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进北京城,举目四望,店铺比3年前更多了,街道也比3年前更宽了。看着熙熙攘攘的车马人流,袁世凯想到自己说不定哪一天就捐上个一官半职,然后便可以坐着自己的专车,威风凛凛地到官府上班,三请四邀地去饮酒作乐。那样的日子该是多么惬意啊,那是他早已熟悉并梦寐以求的人生目标。想到这里,袁世凯俨然已是一个正正宗宗的北京人,一路的征尘苦累顿然消失,只觉得天高路阔,风和日丽,连马车带起的尘土,都觉得别有一番香味。
他先来到堂叔袁保龄家,给他带来了家乡的土特产以及家人的问候。然后又慢慢地讲述了自己的抱负和这次来京的目的。
然而,袁世凯很快感受到了堂叔家的凉意,袁保龄端坐在太师椅上,垂着眼皮,一支老大的水烟袋吸得咕咚咕咚响,半天不吭一声。他的堂兄弟对这个老家来的“土哥们”,甚至都懒得用正眼看,对袁世凯的意愿,他们觉得荒唐可笑。
袁世凯无比伤心。原先他在嗣父和另一个堂叔袁保恒那里所受到的器重,现在在袁保龄这里已不复存在了。这位堂叔虽然刚过50,但已有了老相,而且他的官场活动能力和他现在所拥有的实权,都远不能与袁保恒相比,虽然他还担任着内阁中书的职务,但他对袁世凯的仕途已明显地失去了助他一臂之力的热情,何况他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已成人,正期待着老子使出全身解数,为他们争一个好位子。
袁世凯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他谢绝了叔父并不太坚决的挽留,独自到外面觅了一家有些档次的旅店住下,开始细细盘算起来。
他对自己的前途还是充满信心的,或者说,他对此行的目的是非常执着的,不会轻易罢休。
他觉得自己虽然来自乡下,但对都市生活和官场的那一套,他是熟悉的、了解的,他对自己的能力是充满信心的,他相信自己比他叔父家的那些堂兄弟要能干多了。现在,他所需要的仅仅是一块跳板,有了一块跳板,让他稍稍借一点力,他就可以轻松地跃上那条大船,然后,是做水手,还是当船长,那就瞧他的了!
想到这些,他兴奋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像一匹蓄足了劲的小公马,等待着冲上赛场搏击。旅店的小客房又孤寂又憋闷,他索性来到大街上信自踱步。
春寒料峭,清冷的夜风吹得他头脑格外清醒。他摸摸腰间,银票还稳稳地装在钱袋里,有一千多两银子,他的腰杆硬了许多,有这块敲门砖,他相信通往官府的大门不会敲不开,他决定,从明天开始,他要像模像样地到社交场合去钻营,要摆出一副有钱公子的派头,人家看重自己、相信自己、引荐自己,因为他自己明白,任何寒酸、小气、乡巴佬的习惯,都会招至京城那帮挥金如土的公子哥们的鄙视和不信任。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此话一点儿不假。没出两天,以前那些疏远的同乡和朋友、熟人都从各个角落远近汇聚到他的旅店里来,大家都觉得他不但有钱,而且还是个有派头、出手大方、很够哥们的款爷。于是,今天到全聚德,明天到同兴楼,后天到野芳园,城里的豪华食府饭庄,全都对他们敞开大门。每到吃饭之时,袁世凯手臂一挥,大伙儿呼朋引类,齐刷刷涌了进去,豪吃豪饮、高谈阔论、哄骗吹牛,是这帮京城公子哥儿的拿手好戏。几杯热酒下肚,一个个拍着胸脯,唾沫星儿到处飞扬,都争先恐后地向袁世凯许诺、打包票,直哄得袁世凯一个劲地掏银子加酒加菜。
再次回到旅店,往床上一倒,喘着粗气。袁世凯,脑子已被烈酒和恭维话搅得晕晕乎乎,根本无法清醒地分析辨别,只有闭着眼睛做做官发财美梦的份儿。他哪里知道,这帮食客没一个是实在货,谁也不想真的帮他忙,谁也帮不了他的忙,大伙儿完全是冲他兜里的银子来的,纯粹把他当成个有钱穷烧包的楞头青。看他大手大脚的架势,有人又在想着更无赖的法子骗他的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