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鲁敏虽然有点小姐脾气,任性,自我,有时候甚至有点霸道,但是,却心地善良,还有点仗义、豪爽,这方面她多多少少遗传了她爸爸山东人的秉性。其实,这种性格特征的背景是高干子弟普遍存在的一种或隐或现的优越感。论职务,她爸爸勉强能算个高干,放在全国,这种级别不过就是高干里最低的一阶。然而,在鹭门市这座城市里,她爸爸又可以排列到前三四位,所以,家里家外,优越感是避免不了的。那天晚上吃猴精的烧烤,闹了个灰头土脸,不欢而散,让她的优越感大受打击,怎么也难以咽下那口气。尤其是那个小警察对她说话时候不屑一顾的那副尊荣,每当她想起来就食不甘味,寝难安席,不弄点什么事情出来实在憋屈得难受,于是就添油加醋地把那件事情报告给了她爸爸。
姜鲁敏的爸爸军人出身,还没养成地方官员那么多的忌讳、毛病,军人干净利落、办事爽快地作风在他身上仍然保留了下来。当他听到宝贝女儿反映,她一个好朋友,因为家庭困难,每天晚上利用业余时间上街摆摊卖烧烤,却因为对治安整顿小组的人员态度不好,警察就诬蔑人家贩毒,把人家抓走了的时候,由不得义愤填膺,马上抓起电话打给了公安局长。
政府官员有一个大忌,不是你分管的部门你不能直接插手,而是应该去找分管那个部门的领导。姜鲁敏他爸爸不分管政法,但是部队转业战场上死人堆里滚出来的老兵,却不懂得,也不屑于懂得政府机关的潜规则、黑道道,有什么事情,直截了当该找谁找谁。当然,公安局长也倒霉,碰上了这样一位黑脸血性军人,被臭骂一通之后,还被限令三日内要把那个叫“猴精”的“可怜孩子”贩毒的铁证拿出来:“不然老子就到你们公安局去,请你把老子也抓起来,老子也贩毒了,贩大烟了。”
姜鲁敏在一旁听着她爸爸吼公安局长,乐不可支,还在一旁给她爸爸上发条:“爸爸,你可不知道,那帮小警察可凶了,根本不跟人家讲道理,也不想一想,但凡家里有点活路,谁会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大街上干那种事情去?他们把人家的炉子、三轮车、小板凳,还有没有卖出去的肉啊鱼啊鸡腿啊都给抢走了,肯定拿回去自己烤着吃了。爸爸,你说这不是比打砸抢分子还恶劣吗?爸爸,你再想想,如果真的贩毒,还用得着半夜三更摆小摊卖烧烤吗?再说了,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哪会有贩毒这种资本主义社会才有的事儿?这不是诬蔑社会主义吗……”
那边公安局可怜巴巴地给姜鲁敏他爸爸解释着什么,这边姜鲁敏一个劲给她爸爸煽风点火、添油加醋,他爸爸也不时随口把她的话转卖给公安局长:“你们也不想一想,真的贩毒了,还用得着半夜三更跑大街上摆摊吗?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国家哪会有贩毒的?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我们一定要有高度的政治觉悟,要有充分的政治敏感度,不能让人觉得我们在诬蔑社会主义,更不能让人民群众觉得我们现在还是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打砸抢……”
那个年头,正准备改革开放,还没准备好怎么改,怎么革,怎么开,怎么放,所以,贩毒这个行当极为罕见,即便有了,政府也习惯于掩盖事实,深怕给社会主义脸上抹黑,给党和国家丢脸,对这种事情就跟皇帝穿新衣一样,虽然人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却人人都讳莫如深,不敢公开嚷嚷。
公安局长被这位并不是主管的副市长臭骂一通,窝囊气肯定要找个渠道发泄出去,于是又找了治安科的科长臭骂一通,治安科的科长又骂那个惹事的小警察,小警察也是道听途说,有人在卖烧烤的调料里、卖沙茶面的汤料里,放毒品罂粟壳,争取回头客,增加销售量。那天晚上看到猴精的烧烤摊生意特别好,就抓了猴精的调料盒子嗅了半会儿,自以为凭他的嗅觉就能闻出罂粟壳味道。刚好碰上姜鲁敏那个硬茬子跟他们杠了起来,一口气咽不下去,面子也扒不下来,就随口诌了那么一句,找个理由先把猴精的摊子给没收了,把人也弄回去,然后再随便找个理由把他像个屁一样的放了也就了事下台了。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较劲杠头女子的老爸居然是副市长,而且是一个跟他女儿一样较劲杠头的副市长,结果一层层反馈下来,上面非得要他们拿出人家贩毒的证据来。
小警察倒霉透了,别说凭他的嗅觉,就是凭狗的嗅觉也闻不出搅合在调料里的罂粟壳子味道,而且,即便是送到公安局技术科搞技术鉴定,凭他们公安局的装备水平,拿到实验室里检验也检验不出烧烤调料里有没有大烟壳子,证据显然是没法拿得出来了。现在上面过问了,而且口气毫不含糊,小警察这才反应过来,那天晚上自己捡了一块热年糕,而且是粘到了手上的热年糕,吃不下去,扔也扔不掉,稍有不慎不是被烫死就是被噎死,他也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