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在一楼最西头的房间,当李斌良戴着导演帽、露着绷带出现在技术大队长冯才面前时,对方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惊异之色。
“你……”
冯才是个四十来岁、看上去有些木讷的男子。他好一会儿才认出李斌良,急忙迎上前。
“这……李局,你……能行吗?”
“没事,就后脑勺有一处伤,绷带缠得太多了。对了,等一会儿让你们法医给我重新包扎一下。”
冯才:“可是,我看过医生的报告了,伤口虽然只有一处,可是出了不少血,肯定会形成脑震荡……”
李斌良:“行了行了,什么脑震荡,你看我不是挺好的吗?”
嘴上这么说,脚下却不争气地闪了一下,冯才急忙伸手搀扶,李斌良恼火地将他的手臂拨开:“没事,快,让我看看尸体!”
一张蒙着白床单的床摆在前面,冯才走上前,将床单掀开,死者就呈现在李斌良眼前。
冯才:“解剖过了,又穿上了原来的衣服。”
李斌良克制着晕眩,细细地打量着死者,心中暗暗发问:你是谁,为什么死在我的身旁,是谁杀的你……
还是照片上那张脸,只是,真实的面对比看照片更有刺激性。看上去,他大概三十岁左右年纪,身材比较消瘦,衣着质地也较差,而且较脏。这个脏不是昨天夜里遭到袭击所致,而是长时间穿在身上没有换洗形成的,特别是颈口部,油腻污垢很厚很厚。死者手上的皮肤也很粗糙,手指甲里边有黑黑的污垢。可能是惊吓和痛苦所致,死者的面部明显变形,嘴还半张着,好像要呼叫什么,而脸色青灰,很是难看。当然,人死了脸色没有好看的,也很难判断他是死后才这个脸色,或者平时就这种脸色。不过,整体看上去,这应该是个社会底层、生活水准较低的人。
冯才:“李局,这是他的手机,刑警大队交给我们的,你看看。”
李斌良接过手机仔细地看着。看上去,款式虽然一般,但是还没有磨损的痕迹,应该是新的。他查看了一下通话记录,果然如徐进安他们说的那样,上边只有自己的手机号码。
这……
李斌良:“冯大队,你们从手机上发现什么了吗?”
冯才:“发现了,有指纹,就是这个人的。”
这么说,和自己通话、约见的人就是他。
可是,他却死了,死在和自己约见的地方,而自己也差点死在那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斌良拿着手机,陷入茫然之中。
手机突然响起,李斌良一愣,这是个陌生的铃声,他还以为是手中的手机呢,旁边的冯才却拿出手机放到耳旁。李斌良下意识地倾听起来。
冯才:“喂……赵大队呀,什么事……啊,快拿来吧,我在解剖室……对了,你不是休病假吗,怎么也出动了……行,有责任感,向你学习……好,我等你!”
冯才放下手机:“李局,赵民说,他找到一个东西,可能是凶器!”
李斌良:“凶器?”
冯才:“赵民是这么说的,他说,上边还有血迹。”
李斌良:“赵民?”
冯才:“对,他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这些日子病了,在家休假,可能是听到出了这个案子,就出动了。”
赵民……副大队长……对了,出事前徐进安说过,他们大队有个副大队长没上班,在家休病假,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个人工作积极性不高,私心挺大,希望能把他调出刑警大队,看来是这个人了。他真是听说出了这个案子,中断休假返回岗位了吗……
“老冯,你一个大队长,不坐在办公室里,老跟死人亲近什么,小心哪天让他们把你抓走!”
冯才:“是赵民……”
话音未落,门开了,两个人走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身着便衣、三十七八岁的男子,身材匀称,五官端正,只是头发乱蓬蓬的,脸色也不太好,他身后跟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警察,穿着作训服,身材矫健,行动敏捷。
前面的男子走进来,眼睛根本没往李斌良这边看,直接把手中的东西杵到冯才面前。
“赶快,找人给我检验一下,看见没有,这儿是血。对,除了检验血型,和受害人比对,还得注意点儿指纹。”
男子手中拿的是一把装在塑料袋中的铁锤。
这个人就是赵民?
李斌良把手伸向铁锤:“我看看!”
赵民:“别乱动,哎,你是干什么的……”
赵民住了口,因为,年轻警察使劲扯了他一下。
冯才:“赵民,你不认识啊?这是李局长。”
“啊……李局长……对不起……”
赵民顿时变得尴尬起来,脸色发红地看着李斌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李斌良:“赵民,这把锤子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赵民迅速恢复正常:“啊,在距离现场三百多米的一条街道上,路旁有个排污井,我们偶然发现井口的盖子没盖严,就打开找了找……瞧,上边还有血迹。”
李斌良拿过铁锤,仔细地端详着,它的木柄长有二十多公分,锤头儿沉甸甸的,锤顶部有明显的红色,看上去确实很像血迹。难道,就是它,昨天夜里砸到了自己的后脑上?那么,它曾经在什么人的手中,如何通过它找到凶手?
李斌良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略略加快。如果这真是凶器的话,极可能是个突破,下一步,极可能通过这把锤子,找到它的主人,找到凶手……
且慢,现在还不能确定它就是凶器,也不能确定这上边的红色就是血迹。
可是,这把锤子看上去还很完好,完全可以继续使用,为什么会出现在距离现场三百米的污水井里呢?
显然是有人抛弃的。
这就有点儿不正常。
“冯大队,马上进行检验。”
冯才:“是。”
李斌良又转向赵民:“赵民,你做得很好。如果它真是凶器,你就立功了。”
赵民的脸红了一下,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李局,我可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干我该干的活儿。不过,现在说它是凶器,还为时太早。一是还没检验上边的血,二是……”
赵民可能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突然住口了。
李斌良:“说呀,二是什么?”
赵民:“这……二我觉得,它和你头上的伤不太吻合。”
“什么?你说说,怎么不吻合?”
“我指的不是伤口,而是重量,如果真是它干的,凶手用力砸到你的头上,你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可是,眼前这个人已经死了。”
“我知道,可是,你为什么没受那么重的伤呢?难道,凶手对你手下留情?”
李斌良一下被问住。赵民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如果真是它砸在自己头上,只要使上七八分劲儿,恐怕自己也完了……
提出疑问,发现问题,是一个优秀刑警的基本素质。李斌良不由对这个赵民产生了兴趣,“赵民,你不是休病假吗?怎么……”
赵民:“啊……是,我最近身体不好,胆、肾、胰腺,都有毛病,心脏也不太好,就休息了几天。今天上午,听小马说了案子的事,就来了队里,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手的……对了,李局,这位是小马,马腾龙,警校特警班毕业的!”
李斌良转向年轻矫健的小马,小马向李斌良举手敬了个礼。
“李局长!”
李斌良:“好,我走了,你们忙着,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冯才,手机给你。”
冯才接过手机,正要收起来,却被赵民一把夺过去。
赵民:“这是谁的,死者的吗?”
冯才:“还能是别人的吗?”
赵民不再说话,拿着手机,奔向死者,把已经遮上的床单掀开,上下端详起来。
李斌良注意地看着赵民。
小马:“赵大队,怎么了?”
赵民:“这部手机起码要一千多块,这个人一看就不是有钱的主儿,怎么能买得起这样的手机呢?”
嗯?
别说,真是个问题。
李斌良不由仔细看了看赵民,他皱着眉头,正在聚精会神地观察手机。看来,这人的职业素养真不错。
如今,手机遍地都是,甚至收破烂的手中也有一部,可是,档次却大不相同,一千多块钱不算多,可是,眼前这个死者的一身装束,加起来也值不了三百块钱,怎么会花一千多块钱买这样的手机呢?
那么,这又意味着什么?
赵民:“手机还是新的,应该是新买的。我看,这不是他的手机,不是偷的就是借的,要不就是别人给他的。”
这个人可真够直率的。搞刑警的都能把握一点,在分析案件时,尽量不把话说得太满,因为,案子没破,就存在各种可能。应该说,这是谨慎的表现,是个优点。可是,如果过分就不好了。李斌良没少见过这样的人,分析案件头头是道,让他做个结论,他就模棱两可了,有这种可能,也有那种可能,也不排除另外的可能,反正,凡是可能都被他说到了,也就是通常人们常说的“两头堵”。这种人所以这样,就是害怕自己说得不准,事后的结果和判断得不一致,会很被动,可是,这个赵民却毫无顾虑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真是个有性格的人。
如果赵民分析得对,如果这部手机不是死者的,而是他偷的或者借的或者他人给的,又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是偷的,那就没什么意义了,但是,刚才看过它的通话记录了,上边只有自己手机的号码。这就是说,在和自己通话前,这部手机没有打过电话。
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一个人买了部手机,还没等用,就被人偷去作案了。
那就是另一种可能,是别人买的手机,借给或者送给死者使用的。
这也就是说,死者的背后还有别人。
那么,这个人又是谁?
这个背后的人是不是杀害死者的人?是不是袭击自己的人?
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为什么把手机借给或者送给死者,然后又杀了他,还袭击了自己?为什么……
李斌良突然头痛起来。他抬起眼睛,看到赵民、冯才和小马都在看着自己,又急忙努力恢复正常。
“啊,就到这儿吧。赵民,我希望你能在破案上作出贡献。冯才,抓紧检验这把锤子……对了,需要抽我的血吗?”
冯才:“不用了,我已经在医院提取了足够的血样。”
李斌良:“那好,抓紧工作吧!”
李斌良说着向外走去,可是,刚迈出一步,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冯才和小马急忙上前扶住。
冯才:“李局,小心……李局,我看,你还是回医院吧!”
李斌良:“不不,没事,我没事!”
李斌良努力控制住自己,摆脱冯才和小马的手臂,挣扎着向外走去。
李斌良咬着牙,竭力稳定着步伐。因为全力应对晕眩和头痛,所以直到三楼,才感觉到身后有人跟随,他想转头看看是谁,头又是一阵疼痛和晕眩,只好慢慢转过身,这才看清跟在后边的是赵民。
“赵民,还有事吗?”
赵民:“这……有。”
李斌良真不希望他再有什么事,因为,他有点撑不住了,他急切地想回办公室,回到床上,可是,看赵民的样子,一定有什么急事。莫非,是有关案子的什么秘密?
“好吧,到办公室谈。”
赵民:“行。”
赵民跟在身后,李斌良不得不打起精神,努力把步伐迈得更稳一些,免得让赵民看出自己不支的样子。此时,他不由在心里责怪起来:“这个赵民也真是,你难道不知道我负了伤吗?从见面到现在,非但连一句关切的话也没说,现在又盯住了自己,真是看不出眉眼高低!”
为了不让赵民注意到自己的不支,李斌良一边走还一边故意同他讨论着案件。
“你是在一口污水井里发现的那把锤子?”
“对。”
“可是,那里原来没搜查过吗?”
“这……搜过吧。”
李斌良受到这句话的刺激,清醒了一些,扭过头问:“搜过吧是什么意思?”
“这……听说,大案队搜过那里,只是不知为什么没发现。”
这……
李斌良一下想起关伟对手机说的那些话:
“……少他妈跟我装,反正我搜过了,你要信不过,自己再搜一遍呗,来这套虚的干啥……”
李斌良:“你在搜查时,是不是跟关伟通过电话?”
赵民:“这……通过,怎么了?”
“你们说什么了?”
“这……因为他带人搜过了,我再搜不好。可是,又有点不放心,就跟他打了个招呼。”
“他说什么了?”
“这……没说啥……李局,你……”
李斌良没再说话,他明白了,关伟对手机里骂的人就是赵民。
可是,他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关伟只是大案中队的中队长,他怎么能用那种口气对上级说话呢……
不知不觉,走进了通往办公室的走廊,赵民忽然站住了。
“李局,你先回办公室吧,我的事不急,抽空再谈吧。”
这……
“赵民,怎么了?你既然找我,一定有重要的事,也一定着急,还是现在谈吧。”
“不不,改日再谈吧,我没什么大事,是私事,私事……”
没等李斌良再说话,赵民掉头匆匆离去。
这个人,真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