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莲到了局里后,被直接领向停尸房。
李斌良知道这有些过分,可是别无选择。在案件深入调查之前,首先必须认尸,也就是确认死者的身分。他用歉意的口气对李秋莲进行了解释,并陪她走到尸体旁,亲自揭开蒙尸布。李秋莲用恐惧的目光看了尸体一眼,马上又扭过头,发出要呕吐的声音向外走去,一边叫着“吴颖”,一边呜咽起来。
确切无疑了,看来,家长来不来都可以认定了。
可是,李斌良刚走出停尸房,一辆警车疾驶而来,停到他面前,两个人走下车,其中一个正是幸福派出所的王所长,接着下来的是一个四十左右、农民模样的男子,他吃力地从车内扶出一个头发花白、满面不幸的老太太……
王所长匆匆走到李斌良面前:“李局长,吴颖的母亲来了,陪着她的是屯里的一个远亲……”
李斌良:“这……不是告诉你让她父亲来吗,怎么……”
王所长:“吴颖的父亲死了!”
李斌良:“什么,吴颖的父亲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王所长:“时间不长,上吊死的,治安大队去处理的……”瞥一眼吴颖的母亲:“你别看她老成这样,实际上才五十出头,前些日子头发还没白,老伴死了,白了一些,这回闺女死了,又白了一些……”
这……
李斌良还想问点什么,老太太已经蹒跚走过来:“她在哪儿,我的闺女在哪儿,我的颖儿在哪儿……”
天哪!
李斌良真想躲开,可是,又知道自己绝不能躲开,他迎向吴颖的母亲,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臂:“大婶,别太难过了,节哀顺变吧……”
李斌良说不下去了,此时,任何话也无法安慰她。他抓住她的手,感到了她那粗糙坚硬的手掌凉彻骨髓,让人清晰地体察到她内心的痛苦和绝望。还好,苗雨及时奔上来,代替他搀扶起吴母,他又示意胡学正等人陪着,望着他们的背影艰难地走进停尸房。
“我的闺女呀,你咋死得这么惨哪……”
一声难以描述的痛苦哭叫声传出来,那是母亲失去女儿的声音。人是否真的痛苦,痛苦的程度如何,完全是可以从哭声中听得出来的,只这一声,李斌良的泪水一下就涌出来,他无法听下去,他想去劝慰她,又想走开,这时,忽然一阵慌乱的惊叫声传出来:“不好……快……大婶……快醒醒……快,掐人中……”
出事了。
李斌良急忙冲进停尸房,一眼看到老太太躺在苗雨怀中,眼睛和嘴都在大张着,可是,人却没有声音了。还好,法医有这方面的经验,正在用力掐着她的人中。片刻,她终于回过气来,又哭出声来:“吴颖,妈的闺女呀,你咋这么走了,咋不告诉妈一声,让我跟你一起走啊……”
这就是母亲,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心肝俱碎的痛苦。李斌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决定错了,其实,就是吴颖的父亲活着,来的是他,他也会一样痛苦,甚至更为痛苦,就心灵来说,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而且,在感情上,男人可能比女人更加脆弱,而就亲情来说,父女的感情可能比母女更深一些。譬如,你和女儿不是更深一些吗,如果她被害了,你的痛苦难道不更深重吗……
吴颖的母亲被胡学正等人搀走了。李斌良知道,她还要经受折磨,还要接受警察的调查询问,她必须承受着痛苦回忆女儿生前的一切,一遍又一遍……这很残忍,可是为了破案,必须这样,他只能悄悄把苗雨叫到一边:“苗雨,由你询问她吧,要注意方法,好好劝劝她,别让她太伤心了,如果感到她身体不行,就送医院!”
苗雨眼睛红红地应着:“我知道!”
李斌良把几个人分成两组,胡学正和苗雨去询问吴颖的母亲,自己和任铁柱询问李秋莲。为了能使她比较平静地接受询问,他特意把她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又给她倒上一杯水才开口。
李秋莲虽然也流着泪,但是,她的痛苦终究无法和做母亲的相比,进屋后,她很快擦干了泪水,仔细地回述起吴颖的有关情况。她说,吴颖和她从高一起就在一个班,两个人是非常好的朋友,同样在去年差一点没考上本科,又同样重读了一年,而且又在同一班。可是,在今年的高考中,她们俩又同样命运,没能考上本科,接到的是三表的通知书。她决心再重读一年,可吴颖却不想上大学,也不想再念了,前几天,她来到她家,住了三天,默默的不说话,问她打算怎么办,她说想在城里找点活干,可是,昨天早晨就离开了。问起吴颖在她家的表现,李秋莲说:“这……除了有点忧郁,别的……就没什么了。”
忧郁……重读一年后考上了大学却没有去,当然有点忧郁,可是,她怎么会死了呢,而且死在江里呢,或者说,被人杀害了呢,是谁杀的他呢?
李斌良:“李秋莲,吴颖离开你家的时候,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李秋莲:“这……没什么啊,她就跟我说,她要走了,回去了,我急着上学校,也没多想,我们就这么分手了!”
这……
询问转到吴颖为人,结交的朋友上。通过李秋莲的口,李斌良知道了吴颖是个作风严谨的姑娘,不可能跟男人乱搞,这些,再加上她身上的那些伤痕和法医尸检反映的情况,李斌良不能不承认,他杀的可能性很大。
李斌良眼前浮现出一个景象:暮色中,一个年轻姑娘的身影徘徊在郊北公园的树林中,却不知已经被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上,后来,他不但强暴了她,施暴后,又用胶带捆住她的手脚,或许还绑上石头,将她抛入了江中……
太残忍了。
可是,吴颖是早晨离开李秋莲家的,说要回家,为什么没有离开市区,反而去了郊北公园呢?又为什么在那么晚的时候,一个人去树林深处呢?
她是不是和谁约会?
如果是的话,这个人会是谁?
任铁柱问到了点子上:“李秋莲,你说说,谁有可能害杀害吴颖?”
李秋莲急忙摇头:“这我可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谁杀的她……这……她平时就在学校上学,交往也很简单,更没得罪过谁,谁会杀她呢?”
李斌良心里也在想这件事,如果是随机作案,那么,吴颖手腕上的胶带是怎么回事?既然凶手带着胶带,极可能是为犯罪准备的,那就不是随机作案,如果不是随机作案,那么,作案人就有可能是吴颖的关系人,所以,调查必须从这里开始。
任铁柱:“那你再说说,平时,学校里谁和吴颖的关系比较密切……啊,我是说,除了你。”
李秋莲:“这……应该是……钟老师。”
任铁柱吃惊的口吻:“钟老师……”
李斌良的心猛跳了一下,眼前浮现起那个性情特别的老师瘦瘦的身材和瘦瘦的面孔,急忙追问:“那你说说,他们怎么个密切法?”
李秋莲:“啊……没什么,钟老师平时比较关心吴颖,常单独给她补课,还常找她谈心。”
任铁柱:“就这些?没别的了?”
李秋莲想了想:“就这些,没别的了!”
李斌良正想继续询问,手机又响起来,他急忙拿出来放到耳边,这回,是沈兵打来的:“李局,我们大案队查出一个新情况,有人看见,昨天晚上很晚的时候,有一个男青年从郊北树林走出来。”
有这种事?
李斌良走到办公室门外,高兴地低声道:“太好了,目击者看清那个人了吗,能提供体貌特征吗?”
沈兵:“差不多,他说,昨天晚上,他很晚才离开公园,往外走的时候,看到一个男青年进了郊北公园,边走好像还边寻找什么,他说,如果再见到他,一定能认出他来!”
好像很顺。李斌良抑制着激动:“你把这个人带到技术大队,运用人像组合技术画像!”
李斌良放下手机,重新走进办公室:“李秋莲,你再想想,在学校里,除了钟老师,还有谁和吴颖关系比较密切,譬如,同学中间,特别是男同学中间,有这样的人吗?”
李秋莲想了想,轻轻点点头。
李斌良急促地:“谁?”
李秋莲:“霍涛。”
任铁柱急忙地:“霍涛是谁?”
李秋莲:“也是我们班的同学,也是去年没考上本科重读的。对了,他和吴颖初中就是同学,还是一个乡的,他对吴颖很好,好像……”
李秋莲不说了,李斌良却敏感地意识到她要说什么,急忙追问道:“好像什么,是不是霍涛追求吴颖?”
李秋莲又点点头,可是又急忙补充说:“这是我感觉出来的,可是,他们是很纯洁的,霍涛喜欢吴颖,不会杀她的。”
这么说好像为时太早,也太绝对了。
这时,胡学正匆匆来到,把李斌良叫到一旁,低声告诉他,吴颖的母亲询问完了,她提供一个重要情况,吴颖有个男朋友,叫霍涛。
碰到一起了。
李斌良:“现在,她情况怎么样?我是说情绪!”
胡学正:“能好得了吗?不过,还能挺得住,多亏了有苗雨在,她还挺会劝人的,不过,自己的眼泪也没少流,他还给了老太太三百块钱。李局,苗雨和你一样,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
这胡学正,说什么呢!
虽然这么想,可是,李斌良心中还是生出一丝宽慰。他想了想:“暂时不能让吴颖的母亲离开,我已经让技术大队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画像了,画出来后让她也辨认一下!”
下午一上班,技术大队把目击者看到的那个青年画像画出来了,李斌良自己先看了看,是一张端端正正的男青年面孔,他又把画像拿给李秋莲看,李秋莲睁大了眼睛,认真看了一会儿,抬起头说:“这……有点像霍涛!”
听到这话,苗雨、胡学正、沈兵及画像的技术员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李斌良却不动声色,在胡学正的引导下,前往吴颖母亲住的旅店,请她再辨认一下。
吴颖的母亲眼睛显然已经花了,她使劲睁着,用手揉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咋……咋有点像……霍涛啊!”
不用再问了。李斌良转过身对胡学正急促地低声说:“必须尽快找到霍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