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着前进,把一个山峦甩在后面。头一次出门的小艾贝只有数不尽的新奇,眼睛是不够使了,只好加上嘴和手去分清到底遇到过几只羊和瞪着吓人的大眼睛的奶牛。
目的地到了。
这真是令人高兴的事,因为直到现在南希才意识到汤姆的选择是正确的。
横在她面前的是一条清亮的小河,河谷宽阔而悠长,两条绿带蜿蜒着伸向远方。河岸边巨大的山岩高高耸立,像是为山谷竖起两面遮风挡雨的屏风。
“那些地方,”汤姆自豪地指着远处的小山,“还有这30多英亩的平地,都是我们的。每年除种上一季好玉米,我们还会从那些高高的杉树林里猎获很多野味。”
新的木屋还没盖起来,他们暂时住在一种半敞帐篷的窝棚里。大多数的拓荒者在移居到新的目的地时,都住在这种窝棚里。没有多大的地方,只是用几根大的柱子支撑起一些树枝。在棚顶盖上一些树叶,敞开的一面要生上一堆火,晚上用来吓走野兽,白天用来做饭或烧烤东西。
生活是很艰苦的。拓荒者必须能够适应这种最原始的生活环境。
在诺布溪村社安家不久,汤姆开始准备木料营建新居。小艾贝照样跟着爸爸东奔西跑,有时从妈妈那里接过一瓢水,端到疲惫的爸爸面前。
“给,爸爸,水!”汤姆这时会骄傲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发或者在他的小脸上亲上一口。
终于要盖新房了。按照当时拓荒者的习惯,许多邻居都来给汤姆家帮忙。劳动的场面热烈得让人感动。南希则在其他妇女的帮助下,给男人们准备饭食。
房子在汤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修建着。大块的木料被架起来,做好接口,围成了四堵墙。木料被修整得如此平整,几乎没有什么缝隙。然后运来巨大壁炉,在房屋的另一端开个口,壁炉就放在里面,而且,要用木块镶地板,还要修个阁楼,人可以沿着安在墙上的木桩上去。房子长20英尺,宽16英尺,比以往的任何房屋都大。
一家人都沉浸在兴奋之中。艾贝和萨拉跑前跑后,给人们拿一些小木块,可大多数时间都是帮了倒忙。当然,小艾贝还是显示了他作为拓荒者后代的力量,他的一双小手拿起的木块跟他的个头和年龄是不相称的,连他的小姐姐萨拉也不得不表示羡慕。
“妈妈,我住哪儿?”当房子完工时,艾贝小声地问。
“孩子,当你长大时,你可以住在阁楼上那属于你的卧室里。”南希说。
汤姆家的新居旁有一条小道,这就是著名的坎伯兰小道,经常有各式各样人从这里经过:带着妻儿老小的拓荒者吆喝着大篷车向西边、北边驶去;兜售马口铁器皿和杂货的小贩沿途叫卖;在徒步跋涉的成群奴隶的后面,是拿着皮鞭、高居马背的监工或奴隶贩子,有时,也会看到国会议员或州议员穿着漂亮的服装,坐着装饰精巧的马车去参加会议。
一天,小艾贝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拉起南希的手:“妈妈,快来看,有人打架!”南希跟着儿子走到屋外。
木屋前面的路上,是几个奴隶贩子驱赶着十来个奴隶。皮鞭不时地落在奴隶们的身上和脸上,肿起一道道血痕。其中有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哭叫着牵着他妈妈的胳膊,不肯往前走。这时,一个奴隶贩子狠狠地走过来,抬手就是一鞭子,“啪”的那罪恶的声响同孩子的哭叫声在诺布溪的山谷间回荡,连近旁的一群山雀也不忍再去倾听这令人心悸的哭叫声,扑棱棱飞起,消失在迷茫的远天。
“妈妈,他们为什么打人?”艾贝抬起那张充满疑虑的小脸轻声地问。
“因为……唉!孩子,你长大就会明白的。”南希叹息着说。
艾贝不说话了,默默地望着那群人走远,又默默地随妈妈走回屋里。
晚上,南希半夜里被一双小手摇醒:“妈妈,有人打架……”小艾贝迷迷糊糊地说完,又翻过去睡着了。
萨拉和艾贝一天天长大了,艾贝跟着他的小姐姐到处跑,可南希知道,这两个小家伙一点也不一样,萨拉很少为自己不懂的事操心,小艾贝却每天都要问上几个为什么。南希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回答他的一切问题啊,可她那点贫乏的知识常常让艾贝感到失望。
在诺布溪生活,对汤姆家来说,还有一件令人愉快的事,那就是每月骑马到附近“小山”教会去做一次礼拜。这个教会属于当时塞勒姆城的浸礼教会,它的教徒是坚决反对奴隶制的。有时在做完礼拜后,那里的埃尔金牧师常常要讲一些反对奴隶制的激进的话语,做礼拜的人们也都加入到热烈的讨论中。在长时间的礼拜过程中,小萨拉常常睡觉,艾贝却瞪着眼睛一直听到牧师讲完最后一句话,而且常常要回味这些话的意思,正如汤姆说的,“像牛反刍”一样。
一天晚上,在要睡觉时,他问:“爸爸,什么是奴隶制?”
“什么,你问什么?”汤姆感到意外。
“几天前牧师讲过,”南希转过身对汤姆说,“他想问你什么是奴隶制。”
“可他才三岁多,怎么会还记得了?”
“是什么,爸爸?”艾贝又问。
“奴隶制?那是个——坏东西,像牧师说的。”汤姆不知怎么讲才能让他明白。“总之,孩子,这是你长大以后才应该关心的事。”
“奴隶制,”南希总是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回答孩子们的问题,“就像我们同我们的……马一样,是我们自己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有一天你看见有人用鞭子打别人,被打的那就是奴隶。”
艾贝轻轻地点着头,有些东西他还想不通,可他不再问了,默默地躺下睡觉,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谁能知道他那个小脑袋里到底想些什么呢?
诺布溪的河水日复一日地哗哗地流向远方。
小艾贝常常独自坐在门前的小石块上,目光随着溪流慢慢走远。
溪河这边像流水一样通过那条狭窄的红土小路的,有坐着大篷车的拓荒者,也有去拯救印第安部族的传教士。当然,其间少不了令小艾贝心悸的奴隶贩子们。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丰富的世界,也是一个不易弄懂的世界。
夕阳已开始把四周的山麓涂抹成一片殷红,小艾贝的目光却还在默默地注视着远逝的溪水、朔风中踽踽前行的流浪人。
也许这个世界真的需要有人再次拯救,才给这个不满四岁孩子的脑袋里装进了许多本不该这个年龄去思考的问题。
到诺布溪的第三年,汤姆一家度过了一段最艰难的岁月。先是南希生的第三个孩子不幸夭折,虽然汤姆到城里请了一个最好的大夫,小艾贝也不断地从外面折来一些小柳枝和野花奉献给他的新出生的小弟弟,可是两个月后,这个男婴还是夭折了。不久,汤姆又患上了麻疹,发高烧,最后变得神志不清。多亏南希的照顾,他才恢复了健康。
终于,秋天到了。
似乎是对他们这一年多灾多难的补偿,汤姆沿溪流种的几块地长得异常茂盛,玉米棒子都拱出了外皮,露出一个个黄澄澄的小脑袋,豆子既丰满又多荚。只需要再花一点力气,就可以获得一个上好的收成。
汤姆的身体也显得很强壮了,每天都带着笑脸忙里忙外。
现在小艾贝也可以帮着爸爸妈妈做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了,比如送信传话、搬运劈柴、清扫炉灰等。还有一件最令他骄傲的事:给詹尼和其他几匹马梳理鬃毛,直到光光滑滑的,像那些从路上经过的漂亮的马儿一样。还有,他将要有自己的一匹小马了,爸爸已经许诺,等詹妮下了马驹就送给他。小艾贝连它的名字都取好了,就叫它小“约翰”。多好听的名字!他就幻想自己骑在马背上,威风凛凛地在田野里奔跑,像个英雄。
童年的时光是需要幻想的。萨拉和艾贝常常模仿大人的样子种地、砍木头、做饭。一次,汤姆在拍卖会上花了83分钱买了一挂玩具大车,两个孩子高兴得又蹦又跳,这是他们的第一个真正的玩具。于是他们一个扮作小马,一个扮作货郎沿途叫卖,或者到田地里拉上几个柴棍,赶车去磨房,用它做了一个又一个精彩的游戏。有时他们又用布做成车篷,两人就成了去西部探险的拓荒者。
在距离汤姆家两英里外,有一所木屋学校,它很小,只有一个老师克勒布·赫兹尔。
这年年底,南希的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那就是必须让孩子上学。
汤姆却不赞成:“在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不需要读书的,而且萨拉七岁了,可以帮你在家做点事,艾贝还小,即使读了书,也不会对他以后在家务农有什么帮助。”
“邻居的孩子也有上学的,我不想让他们以后不如人家。”南希是很少与丈夫争执的,他们从来都相敬如宾。可是这一次她很坚决,显然有些不太好意思。
“也许我们的孩子以后不愿意在家种地呢!”南希又说。
汤姆沉默了。“也许孩子以后会……可谁说得准呢?随他去吧。”
两个孩子都上学了。
他们每天步行两英里到那所木屋学校上学。校舍是一间独门出入、泥土地面的小木屋。十多个孩子坐在一溜木凳上听那个戴着眼镜的叫克勒布的老师讲课。他是一个天主教徒,鼻子尖尖的,瘦高的身材像是随时要倒下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是他讲话时亲切而生动:“孩子们。”只要他的话音一起,小家伙们便都规规矩矩地端坐一排,竖起小耳朵,把老师的话一句句地装进脑袋。
最初学的是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和十个阿拉伯数字。当时孩子们所用的唯一课本是缀字课本,即韦伯斯特编写的那本蓝黑色封面的老书。当时最普通的教学是所谓的暴露法,即孩子们都要高声朗读,以证明他们在学习。
“A、B、C、D……”嫩嫩的童音从简陋的木屋里传出来,飘浮在荒野之间,那里面,有着拓荒者的希望。
“你们今天学了些什么?”放学后,南希常常这样问萨拉和艾贝。两个孩子就大声地朗读出他们今天学的字母和一些简单的词。
汤姆有时会感到不耐烦:“你们天天就这样大声地嚷嚷吗?老克勒布怎么受得了!”
不耐烦是不耐烦,当艾贝用木炭写出自己的名字“亚伯拉罕”的时候,作为父亲的汤姆不无得意地笑了。
“嘿,小家伙,还不赖!”
自从能够拼写那几个字母和一些单词后,他们的那一挂玩具大车常常是萨拉一人拉着到处转悠了。小艾贝简直迷上了书写他学过的东西。每天他都用南希给他从壁炉里捡出的木炭在墙上涂抹着。可是由于在墙上写字遭到了汤姆的反对,他就常常一个人蹲在户外的小沙滩上或者细土上来练习写字。小艾贝表现出一种与其他孩子不同的执著。冬天的时候,这里偶尔要飘一两场雪,对于孩子来说,打雪仗、滚雪球是最快乐的事,可小艾贝最喜欢的却是用小树枝在积雪上写字。他写得入迷极了,直到妈妈召唤他,才恋恋不舍地跑回家。
“唉,孩子,看你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南希又心疼又是喜欢。她心里常常有这样的念头,也许这个孩子以后不是这山野里的人,也许他会成为个大人物,谁说得准呢!
这年冬天,克勒布先生因为身体有些不适不再教课了,另一个曾当过小酒店老板的胖老头成了这里孩子们的老师。在这片荒野上,由于人们的文化水平都很低,因此只要认识些字、会写、会读就可以做老师的。
胖老头名叫罗伯特。由于酒店里奇闻轶事很多,所以他经常讲些有趣的小故事,总是逗得孩子们笑声不断。同时,他还鼓励这些小家伙每人都练习讲故事给别人听。萨拉不太爱说话,讲起故事也常常显得没有气力,轮到艾贝却是另一番光景了,他面对同学大声地叙述他心中的故事,有时还要加上手势,因而常常获得一片热烈的掌声。这也许是继承了他父亲的天性——汤姆在这一带就是以会讲故事而闻名遐迩。
荒原的生活有些单调和简单,可汤姆一家过得平静而美满。
每天早上,南希目送着孩子们出门,然后做些日常的零碎家务。对于汤姆来说,冬天是他喜爱的季节,因为冬天有许多的空闲时间可以用来打猎或设置陷阱,这一年打到的野味也似乎特别的多。
到了晚上,一家人吃过饭后,南希便从高架上取下《圣经》,添上乌樟柴让炉火烧得亮亮的。于是随着她那和蔼的声音,她就把另一个世界带到暖烘烘的屋子里来,萨拉和艾贝一边一个偎依在南希身边瞪大眼睛听妈妈讲述那一个个神奇的故事。汤姆一边听,一边忙着做木碗、斧头把子,或者给孩子们削一些玩具。这样的日子让人感到心情舒畅,忘记了生活的一切艰难。
冬天,山里的夜来得很早,当太阳从西面的山头消失后不久,诺布溪便被一片黑暗笼罩了,虽说每家房子中的壁炉里都生着火,可那点光明从木屋的缝隙里透露出来是那么的微弱。这样的夜里人们几乎没有什么太多的活动,唯一被这群拓荒者津津乐道的就是聚在一起谈论一些离他们很近其实也很遥远的事,比如奴隶制、拓荒者、各州的权利、宗教、税收等等,有时大家争论得面红耳赤,说话声在寂静的山野上空传出很远。
汤姆由于人缘好、随和又善于谈论,讲的故事层出不穷,因而汤姆一家来到诺布溪时间不长,这里便成了人们的一个聚集点,到了晚上,常常有一些邻居会聚到汤姆家里,开展一场又一场的大讨论或者是热热闹闹地、津津有味地讲述他们遥远的过去和同样遥远的将来。
后来一段时间,奴隶制成为聚集的人们热烈争论的问题,特别在肯塔基,由于州的宪法容许奴隶制,在这原野上,人们可以看到一批又一批的黑人奴隶被驱赶着、打骂着带到他们这里或者沿着坎伯兰小路西去,为那些奴隶贩子们开垦荒地,供养这些寄生虫堕落的生活。同时,也使那一个又一个同样长着双手双脚、同样长着聪明的头脑和美好心灵的黑人兄弟姐妹们在痛苦的折磨中死去,或者由于过度的劳累损坏了身体,被那些罪恶的奴隶贩子们遗弃,在阴冷的寒风中慢慢死去……
而这些对于像生活在诺布溪畔这些善良的拓荒者来说,是不能容忍的。在他们的心里,蕴含着最朴素的平等观念和令人敬佩的博爱精神,因而在汤姆家那一场场激烈的争论是可想而知的。
“如果奴隶制都说不上不正当的话,”艾贝的老师克勒布·赫兹尔大声说,“那就没有什么正当可言了。当华盛顿在发布《独立宣言》时,我们的国家就不应该有奴隶的存在,否则这种独立还能称其伟大吗?在这独立王国中,还有许多不能自由说话的、被看作是牲畜的人,这不仅违背我们真正自由人的意愿,违背上帝的旨意,同样它和我们国家的根本原则是相对立的。我们应该为奴隶的解放而大声疾呼,为奴隶的解放做出自己的努力!”
小艾贝在这样的场合总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瞪大眼睛听老师的慷慨陈词。
“爸爸,他说什么?解……解放奴隶?这是什么意思?”一天晚上,小艾贝在大家争论时轻轻地问。
南希吃了一惊,以为他一定会被汤姆训斥一顿,因为汤姆从不许小孩子在大人说话时插嘴。可这次汤姆没注意到艾贝,因为他正专心致志地同别人讨论。
“孩子,解放吗?”克勒布作为孩子的老师,表现出一种特别的耐心和那种洞察人心的注意力,“解放就是获得自由。自由,你知道吗?就是每个人都属于自己,不再属于别人,就是每天都回到自己的家,做自己的事,不受别人驱赶,不受别人辱骂。我们每个人,包括那些黑皮肤的奴隶们,都应该成为这样的人。孩子,你明白吗?”
艾贝庄重地点了点头。是的,那些黑人真可怜,还有那个被皮鞭抽打的小弟弟,他们真可怜!
炉火噼噼啪啪地响,在小屋里散发着温和的光,可外面却是一片黑暗,这个世界也同样黑暗。什么时候,才会有一片灿烂的星光送走这可恶的黑夜呢?
在小艾贝上学的小路上,要路过一排高大的木屋。每天,艾贝都能看到一些戴着脚链的奴隶在木屋外的田野里耕作。他们有着一双双被痛苦折磨得失去了光泽的眼睛,艰难地劳作着。
不论艾贝和萨拉谈论着多有意思的事,一旦走到这里,艾贝都会突然间沉默下来,静静地走过去。
一天,当他们放学路过这里时,却惊奇地发现有几个黑皮肤的小孩在小道旁的草地上玩,艾贝和萨拉好奇地走过去。
“你们好,你们在做什么?我是艾贝,这是我姐姐萨拉。你们叫什么,我们可以一起玩吗?”
其中的一个小男孩胆怯地抬起头。
“我叫卡特,这是詹妮、约翰和苏姗。我们在看是否有小草的嫩芽长出来。”
“哦,太好了,我们一起来找。不过,你们的家在哪里?以后我们交个朋友,愿意吗?”
卡特抬起她红扑扑的小脸,闪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家,在那儿,可爸爸说那不是家。”
“你们的爸爸是谁?”萨拉问道。
“喏,在那边干活。”卡特抬起手指了一下。
顺着卡特手指的方向,是在田野上做活的那群戴脚链的奴隶。衬着阴沉的落日余晖,那背景沉重而悲凉。
几个孩子都沉默了。
这一幕给艾贝和萨拉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难以抹掉的阴影,也埋下了愤怒、怨恨的种子。
从此,放学时,艾贝和萨拉常常在那排高大的木屋旁跟卡特、詹妮、约翰和苏姗玩一会儿,或者交换一下各自的小礼物:好看的野鸡翎,漂亮的小花。有时艾贝也把爸爸做的小玩具送给他们,于是一群孩子便会快乐地欢叫起来。童年时结下的友谊纯真而圣洁,里面包含着人类最美好的感情。
艾贝现在放学后除了练习写字外,还可以简单地读点什么了。晚上南希朗诵《圣经》时,艾贝常趴在母亲的胳膊上,辨认上面的字。南希也时不时停下来,指点着告诉他那些字的读法。
汤姆由于在这一带是一个受人尊敬、名声很好的人,所以被当地县议院任命为这一带的财产估价人之一。因而他常常因为某些事沿着坎伯兰小道行走,并喜欢把艾贝也带上。艾贝回来时,总会由于在路上遇上什么新奇事而兴奋得两眼发光。
“妈妈,罗伯特从一本书里读了一个故事给我听,那本书叫《天方夜谭》,如果再去,他还会读给我听。”
“妈妈,我们发现这条小黄狗在路边叫得可怜,他有条腿断了。爸爸说,我们可以用木块把它固定起来。我叫他哈尼。爸爸说我可以把它喂养起来,如果你同意的话。”
一次,艾贝从外面得到一张旧报纸,这成为他最珍贵的东西,他一遍遍地细细地读,舌头费力地念着一些陌生的名字,华盛顿、麦克逊、拿破仑、联邦主义者。他问了许多问题,父母没法回答。
在小艾贝六岁那年,汤姆逐渐显得烦躁不安——潜藏在他内心里总是在寻求点什么的天性又开始发作了。他的祖辈就是这样,他们从英格兰到马萨诸塞、新泽西、弗吉尼亚,最后到了这里肯塔基。汤姆常常阴郁地望着从那条小道上走过的有篷大车、过路的商贩。最使他心烦的时候是看到一群群奴隶从这里路过。
“爸爸,这条路通到哪里?”艾贝问。
汤姆停下手中的活:“这条路么,通到那边,通到一个叫印第安纳的地方,再往前——谁知道呢!”
这年冬天,南希感到将有什么不吉利的事要发生了。一天汤姆从伊丽莎白顿回来,面色很难看。
“出了什么事?”南希不安地问。
“看来我们要被赶走了,土地将被白白没收。”汤姆阴郁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公文夹来。
“但是,我们不是已经买了这块地了吗?我们是签了契约的。”南希不解地说。
“没有契约,还没有发到我们手里。我们确实买了土地,可是没有用,地契成了问题。真是倒霉。”
汤姆的不幸是这一带拓荒者共同的遭遇,是不健全的土地法造成的。这里从来没进行过土地普查,移民想住哪儿就住哪儿,结果引起诉讼。就连丹尼尔·布恩,所有拓荒者中最早的拓荒者,也失掉了自己的土地,被迫离开了这里。
12月27日,收回土地的公文送来了,一家人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这个案子由下期法庭审理。时间一天天过去,汤姆的烦躁越来越强烈了。
在9月份法庭审理时,土地所有权的诉讼案被悬置起来,可是汤姆种的玉米有一半被原告扣留了。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印第安纳是最好的去处!”汤姆叹着气说。
“印第安纳是什么,爸爸?”
“印第安纳吗?孩子,那是个没有奴隶的地方,是一个你付了钱买地,别人就不能抢走的地方。”
南希不愿意再迁移,可这里实在待不下去了。而且,这里的奴隶也让她看了心里不安,至少在印第安纳是没有奴隶的,就在这一年,它作为一个自由州加入合众国了。
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可这年的秋天让人感到不安,没有一点好心情。最后汤姆启程去印第安纳州寻找住处。他已经早有打算,因为有个亲戚住在印第安纳的斯潘塞县,那里有肥沃的土地和许多猎物。
汤姆不在的时候,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艾贝做了许多事情,有些是成年人干的重活。他到田野中采集各种野果,把它们储存起来或者晾干,帮助南希制作肥皂,同时要照看四匹马,给马加料,梳理马鬃马尾,还要照看猪。当然,他忘不了写字,还有在妈妈的帮助下读《圣经》。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小艾贝的手变得粗糙起来,身体也比原先强壮多了。
11月底,汤姆终于返回来了。
他兴奋地告诉家里人,他已经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在一条小溪旁,连名字都那么好听,叫“鸽子溪”。他选了一片好地,在四周都做了记号。走了60英里到县政府所在地凡逊,提出了买地的要求。在印第安纳,要求买地的人一经付钱,就能拿到地契,没有人能从你手里夺走。并且他在那里,还遇到了一个大土地所有者,得到了一份制作酒桶的工作。
汤姆同时也给南希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你的朋友,萨利,过去是布什家的……现在丈夫死了。”
“什么,哦,可怜的萨利!”南希悲伤地叫了起来,这是她最亲密的朋友,现在却在受苦。
但是,没有时间哭泣,又一次迁移等待着她,有许多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