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八点多钟,李文韬正在撒尿,陈小瓷在客厅尖叫了一声,声音很大,很刺耳,李文韬一哆嗦,尿就洒在了裤子上。他忙掂着裤子,圾拉着拖鞋跑出卫生间。
陈小瓷的样子有些奇怪,一手拿着抹布,抹布还搭在茶几上,一手举着一个碟子,腰半弯,脸朝电视——那样子有点像体育场上掷铁饼的运动员。
李文韬以为电视坏了,顺着妻子的目光看过去,电视上正在播出雎阳新闻,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在众多官员的陪同下视察某企业。电视没坏,李文韬就有些生气:
“怎么啦?大惊小怪的……”
“他……,他……,这个人……,这个人……”陈小瓷有些结巴。
李文韬踢踏踢踏地走到沙发前,坐下,拖鞋的底子坏了,一走路就发出类似于嘴巴嚼咽食物的咕唧咕唧的声音。
“不就来了个省委副书记吗?有什么好惊讶的。”李文韬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省委副书记?……”
“对,新来的,听说来头很大,中组部下来的,下一步就是省长。”
陈小瓷慢慢收回目光,用抹布继续抹着茶几,但不时地瞟一眼电视。
新闻是一周前的,也就是说,这位副书记来雎阳视察,早已经是旧闻了。雎阳电视台有个特点,就是每逢周末,都会把一周来发生的重大新闻重新播报一遍,美其名曰“一周要闻”。
事实上,雎阳是全国有名的矿区,盛产锰、铅锌等金贵的矿石,储量相当丰富,迎来送往的重要官员多了去了,其中不乏国家部委的大员,来个省委副书记其实算不上什么要闻,但情况特殊的是,这位副书记是中组部下来的,而且分管党群组织,这就意味着全省十七个地市州头头的命脉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他要是对谁有意见了,你十有八九就得“下课”。坊间传言,这位空降的副书记是来接班的,省长年龄快到线了,开年的大换届,这位副书记八成就是省长。所以,虽然是副书记,虽然只是匆匆从雎阳路过,他的新闻也是“要闻”,没有哪个地市州的官员敢马虎这一点,因为,马虎这一点就等于拿自己辛苦得来的官帽子开玩笑。
李文韬的妻子是中学老师,向来对官场没什么兴趣,雎阳新闻一向都很少看,只在李文韬看的时候偶尔瞅一眼,这位副书记的新闻前几天播出过,她现在才看到。李文韬觉得妻子今天晚上有些奇怪,就开她的玩笑:
“我老婆什么时候也关心起政治来了?”
“去去去,你们那也叫政治?”陈小瓷收拾完茶几,又把碟子放回厨房,边洗手边说,“你们啦,充其量只是一群小丑,为几顶破帽子争来争去,斗来斗去,你倾轧我我倾轧你,有什么意思?我劝你呀,还是早点儿离开你那个破官场,省得劳心,不然,哪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小瓷把“死”字咬得很重,她是有所指的。雎阳下属的一个县,县长调任他处,县长侯选人有两个,一个是常务副书记,一个是常务副县长,两个人都很年轻,在老百姓当中的口碑也都不错,市上一时难以取舍,结果时间不长,那个常务副县长莫名失踪,等到发现的时候,他连人带车已经在一个水库里泡了有半个月了。
一时间沸沸扬扬,有说情杀的,有说仇杀的,有说政治报复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就是破不了案。时间长了,也就不了了之,只有那位副县长的家里人还在四处奔走,喊冤告状。
李文韬知道跟妻子扯这些永远扯不清楚,只好转换话题。他跟妻子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妻子跟他来了雎阳,他进了市政府办公室,妻子进了市一中。陈小瓷常常笑话李文韬,说堂堂一个名牌大学生,一辈子去给人家当一个刀笔小吏,有嘛意思?说是幕僚吧还抬举你了,古时候的幕僚至少是上宾,你们呢,充其量一个小跑腿的,还没有一个开车的师傅地位显赫。
他们俩都是学中文的,陈小瓷在学校教的又是语文,嘴巴子来得比李文韬利索。往往这时候,李文韬就比较灰心。想当年,李文韬在大学是出了名的大才子,写得一手好文章,不然,陈小瓷也不会放弃留在省城的机会,死心塌地地跟他到雎阳来。正因为写得一手好文章,李文韬才顺利地进了市府办。他本以为踏上了一条飞黄腾达的黄金之路,干了一段时间,才发现,现实远远不是他想象之中的样子,现实远比他的想象残酷的多。
刚进办公室,他除了写材料以外,还得捎带着打扫办公室的卫生,偶尔跟领导去下乡,基层准备礼品的时候,司机往往和领导是一个档次,其他陪同人员可有可无,即使有,也是不值钱的土特产之类。回来给陈小瓷一说,换来她的一通好笑,她说李文韬啊李文韬,你以为无产阶级统治的社会是什么社会?真的没有等级?自古以来,就不存在没有等级的社会,社会发展到任何时候,历史再怎么进步,有一点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等级,尤其官场,等级更是森严,就说你们市长,公开场合亮相的时候,他敢抢书记的镜头吗?不敢;副市长敢抢市长的镜头吗?他照样不敢;市长市委书记敢坐跟省长省委书记一样的车吗?还是不敢……
陈小瓷在教训李文韬的时候很是振振有辞。
李文韬笑着说,我的老婆可以当一个理论家了,纠正一点,市长不仅仅是我们的市长,更是雎阳人民的市长,包括你。
两口子斗嘴斗多了,反倒成了一种乐趣,李文韬也就慢慢地看开了,一扫官场失意带来的郁闷之气,人就洒脱多了。李文韬原本是有着一定抱负的。一个农家子弟,一步踏进市府大院,都说市府大院是出官的地方,李文韬也就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工作上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不是说李文韬有多大的官瘾,而是他见过了太多不作为的官员,他认为这些官员太笨。事实上,中国的老百姓是最好哄的,一个当官的,你吃点儿贪点儿占点儿玩点儿,老百姓没有多大意见,他们根本不关心这些,他们真正关心的,是你干不干事儿,你不干实事儿不作为,老百姓们就会不愿意。这是个最简单的道理,偏偏有些人,不但不干事儿,还又贪又占,你不垮台谁垮台?官当到一定程度,实际上就是既得利益者,犯不上再为一些身外之物冒什么风险,认认真真做事,安安心心做官,落个好政声,不就成了?
在李文韬的心目中,好官的标准与是否廉洁没有直接关系,他心目中的好官是那些有作为的官,能够一心为国家、为社会、为老百姓干实事的官,所以,有些贪官也在李文韬所谓“好官”的范畴之类。这些个想法只能烂在肚子里,想想可以,却是说不得的。
原以为进了市府大院,就踏上了当官的快车道,谁成想,连慢车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步行。刚开始,李文韬是打杂的,再就是秘书,后来落实了副科级,再后来又落实了个正科级,就原地踏步了。好在有陈小瓷的敲打和开导,他也就无所谓了,更何况陈小瓷一心反对他从政,她认为天底下最危险的行业就是当官,算计人被人算计,太累不说,说不定哪天就遭人暗算了,一座独木桥,挤破头的,有什么意思?
陈小瓷一直鼓动他回到教育上来教书,认为他不干教书育人的事业实在太可惜了,有点儿浪费他的大好才华,再说了,想当官就得有一定的背景和靠山,你呢,啥都没有,老爸一扫墓的,才华呢,到是有一点儿,但是,用你的时候,你那是才华,不用你的时候,狗屁不是。
鼓动得多了,李文韬就有些动心,古人说的好,七品芝麻官儿,也就是说,在古人的眼中,至少七品以上才算得上是官儿,而七品还只是个芝麻官儿,他呢,一个正科级秘书,还是虚的,连芝麻都算不上,算什么呢,尘土而已。就跟领导提了,想去一中教书,领导不同意。后来再提,领导就以为他有什么想法,他一再声明没有想法,真想去一中教书。但领导还是不同意,若大一个市府办,别看秘书一大堆,真正提笔能写的,真没几个,而像李文韬那样笔头子扎实的,就更少了,几乎市长副市长的大块头文章,大部分出自李文韬的手笔。
领导没有同意李文韬去一中教书的请求,却给了李文韬一个“馅饼”:副主任,市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副处级。这多少有些安抚的意思。
李文韬一直把自己的这个副主任叫做“馅饼”,认为是天上掉下来的,他告诉陈小瓷,这个副主任虽然还够不上芝麻官的边儿,但好歹也是个从七品,足了。
陈小瓷就笑,她说,这个馅饼掉在别人头上,也许就飞黄腾达了,掉在你头上,屁事不顶。
李文韬就说我的老婆真深刻,够得上哲人了,苹果掉在别人头上,就是一苹果,掉在牛顿头上,就是万有引力了,我李文韬算嘛,寡妇睡觉而已。
陈小瓷就戳戳丈夫的额头,说他官当得不大,油腔滑调倒学了不少。
寡妇睡觉是有出处的,前些年,有个市委副书记,本以为可以当市长的,但被人挤了,安排到市政协当主席,也算提拔,但跟市长有着天壤之别,他不乐意,到任的第一天,在政协班子会上发牢骚,说自己是寡妇睡觉,上面没人……结果,不知让谁给泄露了出来,这句话就在市委市政府的大院里广为流传,一度成为官场失意者的口头禅。
从那以后,李文韬虽然不再提去一中教书的话,但这个副主任却当得很超脱,人事上的起起浮浮不再上心,看得很淡然,整天带着一帮秘书写写划划,起草起草报告写写讲话稿什么的,还挺滋润。
那天晚上,陈小瓷同志的表情有点儿奇怪,但没有引起李文韬的足够重视。周末连续加了两天班,他有些累,加上又把尿洒在了裤子上,李文韬觉得晦气,不吉利,但又不好意思给妻子说。他不是个太迷信的人,但在单位上,好事每次都论不上他,干活的时候却少不了他,就像这两天,李文韬在单位拼命写一个大通稿,就是关于落实那位管党群的省委副书记来雎阳视察的重要指示的官样文章,要在《雎阳日报》上头版推出的,但那位管党群的副书记确实没有什么重要指示,他只是路过雎阳,停留了一下,看了几家企业而已,李文韬就挖空心思地捏造了几条“重要指示”,安在了这位副书记的头上。
稿子星期六就完成了,本以为完事大吉,谁知第二天,准备睡懒觉的李文韬大清早就被叫到了办公室。主任张德禄说,文韬啊,市长说了,材料不够深刻,再挖掘挖掘。
张德禄实际上也是副主任,本来论不上他来给李文韬安排工作,但他马上就要当主任了,原主任荣调省城,职位空缺,暂时由张德禄主持工作。整个市府大院里的人都知道,主任的位子铁定是张德禄的,因为张德禄几乎就是市长万长卿的管家,万长卿的公事私事家事,几乎都有张德禄的影子。有人私下里猜测,市长万长卿极力把原来的主任推荐到省厅去,为的就是给张德禄腾位子。张德禄在主持工作的这段时间里,也隐隐以主任自居。
李文韬原本没什么想法,人家当主任是人家的事,跟自己无关,但张德禄抬出市长来压自己,让他很不痛快,天知道是他不满意还是市长不满意。
他在办公室枯坐了半天,才动手改,实际上也没怎么改,只是把几条“重要指示”的位置打了个颠倒而已,花了不到十分钟时间。时间还早,他一直磨蹭到午饭时间过了,才把稿子交给张德禄。他们的工作就这样,稿子交早了不行,人家会说你不认真,政治觉悟性差;交迟了也不行,人家会说你工作拖沓,缺乏魄力,何况这个通稿星期一就要见报,报社还等着下厂印刷里。
李文韬回到家里补觉,但睡不着,折腾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对张德禄当主任有点耿耿于怀。一转眼,自己在副主任的位子上已经三年了,却看不到任何前途。这多少让李文韬有些气馁,好歹也是名牌大学出身,能力不差水平不差,虽然副主任是无意中掉下来的一个馅饼,好歹也是个“饼”啊,不是一团狗屎什么的。
李文韬觉得晦气,就不怎么说话,陈小瓷也不怎么说话。两个人腻歪在沙发上,看一部不痛不痒的肥皂剧,消磨到十点多钟,两人上床睡觉。
钻进被窝,陈小瓷不怎么安分,她的手先是搭在李文韬的肚皮上,慢慢抚摸,摸着摸着就下去了,一把握住了他的命根子。李文韬原本没什么心情,但经不起老婆的撩拨,就翻身上马,作骑士状。两人正在酣畅的时候,陈小瓷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当官对男人真的很重要吗?”
李文韬顾不上思索,顺口答道:“也重要,也不重要。”
就在李文韬俩口子可着劲儿折腾的时候,市委大楼的小会议室里却是灯火通明,烟雾缭绕。
市长万长卿的脸色非常难看,眉头拧成了一股绳,肥嘟嘟的脸庞涨成了赭红色。作为市委书记,刘定国的涵养应该是比较好的,他通常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今天晚上,他实在忍不住了。他毕竟是市委书记,但万长卿未免太过咄咄逼人,中国的基本国情,就是党领导一切,但现在,堂堂雎阳市的党委书记竟然领导不了一个小小的万长卿。
其他常委,有的低头做沉思状,有的抬头望着会议室上方的吊灯,吊灯很大,很气派,莲花状,有九个白炽灯泡镶嵌在上面。此刻,这个大吊灯散射出的灯光白得嘇人。常委里面,除了市委书记刘定国和常务副市长欧阳一民,其他常委都是清一色的烟民,人人手里都夹着一支烟,弄得整个会议室里烟雾腾腾的,纪检委书记和政法委书记的烟瘾尤其大,面前的烟灰缸里戳满了烟屁股。
唯独市长万长卿面前的烟灰缸里都是半截半截的烟头,有的还在冒着烟,一看那架势,就知道万长卿的心里比刘定国更窝火,他点上烟,往往只吸一两口,就使劲儿摁在烟灰缸里。
会议原本一直进行得比较顺利,各项议程基本上都通过了,大家没有表现出多少不同意见,谁承想,在讨论到市政府办公室主任的人选问题时,竟然产生了分歧,不是常委们之间有什么不同意见,而是市委书记和市长产生了分歧。
万长卿提出的人选是张德禄,原因是张德禄在市政府办公室干的时间比较长,熟悉市政府的各项工作,有着很强的协调能力,接待工作上也很有一套,何况又是第一副主任,接替主任一职合情合理。这只是明面上的原因,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张德禄跟万长卿的私人关系很不一般,正因为不一般,万长卿才极力把原来的主任推荐到省厅去工作,专门空出位子来安排张德禄。
之前,万长卿跟书记刘定国通过气,因为是政府下辖的部门,办公室主任又是直接服务于市长的,刘定国没有表示明确的反对,只说会上议议再说。刘定国的这个态度在万长卿的意料之中,在雎阳,市长万长卿的霸道是出了名的,凡事喜欢独揽大权,恰恰刘定国又是那种稳健型的领导,除了各大局各县区一把手的人事任免权牢牢地抓在手里以外,其他事情基本上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办法。这就让人们产生了一种错觉:就是市长硬扎,书记软弱。
事实上,刘定国软弱不软弱,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刘定国是个很会保养自己的人,他的生活比较规律,不抽烟,不喝烈酒,只喝红酒,连茶都很少喝,一般只喝白开水,每天雷打不动的午觉,除非来了非常重要的客人,不然,刘定国绝对不会打破自己的生活规律。所以,人们经常看到市长万长卿在前面猛冲猛打,却很少看到刘定国冲到前面。
刘定国说到会上议议,就是表示他原则上同意市长万长卿的建议,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没想到,这次他们俩的默契出了点儿问题,常委会上,议到市府办主任人选时,书记刘定国率先提出由梅林县常务副县长雷东生提拔一级担任。
这让万长卿很生气,也很被动,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反驳了一句,他认为雷东生不适合担任这个职务,一是雷东生长年在基层工作,缺乏足够的市直部门的办公室工作经验,能不能给市长搞好服务工作、能不能协调好市长和书记之间、市长和副市长之间以及和各大局之间的关系,尚是一个未知数,更何况雷东生还只是副处级,而张德禄不但有着丰富的办公室工作经验,而且是多年的正处级。张德禄的优势显而易见。
但万长卿没想到的是,面对自己的据理力争,刘定国竟然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反而认为,正因为长年工作在基层,我们才更应该把雷东生以及那些跟雷东生一样长年奋斗在基层的优秀干部,选拔到重要的工作岗位上来,他们都是党培养多年的优秀干部,工作能力和工作实绩大家有目共睹,虽然缺乏办公室工作经验,却有着相当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相信雷东生同志能够胜任办公室的工作。相反,刘定国认为,张德禄同志从参加工作起,就在市府办公室工作,从来没有到基层工作过,这很不利于张德禄同志将来的成长。
会议室立马就充满了火药味儿。
市长和市委书记较劲儿,其他人只有看着的份儿。想想看,两只老虎在那儿打架,你能怎么着?去把他们拖开?你成吗?你办得到吗?当然办不到,不但办不到,而且只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因为,你谁都惹不起,虽然都是市委常委,但不是主要领导,主要领导只有两个,一个书记,一个市长,得罪了任何一个,都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万长卿气得鼻子都歪了。他心里说,好你个刘定国,给我玩这一手?既然你有另外的人选,怎么不跟我通个气?选的是市府办主任,又不是市委办主任,我这个当市长的就没有一点儿权力?那还要我这个市长干什么,你一肩挑得了……你对张德禄有意见你早说啊,偏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明着是对我这个市长有意见嘛……
万长卿气归气,但有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他点上一支烟,吸了两口,又摁灭在烟灰缸里。他说:
“我不同意提拔雷东生同志担任市府办主任,他不适合,我要对各个副市长负责,更要对市政府的工作负责,这马虎不得。”
刘定国的一张脸霎时黑了下来。
他沉着地问:
“其他同志有什么意见?”
其他人能有什么意见?九个常委,除了书记和市长,其他七个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大家都知道刘定国生气了,因为刘定国很少像今天这样把内心的愤怒挂在脸上。书记生气了,但问题是,市长也不是好惹的。万长卿的霸道向来有名,更为要命的是,万长卿是省委下来的,属空降干部,明摆着是来镀金的,说不定哪天,万长卿摇身一变,就变成市委书记了。
大家都不说话,偏偏万长卿又来了一句,说:
“定国同志非要提拔雷东生同志,建议安排到市委办当主任,要不,让他来当市长,我让贤。”
这就带有挑衅的味道了。刘定国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子,厉声地说:
“长卿同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长卿说: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
刘定国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忍住了,慢慢地坐下来。他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口水,语气平和地说:
“长卿同志,请你看看这些材料,看看你所器重的张德禄同志都干了些什么。说着把面前的一叠材料推了过来。”
万长卿不看。他不能看,一看就更被动了。被动就要挨打。万长卿不想挨打。他说:
“如果是告状信,我就不看了,建议交纪委常书记彻查。”
纪委书记姓常,叫常安顺,这时候正在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战火猛然烧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愣,看看市长万长卿,再看看书记刘定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刘定国的脸色似乎又黑了一层,他不说话,只是呼呼地喘着粗气。
会议室里一时间变得很安静,安静得地上落一根针都能听见声响;又似乎在安静当中凝聚着某种可怕的力量,在等待机会爆发出来似的。
过了好半晌,常务副市长欧阳一民才哑着嗓子说:
“要不,就提李文韬吧,名牌大学出身,文笔又好,这几年,要紧的大材料都出自他的手……”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欧阳一民,包括书记刘定国和市长万长卿,他们的目光怪怪的,好像在看一个中世纪跑出来的怪物。
刘定国定了定神,说:
“其他人什么意见?”
“没意见。”纪委书记常安顺率先符合说,“我同意欧阳市长的提议。”
“我也同意。”
“同意。”
……
轮到万长卿,他几乎是发狠地说:
“没意见。”
刘定国说:
“那就这样吧,就定李文韬,散会。”
时针指向五点半,再有两个小时,天就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