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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女人说,肯定是他们干的,肯定。女人的话有些语无伦次。

李文韬耐心地听女人念叨。他必须有耐心。这个叫程小鸢的女人,自从丈夫不明不白死了以后,就什么也不干了,整日里四处奔走喊冤告状。她逢人就说,自己的丈夫是被人害死的,是政治斗争,她丈夫做了牺牲品。

程小鸢的丈夫原本是雎阳下辖的衢水县常务副县长,人很是年轻能干,在当地老百姓当中的口碑也好,县长离任,他是最有力的县长候选人之一。谁知,他竟莫名失踪,等找到的时候,已经是在半个月之后了,这个副县长连人带车泡在一个水库里。这件事在雎阳的官场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老百姓当中也是谣言四起,情杀啦政治谋杀啦,说什么的都有。公安介入调查,好长时间过去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这个副县长的死就成了悬案。

“肯定是他们干的,李主任,你要给我主持公道啊。”程小鸢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人家都说,整个市委市政府,就唯独你既不是书记的人,也不是市长的人,我就相信你。”

这句话李文韬已经听了不下十遍了。他只有苦笑的份儿。他不知道程小鸢是伤心得糊涂了还是病急乱投医,总之,在官场上,尤其像李文韬这样的角色,人们说你既不是市委书记的人更不是市长的人,那无异于告诉你,你的官场前途玩完了,再没有任何奔头啦。哪个领导会无缘无故地提拔非自己派系的人?没人提拔你,你怎么办,凭自己的能力往上爬?对不起,一个小小的市府办主任,充其量一个老秘而已。领导说,这个人干得不错,你就真干得不错;领导说,这个人,还不太成熟,得放放,得,你就进冷宫吧。也有不隶属于任何派系却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但从古至今,许许多多的事实证明,这样的概率小而又小,起码不会落在李文韬头上。商鞅厉害吧?秦孝公时权倾朝野,他的一系列改革措施,使秦国逐日强大起来并最终统一六国,但是,他得罪了太子,太子认为商鞅不是自己派系的人,一继承王位立马诛杀商鞅一族,商鞅被五牛分尸。这个太子,后来叫秦惠王的,对商鞅制定的一系列法制法规却照单全收。秦惠王的理由很简单:你商鞅是有本事,你商鞅制定的法律法规,我不反对,也很乐意继续在自己的治下推行,但这并不妨碍我杀你——你得罪了我啊,非我派系,不杀你杀谁?

程小鸢的理由也很简单,李文韬既不是书记的人,也不是市长的人,才能秉公执法,才能为他申冤。

问题是,李文韬只是一个小小的市府办主任,他不代表执法机关,也没有权力指使执法机关的相关人员,这个冤怎么申?更何况,从一开始,公安机关就介入调查了,只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而已,换谁也没招啊。

但程小鸢不听他的解释,她认为李文韬也惧怕权贵,被官场腐蚀了。她说,事实就摆在那里,他们要衢水的那块地,自己的丈夫没答应,他们就起了杀心,和另一个愿意给他们地的领导合谋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全雎阳的人都知道,他们养得有打手。

程小鸢口中的那位领导,就是衢水县的常务副书记。当时,常务副书记和程小鸢的丈夫都是县长人选。程小鸢说,那个叫孟少爷的,看上了衢水的一块地,想开发,派人来给自己的丈夫送礼,自己的丈夫拒绝了,他就和常务副书记合谋害死了自己的丈夫,条件是常务副书记当上县长以后,把那块地划拨给孟公子的公司。

李文韬听着有点儿悬,好像推理小说似的,而且,那个常务副书记最终也没能当上县长。但他还不好反驳,只好劝程小鸢,说得有证据,没有证据,是不敢乱说的。

程小鸢说,证据有啊,怎么没有?他们来送礼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呢。

李文韬说:“程小鸢同志,首先,你作为证人,法庭认可不认可,还很难说;其次,即使法庭认可了你的证人身份和你的证词,他们行贿,你丈夫拒贿,这件事情存在,但这跟你丈夫的死有没有直接关系?如果有直接关系的话,那么,证据呢?过来过去,就俩字:证据。”

程小鸢张了张口。好半天,她说,证据?证据?证据会有的,他们害了他,证据会有的……

程小鸢的话像是说给李文韬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程小鸢离去的时候,眼神有些茫然。她并不是太老,却显得异常憔悴,走出李文韬办公室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

李文韬心里就涌出一股凉意。他不知道,这个叫程小鸢的女人,将来的日子怎么过?她的丈夫死得不明不白,却连案都破不了,她整日四处上访,告状,都成了信访局重点监控的对象了。

人啊,人,这辈子……李文韬想发一句感慨,却不知道自己要感慨什么,只好深深地叹了口气。

万盛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姓孟,叫孟学非。人们当面叫他孟总,背地里叫他孟少爷,时间长了,原名反倒很少有人记得,唯独“孟少爷”的诨号倒是越传越远,越传越响亮。孟少爷五短身材,大头,凸肚。这样长相的人一般呆头呆脑的,智力好不到哪儿去。但这孟少爷不但不呆,反倒聪明绝顶。数十年前,雎阳响应上面的号召,去南方某发达市招商引资,结果,就把孟少爷“引”来了,为了表示对来雎阳投资的企业的诚意,当时,市政府无偿划拨了一块地皮给万盛。结果,万盛没在雎阳投什么资,只是不知通过上面什么途径,从省开发银行贷了一大笔款子,万盛就用这笔款子在市政府划拨的地皮上开发楼盘,由此一发不可收拾,在雎阳及周边地市逐步坐大,一举成为身家数十亿的房地产公司。

孟少爷平常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到他,但关于他的段子却广为流传。最让雎阳人津津乐道的,是孟少爷的大肚子。据传,孟少爷的肚子大得出奇。比方说,他要走进一间屋子,那么,你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圆球状的东西从门口挤了进来,之后经过若干秒,你才会看到一只粗壮的脚迈进门内,然后是另一只,最后才是孟少爷高昂着的粗壮的脑袋——这个过程很像电影里面的慢镜头,有点儿蒙太奇的意思。有一次,孟少爷在一家洗浴中心洗澡,手下叫来一溜儿小姐让他挑。这个孟少爷也真是有意思,他不挑长得最漂亮的,却挑了一个跟自己个头形成鲜明对比的大个子小姐。这让那个个头跟河马差不多的小姐受宠若惊,因为她的容貌实在不算太出众。孟少爷在雎阳的势力很大,每次出门都有成群的马仔跟着,这个小姐不敢马虎,一心想着怎么让孟少爷舒服。结果,小姐在孟少爷肥胖的身子底下风情十足地哼哼唧唧,以期调动孟少爷的激情,但孟少爷爬在小姐的身子上,却怎么也入不了港,干着急。原来,这孟少爷的肚子实在太大,他在小姐身上也就是肚皮挨着小姐的身子,头部、两足和下体一律悬在空中。孟少爷的下体压根儿就够不着小姐的阴部,三折腾两不折腾,就泄了。

孟少爷从小姐身上滚下来,很不高兴地说,娘的,这年头,花钱玩小姐也这么累人。

孟少爷的这句话随口而出,听在小姐的耳朵里,却不亚于滚过一阵惊雷。小姐不敢怠慢,她知道,如果不把这个主儿伺候舒坦了,她就甭想在雎阳的地面上混日子。小姐翻身坐起,用尽浑身解数,总算让孟少爷的那活儿又支楞了起来。这次,汲取第一次失败的经验,采取女上男下式——民间把这种方式叫做“女人倒灌蜡”,有些男人终生拒绝这种做爱方式,认为被女人骑在身下不吉利。孟少爷肯定来不及考虑吉利不吉利,身体的反应不允许他考虑这些,伺候他的那个小姐也顾不上考虑这个,她考虑的是怎么样让这个主儿的那活儿尽快入港。事实证明,小姐并不比孟少爷高明多少,她费了半天劲儿,孟少爷那活儿还是够不着她的下体——孟少爷的大肚子实在太大了,碍事儿。小姐急了,顾不得许多,连推带搡,把孟少爷的上半身推下床去,让他两手撑地,屁股搭在床沿上,呈倒立状,这样,孟少爷的肚子自然下垂,使得孟少爷那活儿的海拔高了许多。但是,问题又来了:这个小姐总不能也倒立着跟他做爱吧,这样做爱难度也忒大了些。没办法,小姐只好站在孟少爷身上,搂着他的两只胖脚丫子,让孟少爷面对着自己的两爿屁股,好歹让孟少爷的那活儿入了港。

这场爱做下来,孟少爷和小姐两人都累得通身大汗。事毕,孟少爷在小姐的乳房上捏了一把,说,狗日的,有点儿意思,够创意,跟哪个文化人学的吧?

在孟少爷看来,也只有文化人整天闲得没事儿干,这个姿势那个姿势,变着法儿琢磨胯下那二两肉的溴事儿。

这事原本极隐秘,也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出来。好在这个孟少爷并不计较外面怎么评价他,生意照做,钱照赚,女人照玩。

在官场待得久了,人就存了一份小心。李文韬就是这样。陈小瓷说,天底下最危险的行业就是当官。话虽偏颇,但也不无道理。刚参加工作那阵,李文韬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在外人面前虽不高谈阔论,但在老婆面前,时不时针砭时弊,愤而慨之。十几年老秘当下来,李文韬不得不承认,在官场,你的一腔热血啦正义感啦,还真不起什么作用,反过来,领导还会认为你这个人幼稚。就拿当秘书来说吧,这原本不是一个具有多大含金量的职位,但领导的秘书,要求却很严格,多干少说,多服务少提要求——这是最基本的规矩。李文韬发现,凡是提拔得快的秘书,口风都特紧。由此,李文韬总结出了一套经验,那就是,给领导当秘书,要学会“三缄其口”: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坚决不说;非说不可的,也要绕着弯子说。尽管李文韬总结出了这样一套经验,但李文韬显然不属于提拔得快的那类干部,只不过是有一块“馅饼”意外地从领导的手指缝里漏了下来,偶尔砸在了他李文韬的头上而已。

对孟少爷,李文韬并不是一无所知,相反,市府办这样一个部门,恰恰是各类消息的集散地,官方的非官方的任何消息,起码都会从他们的耳朵眼里过上一遍。听人说,孟少爷的背景很模糊,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具体出身和家世,但他在雎阳就是能呼风唤雨——这显然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干的事情,但孟少爷,除了肚子大得出奇以外,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没啥特别的。有人据此分析,认为孟少爷肯定有一个大靠山,不是书记就是市长,但是,又没有发现孟少爷跟那个领导关系密切,因为他极少露面,很多事情都是手底下的人在打理。程小鸢说,孟少爷养得有打手——这倒是确凿无疑。孟少爷只要在公开场合露面,总跟着一群马仔,吆五喝六的,很跋扈的样子。在雎阳,如果说还有谁敢跟孟少爷较一把劲儿的话,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雎阳锰矿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杨之栋,杨总。杨之栋是靠买山旮旯的石头发家的,那几年,锰矿的价格是可着劲儿的往上涨,杨之栋的身家也是可着劲儿的往上翻。有人总结说,一个男人,权力、地位、金钱,只要拥有这三件法宝中的任何一样,他的腰杆就会挺得笔直,在别人眼中的分量就会显得特别重。这话不假。杨之栋还没有做大的时候,见了书记市长等领导,点头哈腰,一脸谦恭,见了要紧的科部局领导,也是不敢怠慢;等他逐步做大,身家翻着倍儿地变成几十个亿的时候,情况就发生了非常微妙的变化:科部局领导见了杨之栋,反过来给他点头哈腰,极尽奉承之能事;而市一级的主要领导,跟杨之栋的关系,怎么说呢,就跟拜把子兄弟似的——杨之栋用不着再给他们点头哈腰做奴才状,因为,这些个主儿,时不时的会来求他,财政发不出工资啦,借点儿,这一点儿就是几千万;要修桥铺路啦建希望学校啦,赞助点儿……诸如此类。而政府向本土的企业借钱,向来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只会许诺个空头支票:用借款冲减企业应交的税款。问题是,借的次数多了,数目大了,怎么个冲减法?得冲减到猴年马月?好在杨之栋有他自己的算盘,知道这些钱得掏,不掏不成,但是,得掏得有价值,得有足够的回报。杨之栋要求的回报就是利用政府圈地,他知道,山旮旯里的那些个石头总有挖完卖完的一天,而土地不会,地皮不会飞也不会跑,只会因需求量的增加和开发用地的逐年减少,而稳步增值。孟少爷的腰杆硬,杨之栋的腰杆更硬。在雎阳,肯定有人不知道书记市长是谁,但肯定没有人不知道杨之栋和孟少爷的。两个人都乘着政府大搞城市建设的机会大肆圈地。有意思的是,他们一个在河东圈地,一个在河西圈地——雎阳这个地方,有一条河穿城而过,这条河叫燕子河,雎阳城也就被分割成了东城和西城。孟少爷圈的大片土地主要在西城,杨之栋的主要在东城。这两个人,当官的怕他们,老百姓更怕他们,因为他们有钱,太有钱了。有钱就会有地位,有钱就能让有权力的人为他们服务。

李文韬知道程小鸢的丈夫肯定死得不明不白,但案子破不了,又能怎么着?这个女人可怜归可怜,李文韬却不敢流露出什么,这都是非常敏感的事情,所谓“祸从口出”,官场深似海,说不定自己一句话不慎,不但帮不了程小鸢,反倒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孟少爷是谁?程小鸢惹不起,他李文韬更惹不起。 8VXnOqUubRhodAdLAJcKZU2ieQ+rDRxFCbWEHH/IXe8myVlEDBAPqerl+hlN7fk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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