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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婚宴倒也没有再生出变故,只是没有西域王参加观礼,众宾客难免腹疑,好在佐尔从来长袖善舞,把整个场面照顾得滴水不漏。

事后他并逃不了惩罚,西域王余怒未消,责其亲自带队训练皇宫护卫,足足遣出去一千多里外的沙漠,一个月后回来时灰尘满面骨瘦须长,若不是那双晶莹紫眸还炯炯生光,颜夕几乎乍一眼都不敢认他。

“我没事。”佐尔却是满不在乎,拍拍衣上尘土,一把抓了颜夕用刮得毛拉拉的胡茬子刺她,“真是想死我了。”

他匆匆淋浴更衣去见西域王。

苏塔里看到他消瘦憔悴的模样倒十分满意,冷笑:“想不到子王也有为了女人吃瘪的时候。难道你真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死?为什么要死?”佐尔笑,“我活得一直很快活,巴不得再多活几年呢。”

说话时已经歪在椅子里,接过旁边侍女手里水晶杯,一口气从喉咙里灌下去,引得那雪肤浓鬓的女子嫣然巧笑。

“真难为你了,一个多月关在那个荒滩上,连半个女人影子也看不到,好在我也消了气,这样吧,我把露珠送给你,以补偿你这一个月来的损失。”

露珠便是那个服侍他喝酒的侍女,听了命令立刻放下手中托盘,袅袅地行礼:“遵命。”

“且慢。”佐尔阻止,他转头向苏塔里苦笑,“王,你这可不是存心要我死,故意令我与王妃新婚分隔两地,一月后又让我带美女入府,你不如现在就拿把刀把我杀了。”

“喝,怎么子王还染上了中原人怕老婆的恶症?佐尔,中原风情害了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改变自己。”

“我从来不会改变。”佐尔毫不理会他的激将法。

露珠嘟着嘴又回到原地,在一边频频偷瞟,佐尔看了她宝石般的眼睛,展齿一笑,“我的子王府其实并不好玩,你还是待在王宫里比较有趣。”

“哼,莫非你的子王府里养了猛兽,佐尔,我真是越来越厌恶你的子王妃?”

“你不必喜欢她,我喜欢就足够了。”佐尔喝尽最后一口酒,丢了杯子回到子王府。

颜夕正在房里找东西,丹珠帮她打开一只只箱子,锦罗绸缎堆积如山。

佐尔径自进去抱住她,也不管丹珠在,深深把头埋进她衣领里:“夕,以后如果你敢做对不起我的事,必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怎么了?”颜夕听了好笑,“这么怨气冲天,是不是觉得为了我牺牲太大?佐尔,一定是你表兄又在作怪?硬的之后必定来软的,他会许你些什么?权力不可能更高,财富也不会更多,他赏赐你的是美女吧?如果这么耿耿于怀,不如就接下礼物,也许我不会杀了你的。”

“夕,若是我真的要找别的女人,就算是你也未必能拦得住。”

“那就是觉得毁了一世风流英名,原来子王还是在乎面子的。”

“算了,你在找什么?”

“啊,为玫雪找礼物,她怀了宝宝,以后一定会需要些柔软的衣料做衣服。”边说边拎起块白狐皮,放在身上比画道,“这块皮子可以用来……”

“好了好了。”佐尔兴趣索然,夺过来抛至一边,“别挑了,明天我叫人把这几箱子东西全搬过去,省得你眼里再看不到别人。”

他捏着她的手一路拉到衣服里面,说:“你不想我吗?枉我为你吃了这么多苦。”

颜夕掌心抵了他的肌肤,顿时恻然起来,这些天他的确是吃了不少苦,手心里长了厚厚一层茧子。

丹珠不知何时已避出房间,颜夕柔声道:“自然知道你做的这一切全是为了我,来,今天晚上就让我好好服侍你……”

可是不到半夜两人又争执起来。

在寝室,颜夕将乳香倒抹在佐尔后背,他俯身卧在床上,侧了张轮廓俊美线条流丽脸,两抹长睫微颤如蝶,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愈发显出宽肩窄腰四肢修长,身体强健挺拔如一尊战神。

一翻轻搓慢揉后,佐尔悠悠然呼出口气,无比享受地,喃喃叹:“夕,这一辈子不许你再离开我。”

“好了。”颜夕嗔,“我都成了你的子王妃了,还能去哪里?你到底在害怕什么?难道我水性杨花至此,非要你一再提醒才能留得住。”

破天荒第一遭,佐尔没有和她抬杠,他似乎睁了睁眼,寒光一闪。

颜夕忽然有些疲倦,停了手:“佐尔,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一动不动等了许久,才翻过身仰面看她:“夕,我得到一个密报,永乐侯的余党藏匿在边境作乱,据我所知,他们并不是群龙无首的。”

说话时他目光凌厉地盯了她,颜夕瞳仁顿时一缩,连自己也分明感到。

“夕,那一天晚上,你是亲眼看到柳若坚死了吗?”

“当然。”

“尸体……那具尸体真是他本人?”

“你这是什么话!”颜夕大怒,跳起时翻倒乳香瓶,她也不顾,指了佐尔,“你这话是怀疑我在藏私吗?你以为柳若坚没有死,或者是我在协助他逃离?”

“不会。”佐尔淡淡的,看着她,一直看到骨子里去,“柳若坚不死,你便不会和我走,颜夕,这个人一定要锉骨扬灰后你才会真正死心。”

这一次,他不是故意在惹恼她、开玩笑,或试探话头,他只是在说明一件事实,甚至不需要颜夕开口说对或错,而颜夕根本也无力反驳,她呆呆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也许佐尔大多数时间都在游戏人生,可关键的时候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或许今天晚上他实在是累了,消息又来得过于迅猛,他看了她震惊模样,情不自禁露出悲哀神色:“夕,如果柳若坚没死,你又会怎么办?”

“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的身体,但不相信你的心。”

他知道这话说得很重,可又断不能憋住藏在心里,于是一字一字地告诉她,字字重了千斤,疼痛又清醒,如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虽然不情愿,却还是努力地,向人仔细分析症状。

只是颜夕比佐尔更绝望无助,她凝视屏息倾听许久,那句话明明早已说完,可耳旁却还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继续:“你的心……你的心……在哪里?”

对着空气,她忽然冷笑:“佐尔,你知道吗?我早就预见你会说这样的话,一个字也不多,一个字也不差。”

含了一口气,扭头便往门外走。

若是平时,佐尔一定会追上去把她或扛或抱地拉回来,可这次他只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她走了。

颜夕笔挺挺出了房间,紧了紧衣领,沙漠的夜里风沙层层,将单薄的袍子吹得猎猎向身后飞去,冷到她皱起眉头,仿佛许久没有经过这种寒与冰,如她刚到西域的那些个晚上,无数冷风与思念凝成沙箭钻入胸腹,可以将每一段柔肠斩断,每一滴热血冻结。

只是那毕竟是几年前的事了,彼时她仍是孤身一人,而现在她已经嫁给佐尔——权重尊贵、英挺慧黠的西域子王,有他在,她怎么还会这么冷,听风束从耳下呼啸窜过,凄厉而绵延,有一种空荡荡的寂寞。

颜夕叹口气,举步出去。

守夜的护卫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竟见子王妃独自入了马厩牵出匹马,身上只披了件长长丝袍,她一声不响的,跨上马背径自出府,护卫们相视满腹疑问,没有人敢上去问一问,大家呆呆看了半晌,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有人回过视来,奔进寝室向佐尔禀报。

丹珠已经睡下去,听外面人声渐起,忙又出来查看,绾新一把拉住她:“看到子王妃出去了吗?”

“呀,没有呀?”

“笨!”绾新跺脚,又问,“子王是不是在寝室里?”

“啊,也许……”

“你是怎么当值的?快去探个究竟,如果王妃不在,就告诉子王说护卫见到王妃出府了。”

“唉!”

丹珠手忙脚乱地奔到寝室外,见房门虚掩,里面一丝灯光也无,不敢鲁莽行事,只好在门外低低叫了声:“子王?王妃?”

没有人说话。

她急得团团转,又叫了几声,依旧没有声息。

无奈中只好轻手轻脚进去,就着窗外月光,屏息向房间里看。

寝室里静悄悄,像是所有人都已入睡,丹珠大着胆子,凑到床前隔了垂地的纱幔向里瞧,不料床上也有人闻声抬起头,双眼寒星似的射在她脸上。

“啊呀!”丹珠大声惨叫,仰面向后跌倒在地。

她赫然见子王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当她看到他时,他也在冷冷地看她,连眼皮也不曾眨一下。

“子王恕罪。”丹珠这一记惊到浑身发抖,脸上却迅速烧灼成一片,吓得眼里迸出眼泪,爬起来跪了就拜,“绾新……他……我……子王恕罪。”

佐尔沉默不语,直到她稍稍安静了一点,才沉声问:“出了什么事?”

“子王,绾新……王妃……他说王妃出府了。”

佐尔这才霍地从床上坐起来,丹珠一头埋到地上,再也不敢抬眼看他。

“往哪个方向走的?”

“不……不知道。”

“哼。”

丹珠额头顶在地上,听耳旁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原来是佐尔翻身下床,他披了件外袍大步走出门。

绾新领了一众护卫等在院子里,见子王匆匆出来,忙迎上去听命。

“她到底是往哪里去了?”佐尔暴怒,喝,“为什么不早点来禀报我?”

有人大胆伸手指了指颜夕走的方向。

他立刻要了匹马赶过去。

颜夕此刻并不知道自己是要往哪里去,卓特布维纳族长的帐篷离此地并不很远,但她不想去夜半敲门,如果这样必定会有人追问她原因,如何会与佐尔吵架,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不,她不想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他应该早死了,临死时她就在他的身边,清癯秀美的脸上嘴角淌血,说:“阿夕,人生本是寂寞如雪,我们所有的不过是我们自己。”

为了抵抗他这一句话,她才毅然嫁人投奔到异域,细想来她一生至今所有的举动不过只有两个目的,迎合他与忤逆他,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别无任何其他折中的方式。

佐尔说:“颜夕,这个人一定要锉骨扬灰后你才会真正死心。”

他的确总能把她看到最透,然越是明白就越痛苦,原以为这场纠缠已伴了那人的死亡一干二净,当他颀长孤傲的身体逐渐朽化成泥,往事逝去无痕如尸水滴滴渗入枯木,可他并不放过她,等不到下一世,今生里也能化作厉鬼与她如影相随。

沙漠之夜的气候实在恶劣,越走风沙越大,狂风卷了漫天黄沙在身边飞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涡轮,呜咽地与人擦身而过,在皮肤上留下打磨后的痕迹,痛得像褪掉一层皮,颜夕终于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往前走了。

佐尔曾不止一次警告过她,绝不允许独自在沙漠的夜中行走,不仅仅是因为风沙暴烈,更是因为沙漠里隐了无数可怕的流沙河,对于不熟悉道路的人,那里就是埋身之地。

入西域后,他从来不许她一个人出门。

颜夕下了马,牵了缰绳,脚高脚低的往回走,然眼前朦胧一片沙障,起风了,月色隐进云层里,把一整片黑暗沙墙留给她,哪里再能找得到方向。

焦急中,她忽然灵机一动,佐尔曾说过沙漠里老马识途,许多时候牲畜本能更胜过人,索性又回到马上,松了缰绳,俯身在马背上抱了马腹,任它自己在沙幕中横行,现在她唯一能寄以希望的,就是这是匹识途的老马。

然而这也不是桩容易的事,尤其此刻天这么黑,这么暗,四周只有肆虐的风与沙,它们厉声冲过戈壁与石砾,每一次碰撞和钻过裂口,都发出更凄惨尖细的声音,鬼哭狼嚎群起不断,颜夕狠狠咬着牙,散发与衣衫凌乱纷飞,她也不敢伸手去整理,唯恐一松手会被风从马上刮走,身体之痛与刺骨的寒,渐渐连痛的感觉都要麻木,这一刻,她像是已死在地狱里。 CAubN1N/JD92HkJSgjv/ZDqnXyyT6ldew84E4DnoyPTf68OJznrLB00HHf0fKWx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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