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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亮亮昨夜睡得极好,清晨起来,感觉神清气爽。昨夜的豪饮居然没有带来一点宿醉的不适,这让他很是松了一口气。昨天晚上和一个女人发生的事情,在他的记忆里,只不过是一场淫梦而已,作为男人,尤其是一个长期禁欲的男人,偶尔做这种梦并不是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

清晨的阳光是最好的清洁剂,昨夜一切污秽、烦恼、忧愁以及种种让人心情不好的感觉,都被初升的太阳荡涤得一干二净,阳光带来的不仅仅是光明和温暖,还有重生般的美妙体验。钱亮亮透过窄小的窗口朝外面观望,惊艳的感觉只能用惊心动魄来表达。南国的艳阳一出世便有气吞山河的威势,鹭门的大街小巷、高楼矮檐、山峦大海,都被阳光点燃了蓬勃的激情,五彩缤纷的城市精神焕发,海面上蒸腾起的雾霭氤氲令浪琴屿如梦如幻恍若仙境。阳光不仅清除了城市的阴影,也清洁了钱亮亮内心的阴暗,他的精神为之一振,昨夜给人洗脚没洗好被炒鱿鱼的经历,以及由此引发的颓丧、烦恼如今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的鸡毛蒜皮,钱亮亮苦笑着调侃自己:落魄文人,百事不顺,不会赚钱,就会吃饭,连洗脚的活都干不好。想到吃饭,他连忙跑到外面的洗脸池上匆匆把自己洗了一下,然后下楼找饭吃。

鹭门市政府兴办了方便市民的早餐工程,沿街有定点的早餐车向忙碌的市民供应早餐。钱亮亮在一家车上和凉棚上都印有“早餐工程”字样的小贩那里买了两个豆包,一包豆奶,一个茶蛋,然后来到滨海大道找了一个凉爽的树阴坐到洁净的石凳上开始进餐。吃饱喝足了,钱亮亮面临两个选择:一是马上到劳务市场再找活干,一是回到住处发呆。他选择了后者,刚刚被炒,马上再去找活,这让他有点可怜自己,终究,毕竟,自己还没到为生存而挣扎的地步,他现在争的是一口气,而不是现实意义上的金钱。

钱亮亮回到石井巷,却看见熊包和李莎莎提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在巷子里踟蹰着东张西望。钱亮亮正要招呼他们,手机却响了起来,看看号码,不是桔子的,桔子的电话现在是他最怕听到的动静。他连忙接听:“你好,请问是哪一位?”

回应的声音很陌生,是标准的鹭门普通话:“你好,你是钱亮亮先生吗?”

钱亮亮回应自己就是钱亮亮,对方自称是大东南集团公司的人,让钱亮亮今天不要关机,可能他们老板要找钱亮亮有要事相商。钱亮亮问对方有什么要事,对方却说到时候有他们老板亲自跟他谈,然后便挂机了。钱亮亮莫名其妙,站在那儿发愣,他实在想不出这个在鹭门大街上到处挂广告的大东南集团老板跟他有任何瓜葛。

李莎莎一回头,看到钱亮亮傻傻地站在那里,活像让谁施了定身法,便拉着熊包朝钱亮亮走过来。昨晚上熊包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给李莎莎租了一间带空调的旅馆,房价是一夜八十块钱,李莎莎难以想象仅仅是睡一夜就要八十块钱,坚决不住。炎热的夏季正是鹭门旅游淡季,旅馆的房子放着也是放着,能租出去就有收入,旅馆值班经理眼见一桩买卖要跑,主动提出打六折,这一下熊包更加执着地要给李莎莎租下来,似乎李莎莎不住进去他就会跳海,李莎莎只好随他。这一晚李莎莎睡得非常好,在酒楼的集体宿舍,再热的天也没有空调,甚至连一台电扇都没有,老板不可能为他们这些打工者享受凉爽埋单。昨天晚上是李莎莎到鹭门打工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能够在有空调的房间里睡觉。她有心让熊包一起享受这难得的凉爽睡眠,可是女孩子的羞赧和拘谨,却让她张不开口,她问熊包晚上怎么办,熊包说他另租一张床就行,两个人的行李集中放到李莎莎的房间里。这家旅馆大房间也有空调,但是六人一间,每人一张床位十块钱。李莎莎觉得那样也挺好,把两个人的行李集中到自己独租的房间里以后,熊包说他下去开房,让李莎莎好好休息,然后告别离去。

李莎莎夜里睡得好,早上起得也早,起床之后匆匆梳洗一下,就去找熊包。到柜台上一问,方知熊包昨夜根本就没有在旅馆睡。李莎莎惊诧之余,马上想到,熊包为了省钱,昨晚上肯定露宿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李莎莎连忙跑出旅馆去找熊包,一出门,果然见熊包蜷缩在旅馆门外的墙角里正睡得酣然。一丝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滴到了用来当枕头的臂上,赤裸的后背上印满了坚硬的水泥地面硌出来的红色斑痕。那一刻,李莎莎哭了。

也许真的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李莎莎并没有出声,泪水默默地在脸上流淌,熊包却惊醒了,看到李莎莎泪流满面,连忙坐起来,不好意思地抹去嘴角的口水,尴尬地解释:“昨晚上想吹吹海风,吹着吹着就睡着了。”

李莎莎心里难受,说了声:“回房间洗洗吧。”

熊包在李莎莎的房间梳洗完后,急着去到劳务市场找工作,李莎莎却想着钱亮亮:“钱大哥昨晚上喝得有点多,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们去看看他?”

如今在熊包心目里,李莎莎的话分量绝对不啻于党中央国务院的重要指示,便跟着李莎莎在街边的早餐车上买了些面包、馒头、豆奶、茶蛋之类的吃食,要找到钱亮亮跟他一起共进早餐。昨晚上三个人分别交换了联系电话、住址,钱亮亮的住处距他们登记的旅馆很近,两个人便按照钱亮亮留下的住址来找钱亮亮。

熊包和李莎莎来到钱亮亮跟前,李莎莎又叫了一声钱大哥,钱亮亮才醒过神来,招呼他们:“我刚才看见你们俩了,正要叫你们,接了个电话,你们这是来找我吗?”

熊包说:“怕你昨晚上酒喝多了,给你送早餐。”

钱亮亮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心里热辣辣地,萍水相逢,同为天涯沦落人,还有什么能比这种关切和惦记更值得珍惜呢?尽管钱亮亮刚刚吃过早餐,可是他怕冷了这两个年轻人的心,没有说自己已经吃过了,带着两个年轻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进门,李莎莎看到钱亮亮的住处杂乱无章,二话不说先动手帮他收拾,钱亮亮不好意思,却也没有阻拦,在社会上闯荡了几年,他懂得了一个很平常但却常常为人所忽视的道理,很多时候,让别人帮助你,等于给了别人收获满足的机会。什么事情该客气,什么事情不该客气,也是人生的一门学问,这也是他沉入社会底层之后,人生大课堂教会他的一门知识。

李莎莎收拾房间的过程,钱亮亮和熊包就摆放早餐,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吃食,却也满登登的堆满了小桌子。钱亮亮嘿嘿笑着说:“昨天晚上刚刚在一起吃过了,今天一大早就又摆上了饭局。”

熊包不好意思:“这哪算得上饭局。”

钱亮亮又摆出了一套理论:“怎么不算饭局?三人成局,又有吃的,这不就是饭局吗?饭局有各种各样的,你别以为只有达官贵人的山珍海味杯觥交错才算饭局。新友故知,面对饭食,团团围拢,边聊边吃,既是亲朋好友新交故知的沟通交流,也是一局联络关系、增进情谊的……”

正在打扫房间的李莎莎插嘴:“钱大哥,你还会写文章啊?中、国、式、饭局……这是你写的?什么是中国式饭局啊?”

钱亮亮连忙阻止李莎莎:“李莎莎,写字桌上的东西你别动啊,动乱了我就理不清楚了。”

李莎莎说:“我知道,我没动,就是看到这上面写着中国式饭局才问问你。”

钱亮亮说:“我们中国人啊,最讲究的就是吃,民以食为天么,这可能因为我们中国是最早进入农耕社会的国家,也就是说我们中华民族是最早开始拥有稳定食物来源的民族,也可能因为我们国家吃饭的嘴太多,吃历来是国家最重的负担。从古到今,随着社会的发展,中国的吃文化已经远远超出了吃的本质含义,发展演变成了一种艺术、一种文化、一种战争、一种大到国家兴亡、朝代更替,小到家庭聚散生意成败的场面、手段和策略,发展到这个阶段,饭就已经成局,局就已经具有了神奇的社会功能……”

钱亮亮在那里夸夸其谈,熊包早已听得不耐,塞给钱亮亮一个菜包说:“钱大哥,吃饭。”如果不是因为钱亮亮年龄长他几岁,熊包后面肯定还会加一句:“扯淡。”话没说出来,脸上的表情却把这层意思表露无遗。

钱亮亮看出熊包对自己的论述不以为然,也难怪,作为一个厨师,在熊包眼里,所谓饭局,不过就是一桌桌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再加上各色酒水的酒席,跟所谓的艺术、文化不沾边,硬把这些砧板上切出来、油锅里煎出来、笼屉里蒸出来的吃食跟国家兴亡、家庭聚散、改朝换代、生意成败联系起来,不是扯淡那还能是什么?

钱亮亮很有耐心,谁对一个一大早给自己送免费早餐的人都会很耐心。他还是想让熊包对饭局的认识有一个跨越:“你作为一个厨师,如果对饭局缺乏历史的、现实的、全方位的、深刻的理解,那么你永远不会成为一个高层次的厨师,永远只能是一个厨子。我问你,中国历史上最著名也最失败的饭局是哪一次?”

熊包喊李莎莎过来吃早餐,细心地给李莎莎剥茶叶蛋,他没心也没兴趣听钱亮亮瞎掰,随口应付了一声:“就是昨天晚上把我们炒鱿鱼的那一局最著名最失败。”

钱亮亮正在用吸管吸溜豆奶,听到熊包这么说,差点把豆奶喷出来:“那么著名的饭局你都不知道?就是鸿门宴啊,那场饭局如果成功了,中国的历史就会改写,如今我们可能就不称之为汉人,而应该称之为楚人或者别的什么人了……”

李莎莎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把钱亮亮的住处拾掇干净,床下面的脏衣服臭袜子也集中到一个盆子里,过来参加饭局,打断了钱亮亮的论述:“钱大哥,你这有没有自来水?我给你把这一堆脏衣服洗了。” +PaJ/ho4kJQKxg8DR35V0ZuQShUETRMcYoM2YOKgOrXiji3yHJeFDPLB8CZfHZ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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