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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进入西域已是八月,若是江南此时正值满树金桂飘香,而西域里到处波影流动的黄沙浩瀚,偶尔几株绿色植物,也是枝劲刺尖,走了月余的路,好不容易接近人烟,颜夕伸头到马车窗外看风景,大道上的行人同时也在打量她,偶尔四目相遇,她并不回避,挑眉瞪眼与人家对看。

佐尔见了好笑,纵身跃到马车旁,卷起手上鞭子轻轻敲她脑袋,“看什么?哪有王妃像你这样满地乱瞟的?”

“我才不是什么王妃。”颜夕含笑睨他,“尊贵的子王,我已经是你的黄脸婆,一颗老珠子还怕什么。”

护卫们听了好笑又不敢笑,佐尔板起脸,喝:“胡说,你敢变成黄脸婆,我就马上休你回中原。”

“哼,才进西域就想休我了,罢罢罢,我早知道你眼贪心花,巴不得一座宫院里藏了三妻四妾美婢娈童……”

佐尔听了也不恼,仰天哈哈大笑,探身到窗口凑在她耳边道:“娇妻美妾也就算了,你居然说我好娈童,今天晚上我倒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作娈童。”

“没正经,懒得理你。”颜夕被他说得脸色泛红,骂一句,又加一记白眼,这才拉上窗帘缩身回去。

从中原至西域一路颠簸疲惫,随从们早听惯了他俩争来抢去打情骂俏,大家肚里笑翻天,表面故作充耳不闻,脸上表情十分严肃。

楼兰过后又走了大半日,护卫长策马过来禀报:“子王,我们到了。”

一行人先入子王府安置,佐尔自己入寝室匆匆换了身衣服去见西域王。

才要出门时颜夕又把他叫住,上来替他将散发理好,又抚了身上麒麟宽袖袍,佐尔忽然一笑,抱住她捏了捏脸:“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这么个吞吞吐吐的模样,什么时候变成这么矫情?放心,我这就去向王禀报婚事,并请求他赐下大礼日期。”

颜夕啐:“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我很在乎这个大婚吗?西域王的旨意又与我何干,有没有婚期无所谓,我却是想叫你不要恳求他些什么。”

“喝,这么大方?你不怕……”

他向她挤眉弄眼,颜夕并不生气,脸上妖媚地笑:“怕什么?继续说呀,我也很想听听呢。”

她伸出双修剪得十指尖尖的手抚摸他的脸,蜜意柔情万千。

佐尔眨眨眼,笑:“本来我倒很有些花花肠子,被你这么一摸,好像又一根也找不到了。”

“真的?你确定?别一转身自己又会生出来。”

“那是肯定的……”

佐尔话音未落,突然脸上一疼,叫了声不好,闪身出来去看案上铜镜,果然脸上已是一条沟壑,伤口浅浅不过一丝血线。

“你真狠。”他叹气,自己抹一把,摇头看她,“我这是要出去见人的,你倒不怕我在人前丢脸?”

颜夕含笑,自顾自将指甲里血迹挑出来,道:“我不怕。天底下没有你圆不了的谎,子王怎么会让自己丢脸,你不给别人没脸已经是万幸。”

西域王苏塔里自中午起便坐在宫中等待,见表弟大步而来,顾盼间神采奕奕毫无倦态,立刻长身而起,上去用力拍他肩头,“佐尔,你终于肯回来了。”

忽然瞟见他脸上一道红痕,分明是女人手指划伤,一怔,又笑起来,向左右道:“看来子王在中原颇经历了一些风险,不过吉人天相,伤势总算不很严重。”

旁边侍女们笑得直不起腰,佐尔认真地听了,面不红心不跳,居然马上接上去:“不错,老天保佑,这一点伤我还撑得住。”

“咣当”有人失手滑落了银盘。

苏塔里狂笑,一拳击在他身上,“臭小子,莫非中原在闹猫灾,你这又是惹了哪只雌猫?”

“哪里!”佐尔忽然正色起来,退后一步毕恭毕敬地行礼,“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能再去拈花惹草。”

“什么?你在中原娶了子王妃?”苏塔里这才真正大吃一惊,收敛起笑容。

“是。”

苏塔里上上下下把他连看了几眼,半天后叹口气,“怪不得当初你费尽心机地混到永乐侯府里去,这位子王妃难道是永乐侯的亲戚?”

“不,她只是个平民。”

“你是不是在中原玩晕了头?”苏塔里镇定下来,重回座上坐下,看住佐尔,“以你的身份怎么能娶个异域的平民女子为妻,佐尔,你一向是我的左膀右臂。”

“我一直全力地辅助你,但其中并不包括我的子王妃。”

“子王妃是个尊贵的身份,只有与其地位相符的女子才能担当,佐尔,你不知道吧,莎曼回来后,中原皇帝又提出要与我们联姻。”

“这是没有可能的事,你没见莎曼回来时的模样吗?王,如果你定要我去中原联姻,除非是我死了。”

“不和中原联姻也行,西夏……”

“我已经有子王妃了,不需要见任何公主。”

这一句话顿时引出对峙场面,侍女们偷偷相视咋舌,蹑手蹑脚地向外退开。

佐尔与苏塔里直直对视,许久许久后,他才又弓身一礼,“王,请你原谅我的冒犯。”

他的长处在于能伸能缩,绝不会一条道走到底让事情激化成僵局,但苏塔里同时知道缓和并不代表妥协,尤其是面前这个子王,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很知道对方的脾性。

“也罢,你才回来,先下去休息,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

“回去之前我想请王赐下大婚时间,我的子王妃不能没名没分地等在王府里。”

啪!苏塔里再也忍不住,一拍桌案立起来,喝:“佐尔,不要忘了礼仪规矩。”

“哪里?我来向王请求婚期就是为了要遵从礼仪规矩。”

“这事我绝不可能应允。”苏塔里也火了,指住他鼻子道,“别以为你是我的表弟就可以肆无忌惮行事,娶个平民女子为王妃,亏你想得出!”

“是,王请息怒,恕我先告退了。”佐尔见他动了真格,再不坚持勉强,恭恭敬敬地退出宫去,施施然回了自己的子王府。

颜夕正躺在软榻上仰看西域蓝宝石色一样的天空,见他若无其事地走进来,而身后随从却眼色尴尬小心翼翼,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嫣然一笑,柔声道:“怎么?碰了一鼻子灰是不是?佐尔,你装腔作势的本领越来越差了。”

“是吗?”佐尔向左右回头一看,自己也笑了,“原来是他们出卖了我。”

喝退众人后他歪到榻上去,把头枕在颜夕胸口:“看来娶老婆的确不能太精明,这点点小事都能看出破绽,叫我以后怎么放手出去拈花惹草寻开心。”

嘴上说得神气,眼睛却是黯淡沉郁的深紫色,颜夕听了不再打他,叹一口气,微笑的,抚摸他发顶,轻轻说:“傻孩子,真是难为你了,刚才一定是碰了个很大的钉子。”

“什么话?”佐尔怪叫,“这事岂是只与你有关,王妃人选完全关系到我子王威严,我又不是那些中原皇族,死心塌地想靠联姻巩固权势。”

他才说到这,忽然觉得头上一轻,颜夕停了停动作。

完全是电光火石间的一瞬,然佐尔已猛地翻身过去,一把捉了她手腕,紧紧逼住她双眼,沉声喝:“说,你刚才想到了谁?”

“蠢?”颜夕毫不示弱,马上挑眉骂他,“你是想说柳若坚吧?不错,我就是想到他了,你准备怎么办?我一天想他十七八次,要不要每次都和你打个招呼?”

她狠狠地瞪他,“这么个惊觉警惕的模样,是不是想拿住我的错头好大做文章?直说吧,佐尔,你的子王妃位置我并不稀罕,可如果你敢因此再找别的女人,也别怪我手下无情。”

她一双媚眼诱美如丝,夹了星星银色的光,宛如种极细极薄的柳叶刀。

佐尔也以紫眸相对,却是变幻如天上彩霞,他盯住她许久,像一只狼凝视看中的猎物,突然,窜身而上,一口咬在她唇上。

“找死!”颜夕骂。

“是,有本事你来杀我!”佐尔浑身动作不停,恨不能把她钉在软榻上,两人扭动挣扎了半天,还是颜夕“朴噗”一声笑出来。

“好了好了,我不杀你,可你也别净咬人呢。”她笑声如坠了一地银铃,柳叶刀浸了水,复变成弯弯媚视娇娆,“原来你不但装腔作势的本事差了许多,连咬人的功夫都不行了,佐尔,不等你嫌我黄脸婆?我倒先要怪你乏味了。”

“我早就知道了!”佐尔咬牙切齿地道,“看来不把你弄到子王妃的位子上拴住,你迟早要从我身边溜走的,只是这一辈子我都已咬住你,你想逃得出去,才怪!”

他嫌软榻太窄,起身将她负在肩上,一路扛进寝室。

第二天早上颜夕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隔了朦胧的纱幔,她听到佐尔在门外布置下人做事。

“绾新你去把这张置货单子分给他们,从库房里取或上街买齐办好,三天后再按客人名单填了请帖送出去。”

“是。”

等他轻手轻脚回了寝室,颜夕已经坐起,正从床边取了茶水涮口。

“不睡了?”佐尔笑得不怀好意,“昨天晚上不累?”

“呸”颜夕以茶喷他,放下杯子问,“你在布置什么?准备要请客吗?”

“是,请客。”他褪了外袍又回到床上,顺手把她也拖上床,淡淡道,“再睡一会吧,过两天会很忙碌。”

“佐尔,我要去看望江枫与玫雪。”颜夕笑着推开他,“你不是把一早他们送来这里了吗,我要见他们。”

“急什么,过几天你们自然会见面。”

“他们还好吗?”

“当然,那句话怎么说?只羡鸳鸯不羡仙,还是江枫有福气,娶了那么个温柔似水小鸟依人的绝世美女,竟然还是个公主……”他摇头晃脑一连串长吁短叹,仿佛羡慕得不得了。

“呸。”颜夕伸手又要打,佐尔连人带手一起接了,眨眨眼,笑:“我已经派人通知他们了,参加婚礼时,他们一定会来。”

他说得声音不大,又像是自言自语,听到颜夕耳里却是轰然大响,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追问:“你说什么?”

“我们的婚礼就定在七天后!”佐尔道,高深莫测地凝视她。

“啊?”颜夕这才傻了。

“怎么,你不想嫁给我?”他见状哈哈笑起来,又凑过来咬她鼻尖,“虽然现在这样金屋藏娇也很新鲜有趣,可惜你却不是阿娇那种女人,时间长了一定会和人私奔,不如我……”

颜夕不等他说完,一把推开去,正色道:“别胡说,佐尔,你这是想生米煮成熟饭,逼着西域王只好接受我吧?在中原,臣子若是敢这样做,是要被问罪砍头的。”

“我知道,放心,在西域一切有我做主。”

他的手又不老实起来,从她宽大的袖口里游进去,嘴上轻笑道:“夕,劳神操心难道是件很快乐的事吗?为什么不放下你所有的聪明警觉把问题全部转交给我呢?到了这里,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好好的当我的子王妃。”

颜夕怔怔地听了,沉默低下头,佐尔渐渐觉出不妥,再扶起她时才发现她已经在落泪。

“怎么了,夕?”

“没什么。”她摇摇头,转而又泣道,“你看,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嫁人了,原来一个女人真的可以嫁三次。”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佐尔马上截口止住,以掌心托起她下巴,眼对眼认真道,“以前的统统不算数,只有这次你才算是嫁人,夕,忘掉以前,你经历了这么多事,有许多其实都不必记住。”

“好。”颜夕说,可眼泪还是掉个不停。

佐尔见了既心疼又可怜,伸手将她整个人全部拥到怀里,苦笑:“真奇怪,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奇怪的女人,该哭的时候笑个不停,该笑的时候却又哭个不停,唉!乖,别哭了,等会我还要带你去挑贴身侍女呢。”

可他带给她的不止贴身侍女与华衣美食,而是爱护与照顾,知根知底的温柔与怜惜,颜夕怎么会不知道,他这么无微不至却又故意装作轻描淡写,佐尔的好处是永远不会煽情虚伪,天大的事情摆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一笑间的游戏。 IfAJfdC/5XmGJv4qHIrDVm17aGpcvm8rAzU75B96VRumSNbuqSL1AwlJVq+X5rj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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