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了他,那个网名叫穷人肉的画家。可是,她又像没有离开他,仿佛仍然被他那怪异的眼光包裹,就如落水的溺者,很难从水的拥抱中挣脱。今天晚上,她本来想一个人躲在这里静静地享受咖啡的芬芳、月仔湖的夜景还有用汗水赚来报酬的惬意。然而,她碰到了穷人肉那个怪画家,结果,她沉静惬意的好心境被搅和了个乱七八糟,就连身旁这月光粼粼平和如镜的湖水都难以让她再度恢复那恬静、晴朗的心情了。
今天白天一整天,她都在震耳欲聋的音响中度过。同学介绍她到商业中心给一家搞商品促销的商家充当女米老鼠米妮,报酬是二百块人民币。二百块钱不多,可这却仅仅是一天的收入,相当于她妈一个星期的工资,于是她就去了。她安慰自己:就算是勤工俭学,体验社会吧。套上米老鼠米妮那厚重的外套,活像穿了一件大棉袄,为了能撑起米妮的外形,外套里边用铁架固定成型,分量足有三四十斤,等于身上套着一整袋面粉的重量。
鹭门市属于亚热带气候,即使是三九天,气温也就在十度上下晃悠,很多鹭门女人根本连裤子都没有,一年四季都是裙装。现在正是金秋季节,北方已经有了霜降,鹭门却还热得要开空调,她被捂在大棉被一样厚、铠甲一样重的米妮外套里边,片刻就大汗淋漓,头晕目眩。汗水浸濡了眼睛,蛰得眼睛火辣辣地痛,透过米妮的嘴巴朝外边看,整个世界都是云山雾罩的。伪装男米老鼠米奇的伙伴是她的男同学,伴在她身旁手舞足蹈,她也只好学着同学的样子手舞足蹈,如果有人要跟他们合影,他们就得奉陪。
人生处处皆学问,生活时时有窍门,她很快就发现,和客人合影就是休息的机会,合影的时候,她和男米老鼠米奇要靠在一起,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可以把男米老鼠当作靠垫,倚在他的身上休息喘息片刻。每熬一个小时,他们可以到后台摘下头套休息十五分钟,她和那个男同学相对苦笑,两个人活像刚刚从汤锅里捞上来的袜子,湿淋淋软塌塌地竖不起筒子。
说是一天,其实也就做了四个小时,别的商家纷纷投诉,说他们这家闹得动静太大,影响了别家的生意。市场管理人员、工商人员、城管员人纷纷驾临,劝说大张旗鼓搞促销活动的商家适可而止,不要闹得四面楚歌四处树敌影响安定和谐。商家只好适可而止,她还担心,原来说定的是冒充一天,现在才干了四个小时,怕商家赖账不给他们报酬。好在商家倒也不跟他们这些可怜人计较,虽然比原计划少干了一半时间,责任不在他们,仍然按照说定的价钱给了她二百块钱。
她精疲力竭的跑回了学校,在宿舍冲了个凉,随便吃了点盒饭,溜溜达达的到月仔湖边上乘凉,看到这家咖啡店的位置、环境都很不错,就想慰劳一下自己,补偿自己白天遭受的苦难,静静地享受一下清风明月,体验一番咖啡店里的小资氛围,却在这里遇到了那个让她觉得沉重却又印象深刻的画家穷人肉。
手机响了,是信息,她妈妈学会了发信息,就开始用信息教育她,或者更准确地说用信息骚扰她。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南方的环境太过宽松,思想太多开放,会让你忽然变成这样。”她妈妈指的是她在博客上发表过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她妈妈理解为对大学校园里两性状态的辩护。这个话题她妈妈已经纠缠了她两周,让她到了忍无可忍的边缘。
她回答:你说对了一半,这里一半人开放一半人不开放。最开放还是北京。
“也许,在现在的这种日子里,你真的会遇到一个能把一辈子托付给他的人,但,你觉得这样的几率,有多大,想过吗?”
她回答:找不到就拉倒,反正我谁也看不上。能把一辈子托付给他的人只有我儿子啊。
“什么?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连婚都没有结,说什么儿子,你有没有羞耻感啊?”
她故意气她:我要生个大儿子。我以后赚了钱就给你和你的前夫我爸爸还有我的朋友还有我儿子花。把我儿子培养成一个多才多艺的一米八大帅哥。然后告诉他,别见女的就上,身高必须够一米七,身材要好,人品也不能坏,还要记得带套。
她妈中断了信息传递,估计在那头晕菜呢。她舒了一口气,最近,她经常用这种办法对付她妈,非常有效。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她妈把一切都当真了,突如其来的闯到鹭门来,闯到鹭门大学的校园里到处吆喝着找她。他妈自从跟他爸爸离婚以后,就有些变态,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能提她爸爸,有时候她说溜了嘴,她妈妈就会两天不理她。一直到她离开北京,离开了那个唠唠叨叨关怀备至把她当宠物兼女儿兼对付前夫武器饲养的老妈,才算从精神上获得了解放。
今天她妈好像格外有耐心,转换了话题:“女人美貌重要,气质同样重要,那么气质,就要靠不断的完善自己,不断学习,多读书啊。”
她回答:我是真不爱看书,看杂志也是翻到我喜欢的文章才看。就爱看《金瓶梅》,金陵笑笑生是真牛逼,他比我牛逼,他如果还活着,我就嫁给他。
她妈又把话题拉了回去,可能这也算一种策略:“为了男人,很伤神吧。你这样不珍惜自己,这样的放纵自己,你自己能得到什么呢?那些所谓的‘朋友’,真的值得你为他们牺牲这么多,放弃这么多吗?”
她心想,我伤个屁啊我,都是他们为我伤神好吧。然后回话:我这样就叫放纵啊?我又没天天晚上一夜情,我又没吸毒,你是不是希望我真的去放纵啊?
成功了,她把她妈吓回去了,或者说她把她妈气回去了,手机静默了,再没有信息发过来。
她徒步在月仔湖畔行走,夜黑漫漫的活像浓厚的雾,她觉得着浓厚的雾就是穷人肉的眼神,包围着她,摆脱不掉,令人心烦意乱。湖面亮晃晃地,那是周边建筑物上的夜景灯光,她注视着湖面,湖面上波光粼粼,像是有无数只眼睛在眨动。她甩掉拖鞋,将拖鞋提在手上,沿着通向湖水的台阶慢慢向下面走,脚掌接触到了湖水,凉津津滑溜溜地,好像踩到了冰凌,爽利的感觉一直浸透到心里,水漫到了大腿弯,她感觉到了浸遍全身的爽快。
她站在水中,头脑从混沌状态逐渐变得条理清晰,就如经过了系统整理的电脑,杂七杂八的思绪如原野上的荒草和在建工地上的垃圾,怎么样也收拾不利落,她漫不经心地享受着湖水的凉爽,慢慢朝湖水中间趟去,湖水几乎漫过了她的腰部,她却梦游一般继续向前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