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水市座落在长江边上,是一座拥有2000多年古老文化的历史名城,改革开放后迅速崛起,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道路四通八达,市郊的经济开发区拥有多家大中型的品牌企业,雄厚的财政收入为整座城市的现代化建设提供了坚实的后盾。除了一些名胜古迹外,其现代化建设的规模与设计,无不显示出这座城市的主体风格,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的行事作风与思想。
前任市委书记赵卫国在工作总结报告上多次提到:……毫不夸张地说,南水已经成为一座极具现代化的大都市……
此时,001号奥迪车飞驰在南水市中心的主干道上,新上任没有多久的市委书记吴永平,根本无心欣赏车窗外这座新崛起的现代化大都市的景色,他陷入沉思之中。
10分钟前,他在市委会议室主持召开关于如何进一步查清南水市国家重点企业——南水丝绸厂腐败问题的会议,却接到了南水跨江大桥突然倒塌的消息,他当即中止会议,驱车前往跨江大桥。
市委办公室主任程春爱和秘书长方志林坐在车的后排,望着铁青着脸的吴永平,两人相互看了看,都没有说话,各自怀着心事。
跨江大桥是2006年6月24日竣工通车的。剪彩时,全国人大的一位领导在桥上乘兴作诗。跨江大桥也是前任市委书记赵卫国的骄傲。他大胆采用民间集资的方式,修建了这座全长达5000多米的斜拉式大桥,在全国开创了民间集资修建大型桥梁的先例,为他的改革先锋的光辉形增添了传奇色彩。
现在,这座作为南水市对外开放和体制改革的标志性的桥梁垮了。赵卫国会怎么想呢。南水市人民会怎么想呢?省里的领导会怎么想呢?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半年前,身为省委秘书一处处长的他调任南水市委书记,记得他上任时,省委书记张明华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永平,难为你了!”
他当时没能弄清楚张明华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他正式成为南水市委书记,上任之后,才逐渐明白过来。当前官场流行一套顺口溜:一等秘书跟着跑,二等秘书凑热闹,三等秘书搞外调,四等秘书写报告。如此说来,他从一个跟着领导到处跑的一等秘书变成了三等秘书但外调有外调的好处,没必要整天看着领导的脸色,揣摸着领导的心思去行事。
不过外调的秘书一般都有两种情况,其中一种是跟在领导身边的日子久了,深得领导的器重,领导觉得应该好好提拔一下,也不枉跟了这么长时间;另一种则是由于办事不利,被领导放出来坐冷板凳。
吴永平自忖当秘书那么多年,从一个普通秘书干到秘书长,行事小心谨慎,没有办过一件令领导头疼的事,省委里的人都知道,这几年来,他一直是省委书记张明华最得力的助手。张明华为什么要突然放他外调,这个问题在他正式上任前着实苦思了一番,最后认定,他是属于第一种情况。不管怎么说,在原南水市委书记赵卫国上调之后,省委原先所考虑的诸多个人选中,他吴永平并不在其中。
许多人为了想补这个肥缺,不惜动用各种手段,千方百计和省委决策班子里的人搞好关系谁知在开会研究具体决定什么人去任南水市委书记时,张明华说:“我觉得小吴不错,让他去锻炼锻炼吧。”就这样一句话,南水市新市委书记的人选就成了吴永平。虽然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可省委书记开了口,没有人再有异议。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南水市在前任市委书记赵卫国的努力下,短短十几年时间,由一个贫困落后的地级市变成了一个改革开放典型的经济繁荣地区,往日低矮苍凉的平房被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取而代之,公司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赵卫国成功了,已是改革风云人物的他调到了省里,任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把一个灿烂辉煌的南水市留给了只有38岁的吴永平。
在外人看来,吴永平是因为深得省委书记张明华的器重,才被派到这个众多改革地级市之中排名数一数二的地方去的,好像是吴永平捡到的是一个香喷喷的饽饽,孰不知这个香饽饽却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南水市远不是有些人所想象的那么富庶,而是一个财政严重亏空的烂摊子。
就在吴永平上任一个月后,原负责调查源头县县委书记赵德凯和南水丝绸厂腐败一案的市纪委书记王昌盛,却“意外”地遭撞车而成了植物人,吴永平深感这起撞车事故背后有黑手,在命令市公安局长洪辉全力追查王昌盛撞车事件的同时,亲自挂帅上阵,加大力度重点调查南水丝绸厂的腐败案。
王昌盛撞车后没几天,省纪委收到两笔数额达700万的匿名款,汇款人在附言中只填了6个字:南水黑洞巨大。
那个汇款人肯定是南水人,而且肯定知道南水巨大黑洞幕后的一些事实,可是那个人为什么不写匿名举报材料,而单单只汇款呢?
那个人究竟是谁?
两个月下来,几件事没有任何发展,他深深体会到了南水丝绸厂腐败案背后的庞大势力的“厉害”。在此期间,省委书记张明华几次打电话给他,要他排除一切困难,无论如何都要将南水丝绸厂的腐败案查清,国家拨款扶持十几个亿的重点企业,引进那么多“先进”的设备,几年内居然没有生产出一匹丝绸来,这不仅仅是南水市的耻辱,也是全省人民的耻辱。在电话里,吴永平向张明华保证,如果南水丝绸厂的腐败案不彻底查清,他甘愿接受处分。
他也知道,在他没有下来之前,省里就几次派人下来调查,可查来查去,什么问题都没有。南水丝绸厂是上世纪60年代修建的国家大型企业,有职工8000多人,80年代之前曾火过一阵子,人家都认定那是铁饭碗,待遇好、福利高,很多人托关系都要进去。从90年代开始,受改革经济浪潮的冲击,企业越来越不景气了,熬到2001年就实在熬不下去了。且不说拖欠职工的的工资,仅欠外债就达20个亿以上,而企业的总资产,也不过是10亿左右。原先丝绸厂是省直属企业,90年代中期划归市里管辖,市里针对丝绸厂的现状进行了一系列的深化改革,可越改革问题越多。本来企业宣布破产也就罢了,可是牵扯的问题太多,也太杂。
2003年的时候,赵卫国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暂时停止破产申请,为了上万职工的生计问题,尽量挽救该厂。由市里打报告申请省里和中央财政拨款,引进国外先进设备,来一次彻底的大改革、大换血。两三年下来,厂房新建了不少,机器设备也买来了,可就是开不了工,仔细一查,原来这些所谓的“先进”设备,是国外的同行淘汰掉的设备,根本无法生产丝绸。等于花了大价钱买来一堆废铁。
市里找到那家负责联系该业务的外贸公司,可公司已经不在了。
这宗腐败案子发生后,厂里的职工到处上访,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省里几次派专案组下来调查,可相关的人不是自杀就是逃匿,根本无从查起,几次三番也就搁置下来了。
话说出去时容易,事情做起来难。原南水丝绸厂的厂长许国泰负案在逃,厂里负责该事务的副厂长事后服毒自杀,书记廖雄严被抓的当天晚上畏罪自杀,虽说有几个科长级的人物在押,可审来审去竟审不出半点有价值的东西。由于他刚到南水市上任没多久,各方面的人事都不太熟悉,工作很难展开。
在他没有来之前,市里的几个头面人物都在争这个位子,暗地里使了不少的劲,可到头来凭空掉下一个外人。但是有小道消息传出,他是来过渡的,长则一年,短则半年,就要拍拍屁股走人。
几个月前市委市政府开了一个加强廉政建设的会议,全市局级以上干部全部参加。在会上,他首先就《红楼梦》中的《好了歌》来作开场白:“《好了歌》中提到,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金银’、‘娇妻’、‘儿孙’忘不了。这几样放在廉政上,就是要叫干部树立正确的权力观和金钱观,把好美色关、家庭关和人情关。”
他一再对当前行政官员的腐败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说:“80%以上的贪官都有情人,95%以上的贪官都有不同程度的癖好,某些人正是摸清了这些贪官的爱好,投其所好不断加大投资,一步步地将贪官引入陷阱,当贪官醒悟过来时,已经无法自拔了。只能被动地与对方合作,大肆侵害国家与人民的利益,为己谋私。其实他们也知道,终究有那么一天会站到被告席上,他们的腐败为国法不容,为人民所不容……”
这是他分析省内外几十个贪官案例后得出的结论,他接着说:“我把贪官的情人分成几种类型,包养型、情感型、俘虏型、相互利用型、欢乐型、复合型。”
贪官情人还有这么多“型号”?下面已经有人开始暗暗发笑了。也许在这些人的心里,吴书记的“高调”理论,只是一种场面上的话。像这样的廉政会议,他们不知道参加了多少,上面唱归唱,下面的人照旧我行我素。套句行内的话:不怕你贪多少,就怕你站错了队伍。
吴永平强调说:“这些类型的贪官和情人,往往都有五种表现:以色谋权、色助官贪、贪钱买色、色逼官贪和色相贿赂。”
说到色相贿赂,他还举了某市原国税局女局长的例子,她为了以色相勾引官员,前后花500万元去香港、上海等地整容,光臀部整形费就达50万元,整出了一个“市内最美丽的屁股”。
说到这里,有很多人已经开始低声议论起来,坐在旁边的程春爱有些挂不住了,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目光有些迷离地向那些坐在下面的干部扫了一眼之后挺了挺胸,正襟而坐,脸色也渐渐恢复了自然。
“贪官好色,情人捞钱,百姓埋单。”吴永平最后“抖”出了他真正想告诉这些干部的话,“贪官的情人们无一例外,都是权力的情人。她们看中的,仅仅是贪官手中的权和钱。另外有八种钱不能收:收百姓的钱,就是丧尽天良;收贪官的钱,等于自投罗网;收大款的钱,就会陷入泥潭;收企业股份,就会引火烧身;接受商业贿赂,就是十足笨蛋;收感恩钱,就是本末错位;收亲友的钱,就会淡薄亲情;收礼金,就会积羽沉舟。”
这是吴永平第一次以这种方式给干部们做报告,虽然他手上有市委秘书处的稿子,但是他讲话很少按稿子来,常常自己发挥。
他还给干部抵御“情人”诱惑“支招”:用和谐的家庭氛围驱散周围色情干扰,树立为家人负责、原配夫妻最可靠的观念。他同时建议,各单位不要把贪色官员列入提拔名单。如有在娱乐场所发现官员的踪迹,一经查出,第一次于以严重警告,第二次于以除名。
报告也做了,大家各自表态加强廉政建设。相关的红头文件也已经发下去了,可这落实却成了表面上的文章。一阵风吹过,连尘埃都没有留下一点,各部门的工作情况依旧那么“现实”。
对于他这位新书记的指示,没有人敢不“贯彻”下去,可就算再贯彻,仍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有改变。
他憋着一肚子的火,心知那些人大多是赵卫国一手提拔的,那些人只对赵卫国惟马首是瞻似乎不把他这个新上任的市委书记放在眼里。
按照老百姓顺口溜中的官场言论准则:对上级甜言蜜语,对舆论豪言壮语,对外宾花言巧语,对群众谎言假语,对同事流言蜚语,对下属狂言恶语。
可是现在,那些人对他这个上级,居然不言不语,阴奉阳违。心想反正你也干不了多久,自古法不责众,大家都是这个样子,我在这期间只要不出问题,看你这个新市委书记能奈我何?
所以,他所面临的不仅仅是这桩大腐败案,而是自己在南水市的威信,只有有了威信,工作才能展开。然而,一个人的威信并不是那么容易树立的,他觉得有必要整一整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三把火确实要好好烧一烧。
经过一番纪律整顿,撤掉了几个人浮于事的局长之后,情况顿时大为好转。但是,市委市政府不断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什么:一朝皇帝一朝臣,吴书记是秘书出身,整人的手段拈手即来,不听话就整你……
而他也得了一个“整人书记”的外号。
王昌盛出事后,省里从外地调了一个叫朱永林的人来任市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朱永林上任后,接连查处了几个腐败干部。这样一来,市里各部门的工作作风好多了。
吴永平紧绷着脸,脑里一片混乱,他还没有接到桥垮伤亡人数的准确数字。事故的缘由是一艘运沙的沙船引起的,沙船自上而下失去控制后在主桥墩上碰了一下,沙船没有什么损坏,但主桥墩却当即坍塌。受其影响,桥面顿时变形,陆续发生坍塌,当时正值上班的高峰期,桥上有许多车辆,很多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落入河中。
“快,快!”吴永平催促着司机。转过头来对程春爱说:“程主任,其他部门的人都通知了吗?”
“吴书记,都通知了。市政府安全办、市公安局、市建委、武警中队、市里几家医院都紧急出动了。”程春爱满脸肃然地答道。
“要马上救人,马上救人。采取一切措施,动用一切力量,把人员伤亡人数降到最小的数字。”
奥迪车驶出主干道,向跨江大桥而去。这辆车是前任市委书记赵卫国的专车,赵卫国任人大主任后,这辆车便成了闲置物,吴永平当时执意不肯坐这辆车。后来张明华打电话来问及此事,才不得不使用了它。
20分钟后,吴永平赶到了跨江大桥。一同赶到的还有市长孟楚庭和常务副市长雷新明等人,大家一看这阵势,一个个脸色凝重,说不出话来。
“死了多少人?”吴永平问负责现场求援工作的市公安局长洪辉。
洪辉说道:“经清理,共有48人,失踪的人数因时间紧,还不能算出来。到目前为止,救出的伤者有一百多人。”
说话间,吴永平来到了大桥边。他站立的这边大桥,还有二百米没有垮。而西边的大桥已荡然无存,残缺的大桥像一把长剑直刺苍穹。像在对苍天发问:这是为什么?大桥上那些粗大而弯曲的钢管像是在为因灾难死去的人们鞠躬默哀。事故已采取了紧急措施,桥两边站满了守卫人员,桥下的救援工作还在紧急进行。一辆辆救护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吴永平走在抬着一个受伤严重的人的担架旁边,跟着往救护车那边赶。
“吴书记,造这样的桥,轻轻一撞就垮了,这是犯罪,是犯罪啊。平时稍重一点的货车驶过,桥面都会抖几抖的……”伤者痛哭流涕地对吴永平哭喊。吴永平没有吱声,泪珠从他的眼中滚流而出,他无言地看着伤员被抬上救护车。在这种时候,他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呢?
“滴滴……”身上的手机响了,吴永平打开手机,一听是赵卫国的声音:“永平呀,我是老赵,听说跨江大桥被沙船撞垮了?”
“沙船没事,但桥却垮了!死伤一两百人啊!”吴永平的声音低沉起来。
“啊……”手机沉默片刻后,又传来了赵卫国的声音:“抓紧救援工作,我马上回南水。”
“谁的电话?”一旁的孟楚庭问。
“赵书记打来的。”尽管赵卫国已调任省人大副主任,吴永平还称其为赵书记。
“这么快他就知道了?”孟楚庭愣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看。
赵卫国在这里当书记的时候,在工作上他们都配合很好,绝少有意见分歧,有人还暗地里称他们是“黄金搭档”。私下里他们也是好朋友,记得赵卫国临走的时候,拉着他的手低声说:“楚庭呀!这里就暂时交给你了,记着,我们是好朋友。”
出省城上任后,赵卫国经常晚上打电话给他,问问南水市的情况,谈谈朋友之情什么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有人打电话过去了。按道理,赵卫国就算打电话过来询问,也应该打给他才对,为什么要打给吴永平呢?
难道赵卫国的葫芦里,还卖着别人不知道的药?
“恐怕连上面都知道了。孟市长,这一下我们南水对上面可不好交差了。”吴永平痛心疾首地说。
孟楚庭的心比吴永平还要沉重,跨江大桥的修建是在吴永平还未来南水之前经市委常委数次开会审议决定修建的。大桥的倒塌,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南水市是改革开放的典型。在赵卫国任市委书记的年代,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一座座厂房挨个而建。赵卫国最喜欢做的两件事就是开工奠基和竣工剪彩,在无数的开工典礼和竣工剪彩中,造就了南水的辉煌,也造就了赵卫国的光辉形象,南水市的巨大变化使赵卫国成了一座不可逾越的丰碑。
南水,这个处处闪烁着辉煌的畸型怪物,似乎是专门留给吴永平的。
南水市的确存在很多问题,从2000年以来,就开始出现财政赤字,露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赵卫国和孟楚庭倒要看看,吴永平到底有什么本事收拾这个烂摊子,谁知吴永平大胆地行事,着重于整顿干部纪律,在撤掉几个人浮于事的局长后,首先拿南水丝绸厂开刀,打响反腐倡廉的第一炮。
南水的改革成果受到了质疑,赵卫国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改革就必然出现腐败吗?腐败就能否定改革吗?
现在,作为改革硕果的跨江大桥告别了这座美丽的城市,是否也是对昨天的辉煌的否定呢?
孟楚庭在痛苦的思索着,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他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吴永平,从那张肃然铁青的脸上,他隐隐地感觉到了一种危机,心里不禁微微颤。
几个小时后,在市委会议室紧急举行了跨江大桥事故处理会议。事故现场的后援解救工作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吴永平望了望都已到齐的各部门的主要负责人,抑制着心中的沉痛,缓缓地说:“请同志们记住今天,2007年5月12日,这个黑色的日子,让我们为那些惨遭不幸的死难者默哀。”
吴永平首先起身默哀,市长孟楚庭、常务副市长雷新明、市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朱永林及其他到会的人都直立默哀。
哀毕,吴永平示意大家坐下,接着说:“跨江大桥的倒塌,是一桩严重的工程质量事故。我们市委对这次惨重事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死了那么多人,直接经济损失上亿,我们怎么向党和人民交待,怎么向死难者的家属交待?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马上成立事故调查委员会,由市委副书记、纪检书记朱永林负责这件事,彻底调查事故的原因,追查事故的直接负责人,再通过法律程序,对那些人绳之以法,并且成立事故善后小组,对死难者的家属表示慰问,并依法进行赔偿。”
他对工作安排以后,语气一转,接着说下去:“跨江大桥的倒塌,说明什么呢?给了我们什么启示呢?都说我们是人民的公仆,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向人民负责。用什么负责呢?像今天大桥倒塌的事故,我们用什么负责?用我们的性命,用我们的脑袋吗?如果当我们都用性命,脑袋担保,跨江大桥还会垮吗?这里面,不否认有人为的因素。”
不经意间,吴永平的目光投入在孟楚庭的脸上,只那么一刹那,孟楚庭会长都感觉到了,他逃避似的将头扭到一边。
“跨江大桥垮了,我敢肯定地说,这起恶性事故的背后一定有着最为黑暗的内幕。过去,王昌盛副书记在我没上任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揭开南水的盖子,当时我听说市里有很多人反对,南水有什么盖子可揭?南水的形势一片大好啊!昌盛书记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现在还是一个植物人,可凶手至今仍末捉拿归案,幕后人仍逍遥法外,昌盛书记的血白流了。还有几十万交到省纪委的匿名款,至今还不知道是谁交上去的,这里面肯定有文章。我不是拿跨江大桥来做文章,来否定南水的改革,否定南水的成绩。改革归改革,成绩归成绩,但整件的内幕一定要揭开,不仅仅是跨江大桥。大家都知道,各市级部门财政严重亏空,说出去没有人相信,可这是事实,虽说抓了几个人,判了几个人,又有什么用呢,根源在那里面?我们必需寻找根源,彻底解决才行。”
孟楚庭听吴永平讲完话之后,本想不在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但毕竟事关重大,作为一市之长,不讲句话是不行的,只得作补充发言:“吴书记对工作的安排,已经很清楚了,大家都要尽快落实执行,事故发生了,我人们心里面都很沉痛,但我们不能乱了思想,各部门的工作要正常展开。追查责任,调查事故是调查委员会的事,到时候该谁负责谁负责该谁的罪就谁的罪,谁都逃不了!”
吴永平觉得孟楚庭讲的话有些含糊,话中有话似乎又有所指。他想到赵卫国马上要来到南水,在这起事故处理上势必又要引起新的争端,不禁眉头微结,再一次发言:“也许我刚才讲得严厉了些,也许有些人认为我把矛头指向前届市委,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要明确地说,我们市委是有责任的,我是有责任的,我主持南水市委工作已半年多了,为什么不对全市的重大工程建设进行质量检查?一座大桥的主桥墩,钢筋水泥构建而成,居然经不住沙船的那一碰,说垮就垮了,并且就垮在我主持工作的期间,我没有责任吗?我要向省里检讨,并请求省里给我处分,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就算把我吴永平撤了职,坐了牢,能抵得上40多条人命吗?”
散会后,吴永平把朱永林留在了自己的办工室,孟楚庭则负责去做善后工作。市质检部门也派人去大桥上提取样品,并在第一时间送来了报告,报告上说相关的检验皆为合格。合格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情?这内中的猫腻,只怕连傻瓜都瞒不过去。吴永平决定要朱永林暗中调查,一定要找到有力的证据。
程春爱端来了两杯茶,本想向吴永平说些什么,见朱永林在,猜他们必定有什么话要谈,只好又退了出去。
见程春爱出了办公室,吴永平才开了口说:“朱书记,你调来长工平已有几个月了,接替王书记的工作也干得很出色,也查出几宗案子,惩治了几个党内的蛀虫,可能你也领教了南水市的工作难度,形式不容乐观啊!在这次事故调查上,你一定要硬起肩膀,不要被任何势力左右,一步一步地查下去,查到谁,处理谁,决不手软。这次,我也是豁出去了,不把事情用清楚,我决不罢休。还有南水丝绸厂的腐败案和王书记的车祸真相,都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朱永林严肃地说:“吴书记,请你放心,我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王书记给我树立了好榜样,哪怕就是变成了第二个王书记,我也在所不惜。可是我觉得这里面的问题太多太杂,难度很大。”
吴永平拍了拍朱永林的肩膀:“都是意料之中的事,难度越大,就越要查到底,你大胆的工作吧,王书记的悲剧不会在你身上重演,如果让你成为第二个王昌盛,我吴永平就是第三个。”
朱永林非常感动,紧紧地握了握吴永平的手,双眼湿润地走出了办公室。
吴永平看了手表,已经快5点钟了,想着还要去医院里看望伤者,慰问家属,于是收拾起文件,准备离开办公室。程春爱又走进了办公室,站在一旁,吴永平抬头问:“程主任,还有什么事吗?”
程春爱小心翼翼地说:“吴书记,赵书记马上就要来南水了,跨江大桥也是他一手集资修建的,这是个敏感的问题,你应该知道如何对待的。”
吴永平心中不悦,说道:“程主任,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在会上的发言有点过火?”
程春爱的神色变得不自然起来:“吴书记,你这是说哪里的话,你刚才在会上的发言,充分体现了你的工作态度与高度的责任心,我只是觉得……”她吱唔一下,鼓起勇气说:“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找一个最好的处理方式,毕竟……”
吴永平知道程春爱想说什么,这个50多岁的老女人,有时候行事大胆泼辣,但有时候却显得顾虑重重。毕竟办公室主任这个职位,并不是任何人能够当得了的。他说道:“你放心吧,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绝不姑息!”
“吴书记,我是担心你和赵书记之间的关系。”程春爱陪着小心再一次提醒。
“程主任啊,我看你越来越婆婆妈妈了。”吴永平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抬脚走出办公室。
程春爱一脸茫然,看着吴永平的背影,她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如今全市象她这么大年纪还在岗的女人,数不出第二个;她毕业于师范学院,年轻的时候教过两年书,后来转到政府部门,当个基层干部,渐渐升为镇党委书记,由于她长得很不错,被誉为县里的党政一枝花,二十几年的拼搏,终于爬到了这个位置上,着实不容易。关于她的情色谣言早就满天飞了,更有玄乎的,说她那个刚去源头县上任的女儿金琳,是她与原市委书记赵卫国生的。嘴巴长在别人的脸上,人家要说,谁也堵不住。
往事如烟,当初认识赵卫国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刚步入仕途的黄毛丫头,渐渐地,她明白了什么是官场游戏规则。在这场游戏中,她有付出,当然也有所得。随着年纪的增长,她的心态也越来越平和,她打算再过两年就申请退休了。在市委干的这十几年,全市的情况她是了如指掌的,也担忧过。但是担忧又有什么用呢,她只需要揣摩好领导的心思,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很多事情都不是她所能够处理的。
吴永平一来就抓着丝绸厂的腐败案子不放,她也得到消息说,上面就是派吴永平来整治南水的。处理了那几个局长后,一时间人人自危,市委市政府内原先暗斗的几股势力,不约而同地联合在一起,她心知这位新书记的处境很难,一直都在努力扮好自己的角色,充当市委市政府几股势力交锋的润滑剂,就象刚才她提醒吴永平一样。
这半年多来,她已经逐渐摸清了吴永平的行事作风,这位“整人书记”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对事不对人,可这种情况又有几个人知道呢?
在吴永平来了之后,孟楚庭几次找她谈话,无非是问她的工作情况,但她知道孟楚庭真正关心的是吴永平。该说的话,她不会隐瞒,但是不该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吐出来。多年的政府工作经验,早已经教会了她如何说话和行事。
跨江大桥倒塌后,本来就暗流激涌的南水市,恐怕要掀起一场大风浪了,想到这里,她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在办公室的抽屉里,有她一封半年前就已经写好的退休申请,本来想在吴永平来南水上任后就交上去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拖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