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街道的灯光昏暗,前不久经过市联合整顿市场工作队的联合扫荡,很多趁改革开放春风偷偷摸摸试探着跑上街头赚钱的小摊小贩们大伤元气,不敢再像以往那样大喇喇地占着街道,企图用微薄的本钱换来微薄的利润。所以,一向热热闹闹的夜市变得萧条冷清。猴精却不怕,抱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光屁股不怕河水深的流氓无产阶级劲头,刚刚从公安局放出来,就又摆上了他的烤肉摊子。
那天他被抓了之后,关了一天一夜,第三天就莫名其妙地又被放了出来。他问人家为什么抓他,为什么又放他,警察反问他:“你是不是不想出去?”
猴精见话不投机,连忙拔腿就走,猪狗才会愿意公安局的拘留所里吃不要钱的伙食。出来的当天,他就重新置办齐了烤肉串的一整套家伙,重新采购了新鲜的烤料,当天晚上就重新摆起了他的摊子。他既要尽快挽回自己的损失,又要执那么一口气。也可能刚刚扫荡过后,经过和小摊贩们没完没了的游击战,整顿市场行动队自己也需要歇几天。也可能他们转移到了别的城区,这么大一座城市,不是靠他们那几个人就能管得过来的,猴精重新摆起摊子以后,居然风平浪静,并没有人再过来骚扰。
这会儿还没有到上人的时间,小街上有些冷清,猴精抓紧时间串肉串,他估计这几天上的人会多,应该多穿一些肉串,而且要延长时间,只有这样才能把损失尽快地找回来。他埋头穿肉串,心里却总感觉缺了些什么,忍不住老要扬起脑袋朝小街的尽头张望,自那天自己被警察抓进去之后,就再也没见到她。可以确知的是,那天她并没有被抓进去,这让他宽慰。然而,他出来几天了,却不知道她的情况怎么样,经历了那么一场惊吓之后,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继续做他的徒弟,跟他学烤肉串的手艺。
心不在焉,猴精出现了几次失误,正在穿羊肉,抓的却是猪肉,还有两次,穿上了人肉,他自己手指头上的肉,幸好钎子的头部并不尖锐,否则他就血洒当场了。猴精觉察到自己难以静下心来专心致志的干活,索性不再穿肉串,改穿巴郎鱼和鸡腿鸡翅,那些东西体积大,只要把钳子从中间穿过去就成,用不着那么细致。
用惯了叶青兰,那个长得十分像蓝纱巾的穷女孩,自己张罗这个摊子,居然有些捉促,如果她就此不敢再来,猴精扩张营业规模,加大营收效益的计划就得无限期推迟了。想到这儿,猴精叹息了一声。
一个庞大的黑影悄然笼罩到了他的摊子、他的身上,猴精抬头一看,是净肉。净肉基本上没有光顾过他的买卖,也从来没有跟他提及过他的买卖,今天突兀而来,猴精马上想到,自己搞第二职业的事情,他并不是不知道,而是假装不知道。不过,猴精也理解,净肉就是那么个蔫驴,一锥子扎不出个哎吆来。
净肉坐到了他的摊子跟前,猴精左右看看,下小夜班的人潮已经开始涌现,他这才知道,净肉这个礼拜上小夜班:“净肉,下班了不回家陪媳妇,跑我这儿偷偷吃烤肉,什么意思么?”
净肉嘟了胖脸,一副愁眉苦脸的倒霉相,他那副模样猴精最烦:“你他妈怎么回事?四人帮打倒了,三中全会召开了,你是不是不满意、不高兴?别像谁欠了你二斗红高粱。”
净肉指指烤炉:“给我烤二十串羊肉。”
猴精不太相信他能付钱:“五毛钱一串。”
净肉挥挥手,自己跑到烤炉后边的板车上拎了一瓶啤酒,咬开瓶盖,咕嘟嘟灌了一气。
猴精一边给他烤肉串,一边问他:“你媳妇呢?”
“回娘家了。”
猴精恍然:“难怪你今天跑到我这儿来了。”他把烤好的肉串递给净肉:“对了,我一直想问你,那天你结婚入洞房的时候,炮响了没有?”
俗话说贼三年不打自招,就是说有些人做了损事,如果时间长了没人追问,他自己也会忍不住朝外边倒。猴精点燃用来做钢雷子引线的蚊香之后,一直不知道那挂钢雷子到底响了没有,也一直想知道响了之后的效果怎么样,可是一直没机会,也没胆问净肉,那种恶作剧有点过分,他怕净肉揍他。净肉斗嘴不是他的对手,动手猴精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跟净肉动手要想不吃亏,至少得三个猴精。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今天晚上净肉又到他的摊上吃烤肉,他便想找到这个在心里堵了许久的问题答案。
“响了。”净肉回答得很简洁,闷头吃肉喝啤酒。
猴精还想再追问的详细一些,比方说什么时候响的,响的时候净肉正在干什么,响的时候他们两口子反应怎么样等等,可是看看净肉那猪尿脬一样毫无表情的面孔,猴精就没了向他详细讨教这个问题的耐心。这个时候,开始大批上人,下了夜班的工人挤满了猴精摆放在烤炉前的条凳,人人都急着想吃一口垫垫肚子然后赶紧回去睡觉,催得猴精真像忙碌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根本也没了跟净肉聊天的空隙。
净肉吃饱喝足,扔下酒瓶子和肉钎子,起身就走。猴精连忙拦住他:“净肉,钱呢?”
净肉朝他招手,他以为净肉要他过去拿钱,便凑了过去,净肉一把扭住他的胳膊,把他的胳膊背反倒后面,用力扭似乎打定主意要把他的胳膊卸下来。净肉力气太大了,猴精落到他手里就如一只待宰的鸡鹅,挣扎不脱,只好告饶:“好,不要钱了,不要钱了,谁让我认识了你这么个倒霉鬼呢。”
净肉松开了他,猴精回身正要破口大骂一通泄火,却见净肉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后,惊愕地半张着嘴,活像白日见到了鬼怪。猴精顺着他的眼神回过身去,惊喜交加让他呆了,他看到了他惦记了一晚上的人:叶青兰。
“蓝纱巾?她是蓝纱巾?”净肉揪住猴精追问。
昏暗的路灯下,叶青兰确实像极了蓝纱巾,那个原来跟他们一个班组,现在早已不知去向,却深深记在他们脑海里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儿。
猴精甩脱净肉,迎了过去:“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叶青兰呆呆站在那儿,突然爆发了一样扑将过来狠狠地捶打着猴精:“你出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