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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变两个字在一般人的概念里特指婚姻发生危机,更狭义的理解,就是离婚。其实不然,婚变的完整定义应该是“婚姻形态的变化”。从这个意义上说,未婚、已婚、恋爱、结婚、离婚、再婚、复婚、试婚等等可以跟婚字沾边的行为,其存在形态如果发生改变,都可以划归婚变的范畴。说不清是不幸还是幸运,我跟我老婆完整地经历了婚变范畴的各种形态。这是一个曲折蜿蜒犹如九曲回肠的过程,折腾了半个多世纪,回头看看,婚姻就像永远酿造不熟的一桶酒,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味道,甜也罢,酸也罢,苦也罢,到底是什么味道,只有亲口喝过的人才知道。

我老婆叫叶笙楠,她告诉我说,她名字的谐音是胜男,胜过男的。我估计她爸妈给她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没安好心,希望她能胜过她男人,也就是我。我估计她爸她妈还不至于狂妄到希望她能胜过所有男的。我老婆以她的实际行动践行着她爸他妈的愿望,家里家外都想胜过我。她能胜过我吗?这得别人来评价。她的名字谐音还可以理解为“生男”,就是说结婚了就要生男孩,这一点她倒是做到了。

我们的恋爱过程长达八年,跟抗日战争的时间一样长,其间历经磨难,虽然终成眷属,可是,一开始种种迹象就预示着我们俩的事儿既没有善始也不会善终。我跟她的事儿说来话长,一直可以追溯到四十多年前,也就是我跟她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是她先看上我的,这一点她不否认,她说女孩子成熟比男孩子早,所以尽管我那个时候经常用袖筒擦鼻涕,穿着屁股上打了补丁的裤子,她却仍然觉得我是这座城市里最帅的男孩。

我那个时候个头在全班最高,年龄也是最大的,比同班同学的年龄整整大了两岁,这倒不是我学习不好当了留级包,而是我爸我妈支援边疆建设将我带到了一个既没有学校也没有老师的荒滩野岭上过了两年,等我回到人间的时候,别人家跟我同岁的孩子已经读二年级了。

“可能那个时候就是因为你个头大我才喜欢你的,怎么也没想到你越大越窝囊。”这是她,我老婆成功地嫁给我之后动辄就说的话。其实,那个时候我没有打算跟她怎么样,用现在的时髦话说对她根本就没感觉。那时候她的形象确实让人难以恭维。五年级的时候,她那一张黄腊腊的小脸还没有巴掌大,尖尖的鼻头两旁布满了苍蝇屎一样的雀斑,头上长的与其说是头发不如说是荒草。如果皮肤再黑一点儿,当年拍的照片如今贴到网上,网民们一定会当成非洲难童的近照。看到她就让人想起没成熟就拿到市场上销售又在大太阳底下晒了半天的蔫葱,或者那种褪光了毛拿到市场上销售的小鸡。

她爸是干部,处长,他妈也上班,在机关食堂洗菜,她爸她妈两人的收入加起来挣得比一般人多。那时候家里爹妈都上班挣钱的不多,一般都是男人上班挣钱,女人在家做饭带孩子。可惜,他们家孩子也不少,算上她一共五个,她爸她妈挣的钱就跟我们国家的GTP一样,看着挺多,平摊到具体的每个人身上就没了多少。由于她爸他妈的收入落实到她身上的并没有多少钱,虽然她是她们家唯一的女孩,她的穿着也比我强不了多少,裤子上膝盖处永远缀着两块大补丁,屁股上也有补丁,屁股上的补丁是她把楼梯扶手当成滑梯使用的结果,稍作猜想,就能明白,她穿的都是她哥退役下来的衣裳,不过是用颜料染过的而已。那个年代男孩子衣服上有补丁没关系,她是女的,有补丁就没面子。她唯一比别人强的就是学习好,考试老得高分,一般都排在班里前三名。胡老师就让她当班主席,上课喊起立,下课喊起立,检查作业,检查卫生,检查纪律,严肃认真,比老师还忙。

那个时期我对她留下的最深刻印象,跟菜包子紧密联系在一起。那天我发现她下了课后坐在座位上津津有味的吃包子,这让我馋涎欲滴。我坐在她后面,忍不住问了一声:“叶笙楠,什么馅的?”她回头看看我,没吭声。有了包子就有了傲慢的资本,吃着包子就不理人了?这么想着我心里就有些气,正想伸过脚去踹她凳子,却觉得桌子下面有什么活物触动了我正想踢出去的腿,我低下头,一只黑瘦的小手捏着一个白白的包子,我抬头看看叶笙楠,她仍然是那种姿势,头也不回地吃着她的包子。我探过手接过了桌下面的包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白菜馅的,里面掺着虾皮,真香!三下五除二那个包子就进了我的肚子,我意犹未尽,悄声问她:“还有没有了?”她仍然没理睬我,好象根本就没听见我说的话。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情况下,我又吃到了叶笙楠的白菜虾皮馅包子,这回是两个。从那以后,不时地我就能吃到叶笙楠的白菜馅包子,这件事我从来没给别人说过,不是怕别人说我跟她怎么怎么了,而是想吃独食,如果红烧肉、排骨他们知道了这件事情,肯定要分着吃,起码是一人一口。

我们班主任胡老师,那个长得稀里糊涂,三十多岁了还积压着嫁不出去的女人,对她特别欣赏。我跟她那会儿是班里正反两方面的典型,胡老师拿她跟我对比:“你象一口猪,除了哼哼就是会吃,再不然就打架斗殴。看看人家叶笙楠,懂事、能干、学习也好,你就不能象人家那样给你家长争口气?”整整小学年龄段,我对叶笙楠既嫉妒,又惧怕,还无可奈何。跟我要好的排骨、红烧肉和糊面包,没有一个出息家伙。我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学习差劲。班里的倒数几名长期被我们几个包圆,倒数第一只在我们几个之中换来换去。我们几个也是胡老师最常拿来练习射击的靶子,上课的时候,哪个学生犯了打瞌睡,做小动作,交头接耳,不注意听讲等等此类罪行都会遭到胡老师的射击。胡老师射击我们的子弹是粉笔头,胡老师精于此道,她射出来的粉笔头有准头,有力度,就象微型导弹,指哪打哪,误差范围不超过两厘米。她射击粉笔头的动作非常象现在的人甩飞镖,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撮住粉笔头,手臂高举至右眼前,略作瞄准随手甩出,立刻便有学生唉吆惨叫,被击中的学生额头或者鼻尖顿时就会留下粉笔的痕迹,有时候还会长出一颗小疙瘩。

除了胡老师,还有一个让我讨厌的人,就是卤猪蹄,这个绰号是胡老师给他起的。这家伙的特征就是脏,鼻筒的容量小,存不住鼻涕,老有两条长长的黄黄的粘糊糊的液体千方百计想跨过他鼻子下面的那张大嘴,可是,每当那两条黄蚯蚓即将横渡成功的时候,他就会吸溜一声,两条黄色的蚯蚓便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收回到鼻孔里。他的脸部以下永远洗不干净,从腮帮子下缘开始,颜色就是黑的,红烧肉经常说那不是脖子,是车轴。每次检查个人卫生的时候,胡老师看到他那双粗糙皴裂的黑手,就会露出极为厌恶的神情问他:“你什么时候能把这两只卤猪蹄变成人手?”同学们就自然而然的把他叫卤猪蹄。卤猪蹄不知道为什么老看我不顺眼,他从来不叫我的名字,他把我叫骡子。他说我个子大,走路的时候脑袋往前一蹿一蹿的,活生生一只骡子。那个时候我们刚刚从三年自然灾害的阴影里面捱出来,悠悠万事,唯吃为大,对食品仍然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每当看到长得有些特色的人,总容易跟食品联系起来,所以我们的绰号大都跟食品有关。排骨,就是因为他瘦,总让人想起肉店里的排骨。红烧肉的特点就是肥,一跑一跳浑身上下的肉跟盛在盆子里颤巍巍的红烧肉一样。糊面包的两个脸蛋子活生生就是两块面包,可是他黑,看见他就让人想起烤糊了的面包。

也许卤猪蹄给我起的绰号跟食品不沾边,所以引不起人们的兴趣,也许别的同学怕我,不敢跟着他叫,所以除了他没有人把我叫骡子。他却坚定不移,持之以恒地叫我骡子。我不愿意成为骡子,便经常跟他发生冲突,只要他叫我骡子,我就踢他的屁股,或者把他的脑袋夹在我的裤裆里,把他的后背当鼓敲。然而,他却不屈不挠地跟我纠缠,非得把我叫骡子不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我跟他并没有利害冲突,他对我的仇恨是天敌式的,我们俩的争斗好像永无休止。有时候我都对他无可奈何了,我让他搞得疲惫不堪,甚至懒得打他。他打架不是我的对手,可是我打他再狠他也从来不哭,两只冒火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眼睛里面从来没有泪水。

夏天到了,天气火辣辣地烤人,我们从家里走到学校就大汗淋漓,恨不得马上跑到教室里凉爽一下。可是学校定了一条规矩,上课前十分钟才开校门,我们缺乏时间观念,又没有手表,不想迟到罚站就得早早往学校跑,跑到学校又进不了大门,只好在阳光下面晒人肉。

晒的受不了,我就想起了黄河滩上的水。清凉凉的河水成了抵挡不住的诱惑,一想到把自己快晒熟了的肉体浸泡在河水里面的痛快感觉,我忘乎所以了,对红烧肉他们几个说:“时间还早着呢,谁跟我游泳去?”我说游泳只是一种习惯的表达方式,我们哪里会游泳?只是泡在水里瞎扑腾而已,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耍水。红烧肉、排骨照例对我的提议热烈响应,只有糊面包犹豫不决地说:“要是赶上课回不来就麻烦了。”

“要去就跟着走,不去就拉倒。”我们几个打定主意要去痛快一番,是否能赶时间回来上课已经耍水的欲望挤出了大脑。

糊面包犹犹豫豫地跟着我们走了。

“你们要逃学,不准去!”拦截我们的是叶笙楠。她是班主席,还是中队长,胳膊上戴着两道杠,此时两只小瘦胳膊叉在小瘦腰上,活像一只正在张牙舞爪的螳螂。平常我就挺烦她,可是惧于胡老师的淫威又不敢惹她,因为她是胡老师的红人,能够代表胡老师行使管理权。这阵是在校外,胡老师也不在,她的权威没有支撑物,我根本不会在乎她。

我发一声喊:“冲啊!”我们几个潮水般朝她冲去,她被我们撞了个屁股礅,爬起来就追,边追边喊叫着:“别去啊,会淹死人的,站住!你们再不站住我就告胡老师。”她哪里能跑得过我们,片刻就被我们远远扔到了后面。

黄河滚动着混浊的波涛,河岸边上有一湾浅滩,这就是我们的天堂。还没有到跟前,我们就已经感受到了令人神清气爽的湿凉。我们跑到河边迫不及待地宽衣解带,一个个扒了个一干二净,“扑通扑通”跳到水里。河水混浊不堪,跟地面温差极大,一跳下去,寒气立刻一直浸到了心里,从里到外打了几个哆嗦之后,身体逐渐适应了河水的温度,我们便开始肆意妄为。这里的河水不深,只没到胸口,我们作出各种姿势“游泳”,其实只是乱扑通。我们比赛潜水,看谁在水里憋气时间长,由我喊“一二三,”然后大家一起捏住鼻子把脑袋埋到水里,我喊完了,那几个傻蛋立刻把头埋到了水里,我却照旧把脑袋露在水面上,同时注意观察他们,等到他们中的哪一个憋不住了,就要从水里抬起脑袋的瞬间,我再潜到水里面去。我这一招是受卤猪蹄的启发,他经常利用胡老师转身写字的时候侮辱我,高高举起写着“骡子”的纸张给同学们看,等到胡老师回身的瞬间再装模作样认真听课。这一招运用到潜水比赛上非常有效,我每次潜水时间都大大超过他们,他们对我超常的肺活量和过人的潜水技能非常佩服。我们开始打水仗,用手拍击起的水花攻击对方,你泼我我泼你的混战一番。

玩得太痛快了,我们忘记了炎热,忘记了令人生畏的胡老师,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在我们眼里黄河水和这种痛快淋漓的感觉就是整个世界。

突然排骨惨叫起来:“胡老师抓我们来了。”

我抬头仰望,胡老师怒气冲冲地站在河边,两手叉腰,横眉冷对逃学生。叶笙楠站在一旁,手里抱着我们的衣服。实在惭愧,我们那时候没有文明到下水要穿裤头的地步,都是赤裸裸光了腚到水里撒泼,衣服被胡老师跟叶笙楠控制,我们立刻狼狈不堪,跑又不敢跑,上岸也不敢上岸,一个个缩在水里活像遇到天敌的蛤蟆。

“都给我上来。”胡老师怒吼着。

“不上去,你把衣服给我们。”我不敢答茬,红烧肉提出了要求。

“就光着上来,我倒要看看你们那副德行。”胡老师哪里会怕我们这群半大小子光屁股,她故意不给我们衣服,践踏我们的自尊。

“嗷,流氓,耍流氓了,女的抢男的衣服,耍流氓了。”糊面包喊着,企图用激将法迫使胡老师把衣服还给我们。胡老师冷冷地说:“你们不是爱泡混泥汤子么?今天就让你们泡个够,等你们的家长来了再让你们上来。”

我们都懵了,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出这么狠毒的主意。黄河里经常淹死人,到黄河游泳是家长们严格禁止的,谁要是到黄河里游泳,只要家长知道了,第二天上课就别想坐椅子,屁股肯定是肿的。我们跟胡老师僵持着,河水很凉,不活动就开始寒冷,我们开始瑟瑟发抖,牙齿也开始磕碰的嗒嗒作响。

最先赶到的是排骨他妈,看到排骨他妈来了,胡老师就让排骨他妈挑出排骨的衣服,然后让排骨上岸,排骨慌乱地套上裤头,还没等穿上上衣跟裤子,他妈已经迫不及待地揪了他的耳朵用鞋底子抽他的瘦屁股,排骨立刻威风扫地,一边哀号着一边求饶:“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接着,我们的家长纷纷赶到,我们都遭到了排骨同样的下场,一个个被家长用各种残酷手段惩罚着赶回家了。我爸比较文明,没有当场拾掇我,但是我知道,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比别人幸运,我爸自有一套管教我的办法。我爸是个干部,官不算大,可能在我们这个城市里只能排到第五位,大概是个副书记或者副市长之类的人物。他的工资挺高,那个年月每月就已经能拿回家两百多块,我妈也是个小干部,可能属于科级,每月能挣六七十快,我们家的收入比普通人家高四五倍,可惜我们家需要供养的人口也多,除了我们兄弟姊妹,还有老家的爷爷奶奶老爷姥姥,所以我们家的情况跟叶笙楠家有些相似,也是狼多肉少,总产值经不起人多平分,因而我们从来没有感觉到家里比别人富裕多少。我爸因为官大一点,所以整治我的手法也文明一点,他不打我,打我是我妈的专利,小的时候她不太打我,她拧我,我犯了错误她就用手指用力拧我的肉,她说这样疼,能让我记住,既不伤我的筋骨她也省力气。上小学六年级以后,她不再拧我,改用各种各样的器具,比方说擀面杖、笤箸疙瘩、鸡毛掸子等等,我估计她是怕反弹弄疼她的手。我爸的绝招是让我四脚着地反省问题,反省的时间根据错误的严重程度而定,最长半天,最短半小时。这种姿势给人一种屈辱感,自尊受到严重的伤害,我爸却不管这些,回到家就取缔了我两足直立的权力,让我像猪狗牛羊一样站着,我甚至连猪狗牛羊都不如,猪狗牛羊四脚着地还可以自由活动,我却只能在原地老老实实地呆着。保持这个姿势的基本要求是四肢必须伸直,不能打弯,一旦打弯,便前功尽弃,时间要重新计算。说实话,我宁可让我妈拧我,也不愿意让我爸用这种四脚着地的方式侮辱欺凌我。

这一回情况严重了,我爸命令我做好姿势以后,没有规定时间,我以为他忘了,提醒他:“反省多长时间?”我爸瞪了我一眼:“没有时间。”我的妈呀,这就意味着我这次刑罚是无限期的。我无可奈何地爬着,弟弟二蛋和小妹你来我往地看热闹,让我的屈辱感有增无减。

“爸,我哥的腿弯了。”

“爸,我哥的胳膊弯了。”

“爸,我哥流汗了。”

“……”

这两个小东西积极主动地担当了刑罚监督的角色,不断给我爸通报我的状态,我爸便随时过来整理我的姿势动作,他整理我姿势动作的手段就是用一根竹条丈量我跟地面的距离,有不合规范的地方就用这根竹条抽我动作扭曲的部位,很象武打片里严格的师傅。这天晚上我整整爬了三个小时,等我被放起来的时候,胳膊腿都成了木头棍子,不会打弯,一活动就象要折断一样剧痛难忍。

头天晚上受尽折磨侮辱,第二天却还得照常到校上课。明知胡老师也得惩罚我们,我还是按时到学校去了,不去就又得算旷课,这真是无奈的人生。果然,排骨、糊面包、红烧肉、我们几个被胡老师罚站。我们四个人面对全班同学站在讲台前面,胡老师讲课,我们就站着听。卤猪蹄照例开始玩他那套把戏,在纸上写了:“骡子不下驹子”,趁胡老师回头往黑板上写字的时候就对着我们高高举起。我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候叶笙楠突然喊了一生:“报告!”胡老师猛地回身,卤猪蹄来不及收回他的标语,终于让老师发现了。胡老师怒不可遏:“卤猪蹄你干什么?”

卤猪蹄的称号显然已经得到了胡老师的认可,激怒之下她竟然也这么称呼卤猪蹄。卤猪蹄慌慌张张地收起标语,胡老师走过去把标语从他的课桌里面搜了出来,厉声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卤猪蹄嗫嚅不答,糊面包说:“胡老师,他骂你。”胡老师问:“骂我什么?”

糊面包说:“他经常说你个子高,象骡子,还说你不生孩子就是骡子不下驹子。”

胡老师气坏了,这么大岁数还没嫁人,当然也不可能有孩子,对一个女人来说就象患了某种难言隐疾,痛苦自己偷偷承受,却从来不好也不愿让别人知道。让糊面包这么一解释,卤猪蹄的行为简直跟当众剥光了胡老师的衣服一样让她难堪愤怒,她将手里的一把粉笔用天女散花的手法抛打在卤猪蹄的脑袋上,然后一把将他拖到我们跟前,让他也站到了讲台前面。讲台旁边地方有限,胡老师就让他站到我们前面,这下可好了,胡老师一回身写字,我们就踢卤猪蹄,你一脚我一脚非常过瘾,卤猪蹄真坚强,我们踢他他一声不吭。忽然叶笙楠又喊了起来:“报告!”

胡老师问:“什么事?”

叶笙楠说:“报告老师,他们踢卤猪蹄。”

胡老师半信半疑地问:“他们踢你了吗?”

卤猪蹄不吭声,胡老师又问我们:“你们踢他了吗?”

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

胡老师低头看看卤猪蹄的裤子,裤子上有我们的鞋印,胡老师问:“他裤子上的脚印是谁的?”

我们都摇头:“不知道。”

叶笙楠叫嚷了起来:“他们撒谎骗老师,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他们就踢,踢得可狠了。”

这时候让我们大家极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坚强无比的卤猪蹄突然哭了起来,这家伙不哭则已,一哭惊人,放声嚎啕,泪飞如雨。胡老师让他把裤腿撸起来,他光哭不动,胡老师就亲自动手把他的裤腿撸了起来,他的腿上青一块紫一块,布满了伤痕。胡老师愤怒了,她用中指弯成骨拐,挨排在我们脑门子上面敲击:“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歹毒?他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们这么对待他?他骂我我都没有动他一个指头,你们怎么这样对待同学?”

她的骨拐象钢铸的小榔头,敲在我们头上痛撤肺腑,卤猪蹄委屈地抽噎着说:“我没骂老师。”

胡老师暂停敲击,问:“没骂我你写的是什么?”

“我是骂骡子的。”说着用手指了指我。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要坚持叫我的绰号,这真叫我有些啼笑皆非,烦恼不堪了。

胡老师愣怔了一阵,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么小就动这种心眼钩心斗角,相互陷害,我真不敢想象你们长大了会成什么样子。你们都回家去吧,要上课就让家长送你们来,家长不来你们就不要上课。”

胡老师虽然残酷,可是从来不轻易叫学生家长,这一回看来她对我们彻底失望了。我们五个被赶出了教室,包括卤猪蹄。出了校门卤猪蹄并没有躲开我们,反而摆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跟我们走在一起。糊面包捅捅我扬扬下巴颏,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在鼓动我再把卤猪蹄修理一番。我大难临头,六神无主,正在为如何请家长这件事情绞尽脑汁,况且卤猪蹄那种韧性战斗的精神也让我疲惫不堪,根本没有兴趣在这个时候再招惹他。

排骨对卤猪蹄咧着嘴学他:“哇哇哇,胡老师他们踢我,把我屁股踢红了。”

红烧肉捏着嗓子学叶笙楠:“胡老师,他们打我的卤猪蹄……”

这时候又发生了出乎我们意料的非常事件,红烧肉正学的得意,卤猪蹄突然朝他扑了过去,抱住他就扭打起来。红烧肉是我们的铁哥们,我们当然不能让他吃亏,于是一拥而上,拉住了卤猪蹄,红烧肉没有象过去那样在我们拉偏架的时候趁机痛打他一顿,却叉了腰站在他对面上上下下打量他,打量了一阵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卤猪蹄跟我们都让他笑愣了,红烧肉说:“卤猪蹄你老实交待,交待清楚了我就不打你了,不然我就往死里打。说,你是不是看上叶笙楠了?是不是?”

卤猪蹄满脸通红,不知道是臊的还是让我们扭住憋的,红烧肉这问题出乎意料,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在卤猪蹄胸脯上捅了他一杵子:“你是不是跟叶笙楠好上了?说呀,不说我就告叶笙楠他爸去。”

卤猪蹄急了,猛力摔脱我们:“没有,你们胡说八道。”说罢转身就跑了。

他们还要追,我说算了,好就好不好就不好,跟我们有屁关系,我们的麻烦就在眼前——请家长,这对我来说是一场灾难。

排骨说:“我看他们真的好上了,不然叶笙楠怎么帮他说话呢?”

糊面包说:“那倒不一定,前天她还帮杨伟复习功课呢,刚才卤猪蹄写标语骂杨伟还是她告的老师,你能说她跟杨伟也好上了?”

杨伟是我的名字,这个名字的谐音很不体面,多亏那时候我们还小,缺乏性知识,如果放在现在,满大街都是治那种让男人没面子隐疾的广告,我爸给我起的这个名字肯定要成为大家的笑柄。

排骨挠挠脑勺,疑惑不解地说:“我总觉得这小子跟叶笙楠好上了。”

糊面包问:“你有什么证据?”

排骨说:“证据倒没有,可是我觉得今天叶笙楠帮他说话的时候他哭的那个样子,不对劲。你们想想,杨伟打他他什么时候哭过?我看不对劲。”

他们还在津津有味地研究卤猪蹄跟叶笙楠,我听着不知怎么就开始产生了微微的激动和浓厚的兴趣,这是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得知生活在我周围,跟我相识相熟的男女之间的情事,我承认我受到了震动。

也许我属于发育比较晚的那种人,也许我光想着捣乱淘气心思没用到正地方上,对异性的兴趣那时候确实不大。我有些看不起女孩子,觉得她们一个个象布娃娃,还娇滴滴的,爱找老师告状是她们的共同特点,动不动就哭咧咧地烦人。我感兴趣的事情,比如用弹弓打鸟、到河里耍水、用从工地上半偷半捡来的木头做个小船放到水沟里面幻想乘风破浪、到野外抓蜥蜴用绳绑着尾巴牵着当宠物、冬天“撞拐”(一条腿弯着一条腿蹦哒互相碰撞,谁倒了谁输的儿童竞技项目)夏天“骑驴”(猜拳谁输了就背起赢家绕操场跑)等等等等,这些对我来说兴趣盎然的活动没有一个女孩子喜欢,道不同不相与谋,所以我跟女孩子从来没有缘分。

叶笙楠跟我家住在同一所大院里,说到她我就想笑,她那个长相也太一般化,我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只有当我交不上作业的时候,才有些怕她告胡老师整治我。有几次要不是因为她是女娃子,我真恨不得打她一顿。卤猪蹄能跟她好,她能跟卤猪蹄好,这简直是难以置信的事情。如果她俩真的象红烧肉他们说的那样“好上了”倒挺可乐的,两个丑八怪配在一起肯定挺逗。 hc3aN8rKJa75ashUtVELI9kfR+Is8OwtXfHlxowEetRu/lI1N3OIbn1CHDJ/Xcv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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