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旅馆并不能算很大,但房间却很干净,雪白的床单,发亮的镜子,还有两张大沙发。
沙发软极了,波波一坐下去,就再也不想站起来。
黑豹却好像还是觉得有点抱歉:“时候太晚,我已经只能找到这地方。”
“这地方已经比我家舒服一百倍了。”波波的确觉得很满意,因为她已经发现床比沙发更软。
“你既然喜欢,就可以在这里住下来,高兴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地方是不是很贵?”
“不算贵,才一块钱一天。”
“一块大洋?”波波吓得跳了起来。
黑豹却在微笑:“可是你用不着付一毛钱,这地方的老板是我的朋友。”
波波看着他,有点羡慕,也有点为他骄傲:“看起来你现在已变成了个很有办法的人。”
黑豹只笑了笑。
“你刚才说的那位二爷呢?”
“他也许已经可以算是这地方最有办法的人。”
“他姓什么?”
“姓金,有的人叫他金二爷,也有的人叫他金二先生。”
“大爷是谁呢?”波波心里又充满希望——大爷会不会是赵大爷?
“没有大爷,大爷已死了。”
“怎么死的?”波波的希望变成了好奇。
“有人说是病死的,也有人说是被金二爷杀死的。”黑豹的脸又变得冷漠无情,“我说过,这里是个人吃人的世界。”
像波波这么大的女孩子,听到这种事,本来应该觉得害怕的。
可是她反而笑了,道:“幸好你还没有被他们吃下去。”
她笑的时候绝不像是辆汽车。
事实上,她全身上下唯一像汽车的地方,就是她的一双眼睛。
她的眼睛有时真亮得像是汽车前的两盏灯。
“你是金二爷的朋友?”她忽然又问。
“不是。”
“是他的什么人?”
“是他的保镖。”
“保镖?”
“保镖的意思就是打手,就是专门替他去打架的人。”
黑豹的眼睛,仿佛露出种很悲伤的表情:“一个人为了要吃饭,什么事都得做的。”
波波忽然跳起来,用力拍他的肩,大声道:“做保镖也好,做打手也好,都没关系,反正你还年轻,将来说不定也会有人叫你黑二爷的。”
黑豹这次没有笑,反而转过身。
窗子外面黑得很,连霓虹灯的光都看不见了。
黑暗的世界,黑暗的城市。
黑豹忽然道:“这城市敢跟金二爷作对的,只有一个人。”
“谁?”
“喜鹊。”
“喜鹊?一只鸟?”波波又在笑。
“不是鸟,是个人。”黑豹的表情却很严肃,“是个很奇怪的人。”
“你见过他?”
“没有,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从来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为什么呢?”波波的好奇心又被引起了。
“因为他从来也不露面,只是在暗中指挥他的兄弟,专门跟金二爷作对。”
“他的兄弟很多?”
“好像有不少。”黑豹道,“刚才你见过的那批用刀的人,就全都是他的兄弟。”
“那批人也没什么了不起。”波波撇撇嘴,“除了那个瘦小子还肯拼命之外,别的人好像只会挨揍。”
“你错了。”
“哦?”
“他的兄弟里,最阴沉的是胡彪老四,花样最多的是老二小诸葛,功夫最硬的是红旗老幺,但最可怕的,还是他自己。”
“想不到你也有佩服别人的时候。”
黑豹的表情更严肃:“我只不过告诉你,下次遇见他们这批人,最好走远些。”
“我才不怕。”波波又昂起了头,“难道他们真能把我吃下去?”
黑豹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现在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他很了解这辆小汽车的毛病。
所以他转过身:“我只想要你明白,现在我已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陪着你。”
“我明白。”波波笑着道,“你既不是我的保镖,又不是我的丈夫,现在我们又都长大了。”
黑豹已走到门口,忽又转身:“你最近有没有他的消息?”
“他”当然就是罗烈。
“没有。”
“你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波波摇摇头,说道:“他走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他要到哪里去,只不过告诉我,他一定会回来的。”
她的声音里并没有悲伤,只有信心。
她信任罗烈,就好像罗烈信任她一样——“无论等到什么时候,我都一定等你回来的。”
这是他们的山盟海誓,月下蜜语,她并没有告诉黑豹,也不想告诉任何人。
但是黑豹当然听得出她的意思。
他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