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至南水的高速公路上,省里来的车队离南水市只有四十多公里了,赵卫国与省委书记张明华坐在中间的黑色奔驰车上,他靠着后座微微闭着眼睛,深深地沉思着。
他老了,几十年在南水市打爬,从下面源头县的一个副科级干部,一步步升到市委书记,再到现在的省人大副主任。几个月前离开南水时,他对着前来送行的人说:南水是他的根基,他就象那棵耸立在市中心的千年老枫树一样,永远都不会倒的。
他那话中的意思,在场的人都听得明白,当场就有人感动得流下眼泪,拉着他的手舍不得放开,哽咽着说:赵书记……
有那三个字就足够了,后面的话说不说,大家心里都清楚。
当任南水市市委书记这些年,南水市一半以上的领导干部,都是他的人。这一点,市领导班子里的几个人都清楚。他一走,市里无论谁继任,都不敢有太大的动静,毕竟他还实权在握,不是挂个虚职。
自从吴永平到任后,南水市的情况就出乎他的预料,他也预感到一场很大的风暴就要到来这场风暴究竟有多大,他不得而知,只想尽可能地降低风暴带来的影响。
如今,他觉得他这棵老树马上就要倒了。他的脑海里总是闪现出跨江大桥倒塌时那一刹那的场面,轰然一声,全部垮了,或是无声无息,慢慢地垮了,继而幻化出南水市的一座座雄伟高耸的建筑,也随着大桥的倒塌而连连倒塌了,接着那漫无边际的废墟又幻化成那棵苍老斑驳的老枫树,树叶没了,树干枯了,树根也枯了,一阵狂风吹来,那老枫树也垮了……
车队进入南水市,南水市派来迎接的几辆车子在前面带路,走在最前面的警车和摩托车已经拉响了警笛。赵卫国一愣神,回过神来,心里头不住地骂自己:你是怎么啦,真的就要倒下了吗?不!我不能倒!
他微闭着眼睛,脑海里又出现了那座大桥。多么雄伟壮观的桥啊!桥上,车流如织,人流如潮,临桥而望,南水风光尽收眼底。一到夜晚,满桥灯火,金碧辉煌,桥下流水波澜起伏,多美的一座桥!当时上面下来视察的那个领导,在桥上的朗朗诵诗声犹在耳边响起,而现在,接到大桥倒塌消息的那个领导,又该做何感叹呢?
坐在旁边的省委书记张明华见赵卫国神色有异,轻声问:“老赵,你在想什么?”
赵卫国无力地说:“桥,桥啊!”
张明华轻声说:“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事情都已发生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
赵卫国缓缓地说:“张书记,你叫我怎能不想呢?现在我满脑子里都是那座桥。”
张明华感慨说:“是呀,我的心里也很沉重,压力也很大,不光是桥,还有几十条人命啊!南水市是我省的骄傲,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我也很难向上面解释呀!”
赵卫国痛苦说:“张书记,我想不到,我诚诚恳恳,兢兢业业,竟然被这座桥……”
张明华说:“话不能这么说,你承担责任的想法是对的,但事情的发生却不是你一个人引起的。”
赵卫国的脑海里还是那座桥,他始终无法面对现实,一座钢筋水泥结构的桥怎么会倒塌了呢?设计这座斜拉式大桥的,是国内顶尖的桥梁设计专家。这座桥的总体设计,还获得了国内桥梁设计的大奖。
设计是没有问题的,问题肯定出在建筑质量上。他是南水人,在南水工作这么多年,对这里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当时他也担心工程的质量有问题,还一再叮嘱相关人员,要抓好工程质量。桥建起来后,还通过了各方面的验收。
尽管验收合格,可桥最终还是垮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他要司机小张打开车窗,想让头脑清醒一下。吹进车里的风拂动着他的满头银发,这是初夏的风,温暖而湿润,可他感到的却是一丝透骨的寒意。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源头县的那宗集体腐败案件。
几年前,他将一个远房侄子赵德凯,从镇党委书记到副县长的位置上过渡了两个月后,直接提升为县委书记。结果赵德凯疯狂到公开卖官的程度,并且与鑫达集团公司内外勾结,大肆圈地,鲸吞国家财产,自己也差点卷进那政治是非的旋涡中去,到现在与那宗腐败案还没有扯清关系。国家投资十几个亿的南水丝绸厂,竟没有产出一匹好布,这是为什么?
在他离任前曝出的南水丝绸厂腐败案,一直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很大的阴影,南水丝绸厂的书记廖雄严和厂长许国泰又何曾不是第二、第三个赵德凯呢?决策失误,仅用这样一句话就能解释他的过失吗,那不是决策的失误,而是渎职,是犯罪!赵卫国何曾不知道这内中的利害,在这些事情曝出之时,张明华及时地将他调离南水,实际上也是替他考虑。他们两人之间的那一层微妙关系,是外人所不知的,只是有点令他搞不懂的是,吴永平是张明华的人,派吴永平胜任南水市委书记,真正的用意在哪里?为什么吴永平上任后会狠抓南水市的腐败问题,莫非矛头有所指向?
南水市的经济是他赵卫国辛辛苦苦搞起来的,那是他的老根据地,南水市那么多各级领导哪一个不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用外面流传的话说,南水市大大小小的官几乎是名副其实的“赵家军”,包括一直跟他有矛盾的原市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王昌盛,都受过他的“恩泽”。
离开南水,还真不情愿,可是没办法,任何一个共产党员都应该绝对服从党的领导,听从上级党组织的工作调配。而今,在经济建设上,他曾引以自豪的杰作,那座给他带来无限荣耀的跨江大桥垮了。跨江大桥的倒塌是不是在预示着什么?也许,他这棵老树真的要被击倒了。想到这里,他的心一寒,不禁全身一颤,忙吩咐开车的小张说:“小张,把前面的车窗关严,风透进来了。”
紧跟着黑色奔驰的是一辆黑色宝马,车上坐着省委副书记马万里和副省长常亮。
常亮望着窗外的景色,说:“老马,我看南水的事还真不简单。”
马万里微笑着说:“是啊!是不简单,问题多着呢。”
他长得胖胖的,象个弥勒佛,无论什么时候,脸上都堆着笑容。
常亮说:“南水的改革开放,经济建设走在了全国的前面,可怎么弄出来的事情也震惊全国呢?”
马万里眯着眼睛说:“改革开放,经济建设一片大好,可还是应了一个月前吴永平说过的那句话,南水市是个空架子!”
一个月前,吴永平给省里的报告中提到,南水市财政紧张,完全是一个空架子。
常亮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说:“老马,我可不这么认为,改革嘛,总得要去探索,成绩归成绩,错误归错误,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在深化改革的过程中,代价肯定是要付出的,我觉得吴永平好像有些小题大做了,你说是吧?”
马万里说:“是不能混为一谈,但我总觉得南水是个谜,不揭开这个谜,有的人心不甘啊。王昌盛被车撞成植物人,至今案子未破,几十万匿名赃款却送到省纪委。你说,这是不是有点怪?”
常亮说:“那也是南水市委的事,这个吴永平,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马万里说:“这也不能全怪吴永平,他的事那么多,事情又那么复杂,他能管得过来吗?再说,现在又发生了大桥事故,我看,吴永平也够累的了。他报告中提的那件南水市各级政府严重亏空的事,依我看,真假难辨啊!”
马万里心里清楚,去年11月新华社记者李芳芳发表的文章《改革背后的黑洞――南水丝绸厂12亿投资失败的沉痛教训》,对常亮刺激很大,当初南水请求省里和中央财政拨款的时候,常亮对这事是很积极,也是很热衷的。
常亮说:“作为市委书记就没有责任吗?再说这次塌桥事件,吴永平也应该负责任的。”
马万里见他越说越远,忙说:“事情总会有一个处理结果的。”
常亮闭上了眼睛,不再说什么,省委的车队如风驰电掣般奔驰在南水市的主干道上。
省里来的车队进入南水市后,吴永平得到了消息,相关的接待工作已经安排好了,他正要出门,见程春爱敲门后推门进来。这个女人敲门的总是那么轻,那么有节奏。才南水半年多,他完全可以从敲门的声音上,听出要进来的人是谁。
程春爱把门关上,低声说:“吴书记,我清理了去年收到的所有信件,没有发现你说的一封。”
吴永平感到奇怪,说:“这么说,那封信根本就没有到你的手上?”
程春爱说:“我能肯定地说,绝对没有到我的手上。”
吴永平似乎愣了一下,说:“那么,那封信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你不在的时候,别人没有交给你呢?”
程春爱肯定地说:“不可能,收发室转送来的信,是要收信人签了字才交上来的,收信人也记录在案。我查了,根本就没有人收到这样一封信。”
吴永平说:“此事以后再慢慢查吧,你过去叫朱书记来一下。”
没多久,朱永林来到吴永平的办公室,问:“吴书记,有什么事吗?”
吴永平说:“朱书记,你明天到市建筑工程设计院去一趟,有个叫刘刚的人,他是设计院的工程师。如果你认为可以,让他参加你们的事故调查委员会。也许这人对我们会有很大的帮助。”
朱永林记下了刘刚的名字。
且说程春爱见朱永林进了书记办公室后,心知省里的马上就要到了,有些工作还需要临时调配一下,正要下楼,突然听到自己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忙进去接电话,一听是女儿金琳的声音:“妈,我往家里打了几个电话,你怎么不在家里?”
金琳是源头县的县委书记,上任才一个月。程春爱说:“南水市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待在家里?待会省里的领导马上就要过来了,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挂电话了。”
电话那边金琳急急地说:“妈!我们这里也出大事了!”
程春爱心里一惊:“出什么事了?”
电话声里金琳说:“是鑫达公司工人中毒的事,又有几个死者家属及公司的职工正准备来县委闹事呢!”
程春爱一听心里大惊,忙说:“金琳,你要稳住,采取积极措施,防止工人闹事,你不要挂机,我这就向吴书记汇报。”
吴永平正从办公室中走出来,听见了程春爱的话,便走进去问:“程主任,出了什么事情?”
程春爱把源头县那边的事简明扼要地向吴永平汇报了一遍,吴永平听后心急如焚,心想真是雪上加霜,越乱就越来事,他接过电话对金琳说道:“小金,你一定要处理好这件事,我们市里暂时无法抽人到你们县里去,你和马县长商量一下,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千万记住要稳定他们的情绪,对他们提出的要求,只要不违反原则,尽可能接受下来!”
放下电话后,吴永平的心情沉重起来,不禁想起一个月前在桃花汛中抗洪抢险时,壮烈牺牲的原源头县代书记潘武伟来。
赵德凯被双规后,由市委市政府研究决定,派市委副秘书长潘武伟暂时代理县委书记,潘武伟满腔热血,胸怀壮志,在源头县任代书记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大胆处理违规操作的外资企业鑫达集团公司,取消了县里与该企业签订的违规协议,将圈起来的地退耕还田,代表人民向老板查奇索要相关赔偿,受到源头县人民群众的热烈拥护。
鑫达集团公司是赵卫国在任时引进的外资企业,注册资金为一亿两千万,属下有一家房地产公司,一家化工厂以及一家物流公司。曾几度被评为市里的明星企业。鑫达集团公司自成立以来,不断出现问题,尤其是那个化工厂,不但环境污染严重,工厂周边的居民深受其害,而且多次出现工人中毒死亡的事件。由于某些方面的原因,这些事情一直压着。赵德凯一倒,这些问题全都暴出来了。
正当潘武伟想将鑫达集团公司属下的工厂封闭拍卖的时候,由于赵卫国的原因,吴永平迫于省里的压力,不得不将潘武伟调回市里。潘武伟接到调令后,仰天长叹,最后牺牲在抗洪抢险的前线。
潘武伟是个悲剧,造成这个悲剧的原因是什么呢?吴永平痛心地想,如果南水的问题处理不好,自己又何曾不是个悲剧?
潘武伟牺牲后不久,市财政局副局长金琳被任命为源头县委书记,原县长马超兴仍为县长马超兴是省委副书记马万里的儿子,原先在省民政厅工作,去年上半年赵卫国离任前调下来,被安排在经贸委任副主任,后来同潘武伟一同调往源头县。吴永平责成源头新班子着手解决鑫达公司的问题。可是,鑫达公司的老板查奇迟迟不肯露面,被关闭的鑫达公司由于多种原因未能按计划拍卖。很多事情一拖再拖,也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吴永平心里极不好受,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当时就不能顶住省里的压力,坚持不把潘武伟调回来,如果不把潘武伟调回市里,经过潘武伟的努力,源头县的问题也许早解决了而潘武伟也不会牺牲在抗洪第一线。这么好的一个同志,就那么没了,非常让人感到心疼。
身为人民的公仆,就应以党和人民的利益为重啊!
可就有那一些蛀虫,披着人民公仆的外衣,干着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那样的人不除,南水将永无宁日。
王昌盛和潘武伟的事件,在一定程度上,也给他敲响了警钟。与那些人斗,除了一身正气外,更要有智慧和勇气。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彻底解决南水的问题,还给南水一片晴朗的天空。
程春爱见吴永平沉思,忙提醒说:“吴书记,省里的领导马上就到了。”
吴永平醒悟过来问:“我正要下去呢,孟市长他们都到了没有?”
程春爱说:“都到了,早就在下面迎接了。”
说话间,下面传来了车子阵阵的喇叭声,省领导的车子已经到了。
省领导一行人到达南水后,在市委会议室里坐了一会儿,听取了吴永平的简明报告,连茶都没有喝完,便起身去事故现场看了看,傍晚下榻湖滨宾馆。
这湖滨宾馆是赵卫国在任时修建的,专门用来接待外来的政府官员,其规格按四星级标准但其豪华之处,连五星级宾馆都自愧不如。宾馆坐落在离市委不远的一处名胜风景区内,周围的环境很优雅,青山绿水环绕,是一处养身休闲的好地方。
晚上在宾馆的会议间开了一个小组会议。在会上,市里的几个领导对相关的工作做了一个汇报。听完汇报后,省领导针对目前的情况,各自谈了自己的看法和处理意见,张明华总结了几个人的意思后,对市里的工作做了进一步的安排和指示。
会后,张明华单独找吴永平谈了话,他们两人究竟谈了什么,外人并不知道。
自来到南水后,赵卫国就很少说话,和市里的人见面之后,只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桥垮了老书记心里不好受,所有的人都明白,那一丝关切和安慰,都用眼神表达了。
小组会开完后,赵卫国进了为他安排好的房间,就再也没有出来。孟楚庭和雷新明来到那间房门口,并没有敲门,两人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离开的时候,雷新明听到孟楚庭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们相互望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这种时候,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谁都不好受。
第二天一大早,省领导一行人就离开了南水,孟楚庭去送行的时候,看到赵卫国的神色有些憔悴,鬓边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明显苍老了许多。
临上车时,他握住赵卫国的手,说了声:“赵书记,保重身体呀!”
赵卫国点了点头,眼中分明有泪光闪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道:“楚庭呀,我年长你几岁,一岁年纪一岁人,估计没有多少日子过了,你也要保重呀!”
听了这话,孟楚庭的心中猛地一惊,赵卫国的话中含有一种不祥的征兆,也许正如他担心的那样。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见赵卫国紧握了他的手,晃了几下,转身钻进小车中去了。
他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几辆车子驶出市委大门,直到吴永平叫了一声“孟市长”,才回过神来。
吴永平见孟楚庭的神色也有些憔悴,便说:“孟市长,你身体不好,要多注意休息呀!”
孟楚庭咳了几声,“都是老毛病了,医生说是心脾两虚,怎么治都治不好!”
吴永平扶着孟楚庭说道:“孟市长,那需要安心调养的,工作的问题你就放心吧,除了我之外,还有雷市长和朱书记他们呢!”
孟楚庭点头,“是呀,是呀!”
吴永平微笑着,低声说道:“走,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下,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吴永平和孟楚庭并肩走回市委办公大楼,在一般人的眼里,他们就像一对在战场上生死与共的亲兄弟,可有几个人却不这么认为。
程春爱望着他们两个人,目光渐渐变得空洞起来。她也注意到了雷新明他们几个人的脸色一个个阴晴不定,各自怀着心事。
吴永平扶着孟楚庭来到办公室里,两人一同在沙发上坐下,早有秘书小汪端上来两杯茶,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吴永平对小汪说:“你出去后把门带上,不要让别人进来!”
小汪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孟楚庭叹了一口气,望着面前的茶杯有些失神,过了片刻,声音有些伤感地说道:“吴书记,我昨天去看了跨江大桥,看到了那残酷而又不堪的场面。去了医院,看望那里的伤员,还有死者的家属。我心里有一种深深地负罪感,回去后我一夜都没有睡好觉,那是对人民的犯罪,犯罪呀!”
吴永平安慰说:“孟市长,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这都是大家不愿看到的,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给全市人民一个交代。跨江大桥的处理工作,你是很清楚的,我就不再多说了。我要和你两件事,一是南水丝绸厂的问题,二是源头的问题……”
孟楚庭打断了吴永平的话:“吴书记,南水丝绸厂的问题不是在查吗?”
吴永平说:“是呀,是在查,你也知道,为了丝绸厂的案子和源头的案子,昌盛书记现在还昏迷不醒呢,肇事的车子和司机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案中有案呀!”
孟楚庭似乎惊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道:“吴书记,你这君山银针不错,味道很纯正。”
吴永平见孟楚庭把话头岔开,也不往下说,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都说你孟市长很懂茶道,果然不同凡响,一喝就喝出来了,这茶是我一个岳阳的老同学寄来的,还不到一斤,我知道很珍贵,平日里都舍不得喝!”
说到茶上,孟楚庭的劲头就来了,“这国内的名茶有好几十种,不过我喜欢喝铁观音,坐着慢慢的品,那才有味。去年我去过一个地方,叫婺源,是中国最美丽的乡村,那里的旅游搞得不错,环境也确实很美,那里正宗婺源绿茶相当好,据说有近两千年的茶道历史,用当地的山泉水泡出来,轻轻抿一口,那才叫真正的口齿留香呀!”
吴永平说道:“我也听说过那地方,风景确实很美,但是茶叶好像不是有名!”
孟楚庭笑着说:“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婺源绿茶在古代是很有名的,还是贡品呢!那地方山清水秀,终年云雾缭绕,没有环境污染,生产出来的都是极品。只可惜产量不多,县里好像只注重旅游文化,对茶叶的宣传推广力度不够,要不然的话,我敢说名气不在庐山云雾之下。”
如果老是这么谈论茶,也不是办法,吴永平低声说道:“是呀,好东西要有好的市场推广策略,云南的普洱茶这几年那么火,都是靠推广呀!”
孟楚庭点头:“那是,那是,跟政府部门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吴永平顺着孟楚庭的话头往下说:“有时候支持也容易出问题,就好像源头县的鑫达集团公司一样,政府部门给了鑫达集团公司那么大的支持,可到头来还不是一个烂摊子?这烂摊子总得有人收拾吧!”
孟楚庭抿了一口茶:“吴书记,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需要我支持的,我尽量支持你!”
吴永平缓了缓说:“源头现在的事非常棘手。鑫达公司中毒的职工和死者的家属都在闹,公司老板到现在还不露面,县里拍卖公司资产的事情也一拖再拖。”
孟楚庭低着头说:“不是有金琳和马超兴在处理吗?他们可都是经过你同意的!”
吴永平心里有苦说不出。当初,在源头的领导班子问题上,他就不主张金琳去任县委书记认为她工作过于谨慎,有时处处畏首畏尾,到别的地方去过渡一下还行,但源头不同,出了那么大的问题,一堆烂摊子等着人去收拾,需要一个有魄力的人才行。可赵卫国执意推荐金琳任县委书记,为了尊重赵书记,他只得违心地同意金琳任县委书记。
对于马超兴,吴永平是很满意的,他有着潘武伟身上的那种强烈拼搏精神,而且比潘武伟多了一份稳健。当初吴永平很难想象,金琳与马超兴能否默契配合工作。鑫达公司职工中毒和死亡的事件迟迟不能得到处理,很大程度上是市里有人干预所造成的原因。面对孟楚庭他又能说什么呢?想到这里,吴永平说:“不仅没有处理好,而且问题越来越严重了,昨天已有一个死者家属带头闹事。”
孟楚庭紧张地问:“那后来怎么样?”
吴永平说:“后来金琳和马超兴把他们暂时稳定了,我要他们马上迅速解决这个问题,过几天我打算下去一趟,给他们一点支持呀!”
孟楚庭似乎松了口气,嘴里说:“这个金琳呀,不知怎么搞的。”又问“源头第二件事呢?”
吴永平继续说:“第二件事是源头南星制药厂的事,南星制药厂已倒闭几年了,刚才金书记来电话说,他们正在想办法彻底解决制药厂的事,还说要我们市委也给他们想办法。”
孟楚庭对南星制药厂是非常了解的,觉得目前对这样的企业也是无可奈何。心里也感到基层政府的难处,不禁说:“难呀,难呀!”
吴永平说:“但是再难也要去做,长痛不如短痛。”
孟楚庭付之一笑,意味深长地说,“吴书记,南水市能不能再次成为我们省的骄傲,就看你的了。”
吴永平正要说话,却见程春爱推门进来,孟楚庭知道程春爱一定有事情要向吴永平汇报,便起身借故走了出去。
昨天忙碌了一整天,晚上也只休息了两个小时,朱永林的双眼红红的。此刻,刚送走了省领导的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将带领他的工作组,对此次塌桥事件展开全面的调查。
马万里今天清晨临行前,特地把朱永林叫到一边说:“永林,你的担子很重啊!南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大桥倒塌背后肯定有黑幕,你想要揭开那层黑幕,困难一定不少啊!还有王昌盛同志撞车一事,要责成公安部门加大力度,早日破案,那两笔寄自南水的赃款也要查个水落石出,省纪委的同志会配合你的。还有,你尽量配合好吴书记的工作,更要注意自己,我可不想你变成第二个王昌盛。”
从马万里的话中有话的语气中,朱永林听出了一点玄机。他感到了身上担子的沉重,想到将面临的是一场严峻的考验,异常残酷的斗争。他精神一振,立即对手下的调查组组成员布置安排了工作,要他们立即分头着手调查工作。
工作安排完毕,他突然想起了昨天吴书记所说的事,忙对身边的小宋说:“你和我立即去建筑工程设计院一趟。”
小宋刚从政法大学毕业没多久,原先在市检察院工作,被他挖过来了。而今在他身边工作的调查组成员,几乎都是年轻人。他喜欢年轻人的朝气蓬勃,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刚从学校出来没多久的年轻人,除了工作尽责外,没有被官场内的风气所污染,还保留着一颗正直的心,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他们所欠缺的,只是工作经验而已。
小宋问:“要不要叫车,朱书记?”
朱永林说:“不用了,我们走路去吧,建筑工程设计学院离这里不远。”
说话间,两人走出了市委机关大门,沿着大马路向前行去。市工程设计学院就处在市中心朱永林以普通人的身份在门卫那里登记了之后,接着又向门卫打听刘刚这个人。
门卫说:“你找刘工程师吗?他就在二楼的设计科办公室里。人挺好的!”
门卫也是懂事的人,对陌生人从不愿多说。
朱永林和小宋进了设计学院的办公大楼,并未去二楼的设计科办公室,而是直接坐电梯上到五楼。五楼是院子和书记的办公室。
他们俩人找到了院长办公室,敲门,门开了,院长一看是朱永林,吃惊地说:“朱书记,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啊?”
朱永林玩笑地说:“是廉政之风!苏院长,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
苏院长的脸色顿时一变,惊问道:“我们这里谁又出事了?”
朱永林笑道:“谁也没有出事就不许我来啦?”
苏院长的神色缓和下来,微笑着请他俩坐下,亲自倒上两杯茶水,说:“朱书记,说句实在的话,我可不想你有事没事往我们这里跑,我们倒无所谓,可别人会怎么看呢?你朱书记找人谈话,可不是一件好事呀!”
朱永林接过杯子,说:“苏院长,我不跟你绕弯子了,向你了解一个人。”
苏院长说:“了解谁?”
朱永林说:“刘刚,这个同志怎么样?”
苏院长说:“哦,是刘工程师。他是个好同志,是我们工程设计院的骨干,为人正派,作风过硬,原则性强。工作积极负责,有本事,可就是脾气有点怪,跟领导关系不太好!你找他做什么,是不是他……”
苏院长的话没有说下去,在大桥建成后没有多久,市检察院就来人找过刘刚,若不是他力保的话,当时人就给带走了。后来他才知道刘刚写了一封信给赵书记,用的是实名,信中对大桥的工程质量提出了严重的质疑。
这个书呆子,不关他的事情,瞎掺和什么?当初桥梁的设计原本是交给设计院的,刘刚也是设计专家之一,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设计方案交给了省里的一家设计公司,将设计院撂到了一边。
苏院长也心知跨江大桥的工程是一塘浑水,既然市里不让设计院插手,那就不插手呗。可是以刘刚为首的几个工程师感到不服,几次去找过市里,最终没有回音。
跨江大桥在众人的质疑中建起来了,和图纸上的一样,那么宏伟,那么大气磅礴。
朱永林喝了一口茶,笑着说:“没事,没事,我想向你借用这个人。”
苏院长吃惊地问:“借他?你们借他做什么?”
朱永林正色说:“我们要借用他到跨江大桥事故调查委员会来。”
苏院长似乎愣了一下,接着连连点头说:“行,行,就借给你们吧。”
说完后,苏院长马上拨了一个内线电话,不一会儿,一个人推门进来了。朱永林见这人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身材有些单薄,个子不高,穿着一身西服,西服上还掉了一粒纽扣他心知那些专心做学问的人,大多是这幅德性。
刘刚走到院长面前问:“苏院长,你找我有事?”
苏院长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市纪检朱书记。”
刘刚一怔,随之问:“朱书记找我有什么事?”
朱永林站起身来,与刘刚握手,并告诉他前来的目的。刘刚一听说是为大桥的事而来的,高兴地说:“朱书记,我听你的,一定要把大桥的事搞个水落石出。”
朱永林拍了拍刘刚的肩膀说:“好!刘工程师,你和小宋一组,去大桥仔细检查那里的情况,特别是对钢材、水泥的质量,对施工的记录都要一一进行检查。一些材料,要带回来化验,得出准确的数据,并记录下来。你借调的手续稍后办理。”
刘刚说:“好!朱书记,我和小宋马上就去。”
朱永林笑着说:“别急,别急,我们一起走。”
朱永林告别了苏院长,三人一起走出了设计院。离分道的路还有一段距离,朱永林边走边问刘刚:“刘工程师,你把你的个人情况说给我听听。”
刘刚说:“很简单,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市设计院,父母双亡,有老婆和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妹妹。”
朱永林点燃了一根烟,吸了一口,说:“听说你妹妹在这次塌桥事故中受了伤?”
刘刚点头,眼镜片背后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你听谁说的?”
朱永林笑了一下:“吴书记,那天吴书记在医院里碰到了你和你妹妹。”
刘刚心里一阵激动,问:“是吴书记让你来找我的?”
朱永林说:“没有吴书记的嘱托,我怎么会来找你?”
这时,小宋的手机响起了信息的铃声,他掏出一看,忍不住“扑哧”笑出来。
朱永林问:“有什么好笑的,说来听听!”
四十多岁的人,和这些年轻人一起工作,他都感觉年轻了不少,如今的年轻人,新鲜的东西真不少,时不时弄点有味的东西出来调剂一下工作。
小宋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是和你有关的!”
朱永林笑着说:“一定是那些无聊的人编出来的,说吧!”
前段时间,他本人也收到过一条信息:南水改革成绩好,大小贪官多如毛,一个连一个地抓,可能有冤枉的;隔一个抓一个,肯定有漏网的。
小宋看了一眼刘刚之后,小声把信息念了出来:“赵大一走,吓坏小丑,小吴一来,民众开怀,大桥倒塌,有人叫妈,昌盛书记不可怕,就怕老朱找谈话!”
听了这条信息,朱永林略有所思,消息里面的内容,都是直对南水官场腐败的,说的几乎都是事实情况。
大桥的倒塌,对南水来说,无疑是一场大地震,地震过后,究竟还有多少人能够生还呢?
他并不知道,已经离开了南水的赵卫国,在进入南水至省城的高速公路路口时,用手机和张明华通了一番话后,要司机转了个头,重新回了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