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目于小蝌蚪,放佛那是一张值得仔细观摩的真迹。
小蝌蚪并没有关注他,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张画上,那张画里天上地下两双相对而视的眼睛,仿佛有神秘魔力的吸盘,她的视线被牢牢地吸附在上面挣脱不开。
他没有说话,两只手捧着巴西桑多士咖啡品尝着,暗暗纳闷,并没有觉得这种咖啡比速溶咖啡好喝到哪儿,价钱却是速溶咖啡的数十倍。心里这样想着,他却没有说出来,不是怕显得自己土气、小气,而是他本来就话少,这可能跟遗传有关,他爸爸的话就非常少,以至于他想不起来,长这么大,除了“小杂种”这三个字,他还从父亲那里听到过什么值得记住的话来。
他默默地看着她,她微微垂着脑袋,发丝睫毛在脸上勾勒出了美妙流畅的阴影,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孩儿才是那种最适合做绘画模特的优良品种。外人此刻看来,他捧着咖啡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女孩儿,似乎每一个细胞都脉脉含情,每一个眼神都一往情深。事实上,此刻他的脑子里却是一幅又一幅的画面,如果把他脑子里的图像即时描画出来,让正常人看到一定会非常恐怖,因为他脑子里的图像都是一幅幅支离破碎的人体器官,耳朵被分割成了耳廓、耳轮、耳垂、耳尖……,鼻子被分解成了鼻梁、鼻翼、鼻孔、鼻尖……眼睛被分裂成了眼眉、眼眶、眼睑、瞳仁、睫毛……这些图像就像被狂风卷起的纸张碎片,随时随刻都会组合或者分裂成完全另外一个样子。
他的眼神似乎有动能,有压力,小蝌蚪察觉到了他默默的注视,费力地从画上的眼睛那儿收回了眼神,看着他微微一笑:“你是画家?画得真好,我从画上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的心。”
“哦,你错了,你看到的应该不是你自己的心,而应该是我的心,画家的心,画家在创作这幅画创作态的心灵状态。”
“我是那么感觉的,我就那么说。”
他沉默,不辩解,但是那种沉默表达的是对女孩儿对话并不认可。
小蝌蚪让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你为什么要那么盯着看人?”
“我没看人,我在看美。”
小蝌蚪把这当成了奉承,她常常会遇到的那种来自于异性的奉承:“我美吗?”
“你不是你,而是美。”
小蝌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面对这个看上去怎么也不像画家,实际上却是画家的人,她有些失措,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对话,才能把聊天继续下去。
“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走?”小蝌蚪指的是有钱人跟他邀请来的那几个美女。
“我为什么要跟他们走?”
“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一起的就要一起走吗?”
小蝌蚪为这种对话方式开始忐忑,甚至有些紧张,她觉得面前这个人太奇怪了,跟她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的眼神太奇怪了,好像朝你涌过来的潮水,方向是你,目标却不是你,然而,你如果不在意、不警觉,很可能会不知不觉间被吞噬。即将被吞没的感觉让她有些恐惧,所以,她选择了离开:“我还有点事,你不介意我先走吧?”
他点点头:“介意。”
小蝌蚪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就此离开,还是关照他的介意再跟他坐一会儿。他的眼神终于离开了她的脸,露台下面的路上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吵闹声惊扰了他,他站起身,从露台上俯身朝下面观望,女孩儿顿时感到一阵轻松,因为他那副样子,似乎突然从另外一个世界回到了现实,因为,她承受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突然间消失了,那种压力过后让她琢磨了许久,如果说是一种精神上的压力,毋宁说是一种物质上的压力,那种被温暖的海水淹没、拥抱的压力感,让她胆战心惊,却又值得留恋回味。趁着他这在观望露台下的吵闹,她连忙离去,走的时候,她没忘拿上那幅所谓她的肖像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