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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在一家香烛店外,笙找到我,为了我的私自走散,他很有些着恼。

“朱姬,”他板着脸孔道,“不要忘了我们本是一体的,你若要走开,应该事先知会我。”

我冷冷看着他,美貌优雅又有什么用,褪去了那层魔力妖异,他至多不过是个自私无情的男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他走过来抚摸我的长发,“多久了,你难道还不明白自己的情形,刚才既然已跟到那条巷子里,也没有人在旁边,你为什么不动手?”

原来他在跟踪我,我顿时生气,抬起头怒目而视。这么些年了,他并没有真正教过我什么,然而时时不肯放松,一举一动,都要我生活在他的眼皮底下。

“莫非那男人令你想起了什么?”他毫不在意,摇头笑,“你这个麻烦的小东西,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问题?难道你定要我每时每刻地提醒你,人类只是猎物,你怎么能对猎物手下留情?”

这番话说得我低头不响。这次,也许他是对的,我的确是有问题,否则为何过了这些年,我仍同那日变身时一样,满腹心事,郁闷狐疑。

半天,我喃喃说:“那个人像杰。”

“杰?”他听了好笑,“你曾经的那个未婚夫吗?我的天,怎么过了这么久,你还没有忘记他。”

“我不知道。”我很觉悲哀,不由叹气。

“好吧。”笙不再继续责怪,上来拉住我手,他说,“让我们再去看一看那个令你念念不忘的人。”

他重又把我带到那条巷子,面对着那扇门,我犹豫地止住脚步。

“怎么,不想再去看看他?”笙笑道,“朱姬,今天不看清这件事情,只怕你明天还是要回来的。”

他自顾自上去敲门,温文有礼地轻叩三记,又回过头来,向我微微一笑。

立刻便有人出来应门,是个十三四岁垂髫的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地转。

“你找谁?”她仍有些奶声奶气,看着笙上下打量,并不讨厌的样子。

“我们是来找人的。”笙柔声说,转过身来一指我:“我的朋友说,她有位故人住在你们这里。”

“是谁?”小姑娘顺着他的手势看到了我,吐了吐舌头,又摇摇头:“我并不认得这位姑娘呢,不知道她要找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是个同我一般高的年轻人,浓眉大眼,穿一身青衣,单名一个杰字。”

“那个模样是我大哥呀。”她睁圆了眼,“可是他不叫杰,他的名字叫章岩。”

她蹦蹦跳跳跑进门里去唤人,不一会儿,那个年轻人走了出来。他看看笙,又看看我,有些奇怪:“二位找谁?”

夜色中,我可以看见笙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淡淡地说:“找你。”

从我站的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出奇的像杰,只是更斯文清秀,面色腼腆,缺乏杰的英气。

我沉默不语,目光闪烁。到底过了多少年了,世上究竟有没有轮回,既然他不是杰,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再世。

“我的朋友说你是她的未婚夫。”笙一手支着门,一边眯着眼看他渐渐红起的耳根。

他是在故意嘲笑他,笙最喜欢如此对待人类,周旋调弄如猫捉老鼠,更显出他从容笃定优越自如。

章岩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打趣,低下头不敢看我。“抱歉,你们认错人了,”他红着脸向笙解释,“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姑娘。”

“你能不能自己向她说明?”笙睨我,唇角斜斜,“我这个朋友可有些痴迷不悟,若不和她说个明白,恐怕她心里仍会有牵挂,不肯放弃。”

他过来拉我,一直推到章岩面前:“来,不必害羞,你们可以当面说清楚,省得回去后又放不下道不明,整日里纠缠不清。”

说完,笙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面对着目光温和的陌生人,笙只是想绝了我的念头,可是又怎能断得分明,这张脸孔,恍若隔世的宿缘。

“姑娘,你找的那人果然长得很像我吗?”没有人时,他大胆了些,看着我有些同情,也有些无奈,“他是哪里人氏?我有几个朋友常年在外经商,也许能帮你打听一下。”

我摇头,打听不到的,那人是他的前身,或只是一场骗局,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一双明净秀目,连同上翘嘴角的含情,杰刺了我一剑,他会不会疼惜我,谅解体贴关怀?

他被我看得发窘,轻轻问:“姑娘,你在想什么?”

门里有人娇声唤他:“大哥,你还在外面做什么呀?”

那个伶俐的小姑娘从门缝里挤出脑袋,看到我们的样子,她“咯咯”地笑了,对着哥哥一个劲地眨眼:“在外面傻站着做什么呀?一齐进来坐坐吧。”

章岩梦醒似的回过神来。“不错,”他笑,“姑娘要不要进去坐坐?”

我身不由己,跟他走进门去。很清爽干净的一栋宅院,不卑不亢的书香门第,房里坐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看着我,眼里露出疑问。

“这位是我母亲。”章岩说,看了看我,不知道如何介绍下去。

“我叫朱姬。”我说。

“朱姑娘,你请这儿坐。”章岩殷勤相劝,他的妹妹倒上茶来。

自进门起,那老妇人便一眨不眨地盯住我,眼底并没有多少热情,她冷冷地,向我点头。“请坐。”然而她凌厉的眼神射得我坐不下去,昏黄灯影中,我突然清醒过来,立刻起身告辞。

年迈的老人最具慧眼,也许早已看出我来历不明,并非善类。

章岩并没有察觉出不妥,他有些失望,把我送到门口。在门外,仍依依不舍地问:“是不是哪里怠慢了你?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千万不要客气。”

他的话语恳切,然而真相最是残酷,我不相信他能尽一切可能,容忍帮助我所有的秘密。

我无精打采地走出巷子,笙已悠闲地等在巷口,见我出来,不由嘲笑:“怎么样?你这次是否明白了物以类聚道理,你同情人类,喜欢他,可是他未必能接受你。”

他嘴里微笑,手上却转着根丝绳,紫红娇艳的颜色,我看了眼熟,不由一怔。

“不认得了?”笙哈哈大笑,“原来那个小姑娘叫盈盈,果然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尝到嘴里比蜜糖还要甜美。”

笑声中,我突然飞身而起,跃上去,在他面上奋力一抓。

他毫无防备,被一记打得往后倒去,脚尖连点几次才站稳了身体。面上被我抓出五条血印,只一瞬息间,便回复光洁平滑。

我满指血肉,随即紧跟而上,然而他动作更快,拧身反手掴出,我被一掌打得弹出去,面孔撞在粗糙的墙壁上,亦是血痕遍染。再转回身,他已跃身过来,捏住我喉咙顶在墙上。

“朱姬,”他大怒道,“不要以为我造了你,就不能毁了你。”他伸出手指,变现出尖长的指甲,在我颈上刺出道伤口,立时便有鲜血涌出。

“别以为你拥有了不死之身就可以背叛我,人类杀不了你,我却可以有办法令你生不如死,彻夜悲鸣。”

他将指甲顶在伤口里不让它愈合,鲜血连续不断地洒下,渐渐把我的身上衣裳淋湿了一大片。

我被血腥气激出了利齿,然而身上慢慢无力,在他手里动弹不得。

他拖着我,一路回到城外的楼里,将我扔进自己的棺材,俯身下来,冷冷道:“既然劝不听,就只好让你得些教训,吃了苦头,你才能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不能要什么。”

我迎面倒在棺材里,伤口已经复原,可失血太多,全身软弱无力,眼看他把盖子严严的罩上,又听到钉锤叮当,他已将盖沿牢牢的钉死。

利齿犹在唇边,我推不开盖子,只好缩回手等待。笙想把我关住以示警告,可我也不会原谅他,在棺底,我厉声喊叫:“笙,除非你不让我出去,否则我决不会放过你。”

“好。”他在外面哈哈大笑,“我们走着瞧。”

也许是不想听我继续咒骂,他把自己的棺材抬出房间,关上门,扬长而去。

我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的事情在脑中盘旋。盈盈死了,章岩是否已发现?他会不会悲痛大哭?一定会的,像他这么温柔如玉的男子。感情,是人类的特质,然而我已不可能拥有,但也学不会似笙般的冷漠。我不过是一个矛盾的怪物。

牵挂挣扎很久,直到远处传来鸡鸣,我终于沉沉睡去。

笙将我关了三天,最后一天晚上,我实在忍受不下去,极度的缺血令我肌肤寸寸干涸,似有无数只嘴唇在体内蠕蠕而动,它们遍布寻觅、钻探、舔食、撕咬,逐渐令我快要疯狂。绝望中,我开始拍打狠抓棺板,凄厉狂叫,求笙能让我出去。

笙在外面听了很久,直到我声音嘶哑绝望,他才过来打开棺盖。

“乖乖。”他脸上还挂着笑,“幸好是在城外,你这声音响得连三里外的人都能听到。”

我俯在地上浑身颤抖,母亲曾说过万般受苦,犹以饿死者最为惨状,皮包瘦骨,满脸悲戚,虽有口也不能食,在最后的时光里,一寸一分,宛若凌迟。

我在地上哀哀翻滚,棺板内满是指甲印,现在,刻到了棺材外面。

“怎么样?”笙无动于衷,吃吃地笑,“知道厉害了吗?你现在是否还在思念那个男人?是不是还想再见他一面?”

他在讽刺我,但我已无力反击,任由他过来拎起我,带出房去。

“你只知道太阳和桃木银刃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却没想到吸血也是最根本的生存。”在走廊里,他淡淡说,“忘了本又如何配活下去,若是再不醒悟,总有一天,你还是要饿死的。”说完,他把我推入另一个房间。

我被推得扑倒在地,身后,笙已关了门,他自出去捕食了。

房间里有人转过身来,借着窗外的月光,凑过身仔细打量我。

“是你!”

“是我。”我轻轻回一了句,心里不知是苦还是甜。

那人是章岩,笙把他弄来了,我不敢抬头看他,立刻手脚并爬着缩回暗处。现在的样子,不说自己也知道,那种恐怖的泛着青筋的皮肤,雪白饥渴的牙齿,我不要他看到我这副模样。

“朱姑娘!”他更惊,立刻过来扶我,“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悲哀地道。

笙还是不肯放过我,他非要我亲手杀了章岩,以示决心。

“朱姑娘。”章岩在耳旁叹气,“我怎么会到了这里,你又怎么会在这里?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什么也不知道,也许笙是把他打晕了带来的,笙不喜欢猎物在害怕中死去,他非要哄得他们心甘情愿,那时的鲜血甘美而微甜。

“别害怕。”他见我抖抖地不肯开口,以为是受了惊,忙柔下声音低劝,“放心,有我在这里,我们想办法出去。”

这话说得我更难受,他在安慰我,保护我,然而片刻之后,他便是我的口中食物。

“你走吧。”我努力克制住自己,挤出声音说,“快些走,走了就千万别再回来。这……这里有妖怪。”

“妖怪!”他顿时冲口而出,“朱姑娘,你也知道城里出了怪物?它喝人的血,连盈盈……”他说不下去了,我偷偷抬起头看他,黑暗中,他双目圆睁。

我们都沉默下来,他以为我不知道,可我看得分明,一滴滴的泪珠自他面上滑落,那双秀美的眼睛,朦胧得叫人心醉。这一刻,我愿意尽我所有的一切,去换取一个平凡的身份,哪怕只有一夜的时间,也好拥着他一同哭泣。

我的手伸到一半,又返回来,千万不能碰到他,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不要紧。”他却伸过手来拉我,脉搏跳动的地方,紧贴在我的手面上,“我不怕妖怪,我们一起走,我带你走。”

我再也忍不住,呻吟挣扎,努力躲开他的手臂,抱头窜到房间的另一角,埋身于黑暗里,我大声尖喝:“滚,快滚,我不要见到你。”

“怎么了?”他莫名其妙,“你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肯和我一起走。”又努力安慰:“别怕,我们在一起,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他张开手臂过来拥抱我,温暖的身体里隐藏着涌动的生命之泉,似一泓碧水围绕上龟裂的土地,我浑身发抖,拼不住诱惑,突然在他颈上咬了一口。

“啊。”他震惊,猛地推开我,连连向后倒退。

我支着墙面,慢慢立起身体,月华中,他看得倒吸冷气,张大了嘴,他终于明白了。

“对不起。”我只会说这一句。

“你……”他也颤抖起来,指着我,“是你!”

我悲哀地看着他的眼色由惊到悟,最后衍生出恨意。“原来,是你杀了盈盈。”他红了眼,“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东西。”

一字字,似一把又一把的尖刀,反复捅在我心口上,一记连着一记。我知道,这伤口,将永远不可能再痊愈。

当年,杰刺了我一剑,喝骂:“妖孽。”然而章岩文弱,他用他的温和文字,在我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他说:“你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东西。”

我抱头狂叫起来,他是否又会说这是鬼哭狼嚎?笙早知道这样的结果吧,他丢下我离去,是因为明知道没有他,章岩也会逼我完成所有的决定。

可我还是令他失望,悲号声中,我从窗口窜了出去。 RNQPVitQeyMdWX6dtVj8yWHUxjaTtmhDCQW6gB1t/3H5sWyoHtq4d1AtIT/jwy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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