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满裂缝的模特儿台上放置着一把没有靠背的木凳子,一束惨白的光自上而下射下来,凳子上坐着一个人,正是张晴天。
他双手平放在膝盖处,双脚也平放在模特儿台上,看起来呆板僵硬,很像一具塑料模特儿。空气里有一粒灰尘朝他的眼睛飘过来,他眨了眨眼睛。
四周出现了很多人,他不再感到孤单,那是围坐在下面的学生,各自拿着大大小小的画板,所有的眼睛都盯在张晴天的身上。其实这种状况张晴天早就适应了,但不知怎么,这一次感觉那些目光冷飕飕的,他不觉扫视那些黑暗中的脸,这一看,他怕了,因为那些脸太模糊了,就如同拷贝出来的一个样!
不但每张脸大致相同,他们的动作也几乎一个节奏,每个人的左手握住画板,右手握着铅笔,一下一下在画纸上蹭着,毫无声响,是的,画室里太安静了。
张晴天被那些目光搞得越来越不自然,他又感到透不过气了,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口,当他再看向人群的时候,才发现那些人的手和头不动了,就像录像机按了定格键。
从模特儿台上走下来,那些学生还是一动不动,他小心地穿过人群靠墙站着,转过身,他想看看画板上的自己,这是他的习惯,也是非常喜欢做的一件事情,虽说模特儿是同一个人,往往画出来的却不尽相同,然而这一次,令张晴天感到怪异的是,画板上的每一张纸,居然画得一模一样,但最可怕的是,画面上不是张晴天自己,而是一个长头发女人!
朝靠得最近的一张画板走过去,他看清楚了女人的面目,很熟悉,不但有黑白的素面画,而且底下还写着一长串宋体字——这不正是《早报》上面刊登的认尸公告吗?
这时,有只手轻轻搭在了他肩头,张晴天猛地把头转过去,是之前在楼道里见过的那个女孩,张晴天又转回头看看画板上的素描,这才发现那女孩与报纸上的素描简直一模一样!
“你是谁?”张晴天用极其细微的声音问。
她不回答,而是咬着嘴唇笑了笑。
“我好像梦见过你……”张晴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
“是吗?”她终于说话了。
“是啊,那是一个噩梦。”张晴天说,“我梦见我进入一幢昏暗的小楼,在二楼厨房的冰柜里,看见了你……”
她似乎不愿意听这个故事,把头转向了另一侧。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吗?”张晴天小心地问。
她疯狂地摇着头,黑色的头发飞舞起来,融进了黑暗中。张晴天上前一步还想追问,不料她转过身想逃避,可就在这一刻,张晴天看见她后背上,居然插着一把小巧的匕首!
不知怎么场景就变了,那个地方既熟悉又陌生。好像什么时候来过,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天是完全的黑色,四周的怪石与古树却是白色的,就像落下了一层雪。一两只黑色的乌鸦嘎——嘎——嘎地叫着飞过去,看不见,只能听见声音。
天地间,只有张晴天一个人。
他朝前走着,意识里是要寻找背后插着匕首的女孩儿,她受了伤,可她究竟在哪里?
前面出现一棵树,很高大,白色的枝杈从黑色的天空里脱颖而出,很像黑白底片。树杈上没有叶子,却好似悬挂着很多果实,不,那不是什么果实,而是一枚枚怀表之类的东西。定睛看向一枚,表盘就在眼前扩大清晰起来,看不出表针,却能看见里面的齿轮在旋转,并且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原来这是一棵时间树。
有一条小溪从树的另一边流过来,黑色的,比天空还要黑。张晴天顺着小溪走过去,绕到了树的另一面,在树的阴影下,张晴天看见了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坐在那里。
她背靠着粗大的树干,双臂和双腿蜷缩在一起,长发遮住了她的脸,看不出这个女人是不是张晴天要找的那个她。他呆呆地站在她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女人动了动,也许是发觉有人盯着自己的胴体。
张晴天不好意思地朝后退,他担心自己跌进身后黑色的小溪里,于是转过去看了一眼,可当他再次转回头时,赤裸的女人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一惊之下,张晴天四处逡巡,女人跑起来,似乎要趟着溪水到对岸去。张晴天本不想继续追赶,但还是朝着那个方向紧走了几步,不料女人更加惊慌,一只脚踩进了溪水里。
也许是女人的腿太白,抑或是小溪的水太黑,当女人抬起腿的时候,她的脚踝和小腿居然都染成了黑色,不,那不像是黑色,更像是白色的纸被水打湿的痕迹——她原来是纸新娘杜兰朵!
张晴天更加害怕,纸质的杜兰朵遇到了水,那后果是无法设想的,她很可能就会消失在水里。
就在这时,溪水里的杜兰朵没站稳,俯身摔倒在水中,她的膝盖和双手都浸透了黑水,张晴天紧张得张大了嘴巴,只见杜兰朵在黑水里挣扎着,她竭力地想从那里站起来,可是她的身体太软了,腿和手臂都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更残忍的是,她的一条腿被溪水从膝盖那里冲掉了,杜兰朵那完美的身体残缺了,接着,一条胳膊也齐刷刷地断开来,漂浮在水面上,从张晴天的眼前漂过去……
张晴天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
失去了肢体的杜兰朵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身体终于倒在黑水里,一瞬间,她那白皙的身体就被溪水浸湿,身体其他的部位也被水流冲得四分五裂。
张晴天同样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跪在岸边,杜兰朵残缺的部位慢慢朝他漂过来,他看见了杜兰朵的脸,并没有完全被浸湿,有一缕头发贴在脸颊上,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睛漂在最上面,哀婉地盯着张晴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