激战,打了胜仗,正在凯旋班师。闻此喜讯,一家人兴高采烈,额手相庆。直到此时,大家才想起襁褓中的婴儿。哎呀,好运气说不定都是这娃儿带来的呢!瞧他,天庭饱满,地角方圆,一派英武之气,将来驰骋疆场,肯定也是个常胜将军,干脆就取名世凯吧。
多少年后,一位历史学家在研究清末民初的几十年变乱时,曾发出深深的感叹:这历史舞台仿佛是专门为袁世凯而搭的,他一登台,就是主角。
的确,袁世凯呱呱坠地之日,正是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和张洛行领导的捻军将大江南北、淮河两岸搅得天翻地覆之时,此刻的清王朝已完全陷入内外交困之中,败家之相暴露无遗。然而,同在这个时代的袁氏家族则恰恰相反,势力正如日中天。袁世凯的叔伯爷爷袁甲三,凭着剿杀捻军的赫赫战功,成为河南、江苏、安徽三省的军务督办,皇帝曾多次传旨奖赏,无论是在地方,还是在朝廷,他都备受推崇,显赫一时。虽然袁世凯出生不到5年,这位老爷就撒手而去,但他对袁世凯日后的飞黄腾达,在家族门第、财力、权势、官场故旧等各方面奠定了雄厚的基础。
袁世凯的家族给他提供了另外一个机遇,对他日后的命运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袁世凯的生父袁保中,虽然热衷程朱理学,也曾捐过一个知县,但从未正式出仕为官,一生在家主持家政,经营田产。如果跟着这样的老子,整日拨拉着算盘,买田收租,起房造屋,凭他袁世凯即使再有能耐,最多也只能在他的项城县做一个“东霸天”、“西霸天”之类的土皇帝而已,但袁世凯是有福分的人,他的家族给他安排了一条好出路。袁世凯的叔父袁保庆,军人出身,靠办团练起家,追随袁甲三屠杀捻军多年,因足智多谋,屡建战功,而深得河南团练毛昶和巡抚张之万的赏识。遗憾的是,其夫人牛氏久婚不孕,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儿子,不到满月便夭折了。一日,牛氏正奶水肿胀没法处置时,恰好见到缺少奶水、嗷嗷待哺的世凯,便抢过来解开衣服,让他吃了一个饱。从此,这个缺奶的孩子一见牛氏,便扑向怀中,依恋不去。正因失子痛心的牛氏不禁心动:“这孩子既然与我有缘,不如让我来养吧。”从此,袁世凯有了新的爹娘,黄瘦的小脸也逐渐胖起来。从这个时候开始,袁世凯好像就已经确立了他的生活和为人的准则,这个准则几乎伴随了他一生——只要有奶便是娘。
同治五年即1866年,捻军势力北移,河南一带兵事稍息。戎马半生的袁保庆终于脱下盔甲,擦干刀上的血迹,奉旨以知府赴任山东济南补用。年届40的袁保庆仍无子嗣,袁保中便将世凯正式过继给袁保庆。这一年,袁世凯刚7岁,从此便一直跟随嗣父,从项城到陈州、从陈州到济南、从济南到南京,虽是小小年纪但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形形色色的官场曲折已在他面前次第展开,令他兴奋,令他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