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七章
欠条

1,

果然徐华玲所言非虚,陈朗上班的第二天,也就是刘总参加第一诊所和种植诊所共同晨会的日子。皓康在北京有六家,除了第一诊所和种植诊所在同一座大厦内,其他四家都各据其地。刘总本着公平的原则,五天里会分别去参加各个诊所的晨会,顺带了解诊所动向,员工思想,另外也及时传达管理层的最新精神。

待交班完毕之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刘总看了看新员工陈朗,笑□问道,“陈医生上了一天班了吧?皓康齿科怎么样?感想如何?比以前单位强吧?”

陈朗的身边不再像前一日那么孤立,左边站着徐华玲,右边有陆絮紧紧挨着,陆絮一大早碰见她,就侧着头给陈朗看她今天新换的耳钉,陈朗赶紧由衷赞叹款式新颖别致。陈朗其实蛮头疼刘总这种方式的问话,作为一名刚刚上班的新员工,她没有批判的勇气,只能表达仰慕,还不能过分,以免让其他人看在眼里,只是觉得卑躬屈膝。

所以,她尴尬地笑了笑,回答道,“作为一名年轻医生,我要学习的地方太多,所以昨天皓康带给我的确是耳目一新的感受,让我意识到,学无止境。”说完之后忽然就有些忐忑,这句学无止境好像在邓主任面前已经说过,心虚地瞄了站在后排的邓伟一眼,却发现邓伟和俞天野根本没在听,两人正在窃窃私语。

刘总带头鼓起掌来,表态道,“陈医生说得非常好,希望你能很快融入我们皓康齿科这个大家庭。”众人也跟着鼓掌,没有那么寥落,但也不太热烈。

会毕刘总找陈朗谈话,“陈医生,知道明天开始新员工培训的事儿吧?大概为期一周。”

陈朗点头,“叶经理和我说过了,让我明天早上直接上二十层的会议室。”

刘总满意地点头,又多叮嘱了几句后方才放过陈朗,转头又找柳椰子谈话去了。陈朗离得不远,隐约听到柳椰子一句不耐烦的回复,“别催了,我知道了,我会让她撤掉微博的。”陈朗赶紧远远离开现场,快速钻进邓伟的诊室。

才刚推开诊室大门,陈朗又觉得自己错了,屋子里早就有人,俞天野和邓伟正严肃地讨论着什么,一见陈朗进来,都迅速闭嘴,让陈朗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结结巴巴道,“对不起,你们先聊。”赶紧退了出去,还替这二位老大把房门给掩上。

俞天野看着陈朗这一系列的动作,努了努嘴,“她怎么样?”

邓伟点头,“聪明,机灵,观察仔细,接受能力很快。不过老俞,等她参加完新员工培训,就赶紧让她开始干活吧,我可受不了她老站在我旁边。”

俞天野有点疑惑,“她怎么啦?为什么受不了。”

邓伟叹道,“我怕她在我身后多站上几天,就把我的那些小窍门全给学会了。老话不是说,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虽然我也没想教她,可是这姑娘观察能力太强,光昨天一天,就和我讲出好些我操作上的道道。我一边听,一边心惊肉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啊!”

俞天野将信将疑,“就一个年轻医生,哪儿至于。”

邓伟瞥了他一眼,“你爱信不信。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陈朗你以后可别从我这儿挖走啊,已经被你带走一个王鑫了,心疼好半天呢。”

俞天野摇摇头,“这你就放一百个心,我对她毫无兴趣,挖谁也不会挖她的。”

邓伟嘻嘻笑道,“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我可当真了。对了,咱俩接着说刚才的,刘总真要扣柳椰子奖金啊?”

俞天野也皱着眉,“嗯。据说那女孩在微博上粉丝很多,@皓康齿科说了一堆负面评价,造成了恶劣影响。”

邓伟啊了一声,“椰子说他去找那女孩沟通啊?显然没去嘛。”

俞天野“嗯”了一声,“不过我估计他只要出马,就一定能搞定。”

邓伟心有戚戚地点头,“那是,毕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

可怜的陈朗现在很有些郁闷,无处可去的她已经在走廊上来回溜达了两圈,Monica找了过来,“陈医生,您的电话。”

Monica将电话转到休息室里,陈朗在一群同事的眼光注视下拿起了电话,原来是叶晨,再次提醒陈朗明天参加新员工的培训。陈朗唯唯诺诺表示知道,电话那头的叶晨轻笑道,“刚来皓康,还不习惯吧?”

陈朗简洁地回答,“还好。”

叶晨又道,“和同事们熟悉起来了吗?”

陈朗避开众人目光,背过身来,回答道,“时间太短,还没有呢。”

叶晨安慰她,“没关系,慢慢来好了。对了,你告诉我你的英文名吧,我得赶紧把你的名片做出来,回头接诊病人就可以用了。”皓康齿科的患者里,有相当一部分是老外,所以医生的名片上的正反面中英文具备,每一位医生都理所当然地有个英文名字。

陈朗将自己在香港念书时的英文名如实汇报,“我的英文名是Jessica。”

叶晨在电话那头赞道,“Jessica,希伯来语中的‘财富’,一般指美丽,善良,幸运的女孩,有上帝的宠儿的意思。还真是名如其人,Jessica,You are welcome,I am Helen。”

叶晨的这番话,让陈朗的每一个毛孔都熨帖温暖,无奈自己笨嘴拙舌,憋了半天也就出来一句,“Thank you,Helen。”

电话挂掉之后,陈朗的心情愉悦很多,叶晨是一个让人身心倍感舒适的女人,作为皓康的中国区人力总监,难得的不给人任何压迫感,只觉得亲近。想到这里,陈朗环顾了一下四周各干各的同事,忽然大声说到,“我是新来的陈朗,请大家以后多多关照。”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一瞬间屋子内有些尴尬的静默,可是大家都不是一定要撕破脸皮的人,觉得不回应点什么实在有些过分,也就开始零零落落地介绍自己的姓名。

陈朗趁热打铁地柔声问道,“你们平常都去哪里吃午饭啊?”

也有人回答道,“附近有面爱面,是日式面条。楼下有7-11,7-11中午也卖盒饭的,后面有个大食堂,去的都是附近的公司员工。”还有人补充,“不过你第一次去的时候最好多带一点钱,得办张卡,吃饭的时候直接刷就行了。”

正说话间,陆絮找过来了,“陈朗,患者已经到了,邓主任让我找你。”

陈朗在皓康齿科第二天的观摩就这样开始了。邓伟和昨天一样忙碌,到了中午十二点还是干得如火如荼。陈朗心中惦记着中午的账单之约,却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这样大摇大摆就溜走,只好心神不宁地站在一边,心想,“只要这个患者一结束,我就溜。”白大衣里的手机震动了好几回,陈朗也没敢接,还是邓伟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做了个“去吃饭吧”的口型。

陈朗感激的笑笑,赶紧溜之大吉。

包赟从十二点等到十二点半,面条都吃完了,也没见陈朗身影。拿起手机拨过去,也无人接听。皱着眉叫来服务生结账,心想这女的不会有预感,干脆做了逃兵?

帐还没结完,陈朗倒是风风火火地出现了。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屋内的食客穿着打扮都几乎一个模式,连发型都大同小异,一看便知全是附近公司的Office白领,完全没有发现在服务生后正结账的包赟。

坐在角落的包赟却透过服务生的肩膀一眼就看见了陈朗,陈朗呆了一天就学会了皓康齿科的出门传统,从家里拿了件T恤衫放在柜子里,把白大衣脱下后就直接套上这个,下身还是上班穿的刷手服,这样出门买饭很是方便。这样打扮的陈朗自然迥异于这个馆子里的众人,却是包赟异常熟悉的皓康风格,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不伦不类”。他心中冷笑一下,缓缓举起右手,向陈朗示意。

陈朗这才注意到正和服务生结账的包赟,其实当服务生离去不再遮挡住陈朗的视线,包赟即便坐在餐馆的一角,还是异常显眼。他的五官继承了母亲的俊秀,身材却沿袭了父亲包怀德的高大挺拔,再加上一袭白衬衫,很是夺人眼球。当然这些对陈朗而言全无意义,她看见了包赟的面孔,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两个字:碰瓷。

她慢吞吞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到包赟对面的椅子上,还没来得及开口,包赟却先声夺人,“我以为你已经给吓住了,所以不来了呢。”

陈朗尽量压抑自己火气,心想甭废话,早点了结此事,这样就再也不会见到这个无耻之徒,也就懒得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只是没好气地问道,“账单带来没有?”

包赟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在陈朗面前晃悠了一下,“带来了,就在这里。”

陈朗伸手欲抓住,包赟看陈朗急不可耐的样子,玩心大起,却一下子又收了回去。

陈朗是真有些怒了,沉声道,“你什么意思?到底给还是不给?”

包赟只觉得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很是过瘾,自然不急不躁,还故意道,“给,当然给。不过我怕你看完之后就后悔了。”

陈朗压根不理这一套,“我后悔不后悔关你什么事儿?你不给最好,咱俩就算两清了。”

包赟也一直压着邪火,什么人哪,给脸还不要脸,那就甭怪我不客气了。随即冷着脸道,“两清?可没那么容易,你先看看这个再说。”说完便把手里的单子推将过去。

2,

陈朗注视着包赟慢慢推过来的账单,联想到包赟不怀好意的神情,顿时就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些预感如毛毛虫在陈朗的后背上快速爬过,却在她拾起那张纸片并且打开的那一瞬间变成现实,这张盖着公章的维修票据上豁然写着一个让陈朗不可置信的数字:28888。

陈朗“唰”的一下就把账单扔回包赟的面前,如果不是射击瞄准的技术太差,她是很想直接扔到包赟的脸上去的。冷冷道,“你是不是疯了,想讹诈是么?”

包赟耐心地把这张揉得有些皱吧的账单铺平,不急不躁道,“谁想讹诈你啊?是你自己说只要我开出账单来,你就管赔的。”

陈朗怒道,“你这还不是讹诈?一辆破自行车的维修费怎么会那么贵?”

包赟笑得很是狡诈,“没办法啊,这辆法拉利自行车我是花十万块买来的,上回被你撞了,拿去商家维修,人家说必须更换原厂的零件,这配件费加来回路费,里外里一加,就是这么多。对了,因为我是会员,还给打了九折,要不然三万块都拿不下来。”

陈朗越听越怒,哪儿来的傻帽,买辆十万块的自行车,脑子一定是秀逗了。不过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猫腻,“你当我傻子呢,打完九折还28888,那你说说看,不打九折的话原价是多少??您这是商场促销呢,末尾全是吉利数?”

包赟在这一瞬间也觉出有些考虑不周详的地方了,不过这位当年数学老师的得意门生,速算天才,连个磕巴也不打就回答道,“本来全部加起来应该是32098元,打了个九折是28888.2元,商家说四舍五入,图个吉利,就给你把两毛免了。”

陈朗看包赟回答得如此干脆利落,心想他一定是胡诌,鄙夷道,“你蒙谁玩呢?”说完便拿出手机,调出计算器的程序进行核对。

包赟好整以暇地看着陈朗计算着数字,品味着陈朗脸上慢慢浮现的不可置信,那感觉,真叫过瘾。

陈朗计算完毕,发现面前这位仁兄说得不差分毫,虽然怒气毫无减轻,却开始由原来的全盘否定变得有些将信将疑,心中颇有些后悔,要是早知道这辆自行车是法拉利,维修费会那么贵,打死当时也不能一口答应全数照赔。人家机动车还有个认定责任的主次,自己怎么就一口应承了呢?

包赟看陈朗脸色青了又紫,紫了又青,慢悠悠追问了一句,“怎么着?还是后悔当初夸下海口了吧?还好我录下了视频,要不要给你看一遍?”

包赟其实并不真的想用钱财讹诈陈朗,他最愿意看到的是陈朗在他面前服软,只要陈朗温言软语地哀求几句,说不定他就善心大发。他一直念念不忘陈朗在那棵树下对着博文口腔的老板娇笑的模样,但是自己每次面对的都是一张横眉冷对的素脸,所以总是心有不甘。

陈朗的心思被包赟说中,嘴里却当然不肯承认,硬邦邦甩出一句,“我说我后悔了吗?那你说怎么办吧?”

但是陈朗的永不妥协再次激起了包赟的怒火,“还能怎么办?就按你原先答应我的办呗。”

陈朗在脑海里快速盘算了一下,两万八千八百八十八,自己刚入职也没什么钱,且得干一阵儿才能攒下这钱,迟疑道,“我给你就是了,不过这一时半会的,可拿不出那么多钱。打个欠条行吗?”

包赟心想,“你不是还有博文口腔的老板做傍尖儿吗?”于是不怀好意地提示道,“你可以找朋友借嘛,比如上回我在餐馆里碰见那个?”

陈朗比较迟钝,没有听出包赟的话中有话,还在琢磨如何应付这笔庞大数字,猛然抬头就问道,“要不我分期付款?”

包赟有些无语,面前这个女人做出的反应往往和预期不符,明明应该是在别的男人面前很会来事儿的女人,在自己的面前却总是反应慢半拍,生气的时候像公鸡,糊涂的时候像木鱼。

包赟心想还是不要赶尽杀绝的好,将来还得是同事,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几天内陈朗就会察觉到这个事实。于是轻描淡写道,“你先给我开个欠条吧,回头再说?”

陈朗点点头,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出笔,恍然醒悟道把白大衣脱楼上皓康齿科了,只好问包赟,“我没带纸笔,你带了没?”

包赟看了陈朗一眼,从包里翻出一支笔,再从一个笔记本上扯下一张纸递了过去。

陈朗接过纸笔,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写了一张欠条,并且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包赟拿着纸条看了看,陈朗的笔迹和一般小姑娘的娟秀不同,走的是舒展大方的路子,忍不住就拖长声音念了念陈朗的名字,“陈——-朗。”陈朗没好气地看了包赟一眼,“对了,还没问您的尊姓大名?”

包赟将这张含金量高达28888元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冲陈朗展眉一笑,“我姓包,名赟。上斌下贝的赟。那行,为了转账方便,先加个微信吧。”

陈朗无奈地加上微信,对着“赟”字看了半天,瞬间觉得自己中文水平就不及格,但还不是顺势将名字备注为“骗子”。

包赟当然不知道陈朗的小动作,他看看陈朗的微信就用了自己的名字“陈朗”,说了句“咱们回见吧”,便扬长而去,徒留下陈朗自个儿一人,又悔又气。

陈朗还是在这家餐馆解决了温饱问题,一边吃还一边嘲笑自己,工作才一天多一点,就背上了如此巨额的债务,居然还有心情喂饱肚皮。沮丧之下,陈朗拿出手机登录了齿科论坛,又看到昨晚“二十四回”发在论坛的关于美国最新的根管治疗文献科普贴。当然,这帖子和从前一样,在一天之内便得到众多懒得查资料的临床医生的追捧,陈郎瞬间忘记掉刚才的不爽,再次在帖子下方拍马屁道,“回神闪闪亮,我们永追随。”

很快就收到一条来自“二十四回”的私信,“你这马屁拍得太过了,我这当事人看着就全是鸡皮疙瘩,真受不了。”

陈朗笑嘻嘻回复,“不过分,绝对是真心的,你多强大啊,是我们这些在临床一线只知道傻干活医的生的指明灯,你给我们打开了循证医学这扇新世界的大门。”

对方回复道,“你别酸我了,大多数求文献的医生我也知道,因为咱们国内有些院校的通病,照本宣科不求甚解,导致知识结构落后,不太擅用数据库检索最新的专业文献。但你可不是,你就是懒。”

陈朗心说这你也知道。陈朗开始放飞自我,继续打字回复,“那我不是有你吗,师傅?”

那边却没有回复,五分钟后才道,“那你跪下叫声师傅听听。”

陈朗眼珠子一转,便发了个从陈诵那里盗图得来的武士跪下抱拳的表情包,然后迅速打字道,“师傅,徒儿以后可就靠你了啊……”继而又甩出一个武士舞枪弄剑的表情包。

所以回到诊所的时候,陈朗已经恢复成无比雀跃的心情,一个偶像破灭了,可是师傅永存。虽然不知道这位“二十四回”究竟是哪位,但陈朗对自己进入皓康,却再也没有一丝的后悔。

可往更衣室方向走的时候,却看见俞天野走进一间诊室,陈朗忍不住放慢脚步,透过玻璃墙往里看,看他仔细地观看全颌曲面断层片子,看着他耐心而又专业地和患者讲解,看着他和患者微笑道别,然后大步流星走出的背影,忽然又从这个幻灭的偶像身上觉出一丝酷来。心里没来由地想,“我师傅也在皓康,一定比他更酷!”

陈朗也不知道自己在外面耽误的时间是不是有点久了,自然是低着头就溜着边往里走,俞天野却用眼角余光发现了她,叫了一声,“陈医生?”

陈朗只好站定,心中却犯着嘀咕,很是担心俞天野会不会趁机为难自己,不料俞天野却只是来了一句,“你先去换衣服吧,换好后能去那间小会客室找我一趟吗?”

陈朗“嗯”了一声,便赶紧溜回更衣室,三下五除二把白大衣给换好。等找到那间小会客室的时候,发现俞天野又坐到了第一次面试的那个位置上,姿态和当日相比也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还是敞着怀穿着白大衣,露出里面的蓝色刷手服,低着头,拿着一个本子在那里写写画画。虽然现在的陈朗是以高度提防的姿态来面对俞天野,却也不得不承认,俞天野低着头专注的表情,颇有几分雕塑的味道,如果排除掉私人好恶,还是看起来深邃迷人。

陈朗咳了一声,敲了敲原本就大开的房门,俞天野抬头看见她,招呼道,“陈医生,进来坐吧。”

陈朗老老实实进来坐下,心中却颇有几分七上八下,这间屋子曾经是被俞天野狠狠奚落过的地方,不吉利啊不吉利。俞天野一开口,却让陈朗很是意外,因为俞天野的头一句话便是,“陈医生,有件事儿有点对不起你,所以得事先和你说一下。”

3,

这下换陈朗惊讶了,皓康齿科的医疗总监,还能有什么可以对不起一个新出炉的小大夫的?难道他是要为上回考核的事儿,私下里给自己道歉?

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便迅速被陈朗给否决了,几次交锋下来,俞天野的沙猪形象已经在陈朗心目中根深蒂固,这样的人会向自己服软?那太阳也一定会从西边出来。所以陈朗只是疑惑地看了俞天野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俞天野皱着眉头想了想,字斟句酌地说道,“陈医生,上次参加皓康齿科的竞赛的时候,你不是得分是第一吗?”

陈朗“嗯”了一下,继续以狐疑的眼神注视着俞天野。

俞天野缓缓道,“本来第一名的奖品是一台Mac 电脑,但是我们报上去以后,财务部不批,说是你当时不是我们皓康的正式编制,没法走账。”

陈朗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语气明显轻松起来,“就这个啊,我知道了,没关系的。”

俞天野注视着陈朗的解放一般的表情,辨析了半天,还真没察觉出陈朗有任何演戏的成分,完全就是如释重负的神情,真是有些诧异了。原本还会担心陈朗会再次以为是自己作梗,又会有误会,不过现在看来这些担心是多余的,于是公事公办道,“陈医生,这事儿其实我们也都觉得有点挺对不住你的。等将来有机会的时候,我们再想办法补偿吧。”

陈朗不在意地摇摇头,“真没事儿,我本来也不是冲着奖品去参加这个竞赛的,当初叶经理通知我去的时候,只是说是面试考核的一部分。”

正说话间,柳椰子出现在了会客室门口,张望了一下屋内,看见陈朗也坐在里面,就走进来冲俞天野道,“老俞,现在有空吗,我和你说点事儿。还有啊,你温柔点,别吓着陈医生。”然后眉目流转,冲陈朗笑笑。

俞天野对柳椰子这种四处放电的做派甚为不满,但又不好意思当做陈朗的面发作,只能看了陈朗一眼,陈朗赶紧知情识趣地站起身来,“俞主任,没事儿的话,那我先走了。”

俞天野点点头,陈朗冲着柳椰子一颔首,就赶紧溜之大吉,毕竟也是混过江湖上过班的人了,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

陈朗前脚刚走,后脚俞天野就站起身来,把大开的房门关好,再回身坐回自己刚才的位置,埋怨道,“在年轻女同事面前,别到处放电,你注意点影响。”

柳椰子啐道,“我对陈朗放电?差着辈分呢,怎么可能?还有,你是不是对放电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俞天野回道,“别装贞洁了,说得跟你没处过年轻小女友似的。”

柳椰子无言以对,想想后道,“反正我就是提醒你,对年轻医生宽容点,干嘛啊,又没有深仇大恨,别赶尽杀绝。”

俞天野斜着眼睛看他,“我怎么就赶尽杀绝了?我刚刚是和她说奖品的事儿。哎,你干嘛对陈朗这么上心,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柳椰子“呵”了一声,“老俞,你还提醒我,好像你就没吃过窝边草似的?而且你好歹还吃到嘴边了,我是连草毛都没摸着。得得得,别拿杀人的眼神看我,往事不用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底。”说到最后两句,柳椰子还改用唱的。

听他唱完,俞天野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收起眼神,叹口气直接转换话题,“对了,那个投诉的病人,搞定了吗?”

柳椰子打了个响指,“bingo!昨天我们一块儿吃了个饭。我想了想,不用那么决绝地分手,保持点暧昧,微信偶尔聊一聊,那就歌舞升平。”

俞天野虽然对结果早有心理准备,但对于厚颜无耻的柳椰子还是无话可说,挥挥手,“我不想和你说话了,我得赶紧把这一堆CT看完,给他们回复会诊意见。你赶紧忙你的去吧。”话音一落,俞天野便把注意力全部投入到工作之中。

柳椰子打量了一下俞天野扔在旁边的、只吃了一半的盒饭,终于有些沉默了,他当初和俞天野及邓伟前后脚进的皓康,学历相同,年龄也就一两岁的差距,但是俞天野很快展露出的才华让所有人都异常景仰,特别是他在种植学上的建树以及口腔界的影响力,便深得皓康董事长包怀德的欢心,而师兄邓伟因为办事靠谱,稳重踏实,也混得不错。结果就是俞天野当上医疗总监的时候,邓伟也升为主任,柳椰子却晃晃悠悠地担任着第一诊所的副主任。这些本来让柳椰子产生心结的微妙关系,但是只要看到俞天野不吃不喝全情投入到工作中的状态,柳椰子就无话可说。

柳椰子小声嘀咕了一句,想说一句“还不想和我说话?回头就没那么方便说话了。”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转身离开了。

周三的新员工培训在叶晨的致辞中拉开了序幕。陈朗和近二十几名新员工一起坐在上次来过的二十层的大会议室里,安安静静地聆听着叶晨细致地讲解整个日程安排。

坐在陈朗左手边的医生来自广州的皓康齿科,右手边的来自上海。准确地说,这次培训集中了四个城市的所有新晋人员,包括医生,前台和护士。

陈朗因为坐在前排的缘故,没有发现从后门走进来的俞天野和邓伟等人,他们是作为皓康的高级主管,要被一一介绍给新人的。包赟做为工作人员,也尾随在这个队伍的末尾,看了一眼屋内几乎全是年轻人的面孔,不由得小声对俞天野说道,“听说今年招了好几个应届刚毕业的研究生?”

俞天野示意包赟和自己一起在最后一排坐下,一边点了点头。

包赟很是疑惑,“咱们皓康齿科一般都以录取有资历的医生为主,这回是怎么了,怎么收了一堆学生?”

俞天野压低嗓门解释道,“董事长说了,应届毕业生会给皓康齿科注入新鲜血液,带来生气,更重要的是,这批学生经验虽然还差得远,不过这种手把手带出来的,对公司的忠诚度会远远高于那些在诊所里面跳来跳去的老油条。”

包赟思之有理,不由得感慨自己的亲爹还是一只老狐狸,姜还是老的辣啊。疑问也不是没有,“那你们得培养多久才行啊?”

俞天野叹口气,“其实我也犯嘀咕,我还是觉得这帮刚毕业的孩子,缺少在医院这种大熔炉里密集锻炼的机会,病种都没见几例,也不见得是好事儿。”说完还努努嘴,“就前面坐的那帮新来的,估计陈朗就算好点的,稍加培训培训,便可以立即开始出诊。”

包赟看了看前方陈朗坐得笔直的背影,秀气修长的脖子看起来只有一只手掌就可以掐在手里,自然很是质疑,“我还是觉得她是个滥竽充数的,现在还在见习吧?没有正式上临床。”

俞天野点点头,“没呢,这段时间我也让老邓多观察观察,反正还有三个月试用期,不行就早点解聘。对了,你今天过来干嘛?和你们市场部有关系吗?”

包赟小声回答,“我就是个万精油,哪里需要哪里搬。”

两人低声交谈着,台上的叶晨已经开始一一介绍起高层主管了,从董事长包怀德到北京区总经理刘总,从财务总监谢子方到医疗总监俞天野及其他几位参与培训的诊所主任。最后还特别介绍了一下包赟,入职两年以来,一路奋进,从前台主管到前台经理,现在已经是市场部经理了,今天也负责入职培训的会务安排。

当包赟站起身来向大家示意的时候,他异常得意地看见,陈朗扭头看到市场部经理居然是自己的时候,那一脸的震惊。

4,

陈朗看到包赟出现的那一刹那,大脑当机,停顿了至少三十秒。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就听到右手边两位年轻女孩在窃窃私语,“好帅!”

“我觉得俞总监比较帅。”

“都帅都帅,各有千秋!”

陈朗听得又惊又诧,忽然就有了把过去一周完全抹掉,重来一次的念头。

陈朗是真的觉得晦气到了极点,自己来“皓康”上班刚两天,同事们爱答不理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债主原来就在皓康齿科工作。最近实在太邪性了,是不是该去雍和宫拜拜香火才行啊?她甚至在心里想:如果上帝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见到“皓康”两个字扭头就走。

这些念头在陈朗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直到叶晨安排新员工一一站起来做自我介绍为止。轮到陈朗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什么心气儿了,只是简短地报了一下自己的名字:“耳东陈的陈,晴朗的朗,来自北京。”仅此而已。陈朗在这次自我介绍的过程中,心虚得不得了,总觉得那个叫包赟的债主眼睛贼溜溜打量着自己,让人心神不宁。还好倒是趁此机会认识了几位新人,比如左手边坐的年轻男医生张浩然来自广州皓康,而坐在右手边的两位年轻女孩儿是刚毕业的应届研究生,分在北京皓康这个叫唐婉,分在上海皓康那个叫尹朱莉。

大家介绍完毕之后私底下窃窃私语了一下,也许因为处境相同的缘故,几个眼神一交换,做出惺惺相惜的神情。

然后各位高层主管纷纷退席,只留下人力总监叶晨和皓康的总经理包怀德,给大家灌皓康齿科专属的职场迷魂汤。包怀德往台上一站,那种儒雅气度,就颇令人信服。他直接拿出当年MBA的管理课程给大家洗脑,比如要成为皓康的合格员工,一定要符合“PASS”这四个字母所代表的精神。还用PPT给大家分别演示,P代表拥有激情(passion),A代表积极的心态或态度(attitude),S代表良好的自我形象(self-image),S代表良好的职业技能(skill)。

包怀德还很形象地把每一位新员工到皓康之前的做事习惯比喻为喝可乐,到皓康之后的做事习惯比喻为喝咖啡。他殷殷提出自己的希望,希望新员工将自己的可乐彻底倒出,重新换回一杯纯正香甜的皓康咖啡。

陈朗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在第一次和包怀德见面的时候,他会说“茶和咖啡”的理论。在包怀德中英文夹杂着讲了两个小时以后,终于给大家放风十分钟,大家纷纷活动筋骨。

左手边来自广州的张浩然碰碰她,小声道,“可是我既不爱喝可乐也不爱喝咖啡,我只喜欢喝冰红茶。”

陈朗看了他一眼,会心一笑,“我还是爱喝可乐。”转头便问右边的唐婉和尹朱莉,“你们呢?爱喝什么?”

那俩姑娘也贼眉鼠眼一笑,唐婉道,“我爱喝芬达。”尹朱莉叹道,”都被你们说光了,我我我只好喝酸梅汤。”

包赟正好从此经过,小声穿插一句,“就是不喝咖啡,是吧!”

大家吓了一跳,只听包赟又道,“别紧张,想喝什么就喝什么,都是九零后,绝对理解,保证不拦着,不告状。”

大家这才放下心来,看包赟摆摆手离去的背影,心照不宣地笑啊笑,除陈朗以外的女孩们对包赟自然是好感倍增。再加上这种私底下的类似于牢骚样的联盟很容易就把这几位年轻人串在了一起。互相熟悉以后就开始八卦,唐婉道,“陈朗你也是北京的,分哪个诊所了?”陈朗道,“第一诊所,就是楼下这个。”

唐婉不无羡慕地道,“真好,我们还不知道呢,叶经理说我们几个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地区倒是都确定好了,但是具体诊所要等培训结束以后再分配。”

尹朱莉和张浩然都纷纷点头,原来他们三个都是刚从学校里出来的,陈朗顿时觉得有些惭愧,原来这一堆人里头,自己年龄是最长的一个。

培训的时光过得很快,其实皓康的入职教育和医院是有些差异的,它既要灌输公司文化,又要培训服务规范,还得提高医疗技术水平。陈朗等人应接不暇地接受了几天填鸭式教育,各级高层主管如走马灯般轮换着给他们讲课,课后大家自有一番评价,比如包怀德睿智,叶晨亲和,谢子方有条理,而俞天野的讲座最是潇洒利落,却迎来台下从包赟处传递出来的八卦,“他是种植大赛金奖得主,单身,不过别惦记了啊,是人事叶总监的男朋友。”在众人的牙齿和舌头中一一细细咀嚼,然后再轻轻飘过。

到专业培训的部分,医生,护士及前台就区别开来。医生这边,皓康派出了如柳椰子,邓伟,俞天野等等资深的医生从不同的角度给这群年轻医生洗脑,从初次的接诊规范,到治疗时的常规步骤,最后包括择日的电话随访,无不一一道来。具体到专业里面的内容,比如牙体牙髓,牙周治疗,美容修复,种植进展等等,还进行了全方位的灌输,用大量的临床实例照片进行讲解,这种在某种基础上的拔高培训,无一不是这些资深医生们总结出来的精华,陈朗及她的新朋友们只能拼命地吸纳,拼命地消化,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唐婉还是不无崇拜地看着俞天野在台上挥斥方遒的神采,喃喃道,“太酷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

陈朗也跟着抬头看了看俞天野,从侧面看上去表情极端专注,还夹杂着对专业的完全掌控的自信,怎么看也是气度非凡,清雅俊朗。但陈朗还是觉得不太顺眼,转头面对唐婉,坚定道,“总会有一天,我们会比他还要强的。”

唐婉俨然也被陈朗的豪言壮语所激励,冲着陈朗展颜一笑,“那就借你吉言,我们一起努力。”

因为连周末都要参加培训的缘故,陈朗实在抽不出时间和原来的上级领导张华见面,很惭愧地打了个电话给张华说改天再过来。张华倒是表示理解,说随时欢迎。

这一周的培训连轴下来,陈朗觉得好像被人掏空了一般,然后又被硬塞进去无数的东西。过去和将来,新的和旧的,传统和现代,无数矛盾或者对立的观点全部涌进脑海里,却都互相叫嚣着,想要找到一个和谐的统一。

而在最后一天安排的约翰教授的讲座中,陈朗趁着课间休息的时候,溜到翻译柳椰子的身边,想求证一个关于美容修复的细节问题,柳椰子却径直把她拉到约翰教授身边,让她直接交流,陈朗只好用英文询问,约翰教授很开心有人和他交流,不但答疑解惑,还连连向陈朗伸出大拇指,这一幕也成功引起了坐在最后一排旁听的俞天野和包赟的注意。俞天野先皱眉道,“柳椰子还是老毛病,看到美女就腿软。”包赟也“哼”了一声,“这陈朗可不简单,专对成熟男性下手。”

当这一切终于结束,浑然不知自己口碑再次下坠的陈朗把自己扔到卧室的床上时,陈诵却打开了陈朗的房门,进来后便激动不已地叫道,“姐,我总也没机会和你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陈朗满足地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满足地呻吟了一下,“躺床上可真舒服。诵啊,你又喜欢上谁了?”

陈诵不满意道,“你为什么前面要加个‘又’字啊?”

陈朗很是无辜地翻过身来,趴在床上,“为什么不加个又字呢?这句话从小到大我至少听你说了无数遍啦。”

陈诵挥挥手,“那些不算,小时候都是闹着玩的,这回可是真的。对了,姐,那个人说不定你还认识。”

陈朗又翻了回去,仰面朝天懒洋洋道,“我认识的?谁啊?我那些学医的同学你不是嫌土嘛,一个都没看上?”

陈诵张口欲说,忽然又停住了,“嘿嘿,这是秘密,我先不告诉你。”

陈朗不以为意,“和我玩什么心眼呢,小丫头片子。你赶紧也去洗洗睡,我和爸妈保证过了,你必须和我一样健康作息,不会昼伏夜出当夜猫子的,他俩才同意明天和我一起,搬到公寓去。”

陈诵好不容易才从父母那里得到许可,与陈朗可以一起入住于博文的那套两居室,也算在CBD,关键是可以和姐姐一人一间卧室,即自由又私密,此时便嗯了一声,“好的好的,我刷完手机就去洗。”

陈诵所谓的刷手机,就是从“飒爽”的微信群里进行翻找,然后找到“文武全财”的ID,点击进去查看,可惜这哥们儿的朋友圈惜字如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她犹豫了很久,在加对方微信,还是不加对方微信之间各种徘徊。正抓耳挠腮之际,金子多却发微信过来,“小刀,睡了没?明天晚上什么安排?”

陈诵一喜,“金子多,你来得正好,你说我直接加文武全财的微信合适吗?”

“金子多”发了个诧异的表情,“有事儿找他吗?”

陈诵回了个谄媚地笑,“没事儿,就是想找他聊聊。”

过了好半天“金子多”才回了一个,“他这人一般不加不熟的人的微信。小刀,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陈诵这个没心没肺地,连想都没想就回了一个,“是啊。” YFhw4pq33wtqQ7hgFCn8Rg90bV5LmlhR85FViQVaGDb3Z2+xNzEiIn8n01ckHsOo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