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跟那台桑塔纳斗气的时候,市政管理局局长魏奎杨的座车就在前面慢慢晃悠,魏奎杨缩在司机后面的座位上,昏昏欲睡,他是到省城参加收取城市停车年费研讨会的。国家对公路乱收费抓得很紧,现在已经不太有人敢明目张胆戴个红袖标就到公路上收买路钱了。但是,许多地方政府又玩出了新花样,纷纷发布红头文件,说是要进行城市停车收费改革,把过去停一次交一次的停车费改成年费。所谓年费,就是不管你是不是停车了,只要你是本市的车就得按车的座位、吨位按年缴费,少则数百元,多则数千元。不缴纳年费不但不准停车,还不给年检。铜州市率先推行停车年费,每年财政收入增加将近一个亿,市长万鲁生乐得直冒鼻涕泡,把市政管理局和魏奎杨狠狠地表扬了一番。
这种政府出头的乱收费虽然老百姓叫苦连天骂声载道,暂时却还没有惊动党中央国务院,各地政府被收取停车年费得到的丰厚油水馋得垂涎三尺,相互学习相互借鉴,纷纷开始发红头文件掏老百姓的腰包。省上召开这次会议,就是要论证政府发文件收年费的合法性、正当性和利益分配原则。魏奎杨是铜州市征收停车年费的具体策划者,也是省内开创新的政府创收项目的先行者,论公论私他都是这种政策的既得利益者,所以他也必然是这种政策的积极拥护者和勇敢捍卫者。在这次会议上他要做中心发言,他觉得秘书写的稿子有些问题论述得还不够透彻,有些论据阐述得还不够充足,他认为在这次会议上应该进一步大声疾呼,从理论到实践上都要为城市停车费的改革大声叫好才行。他半躺在汽车的后座上,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样能把铜州市收取停车年费的事论证得更加圆满一些。司机偷觑了他一眼,见他垂首闭目好象睡着了,鬼鬼祟祟地踩下了油门,车速由八十迈提升到了九十迈,马上就要超过一百了,让一台性能优良的奥迪车在高速公路上以八十公里以下的时速行驶,犹如勒住马嚼子却又扬鞭策马,骑马的人难受马也难受。所以司机想趁魏奎杨入睡的时候,偷偷快马加鞭痛痛快快地跑一阵儿。没想到魏奎杨警惕性极高,车速稍微加快,马上就察觉了,睁开眼睛干预司机:“那么快干吗?欲速则不达,安全第一。”
司机只好又把车速降了下来。就在这时候,一辆老普桑风驰电掣地从身边掠过,魏奎杨嘟囔了一句:“那么快干吗?抢着投胎去啊。”心里对这辆外地车在本地高速路上耀武扬威很不以为然。话音未落,又一辆本田吼叫着飓风一样从身边刮过,把魏奎杨的司机吓了一跳,注目一看,是铜州车,从牌号来看应该是哪个政府机关的,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见那辆车象一个陀螺一样原地兜起了圈子,紧接着摇摇晃晃撞向路边的护栏,护栏质量很好,没有撞烂,车蹭着护栏滑行了一段之后,像一个疲劳的乞丐就地侧身躺了下来,挡在前面的路面上。魏奎杨的司机大惊失色,狠狠踩下刹车,汽车痛苦地颤抖着朝前继续滑行,眼看就要碰到那辆倾翻的本田了,魏奎杨的司机吓得闭上双眼惨叫起来:“完了……”
片刻之后,车子停了下来,司机睁开眼睛,第一个念头就是还好,没完。庆幸之余看看前面,又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的车和那台侧身躺在地上休息的本田相差不到两米。惊魂未定的司机回头谢谢魏奎杨不准他开快车,刚刚说了一句:“多亏领导让我减速……”透过后面的车窗就看到一座大山挟带着乌黑的阴影兜头罩了下来,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巨响和玻璃尖锐的破裂声。司机本能地抱住脑袋钻进了仪表盘下面那狭小的空间里。高贵的奥迪此时像一个柔软的肉包子,被狠狠踩了一脚,铜州市市政管理局局长魏奎杨成了包子里的肉馅。
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挣扎着企图从车里逃逸,车门早已经扭曲变形,根本打不开,司机只好从破碎的窗口挣扎着朝外面挤,与此同时,他看到前面那台本田车上也有一个人正在四脚着地的从车里往外爬,两车离得很近,司机看得非常清楚,爬出来的是民政局副局长车轱辘,魏奎杨的司机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救命啊……”连惊带吓,刚刚喊出这一声,便精神衰竭昏晕过去。
原来,魏奎杨的车后面跟着一台二十吨级的集装箱车,他的车遇到险情紧急刹车,由于车速不快,在即将与前车相撞的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而后面的集装箱车车身庞大,重量逾万斤,哪里能像小轿车那么轻松的停下来,司机踩下刹车之后汽车依然受惯性的作用朝前冲去,庞大的集装箱车就像发情期的公驴把魏奎杨的奥迪当成母驴一样以排山倒海之势骑了上去,车子的左前轮正好压在后座的魏奎杨身上,把一贯谨慎小心专门躲在司机后面保安全的魏奎杨搞得血肉模糊。
本田车里的两个人已经自己爬了出来,所幸有高效能的安全气囊保护,两个人虽然撞得鼻青脸肿,但是都还处于清醒状态,躲在车祸现场的一边嘀嘀咕咕地商量着什么,活像两个盗贼正在策划抢银行。
魏魁杨的司机一半身体耷拉在车窗外面,一半身体夹在车窗里面,活像从踩扁了的汉堡包中挤出来一条酸黄瓜,几个过路的司机连忙奔过去,连拉带扯地把他营救出来。魏奎杨的司机其实伤的不重,他的昏迷主要还是吓的。拖出车子他马上醒了过来,嚎叫着呼喊大家救人,可是没人再靠近车子去救魏奎杨了,司机挣扎着回到已经压扁的汽车跟前,还想抢救魏奎杨,可是一看到魏魁杨变成了一摊血淋淋的烂肉,就恶心的呕吐起来。
交通警察的现场勘验车、公路施救车和120救护车呼啸着先后赶到,看到变成一团肉酱的魏奎杨,交通警察也忍不住呕了起来。120嫌恶心,也怕拉死人没人埋单,声称只救活人不管死人,死人的事情由殡仪馆管,说完便倒车调头,拉响嚎丧一样的警笛一路上欢唱着“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扬长而去。交通警察呕吐够了,先把吓成泪人儿的大货车司机扣了,然后追到引发事故的罪魁祸首本田轿车跟前,查问谁是驾驶员,葫芦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掏出了驾驶证双手捧给了警察:“是我开的车。”交警照例二话不说先把他的驾驶执照收了,然后才开始询问事故经过。
魏奎杨的司机站在一旁看到这种情况目瞪口呆,因为他在爬出汽车昏迷之前,看到从倾翻的本田轿车里驾驶员一侧爬出来的是车轱辘而不是葫芦。他傻呼呼地还想纠正这个错误:“你、你……不、不……”
交通警察厌烦地打断了他:“没问你,有什么事到队里再说。”他的车上死了人,而且是局长级的人,属于特大交通事故,所以警察要把他带回队里进行调查。魏奎杨的司机可怜兮兮地闭嘴躲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