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李斌良一行来到霍涛家院门外,带路的是村主任。
村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人显得忠厚而又精明,见到李斌良并知道他是刑侦副局长时,立刻表白说,自昨天警察来过后,自己就瞄着霍家,可是,一直没见霍涛回来。然后小心地打听霍涛到底出什么事了。王所长不让他打听,只说有事要向霍涛了解,即使他没在家,也要搞清他去了哪里。村主任说自己可不知道,恐怕得问霍家。王所长说如果警方直接询问他们,怕他们有压力,不说实话。村长这包给他了,还说,霍涛的父亲早死了,他和母亲跟哥哥嫂子一起生活,一家人都老实厚道,从他们嘴里套出实话来轻而易举。
就这样,几人来到霍涛家门外。
霍家居住的是那种叫“一面青”的的茅草房。所谓一面青,就是房子的前脸是用砖砌的,另外三面则是土墙,但是,从房子的陈旧状况上看,肯定盖很多年了。象所有农家一样,院子里是个菜园子,房门口,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正在喂鸡,听到脚步声走来,她把手遮在眼睛上,竭力地看着来人,显然,她的眼睛不太好。
看着这个老太太,李斌良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怎么有点像自己那离去的母亲……
他忽然感到为难,觉得无法开口,无法告诉这个母亲,你儿子涉嫌杀人,请你告诉我们他藏到哪里……他急忙拉了村主任一把,对他的耳朵小说道:“请不要告诉他我们的身份。”
村主任脑瓜很快,答应后马上有了主意,边向前走边大声叫起来:“老婶子,喂鸡呢,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霍涛的母亲看清……不,是听清了村主任的声音:“啊,村长啊……咋这多人,有啥事啊……”
村主任:“好事,老婶子,好事啊,这几位都是乡里的领导,乡里要建个厂子,要招人,听说霍涛高中毕业,有文化,挺感兴趣,说要优先,如果真行的话,可以让他当白领!”
老太太:“白领……什么白领?”
村主任:“啊……白领就是不干粗活的,也就是当干部,明白了吧,霍涛去哪儿打工了,抓紧让他回来呀!”
任铁柱机敏地接过话头:“是啊,厂子的待遇可好了,工资每月一千,还发工作服,供午饭……”
任铁柱还想往下说,被苗雨拉了一把住口了。
李斌良听着村长和任铁柱的话,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觉得这样很好,可以既不刺激又不惊动地了解情况,可是另一方面也觉得心里惭愧,因为,他们、也包括自己,在欺骗这位母亲。
老太太:“真的,这可太好了……各位领导,可得咋谢你们哪,你们不知道,霍涛没考上大学,心里可上火了,我和他哥哥嫂子也跟着上火,这下可好了,快进屋……”
李斌良走进屋子,忽然陷入一种奇怪的感觉中,他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到了母亲的家。
是啊,一切多么相似,同样陈旧简陋、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同样有一对用了不知多少年的陈旧的木柜,同样一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同样一架老式的炕琴……想不到,在母亲去世多年后,居然看到这样一个和自己的家如此相似的家庭……
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粗重的声音:“妈,谁来了……”
老太太:“啊,是村长,还有乡干部,快进来,有好事!”
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走进来,他三十七八年纪,棕红脸色,人显得很憨厚,用一种不安的眼神看着大家……
李斌良的心又咯噔了一下:怎么这么像二哥……
不,他的面目和二哥并不很像,主要像在气质和眼神上,二哥看到陌生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种眼神,一种不安的、担忧的眼神。
汉子:“妈,你说啥呢?咱们家能会有什么好事啊!”
李斌良心又一动,他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农民汉子和二哥他们为什么会有这同样的眼神,这种眼神是他们内心的流露,他们不相信人世间会有什么好事落到他们头上,相反,生活却时时提醒他们提防什么灾祸发生,所以,他们总是用这种戒备、不安的眼神对待陌生人和陌生的事物。这是一种无法把握自己命运之人的特有眼神。
霍涛母亲:“老大,咋这么说话,他们是来找涛的,说乡里要建个厂子,招工,听说涛子有文化,要优先,来看看他……啊,各位领导,他是涛的哥哥,叫霍刚……老大,你快点想法把涛子找回来呀!”
霍刚:“哪儿去找他呀,他只说在市里打工,市里那么大,打工的地方那么多,上哪儿去找啊?”
这话倒和掌握的情况吻合。公安机关还是费了很大劲儿才找到霍涛打工的工地,他们个人确实更难找了。
李斌良:“大婶,这位大哥,听说,霍涛高中毕业,是吗?”
霍涛的哥哥听到这话,脸忽然显得发红,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老太太急忙把话接过去。
老太太:“啊,是,是……这不吗,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又不愿在家窝子,家里地少,也不够他们哥俩干的,就上市里打工了!”
霍涛的哥哥缓过神来:“妈,你别说了。”对李斌良:“霍涛不是没考上,是考上了念不起。”声音低下来:“都怪我,没本事,供不起他!”
李斌良:“这……你是说……”
“啊,是这么回事,”霍涛的母亲又抢过话:“霍涛他爸过世早,上高中以后,全靠他哥哥供……老大,你别难受,妈不怪你,涛也知道你尽力了……对了,各位领导,不怕你们笑话,都是穷的。老大和媳妇侍候着几亩地,再加上打些零工,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钱,霍涛上高中,好不容易才供下来,去年补习一年,还拉了不少饥荒,今年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可是,一入校就得交一万多,大学四年,每年还得一两万,不是他哥哥不供他,是实在供不起呀,你们看看我们这个家,哪有值钱的东西呀?”
霍涛哥哥低声地:“依我的意思,还是想让他念,我豁出来了,就是头拱地也把他供出来,他应该比我有出息……可是,他说啥也不干……”
老太太又把话抢了过去:“老大,你别说了,他真念,你供得起吗?你就是把自己卖了能值多少钱哪?你儿子眼看上初中了,每年也不少花钱,今天这个费,明天那个费的,哪次交费你们两口子不叽叽……人哪,就是个命,得认命,霍涛他就这个命了……对了,这不,乡里要招工,真要成了,赚几年钱,说个媳妇,也就这样了!”
李斌良听得心里沉甸甸的。自己是为了抓霍涛才来这里的,没想到看到和听到了这些……
还好,王所长还保持着平静,他又询问了一下霍涛的母亲和哥哥,有没有霍涛别的线索,二人都说不出什么。这时,李斌良也平静下来:“大婶,霍涛自从决定不上大学后,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啊,我是说,除了和你们家里人,还和别人来往过没有?”
霍涛母亲:“这……没有啊,开始那几天,就在家里闷着,我还怕把他憋出病来呢,可他很快就去市里打工了……老大,你注意你弟弟了吗,他都跟什么人来往过?”
霍涛哥哥的眼中现出回忆的神情,继而闪了一下。
李斌良急忙地:“怎么,霍涛和谁有过来往?”
霍涛哥哥:“那倒没有,不过,他接过一次电话……对了,主任,电话不是打到村里吗?还是你接的,派人找霍涛接的电话!”
村主任一下想了起来:“对对,是有这事,那天,我接个电话,是个男的声音,先是问我是不是幸福乡长生村,我说是,他就说要找霍涛,我就打发人把霍涛找去接电话。可是,他接电话时我有事出去了,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啊,对了,我接电话的时候问过他,是霍涛的什么人,为什么找他,他就说了句是霍涛的同学,别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
任铁柱忍不住地抢过话头:“村长,你可得说实话,他真的没说别的?”
村主任不高兴地:“同志,你这话是啥意思啊,难道我还能骗你们?”
任铁柱嘴动了动,不出声了。
李斌良想了想,只好对霍涛母亲和哥哥道:“大婶,大哥,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样吧,你们一旦有霍涛的消息,就告诉我们一声……啊,告诉主任就行了,他会转告我们的。再见!”
老太太:“是,是,谢谢各位领导了,有空来家串门啊!”
李斌良:“是,是,有空儿一定来……大婶,我们走了!”
李斌良怀着内疚向外走去。
走出霍家后,村主任有点得意地问李斌良自己表现怎么样,李斌良在感谢的同时,也说出了心里话:“你是帮我们查到了实情,可是,你不该欺骗老太太,她现在恐怕开始盼着招工这事了,将来,一旦知道是场空,该多失望啊?”
村主任嘿嘿笑着:“这……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些年,老百姓受骗的事多了,都习惯了。到时有我对付她就行了,没你们的事。”
李斌良:“可是,我们心里不安……行了,还是要谢谢你。不过你再想想,霍涛打电话时你虽然没听着,可是,打电话前后的表现你注意没有,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村主任:“这……你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了。我记得,他打完电话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我回来,我觉着他的脸色好像很不好……”
李斌良:“怎么个不好?”
“这……好像挺激动,又好像有点害怕的样子!”
激动……害怕……
李斌良:“还有别的吗?”
村主任:“没有了,真的,别的我啥也不知道了!”
李斌良:“那好,咱们就再见吧。如果有霍涛的消息,一定通知我们……对了,你得把你们村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返回的路上,李斌良给胡学正打了电话,要他查清打给霍涛的电话来自哪里。还没返回局里,胡学正就打电话报告,说已经查清了,电话来自市里,是一部街头磁卡电话。
街头磁卡电话……这就没法查了。
打电话的人会是谁呢?真的是霍涛的同学,如果是的话,为什么用街头磁卡电话,霍涛接电话后为什么是激动和害怕的表情,这到底和他失踪,和吴颖的死有没在关系……
李斌良想不清楚。
看来,还得去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