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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诗 第一部分

别曾学士

曾学士:指曾幾(1084—1166),字吉甫,号茶山居士,先居赣州(治所在今江西赣县),后徙居河南府(治洛阳)。宋徽宗时为校书郎,高宗时历官江西、浙江提刑。主张抗金,与兄曾开以反对和议被秦桧罢官。桧死,起为浙东提刑,知台州。官至礼部侍郎、敷文阁待制,卒谥文清。陆游于宋高宗绍兴十二年(1142)十八岁开始从他学习诗文,本诗就作于是年诗人在家乡山阴(今浙江绍兴)读书时。诗主要表达对曾幾的崇敬仰慕之情。称曾幾为学士,是因曾幾曾任校书郎。沈括《梦溪笔谈》卷一:“集贤院记:开元故事,校书官许称学士。今三馆职事皆称学士,用开元故事也。”

儿时闻公名,谓在千载前。

稍长诵公文,杂之韩杜编。

夜辄梦见公,皎若月在天。

起坐三叹息,欲见亡繇缘。

忽闻高轩过,欢喜忘食眠。

袖书拜辕下,此意私自怜。

道若九达衢,小智妄凿穿。

所愿瞻德容,顽固或少痊。

公不谓狂疏,屈体与周旋。

骑气动原隰,霜日明山川。

匏系不得从,瞻望抱硏硏。

画石或十日,刻楮有三年。

贱贫未即死,闻道期华颠。

他时得公心,敢不知所传。

儿时闻公名,谓在千载前。稍长诵公文,杂之韩杜编——这四句写诗人对曾幾的久仰之情。儿时:指儿童之时。按陆游从小好学,自称“我生学语即耽(喜欢)书,万卷纵横眼欲枯”,“少小喜读书,终夜守短檠”,故钦佩学问高深者,也在情理之中。儿时早闻曾之名,以为是千百年前的古人,这是对曾幾很高的评价。既认其为学问高深的古人,所以才有第三、四句:稍稍长大后,诵读曾之文,常常是把它们错杂在韩愈与杜甫的作品中一起对待。韩杜编:指唐代诗人韩愈、杜甫的作品。

夜辄梦见公,皎若月在天。起坐三叹息,欲见亡繇缘——这四句进一步写对曾幾的仰慕。儿童时期的时时形诸梦寐,强化为对其学识人格的敬仰,于是夜间做梦总会梦到他,但醒来时惟见升在半天的皎洁月亮。由于见不到曾幾,自然心情怏怏,起坐之际惟有悲叹而已。辄:总是、经常之意。三:状悲叹之多;亡繇缘:即“无由缘”,指想见而没有机会。

忽闻高轩过,欢喜忘食眠。袖书拜辕下,此意私自怜——这四句写作者闻听曾即将过访的惊喜之情。轩:官员乘坐的轻便车。“高轩过”,用唐韩愈、皇甫湜拜访李贺,李贺写了《高轩过》诗以记其事(见王定保《摭言》)的典故。陆游在这里以韩愈、皇甫湜比曾幾,以示对曾的尊敬。第二句承上句,写闻听曾幾即将到来的高兴劲——以至竟到了乐而忘食、喜而忘眠的程度。这一切所为者何?不外欲当面聆听教诲以求指教之类,故第三、四句自然就写曾幾到来时作者欢快的心情。“袖书”句,是说客人刚到还没有下车,作者就拿着书急不可待地拜倒车前请求指教;拿书用一“袖”字,见出小孩子偷偷摸摸怕大人责骂的神态。“此意”句,则写自己企求得到心目中的偶像的关爱。两句均写自己幼时神情意态,动作可谓传神。

道若九达衢,小智妄凿穿。所愿瞻德容,顽固或少痊——这四句以己之所识与曾幾之见识相对照,首句夸曾之学问,有如四通八达的通衢大道,可谓无所不到,无所不知。以曾之学问对照自己,对一些书本的理解,可谓小聪明式的妄自穿凿附会。正因为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所以就极想见到曾幾,认为这或许能改变自己学习上愚顽笨拙的毛病。少痊:少少治愈意。九达衢:指四通八达的道路,以喻曾学问之无所不通;或指“九逵”,指都城的大路,《三辅黄图》一引《三辅决录》:“长安城面三门,四面十二门,皆通连九逵,以相经纬。”小智:小聪明。妄凿穿:主观随意地穿凿附会。“所愿”句,表达自己愿望。瞻德容,犹言希望看到曾幾尊贵的容貌。

公不谓狂疏,屈体与周旋。骑气动原隰,霜日明山川——这四句前两句写曾幾对诗人的循循善诱:公不以年少孩子的大胆议论为疏放狂妄,反而委曲己身与之周旋。后两句则描写当年曾幾对自己的教诲所产生的语言效果:其言所出,有如骑兵之阵云飞布原野,有如白日之清霜满铺山川。骑气:出《史记·天官书》“骑气卑而布”,谓云气如骑兵之阵。原隰(xi):泛指原野,地高者为原,势低者为隰。

匏系不得从,瞻望抱悁悁——这两句表达自己未能常随曾幾的遗憾之情。匏系:典出《论语·阳货》:“子曰……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两字常用以指留滞一处,未能出仕做官。瞻望:遥望、远望意。悁悁:心情忧闷的样子。

画石或十日,刻楮有三年。贱贫未即死,闻道期华颠——这四句是自谦,说自己头脑愚笨,学习得很慢。但即使贱贫到老,只要未死,就会以先生之道为追求之总目标的。画石:出杜甫《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诗句;刻楮:出《韩非子·喻老》:“宋人有为其君以象(象牙)为楮叶者,三年而成……乱之楮叶之中而不可别也。”华颠:头顶上出现白发,代指老年人。

他时得公心,敢不知所传——如果有朝一日得到您先生的真传学问,怎敢不以您的弟子自居而将您的思想学问传下去呢?

本诗表达对业师曾幾的崇敬之情,为现存诗人集中编年最早的作品。诗歌围绕着对曾幾学问人品的敬仰着笔,先写闻其名而敬,再写读其文以为准的;复写其人形象形诸梦寐,以“皎若月在天”颂所慕者的学问人品;再以不得见其人而深叹,接以闻听其人过访喜极忘食眠作进一步的思念——经过以上数层铺垫,诗人才正面写到曾的到来。与曾的面见,作者则以“袖书拜辕”,当面请教、闻听教诲,如“九达衢”赞其学问;又写其循循善诱的长者之风,再以不能长随曾先生作遗憾语。书之最后,以先生学问文章为终生学习之渊薮作结。诗歌写得如清风徐吹,自然流畅,诗意虽显豁但不失深蕴之内涵。

夜读兵书

本诗作于绍兴二十五年(1155),时陆游居山阴。前一年,陆游参加礼部考试,名列第一,因论及恢复中原之事触犯秦桧,被黜落回乡闲居。诗人在本诗中自述自己研读兵书的体会,决心以身报国,为王前驱。但首次尝试出仕受挫,又使诗人产生一种岁月蹉跎,壮志难酬的苦闷。

孤灯耿霜夕,穷山读兵书。

平生万里心,执戈王前驱。

战死士所有,耻复守妻孥。

成功亦邂逅,逆料政自疏。

陂泽号饥鸿,岁月欺贫儒。

叹息镜中面,安得长肤腴?

孤灯耿霜夕,穷山读兵书——这两句对应诗题,从时间、空间两方面写“夜读”。耿:映照之意。霜夕:犹言寒霜之夕;进入冬季,天气变冷,江南地区,夜间有霜。穷山二字,当由诗人感受而发:冬季草枯,北风飒飒,再加夜间,孤凄难捱,故对环境产生一种特殊的感受。孤灯一盏,发出荧荧之光,与夜间的满地白霜相互映照;尽山之内,空阒无声,当此之际,诗人手捧兵书,细细研读,心中感慨油然而生,由此自然逗出下两句。

平生万里心,执戈王前驱——如此苦读兵书为何?为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也!生平志向究竟为何?志在边疆万里,为君王作先锋,扫平天下啊!“执戈”句,出《诗经·卫风·伯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战死士所有,耻复守妻孥——这两句承上,对“为王前驱”作具体描写:作为一个“为王前驱”之“士”,战死沙场实为自己应尽之责,份内之事,又怎能守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平安度日呢?妻孥:犹言妻子儿女。孥,指子女。

成功亦邂逅,逆料政自疏——这两句由“夜读”而抒发感想,言自己不以功名利禄为念,为国杀敌,怎能保证就能功成名就?因为成就功名实乃偶然遇合之事,如果现在就料其必成不免显得有点迂阔可笑。成功:指成就功名。邂逅:原指人偶然相遇,这里实指功名取得的偶然性。逆料:预料。政:同“正”。疏:迂阔可笑,疏于事理。

陂泽号饥鸿,岁月欺贫儒——这两句由议论转入写景,并抒发感慨。首句实写诗人夜读所闻:陂泽之地,鸿雁在那里因饥而悲鸣;岁月蹉跎,一事无成,似乎是有意在欺侮自己这一介贫儒。陂泽:地势低洼积水处。鸿:鸿雁。贫儒:作者自谓。

叹息镜中面,安得长肤腴——这两句承上句“岁月欺贫儒”:可叹啊镜中之面日显老相,当此岁月流逝,壮志未酬,国耻难刷,人又怎能永葆肌肤的丰满润泽?长肤腴:长久保持皮肤的光洁润泽。肤腴:指皮肤丰满润泽。

本诗抒发自己夜读兵书的感受。首两句直写夜读,重在渲染气氛。次两句由夜读引出平生之志,实是对“夜读兵书”的一种解释。再下两句深入抒发,又是对平生之志的一种补充。“成功”两句则内含自己读兵书非为功名,实乃为国分忧之举,诗人之高风亮节于此可见。最后四句由眼前所闻之景抒发自己的悲情,颇有时不我与,亟思为国出力之感慨。

送曾学士赴行在

本诗作于绍兴二十六年(1156)四月(依钱仲联先生《剑南诗稿校注》)。曾学士:指曾幾,陆游曾师事之。陆游《曾文清公墓志铭》:“绍兴二十五年,桧卒,十一月,起公提点两浙东路刑狱。明年,知台州。”本诗即送曾入都时作,时陆游居山阴。诗歌主要表达对曾的情谊和期望,诗人当曾入都可望重用之际,希望他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促请朝廷改革弊政,关心民瘼,为国效力,以求青史留名。

二月侍燕觞,红杏寒未拆。

四月送入都,杏子已可摘。

流年不贷人,俯仰遂成昔。

事贤要及时,感此我心恻。

欲书加餐字,寄之西飞翮。

念公为民起,我得怨乖隔?

摇摇跋前旌,去去望车轭。

亭鄣郁将暮,落日澹陂泽。

敢忘国士风,涕泣效臧获。

敬输千一虑,或取二三策。

公归对延英,清问方侧席。

民瘼公所知,愿言写肝膈。

向来酷吏横,至今有遗螫。

织罗士破胆,白著民碎魄。

诏书已屡下,宿蠹或未革。

期公作医和,汤剂穷络脉。

士生恨不用,得位忍辞责?

并乞谢诸贤,努力光竹帛。

二月侍燕觞,红杏寒未拆——首两句由离别之宴写起。二月:点明离别之时。侍燕觞:犹言陪奉酒宴。燕,通“宴”;觞,酒杯。燕觞:宴饮之意。拆:开放意。二月寒气尚存,故红杏尚未开放,是为“寒未拆”。

四月送入都,杏子已可摘——这两句为遥想之词:当老师曾幾四月到京城临安时,杏子当已经成熟可摘了。

流年不贷人,俯仰遂成昔——由上两句遥想之词,联想到时光荏苒,岁月流逝,于是作者深发感慨:年光如流水,从不假借于任何人,抬头低头转眼之际,已成为过去。贷:借加于人意;俯仰:指抬头低头之际,形容很短的时间。

事贤要及时,感此我心恻——这两句由老师曾幾之入都抒发自己感慨:本应及时随师前后,有所作为,但又情况不允,联想及此,作者颇有黯然神伤之感。事贤:指侍奉贤人。贤,指曾幾。恻:凄怆悲痛意。心恻:心中难过。

欲书加餐字,寄之西飞翮——这两句遥想曾走后诗人对他的怀念,隐含对远行者的祝愿。犹言:你走后,我当写一封情真意切的信,把它送给西飞的大雁,以传达我对师的深切怀念。按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诗有:“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有加餐饭,下有长相忆。”西飞翮:用鸿雁传书之典。诗人将这两层含意融为一体,表达对曾幾将离的思念。翮,鸟羽之茎,这里代指鸟。

念公为民起,我得怨乖隔——由曾幾之别,抒发自己的感受:诗人从友谊角度,自不愿曾公的离去,但一想曾公此去入京,乃为天下苍生计,岂能以一己之私废国家之大事?故从大处看,师生朋友之间的分离又算得了什么。乖隔:分离意。

摇摇跋前旌,去去望车轭——这两句承上,遥想离别时对曾师的恋恋不舍:车子开行了,诗人恋恋不舍,追随着前行的旗影;车子逐渐地远去了,诗人尚遥望车影,久久不想离开。摇摇:旌旗摆动的样子。旌:古代一种用旄牛尾和羽毛装饰的旗子,这里泛指旗帜。跋前旌:跟在前行的旌旗后面。轭:套在牛马颈上用以控制牛马的器具,这里代指车。

亭鄣郁将暮,落日澹陂泽——这两句由遥想回到别离之处,写诗人眼望远景所见:远处的亭障在迷茫的暮色中显得有些迷糊不清了,西下的夕阳与微波荡漾的陂泽之水相互交映。亭鄣:指驿亭与城障。驿亭为供客人休息之舍。鄣,通“障”,指古代筑在边防或险要之地用以观望的城堡。郁:晚色迷濛的样子。陂泽:地势低洼积水处。澹:微波荡漾的样子。

敢忘国士风,涕泣效臧获——臧获:指奴仆。《荀子·王霸》:“如是则虽臧获不肯与天子易埶业。”这两句前句言曾幾,后句说自己,言己愿如奴仆一样向曾涕泣进谏。

敬输千一虑,或取二三策——这两句承上,指向曾幾的进说:恭敬地向您进献千有一得之建议,或许其中的二三条对您有用,您能采取。输:贡献。虑:指谋虑,建议。“千一虑”语出《晏子春秋·杂下》:“愚人千虑,必有一得。”

公归对延英,清问方侧席。民瘼公所知,愿言写肝膈——这四句承上,写对曾幾的告劝:您此次到京,面对皇帝的召问,但愿您能痛陈民间疾苦,进献自己的肺腑之言。延英:唐代宫殿名,这里借指南宋朝廷。清问:指天子虚心向臣下求教。侧席:天子请教贤者时,不正坐,以示恭敬。瘼:病痛。民瘼:民间的疾苦。肝膈:指人体脏器肝与膈,这里为比喻,犹言发自肺腑之言。

向来酷吏横,至今有遗螫。织罗士破胆,白著民碎魄——这四句为诗人有望于曾幾进陈之言:古往今来酷吏横行,流毒至今不能除根,他们罗织罪名,无中生有,构陷无辜,令读书士子发指胆寒;税额之外,另有名堂,巧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普通百姓更是深受其害,为之魂飞胆裂。遗螫:犹言流毒。织罗:罗织罪名诬陷人。白著:税收外另增之物。

诏书已屡下,宿蠹或未革。期公作医和,汤剂穷络脉——皇帝虽已下诏禁酷贪,禁“白著”,但多年弊政,岂能一朝廓清,这次朝廷如能大用,期望您能做一个如春秋名医和的大臣,下一剂猛药治一治民间的疾苦。宿蠹:犹言长久的积弊。医和:春秋时秦国的良医,名和。汤济:汤药。穷:尽,达到。络脉:筋络和血脉之深处。

士生恨不用,得位忍辞责?并乞谢诸贤,努力光竹帛——作为一个读书人,遗憾的是不能得到重用,这次既能得位,有了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岂能忍心放弃自己的职责?这次入京,请您代我问候朝中诸位贤臣:努力为国为民工作,争取在史册上留下自己光辉的一页!谢,问候意。光竹帛:犹言在史册上留下光辉业绩,功纪史册,名垂不朽。竹帛,古指书。

本诗作于诗人为曾幾送行时。诗由时令而兴发对时光迅逝的感叹,引出事贤及时之叹;再由己而及人,引出对别者的恋恋不舍之情,复由曾幾之东去,抒发自己的肺腑之言,有望于师到朝中后,对改革弊政、救治民瘼有所裨益。诗之最后,寄望于朝中诸贤,努力国事,关心民生,实际上也是对曾幾的一种勉励。全篇表达了诗人关心民瘼,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全诗陈述己意,痛快淋漓,抒情达意,自然流畅,有如一气呵成。

新夏感事

本诗据末联“圣主初政美”之语,当作于孝宗即位之初,时间约为隆兴元年(1163)夏,时诗人自临安返山阴故里,借居云门寺。新主即位,万象图新,再加“下诏通言路”,这些初政的美好举措给久盼抗金复国的诗人带来了一种新的希望,故诗人心情激动之馀,竟至要涕泪纵横了。

百花过尽绿阴成,漠漠炉香睡晚晴。

病起兼旬疏把酒,山深四月始闻莺。

近传下诏通言路,已卜馀年见太平。

圣主不忘初政美,小儒唯有涕纵横。

百花过尽绿阴成,漠漠炉香睡晚晴——首联由景及人,紧扣诗题“新夏”:春天已过,争芳竞妍的百花已纷纷落尽,换以一片绿阴。在这初夏之季,诗人燃起炉香,在缕缕香烟的袅袅陪伴下,晏然静卧,一场好觉,直到傍晚晴好之时。这两句是诗人闲静心情的写照:充满生机的一片绿意又透出日长无事,静默中袅袅升起的炉烟更为这人之闲静、境之闲静增添了几分闲雅的情调。晚晴:犹言晴好的傍晚。

病起兼旬疏把酒,山深四月始闻莺——这两句由首联顺写而下,分承“睡晚晴”与“绿阴成”,并点明自己近日情态:病已二十来天,今刚得痊愈,在这期间,酒是很少喝了;山深林密,物候稍迟,直到四月,才头一次听到黄莺的鸣叫。上句写病后疏懒之态,下句带有春意尚存的欣喜。白居易《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一个患病新愈,有相当一段时间与外界没有接触的人,当他在“百花过尽绿阴成”的新夏,听到只有春天才有的流莺鸣啭,内心的欣喜是难以言喻的。

近传下诏通言路,已卜馀年见太平——第三联转叙时事,点明诗题。上句指孝宗即位之初下诏求直言事。封建时代君主广开言路被视为政治清明的标志、国家盛强的征兆,因此才引出下句:庆幸自己有望在暮年得见天下承平。这种心情,又透露出人们对高宗朝秦桧长久当权误国的不满。诗人时年三十九岁,言“馀年”,固然有旧时文人喜欢言老的惯习在内,但也反映出自己久受投降派长期压抑下精神的颓靡。

圣主不忘初政美,小儒唯有涕纵横——这一联紧承“近传下诏”句。按孝宗即位之初,锐意复兴,颇有振作朝政气象,如复胡铨官、追复岳飞尊号并以礼改葬、起用抗战派主将张浚等等。这次下诏中外士庶陈时政缺失,亦为孝宗“美政”之一。诗人寄希望于孝宗:既属“美政”,贵在坚持而不动摇——如果能做到这样的话,那么作为一个小小儒生的诗人,也就心满意足、感激涕零竟至要眼泪纵横了。两句表达诗人的欣喜之情,从其欣喜之情自可体会到诗人念念不忘国事的拳拳爱国之心。

本诗最主要的特点是写情真挚朴实,不假雕饰。清代诗评家方东树《昭昧詹言》曾评此诗谓:“前半新夏,后半感事。情真语朴,意境绝佳。”诗前半由诗人初夏之睡写起,转而写自己身体状况、对所居之景的感受,诗调流美圆转,特具风韵;后半直抒情感,诚挚之情溢于言表,方氏以“情真语朴”来概括,还是很确切的。

望江道中

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夏,诗人由镇江通判调任隆兴府(今江西南昌)通判,溯江西上。本篇是船经望江(今属安徽)道中时所作。据末句,诗人到望江一带,已是“红树青山”的秋天了。陆游由镇江通判调任隆兴府通判,与他坚主抗战,“力说张浚用兵”有关。因此,他在调离前线途中,面对天下“滔滔皆是”的局面,对自己坚持的信念产生疑问。这首诗表达了初次受挫的诗人苦闷、寂寞、忧愤的心情。

吾道非耶来旷野,江涛如此去何之?

起随乌鹊初翻后,宿及牛羊欲下时。

风力渐添帆力健,橹声常杂雁声悲。

晚来又入淮南路,红树青山合有诗。

吾道非耶来旷野,江涛如此去何之——首句用《史记·孔子世家》之典:“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至于此?”又《论语·微子》:“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诗人一身孤孑,仆仆道途,伤心国事,无力回天,面对浩淼江波,茫茫旷野,对自己坚持抗战的主张不免产生疑问。这一联情由景生,抒发了诗人初入仕途受挫后悲愤的心情。

起随乌鹊初翻后,宿及牛羊欲下时——由眼前之景再而联想到自己颠沛流离的旅途生活。乌鹊初翻:暗用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诗意。牛羊欲下:用《诗经·王风·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句意——清晨天尚未大亮乌鹊初飞之时,就是自己的动身之刻;傍晚牛羊欲归家时才是自己一天旅途的结束——写道途的辛苦,意在隐透诗人无所依托的处境、外出行役的孤孑。

风力渐添帆力健,橹声常杂雁声悲——由自己之路途辛苦再而及眼前之景:秋风一阵阵劲吹,风帆显得饱满而雄健有力;轧轧的橹声中,不时混杂着南飞秋雁的悲鸣声——这境界令人备感凄清。前句隐示秋风之劲,而这种万物肃杀的秋风带给人们的不仅是时令的变化,更主要的是令人联想到诗人对自己茫然前程的思考。“雁声悲”则意在抒发自己征行的孤孑感受,并暗示时令,逗下“红树青山”。

晚来又入淮南路,红树青山合有诗——淮南路:宋代十五路之一,熙宁间又分为东西二路。风健船速,又进入一个新的地域,诗人心境似乎有所改观,意绪稍稍振起:瞻望前路,脑中出现一个新的兴奋点——眼中所见,一片青山郁郁葱葱,红树夹杂其间,一派生机盎然,正可吟咏诗歌以自遣。

本诗为作者一段经历的写照。诗以对自身行为遭遇的疑问探询开篇。一句“江涛如此欲何之”,含意深刻,既有朝政斗争险恶的隐示,又有诗人对自己政治前程的隐忧。中间两联由人及景,由自己颠沛流离的为宦生涯而及船行之健,雁声之悲,实际上是首联的一种形象再现。结尾稍作振起,预示诗人对前程的一种新的期望。

秋夜读书每以二鼓尽为节

这首诗或谓写于乾道元年(1165)秋天,他初任隆兴(治所在今江西南昌)通判时,时年四十一岁。陆游自幼好学不倦,诗集中写夜读的诗篇颇多,他诗歌创作的高度成就,与这种好学精神是分不开的。陆游到南昌前的职务是镇江通判,其时他与友人韩元吉、张仲钦、王明清、张孝祥等得同游、唱酬之乐。改判隆兴后,诗人孤寂无侣,郁郁寡欢,公馀时间更加肆力读书。本诗即自述自己的读书之乐。

腐儒碌碌叹无奇,独喜遗编不我欺。

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

高梧策策传寒意,叠鼓冬冬迫睡期。

秋夜渐长饥作祟,一杯山药进琼糜。

腐儒碌碌叹无奇,独喜遗编不我欺——首两句自叹自己为一“碌碌无奇”的“腐儒”,只喜有古人的遗书可读——是为夜读之缘起。诗人自叹“腐儒”,联系其生平抱负和志趣却非如此,他早年即抱报国壮志,颇以“奇才”自负。这里自称“腐儒”“叹无奇”,实含“世不我许,我不世与”——当道不明,才不见赏,则我不屑与世浮沉,而要坚持读“遗编”,以求“济世”之道之意在内。

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这两句写室内夜读的感受,为全诗精彩之句。陆游到老还以眼明齿坚自豪,但四十以前即已谈及“白发”。“白发无情侵老境”,是说自己由白发联想到年已逼老,但对着“青灯”夜读,还觉得意味盎然,有如儿时读书一样。两句构成一种对称的意境:“白发”、“青灯”,“无情”、“有味”,“老境”、“儿时”一一相映成趣,勾人联想。这一联与诗人六十三岁时所作《冬夜读书》中的“退食淡无味,一窗宽有馀。重寻总角梦,却对短檠书”,七十七岁时所作的《自勉》中的“读书犹自力,爱日似儿时”等句,意境都相同。

高梧策策传寒意,叠鼓冬冬迫睡期——第三联由室内而及室外,由耳中所闻抒发自己的秋夜感受:在高大的梧桐树叶的摇落声中,诗人似乎感到阵阵寒意袭来;街上正敲打着的报二更的鼓声似乎在提醒诗人睡觉的时候到了。叠鼓:第二次打鼓,指二更之鼓。策策、冬冬:均为状声之词。

秋夜渐长饥作祟,一杯山药进琼糜——两句写入睡前的进食。日渐感觉秋夜长起来了,故读书久了,饥饿之“鬼”似乎也来“作祟”了,那就煮一杯山药充饥吧。啊,一杯山药下肚,好香啊,真有如天上的“琼玉之糜”!忍饥读书,故甚觉山药煮成的薯粥,为人间难寻的美食,其好学不倦、乐而忘食的情状如画。

陆游写自己读书的诗很多,如其五十二岁时作的《读书》:“读书本意在元元”;六十七岁时作的《五更读书示子》:“暮年于书更多味,眼底明明见莘渭(指伊尹、吕尚的进身济世)”,“万锺一品不足贵,时来出手苏元元”;七十三岁时作的《读书》:“两眼欲读天下书,力虽不逮志有馀。千载欲追圣人徒,慷慨自信宁免愚”;七十五岁时作的《冬夜读书示子聿》:“圣师虽远有遗经,万世犹存旧典型。白首自怜心未死,夜窗风雪一灯青”;八十四岁时作的《读书至夜分感叹有赋》:“老人世间百念衰,惟好古书心未移。断碑残刻亦在椟,时时取玩忘朝饥”;八十五岁时作的《读书》:“少从师友讲唐虞,白首襟怀不少舒。旧谓皆当付之酒,今知莫若信吾书”等,可见他的这种读书生涯与情怀是贯彻其一生始终的。

上巳临川道中

本诗,有人谓写于乾道二年(1166)春。此年,诗人在隆兴府通判任上被主和派以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的罪名弹劾免职,他从南昌出发回家乡山阴,于三月初三(即“上巳”)到达临川(今江西抚州)城外,准备去拜访一位名叫李浩(字德远)的朋友。这首诗就作于其时。诗中借写自己的平生行事和遭遇,颇流露出归隐江湖的思想。

二月六夜春水生,陆子初有临川行。

溪深桥断不得渡,城近卧闻吹角声。

三月三日天气新,临川道中愁杀人。

纤纤女手桑叶绿,漠漠客舍桐花春。

平生怕路如怕虎,幽居不省游城府。

鹤躯苦瘦坐长饥,龟息无声惟默数。

如今自怜还自笑,敛版低心事年少。

儒冠未恨终自误,刀笔最惊非素料。

五更欹枕一凄然,梦里扁舟水接天。

红蕖绿芰梅山下,白塔朱楼禹庙边。

二月六夜春水生,陆子初有临川行——起两句点明行役时令。首句用杜甫《春水生二绝》成句,交代出行时风物节候:正当春水初生时节,诗人离开任所向临川进发。临川行:犹言向临川进发。

溪深桥断不得渡,城近卧闻吹角声——“溪深桥断”句,承首句“春水生”。因为溪深所以桥断,故而不能渡河入城,只能在城外客舍投宿。宿店近城墙,所以晚间睡卧中可以听到城头上的吹角声音。对近在咫尺的临川不得一睹风貌,隔河听角,又是晚上,遂激起诗人对它的想像。溪、桥:当指盱水(即抚河)及河上的桥梁,为入临川城必经之地。

三月三日天气新,临川道中愁杀人——这两句转笔正面描绘上巳日临川道中情景,对应题目“上巳”。首句用杜甫《丽人行》成句。三月三日上巳之日,天气是清新美好的,但这美好的春光,对行走在临川道上心情失意的诗人看来,则是一种愁烦苦闷的感觉,这种愁烦苦闷之感,竟至令人难以忍受,简直要逼使人走向绝境——“愁杀人”的含意即在于此。

纤纤女手桑叶绿,漠漠客舍桐花春——这两句具体描绘道中风景:女子在道旁采桑,纤纤素手翻动,片片绿叶进入筐中;客舍掩映在一片盛开的桐花中,渐渐远去已显得有点模糊不清。纤纤:状女子之手纤细美好。桐花春:指桐花逢春开放。漠漠:远视模糊不清的样子。桑叶深绿,与纤纤素手相映。桐花红艳,与呈青灰色的客舍相混杂:温煦旖旎的风光中似乎带有一种淡淡的客愁。

平生怕路如怕虎,幽居不省游城府——由道行念及自己生平行事:平生喜欢幽居,不喜外出,竟至“在路途上行走有如怕遇到老虎那样感到可怖”,同样,对到城池府第热闹之所在也不喜欢。两句为自己画出一幅厌弃尘俗的幽栖高蹈图像。

鹤躯苦瘦坐长饥,龟息无声惟默数——由上两句再写自己形体和平昔所为:形体有如仙鹤,苦于太瘦,这是因为经常饥饿;整天如乌龟一样无声无息,这是因为自己时时在默默地数数。“鹤躯”修饰“苦瘦”,写其形体有如仙鹤之身躯;“龟息”,则强调自己平居的静默。坐长饥:因为经常饥饿。坐,因为意。

如今自怜还自笑,敛版低心事年少——“如今”二字,应上“平生”,写此前处境,仍属道中所感:如今对自己感到既可怜又可笑,自己这么一个人,竟至为了生计,不得不俯首低心,屈节事人。年少:当指比诗人年少的上司。诗人联想:此前的所做完全违背了自己的高洁本性,这想来是多么令人可悲又复可笑!

儒冠未恨终自误,刀笔最惊非素料——“儒冠”句,化用杜诗“儒冠多误身”。两句谓:为这顶儒冠而终生误身,我并不悔恨;在幕府中以刀笔为业(指任通判之职),与素愿相违,这才更令人惊心痛苦。“未恨”、“最惊”,两相对映,显得感情浓烈。

五更欹枕一凄然,梦里扁舟水接天——诗人带着这种凄凉的心境进入睡乡,梦见自己乘坐一叶扁舟,飘荡在与天相接的茫茫大水中。

红蕖绿芰梅山下,白塔朱楼禹庙边——这两句承上之梦,写自己梦中归乡,遥见梅山被一大片红绿相间的荷花、荷叶掩映包围,大禹庙边的白塔、朱楼更显得巍峨壮丽。按诗人家乡山阴有禹庙,为当地著名胜迹。以上四句借助湖光扁舟、家乡蕖荷与禹庙风光,微露自己的归隐之志。红蕖绿芰:指荷花、荷叶。

本诗写于诗人初入仕途受挫之后。诗由道中所见所感引发心思,抒发了诗人心情的苦闷。全诗以归隐理想作结,使诗平添一种意境绵邈情调。“红”、“绿”、“白”、“朱”等色彩字的巧用,又使诗呈现一种清丽之致。

游山西村

本诗为一首纪游诗,当写于诗人在乾道二年被罢职闲居山阴时。山西村为诗人家乡山阴的一个村庄,在今浙江绍兴鉴湖附近。诗中写到农家的好客,村风的古朴,当地风物节候的热闹,山水风光的可留可恋,表达了诗人闲居生活的清雅悠闲。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首联渲染出一派丰收之年农村宁静、欢悦的气象:可不要笑话农家的腊酒纯度不高啊,农家待客可是真情实意的,丰收之年盛情款客,酒宴上的鸡豚可是让你吃不完的!腊酒:指上年腊月酿制的米酒。浑:指酒纯度不高,味道薄。足鸡豚:意谓酒宴上鸡豚充足。豚,指小猪。农家酒味虽薄,而待客情意却十分深厚,一个“足”字,写出了农家款客尽其所有的盛情。“莫笑”二字,道出了诗人对农村淳朴民风的赞赏。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次联紧扣诗题“游”字,写山间水畔的景色:诗人在青翠可掬的山峦间漫步,清碧的山泉在曲折溪流中汩汩穿行,草木愈见浓茂,蜿蜒的山径也愈益依稀难认——到底应该向哪里行走呢?正在迷惘之际,突然看见前面花明柳暗,几间农家茅舍,隐现于花木扶疏之间,诗人顿觉豁然开朗,啊,又来到了一个村庄了!其喜形于色的兴奋之状可以想见——这两句流走绚丽、开朗明快而又格外委婉别致,写景中寓含哲理,千百年来曾被人广泛引用。诸如探讨学问、研究问题时,初起山回路转、扑朔迷离,难寻出问题症结所,顿生茫然之感;但如锲而不舍,坚持不懈,忽然间眼前便会现出亮光;再往前行,便豁然开朗,一个前所未见的新天地就会发现——在人生的各种境遇中,都会出现与诗句惊人的契合之处,因而备觉亲切。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本联由对春光明媚山水图的展示转入对人事描写:悠扬的箫声吹起,咚咚的鼓声响起,春社之日是越来越近了,村民们是衣着简朴,一派古风犹存的神态。这两句描摹南宋初年的农村风俗,显示出诗人对民风民俗的浓厚兴趣。社:土地神。春社在立春后第五个戊日,这一天是农家祭社祈年的日子,大家热热闹闹,吹吹打打,充满着丰收的期待。按春社节日,周代就有记载,如《周礼·春官·籥章》:“凡国祈年于田祖,吹《豳雅》,击土鼓,以乐田畯(农官)。”苏轼《蝶恋花·密州上元》也说:“击鼓吹箫,却入农桑社。”说明此风到宋代还很盛行。陆游这里更以“衣冠简朴古风存”对此风加以赞美。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前三联写了外界之景,并与诗人自己的情感相融。但诗人意犹未足,故而笔锋一转,写下了这两句。诗人已“游”了一整天,此时已是明月高悬,大地笼罩在一片淡淡的清光中,这使春社热闹后的村庄又沉浸在一派静谧的气氛中,于是这两句油然而自胸中出:但愿从今而后,若情况允许,当在空闲之时,乘着月色,不时地拄着手杖,夜间轻叩柴扉,与老农亲切絮语,此情此景,不亦乐乎!无时:指不时地随时地。闲乘月:指空闲时乘着月色而出。

陆游七律最工。这首七律结构严谨,主线突出,全诗八句无一“游”字,而处处切“游”。全诗层次分明,“以游村情事作起,徐言境地之幽,风俗之美,愿为频来之约”(方东树《昭昧詹言》)。中间两联对仗工整,善写难状之景,如珠落玉盘,圆润流转,堪称千古传唱的名句,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平。 S1N06A2YPp4LxKgEZsnQqOJUaLUc4ZKuZ3TNWzMLTZDyzsqjuhSqWSKo5kBQSzq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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