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后院粘知了的时候,大座钟告诉我和大娟子、小娟子,以前这里是韦陀庙,而老树的年代要比韦陀庙早得多,更早于白家大院。那棵老树里住着仙家,我理解那是某种有灵性的动物,究竟是什么她没说。庙里的人想把这东西赶走,结果引起一场大火,把韦陀庙烧没了。后来才起了宅子,也就是白家大院,解放后逐渐变成了有很多居民的大杂院。
在我的印象中,周围有很多上岁数的人,对这院子以前的情况,知道得都不如大座钟清楚。听了大娟子奶奶的话,我觉得应该是那个老太太的鬼魂告诉给她的,反正把我们吓得不轻,以为大座钟就是在韦陀庙的老树里住了很多年的东西,最后托生成人了。
如今我也不认为这完全是大座钟脑子有问题,至于原因,说到最后各位就明白了。不过当时我和院儿里大多数人一样,一度认为大座钟脑子有问题,因为我们都看见过二大爷给她买药,所以我除了觉得她可怕之外,还有点儿同情,有时候在后院遇上了,也会听她讲一些不知所云的事。
我渐渐发现大座钟特别喜欢吃鸡,哪家炖鸡她就站到门口,踮着脚闻香味。都是街坊邻里,谁好意思不问一句二大娘吃了吗,只要一接上话,她就往人家屋里走,非把鸡蹭到嘴不可,每次都把鸡骨头啃得干干净净,也常让二大爷到市场上,买最便宜的鸡架子给她吃。另外谁家丢了东西,她多半都能帮忙找着。
那片平房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就全拆了,所以我只在那儿过了三个暑假,最后一个暑假,见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二大爷是东北人,当时带着孩子回老家探亲去了,家里就剩下大座钟一个人。那天我在院子门口,看见大座钟哼着曲儿从外边回来,手里大包小包的买了不少东西,都是新衣服新鞋。
住过大杂院的可能都了解,胡同里闲人太多了,尤其是那些家庭妇女,每天嗑着瓜子盯着进来出去的这些人,谁买的什么菜都逃不过她们的眼。虽然大多是热心肠,但也有些是气人有笑人无,不如她的她笑话你,超过她了又招她恨。妇女们看见大座钟买了新衣服,都觉得很奇怪和异常气愤。
大座钟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平时都是省吃俭用,每年春节至多给孩子添身新衣服,两口子多少年来只穿旧衣服,连双不露窟窿的囫囵袜子都没有。妇女们羡慕嫉妒恨,于是向大座钟打听,问为什么买新衣服新鞋,是发财了还是不打算过了。大座钟当时显得挺高兴,说过两天老太太就来接她,要走了。
院里的人不敢问得太多,主要是都知道大座钟脑子有毛病,万一说了犯忌讳的话把她惹着,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谁也担不起那份责任,闲人们更愿意隔岸观火,躲在一旁看笑话。至于大座钟说的她家老太太的鬼魂告诉她,过两天就要走了,那时是没有一个人相信的,怎么走?是死了还是直接飞到天上去?
那天晚上,还和往常一样,大伙儿都坐到胡同里乘凉吃晚饭。大座钟自己在家吃捞面,按老例儿出门前都要吃面条,图个顺顺利利。她换上新衣服新鞋,但没出门,而是回到屋里把门反锁了,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屋里就再也没动静了。邻居里有上岁数的心眼儿好,怕她犯了病要出事,主张过去敲敲门问一声。
夏天的晚上很闷热,哪有人把自己关在门窗紧闭的屋里,又黑着灯,憋不死也得中暑。可院子里的街坊们,大多不愿意找麻烦,担心大座钟犯起病来不好对付,十点过后就陆续去睡觉了。到了十二点前后,大娟子的奶奶不放心,过来敲了半天门,可那屋里黑灯瞎火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那时院子里的人都揪着个心,觉得没准儿是大座钟又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想不开,在自己屋里上吊了,顾不上叫民警,赶紧把门撞开了。进去拉开灯一看,那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床上的被子都叠着,根本就没个人影。新衣服新鞋也都不见了,只有桌上摆着一张大照片,就是那种黑白的死人遗像。
那张遗像就是大座钟的照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自己把自己供上了。当时大娟子的奶奶也进了屋,吓得差点儿没瘫了。有胆大的看后窗户没关,到后院看见大座钟穿着新衣新鞋,倒在韦陀庙旧墙底下不省人事。
大座钟醒过来之后,就再也没犯过精神病,人变得木讷呆板,眼里那挺邪挺贼的光不见了,再没说过那些不知所云的怪话,和以前完全不像一个人了。问她是怎么回事也说不知道,就好像这人身上的魂少了一部分。很快那片平房就开始拆迁改造,白家大院以前的老树和韦陀庙的旧墙全没了。
那片平房大杂院,现如今都变成了高楼。很少有回迁的住户,以前的邻居们全搬走了,很少有机会再遇到。2000年春节,我去亲戚家拜年,听说大座钟两口子用拆迁款,又借了些钱买了套房,搬到了外环线附近;没住两年,那边又拆迁,只好第二次搬家。从此就没了消息,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