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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词 第一部分

如梦令

词记溪亭之游情境,或题作“酒兴”(《花庵词选》),系李清照早年作品。

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将此词系定为李清照25岁时(1108年)作,似不妥。

靳极苍先生在《李煜李清照词详解》中,则更将其创作年代推至1128年(时年李清照45岁);靳先生说:“此词和《怨王孙》(湖上风来波浩渺)一样,同是游大明湖之作。《怨王孙》词因情绪平淡,不似婚后之词有丈夫,故定为婚前作。此词与之同,且很具少女风韵,所以也该是婚前在历城时事。但‘常记’二字,可知非当时之作。顺境重当前,逆境追往事,是人之常情。依此,此词应作于逆境,但不太严重时。”

靳先生所言均入情入理,但所得出的结论却似未必。这也许只是因为先生对“常记”所历时段的过分强调上——先生言:“常记”指发生在很早以前难以忘却的事——其实,所经历过的事,半载一年,说“常记”亦不是不可。

李清照之游溪亭,当在及笄前后,一年多后忆及往事并言“常记”,是可以成立的。

故在此依陈祖美等说,将其创作年代系定于1099年,时年李清照16岁。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常常想起在溪亭游玩欢饮的情景,天黑下来了,酣醉的人,忘了回家的路。常记:《全芳备祖》作“尝记”。溪亭:济南七十二名泉之一,位于大明湖畔;亦有说泛指溪边亭阁;还有一说是确指一处叫“溪亭”的地名。日暮:太阳将落的时候,即傍晚。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兴致尽时,回舟已晚,偏偏又把船划进了莲花丛中。藕花:荷花,莲花。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大家都争着往外划,桨声、嬉闹声,惊得一滩鸥鹭都飞了起来。争渡:竞渡,即争着渡。亦有注者解“争”为“怎”,似不如“争”好。唐·王维《从军行》:“笳悲马嘶乱,争渡金河水。”唐·刘禹锡《堤上行》:“日暮行人争渡急,桨声幽轧满中流。”鸥鹭:两种水鸟,皆善捕食鱼类。鸥为鸥科水鸟的通称,嘴弯曲,背苍灰,腹白色,常见的有海鸥、银鸥等,常飞翔于海洋或江湖之上;鹭为鹭科水鸟的通称,嘴、颈皆长,常见的有白鹭、苍鹭等,多栖于沼泽之中。这里泛指水鸟。

少时初读此词便甚是喜欢,但除了觉其明白如话、朗朗上口、情辞酣畅、生动自然之外,确也说不出更多妙处。后来读到古今学人诸多评价并体味再三,才深信小令不小,可谓叙述简约、景象开阔、静动相生、出神入化——溪亭、日暮、藕花、鸥鹭……构成一幅清新淡雅、却又绚丽豪华的荷塘美景图;而回舟、误入、争渡、惊起……则让人仿佛听到了水声、桨声、笑声、鸟声交织和鸣的动人乐章。

也可以说是画中有乐、乐里有画吧。

说这幅画清新淡雅,是因为我们可以把其看作是素描或者是水粉;说绚丽豪华,是因为把它看作是一幅油画亦未尝不可——远处,落日入水、霞光满天;近处是大片的荷花。荷花丛中的小船上美人如玉,醉酒的脸庞艳如桃花,神态娇憨……

此情、此景、此词,或正如前人所云:“横竖都是烂漫。”

双调忆王孙

古往今来,在有关李清照词的辑本中,几乎都将此词题作《怨王孙》。这是因为:在现存《漱玉词》最早的版本——宋代曾端白的《乐府雅词》里,便将调名误作此,以致此后以讹传讹。直到1992年,周笃文先生在《李清照作品赏析集》(巴蜀书社版)里方纠其讹,改其为《双调忆王孙》。兹从之。

与《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一样,此词亦是词人少女时代的游湖赏景之作。在明·陈耀文所编《花草粹编》及清·沈辰垣等编的《历代诗馀》里,亦被题作《赏荷》;而在《词谱》、《碎金词谱》中,则将其题为无名氏词。或因其故,徐培均先生《李清照集笺注》未录此词,似不该也。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起风了,湖面上水波浩荡,无边无际。已是深秋时节,湖中荷花凋零,难得见到几朵;荷香亦淡,只剩下几缕残香。浩渺:形容水势辽阔无边。暮:晚,将尽。唐·杜甫《岁晏行》:“岁云暮矣多北风,潇湘洞庭白雪中。”红稀香少:指秋花凋落稀少。红、香,均指代花。

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秋水澄澈,青山妩媚,充满灵性和柔情,令人备感亲切,真是说不完、道不尽的美好啊!

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蚫花汀草——莲子长成,荷叶已衰,然而湖边的蚫花和汀草上却挂着水珠儿,就像被清露洗过一般,鲜艳亮丽,清碧一片。蚫花汀草:水中的蚫花,汀上的小草。蚫:多年生浅水草本植物,茎柔软细长,秋季开花,也叫田字草、四叶菜。汀:水边平地或湖中小面积陆地。宋·寇准《江南春》:“江南春尽离肠断,蚫满汀洲人未归。”

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那些在沙滩上睡觉的鸥鹭,竟然头也不回,它们肯定是生我的气了,嫌我辜负了这美丽的风光,回去得这般早。眠沙:睡在沙滩上。似也恨:似乎也在埋怨。

自宋玉的“悲哉秋之为气也”问世以来,骚人墨客笔下的秋景便总是显现出悲凉萧瑟的情调:唐·杜甫有“万里悲秋常作客”,南唐·李后主有“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宋·柳永有“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就连李清照自己的名句“帘卷西风、人似黄花瘦”,也不能说不包含着浓厚的悲秋成分。然而在这首词中,李清照却既不写“黄花”的惆怅,也不写“梧桐”的寂寞,而是以舒缓淡远、亲切感人的笔调,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充满生机的秋之画图。

按说,“秋已暮”了、“荷叶老”了,“莲子已成”,“红稀香少”,当我们看到这样的情景时,本该是有些怅惘或感伤的,可是我们却没有,为什么?

因为“湖上风来”,此风不是那“卷帘西风”,不仅毫无萧瑟之气,而且酣畅淋漓,吹得碧波万顷、浩浩渺渺;因为“水光山色与人亲”、“清露洗、蚫花汀草”,绝无感伤之意;更因为“眠沙鸥鹭”都已通晓人性,它们因游人归早怅然不快,是以不愿回首作别……

一句话,是因为词人将自己纯真的情感、青春的活力注入了眼前的秋景,将大自然人情化、感情化,从而也就使得整首词达到了人景相亲、物我两忘、心交神会之境。

这样的秋游之作,在北宋词坛,确是不多见的。

如梦令

此词乃李清照早期名作,历来为人称道,尤其是“绿肥红瘦”一语,“天下称之”(宋·陈郁《藏一话腴》内篇卷一);宋·胡仔云“此语甚新”;蒋一葵言“当时文士莫不击节赞赏,未有能道之者”;清·王士祯则说“人工天巧,可称绝唱”……就此词此句,可谓异口同赞,但究其创作年代,则又说法不一。

不一者,非在早期,而是在写于婚后还是婚前。

李清照是在18岁时与赵明诚成亲的,这点没有争议,因而徐培均先生将创作年代系于其19岁时(1102),自属婚后;而吴小如先生则不仅认定其为婚后所作,而且认定其中所言“卷帘人”,即是其夫赵明诚也。

小如先生在其《诗词札丛》中说——

原来此词乃作者以清新淡雅之笔写丽艳冶之情,词中所写为闺房昵语,所谓有甚于画眉者是也,所以绝对不许第三者介入。头两句固是写实,却隐兼比兴。金圣叹批水浒,每提醒读者切不可被著书人瞒过;吾意读者读易安居士此词,亦切勿被她瞒过才好。及至第二天清晨,这位少妇还倦卧未起,便开口问正在卷帘的丈夫,外面的春光怎样了?答语是海棠依旧盛开,并未被风雨摧损。这里表面上是用韩《懒起》诗末四句“昨夜三更雨,今朝(一作‘临明’)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的语意,实则惜花之意正是怜人之心。丈夫对妻子说“海棠依旧”者,正隐喻妻子容颜依然娇好,是温存体贴之辞。但妻子却说:不见得吧,她该是“绿肥红瘦”、叶茂花残,只怕青春即将消逝了。这比起杜牧的“绿叶成荫子满枝”来,雅俗之间判若霄壤,故知易安居士为不可及也。“知否”叠句,正写少妇自家心事不为丈夫所知。可见后半虽亦写实,仍旧隐兼比兴。如果是一位阔小姐或少奶奶同丫环对话,那真未免大煞风景、索然寡味了。

——此说甚是新颖有趣,但细细思忖,却又总觉过于“戏剧”了些。是以陈祖美在《李清照新传》中作了如下评说:

把“卷帘人”解作赵明诚虽属罕见,但却不无道理,值得再思、三思。在这种思索过程中,或可找到这样三点“理由”:一是“赵君无嗣”。现在看,赵、李不仅没有儿子,恐怕连女儿也没有,所以在清照的作品中,不可能隐含“绿叶成荫子满枝”的语意。二是此词既含孟浩然《春晓》诗意,更是对韩《懒起》诗的隐括……从韩诗全篇判断,主人公更像是一位少女,她与清照所演之词的人物身份是相同的。因为一个作为“贵家”新妇的词人,恐怕难得那么无拘无束地饮酒、睡懒觉。即使丈夫百般娇惯她,还有公婆和两位妯娌呢!看来把“卷帘”者视为侍女更妥。三是这首轰动朝野的小词出台,既是奠定李清照“词女”地位的基础,亦是赵、李联姻的媒介,惟其系婚前所作,才能使赵明诚为之大作相思“词女”之梦……

陈祖美之说在理,遂依其说将此小令系定为李清照17岁时所作,亦即公元1100年。

又依词作内容及李清照其他的词如“长记海棠开后,正伤春时节”(《好事近》)等佐证,写作季节当是暮春。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昨夜雨疏风骤——昨夜的雨,雨点稀而大,风刮得很猛。雨疏风骤:雨稀稀落落地下,风疾速地刮。疏:稀少。骤:疾速。

浓睡不消残酒——喝了些酒,睡得很沉很香,直到今天早上,酒意仍未全消。浓睡:酣睡,熟睡。唐·吴融《雨夜》:“何人得浓睡,溪上钓鱼舟。”消:消解。残酒:残留的酒意。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懒得起床,却又牵挂着经受了风吹雨打的海棠,便问正在卷帘的侍女,粗心的她却没有理会到我的担忧和焦虑,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说:海棠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不会吧,你知道吗?你知道不知道,疏雨骤风之后,海棠该是绿叶依然繁茂,而红花却凋零萎落了呀!绿肥红瘦:绿叶显得多了,红花则减少了。绿:绿叶。红:红花。

同李清照自己的另一首词《点绛唇》(“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一样,此词无疑也是惜花伤春之作。所不同者,只是这首词无一字提到惜春伤春,但少女淡淡的惋惜之意、感伤之情,却是随处可以感受到的。

全词仅33个字,却为我们托现出如此丰富的内容:

一个生活场景:暮春时节。闺房。一个夜雨过后的清晨。

一种闲适恬静的生活气氛。

两个人物:少女与侍女:一个是极其敏感而又情思细腻——她知道春天的脚步即将远去,娇艳的花朵本已面临凋谢零落的命运,更何况又经受了一夜的雨打风吹?因而她惜花伤春,为落花无数、红衰翠盛的暮春和即将远逝的一切感伤不已——而另一个对这一切却浑然不觉、毫不在意,她憨实、淡然,对花事、春光以及世事变迁漫不经心。

一段对话:一问——“试问”,因事急切而语势短促;一答——“却道”,答者说“海棠依旧”,因了无挂牵、漫不经心而语势平缓;问者因不满意其回答而说“却道”,因为她认定海棠不可能“依旧”,故而以为答者没有细看;于是也就有了一驳——“知否,知否”,其间自有对于侍女的微责或嗔怪,却也不能不说饱含了对翠盛红衰、春将远逝的惋惜之情……如此层层跌宕,曲折有致,也就难怪历代诗话家评论说,“只数语中,层次曲折有味”;“短幅中藏无限曲折,自是圣于词者”;“一问极有情,答曰‘依旧’,答得极淡,跌出‘知否’两句来,而‘绿肥红瘦’无限凄婉,却又妙在含蓄”……

一则千古名句:“绿肥红瘦”。“肥”和“瘦”,本是用来说人或动物的,然而这里却用之形容花卉,真的是神来之笔、“人工天巧”,因而也就不可能不为“天下称之”。

一个人生感悟:“应是绿肥红瘦”之“应是”,无疑让我等强烈地感受到一种既不愿认同、却又不得不认同的无奈和感伤:我们都渴望天如人愿,都渴望大自然能体恤人心,而不要变化无情,然而我们的主观愿望在客观的自然规律面前,却不能不显得幼稚而又虚弱。这是一个大的矛盾,是人和自然的矛盾,也是人自身理智和情感的矛盾,或许,这也就是李清照惜花伤春、愁肠百结的理由吧。

写到这里,忽想起了在网上看到的一则点评(没有署名),于是找出来录于后——

女人就是多愁善感,下一场骤雨,女人就要为百花受到的摧残而痛惜不已。不过好在有“绿肥”略做补偿,心里可得些许安慰。当然也不是个个女人都能感受这些季节变幻的思绪的,那卷帘的侍女就感觉不到,她道:海棠依旧!

不过现代的女人可能越来越多地像那个侍女了,多对这些细微的变幻不再有感受,年轻的一代也许多要跑到轰声震天的disco去大力刺激自己。那些看惯了射灯闪烁的眼睛再也不能察觉绿涨红消的变迁,听惯了震天电子音乐的耳朵再也听不到花瓣落地的扑簌之声了吧?

——其问甚好,亦很到位。

因而我想,这或许就是人生更大的感伤吧。

点绛唇

此词当属李清照早年之作,或者也可以说就是她少女时代的自画像。其风格明快,寥寥41字,不仅栩栩如生地刻画了一个含情脉脉、却又稍显顽皮的少女形象,同时也真切而又生动地再现了少女初次萌动的爱情。

在李清照的作品中,有着如此风格、如此抒情主人公形象的,显然为数极少。是以此作亦就多被委于他人,或说是苏轼作,或说是周邦彦作,或干脆说是无名氏作。亦惟其如此,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本《漱玉词》时,将此词列入附录并云:“词意浅薄,不似他作。”今人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侯健、吕智敏《李清照诗词评注》等多种版本,亦均将其列入“存疑”;而唐圭璋先生则更直陈见解:“且清照名门闺秀,少有诗名,亦不致不穿鞋而着袜行走。含羞迎笑,倚门回首,颇似市井妇女之行径,不类清照之为人。无名氏演韩偓诗,当有可能。”(《读李清照词札记》)

鉴于此,徐培均先生在《李清照集笺注》中“案”云:“此词写少女情怀,当为少年习作,似难与成年后词风相比。且王灼《碧鸡漫志》卷二称其‘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证之此词,如合符契,似应为清照所作无疑。”

靳极苍先生在《李煜李清照词详解》中则说“以清照自写其少年生活为宜”。靳先生还列举“旁证”云:“这首词和下首《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一样,都取意于韩偓诗而作……作者的少女生活,无多经历,只有从书中找样本……清照少女时取意韩偓诗改为词以表现自己的一段实际生活,该是合理的吧。”

“取意韩偓诗改为词”自有根据无须求证,而“表现自己的一段实际生活”却也绝对不是纸上谈兵。当时李清照待字闺中,荡荡秋千想必是常有的事儿。而恰恰就有这么一次,赵明诚来了(当然也可以说不是赵明诚而是另外一个陌生的异性,但我个人以为是赵明诚更适合些、更好一些,也更有可能),“和羞走”自然也就成了李清照真实的经历。自然,写出此词也就不只是模仿他作,而是叙说自己——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打完秋千,累了,下来后懒得整理衣裙头饰等等,只是倦怠地搓着麻困了的、纤细的双手。蹴:踏。踩在秋千板上双脚用力推送(而非坐在板上由人摆送)。慵整:即懒得整理。所谓整理,当然应该包括衣装(比如说后边说到的滑落下来的袜子)、头饰(比如快要掉下来的金钗),但是太累了,况且用力握绳的双手异常麻困,需要首先“整理”(也就是摩擦摩擦以让血液畅通而解麻困吧)。纤纤手:形容少女柔嫩细美、十指尖尖的手形。《古诗十九首·青青河畔草》:“娥娥红粉装,纤纤出素手。”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露很浓,挂满露珠的花朵显得更加柔嫩(这里的瘦不是“绿肥红瘦”之瘦,是娇弱柔嫩)。出了一身的汗,汗水把衣衫都湿透了。露浓花瘦:“露浓”是呼应“薄汗”的,一个“薄”字,反倒更显汗多,“薄”是说“层”的,一层汗,也就是一身的汗(这比挂在额头上或别的什么部位的大滴大滴的汗水要多得多);“花瘦”是影衬人的:花因露重而更觉柔嫩,荡罢秋千的少女则因汗湿“轻衣”而尤显娇柔。轻衣:绸料或纱料做的衣服。

见客入来,袜金钗溜,和羞走——看见有人来了,自己什么都来不及整理了,滑落下来的袜子来不及提起来,头上插的金钗也溜了下来,真的是羞死人了,但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只能是跑开吧:一边羞,一边跑;一边跑,一边羞。袜(chan):在现有的十之八九的注解中,均为“不穿鞋,以袜着地行走”,惟靳极苍先生提出疑义说:“似不合。因为旧时北方妇女,绝无随便脱鞋的习惯,后于清照十数年的刘过曾有过《沁园春》咏女人缠足,很可能清照此时已缠足,更何况蹴秋千,用不着脱鞋呢……这儿‘袜’是袜子脱落下来平了脚。秦观《河传》词‘鬓云松,罗袜’是服装不整齐的形象。‘松’与‘’对用,‘’也正是松而脱落下来的意思,所以这里解作袜脱落下来,脚上不整齐,是合适的……”靳先生所言甚是,这里再作一补充,北方缠足女子不仅在屋外不可能脱鞋,即使是在室内,白日里上床睡觉时,只要不用盖被子,也总是着鞋而眠的。再者,北方缠足女性穿的袜子是用布做的,腰短,所以平常并不是很易滑落的,但是打秋千用力,就是另外的情形了。这种情形也就是袜的前腰下滑至脚面,而后腰则蹴到了鞋子里。和羞走:“和羞走”之“和”,世人多解为“带”,或“含”,自然不是不可,只是味道不足。“和”在这里其实包含着“交织、掺杂”之意,也就是含羞而走、走犹含羞。走:即小跑。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跑到园门口了,又忍不住回头看看来人。看又不好意思正面看,于是顺手拉过园门前的一枝青梅来,装模作样地嗅着。倚门:靠着门。倚:靠着,依靠。唐·李白《蜀道难》:“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树倒挂倚绝壁。”青梅:即梅子。南朝宋·鲍照《代挽歌》:“忆昔好饮酒,素盘进青梅。”

初春。清晨。花园内。花草树木环绕着的秋千架,架上的绳索还在悠悠晃动。刚刚荡完秋千的少女,搓着麻困了的小手。在她身旁,盛开的花朵上挂着大滴大滴的露珠;而她自己,已是涔涔香汗透湿薄薄罗衣……然而就在此时,客人来了。她猝不及防,抽身便走,不仅袜子脱落下来,连金钗也滑落下来。她跑到了园门口,却又忍不住回头看看,看又不好意思正面看,于是就拉过园门前的梅枝,装着是嗅青梅……

——这就是本词为我们描绘的一些画面、一个故事。

词的上片写荡完秋千后的情景,虽然秋千仍在悠悠摆动,少女也在搓着双手,但总的来说,仍是静。是静态的。

然而“客入来”了,这是相对的“静”的结束,也是绝对的“动”的开始。于是词的下片,便写了客人来后的种种“运动”——钗溜,人走,回首,嗅梅……真的是身也在动、心也在动。身动是“走”,是“回首”;心动是“羞”,是少女忽见异性(而且很可能是前来求亲的异性)之后的爱的萌动。

想起靳极苍先生所说,他说:“形象句,不以形象理解,太煞风景了。而有些注解,更以为是赵明诚来,意趣全无。”对此,我是不以为然的。想一想吧,李清照系出名门,家中来客虽不可说车水马龙,但也绝不可能是什么稀罕之事。要是来一个人李清照就这么“走”一次、“回首”一次、“把青梅嗅”一次,得了吗?然而就这么一次,她如此这般了,那只是因为她大概也知道来人是谁了(虽然她很可能还没见过,但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她知道这个人就是求婚于她的人,是将要和她共结连理的人。于是她才羞,才回首,才嗅梅而看,才是含情脉脉、活泼调皮而不是“轻浮”……换句话说,如果来者是个和自己一无所知、毫不相干的人,女词人也就绝对不会、也绝不能有这样的举止了:不会,是因为情无所致;不能,是因为礼不相容。

前面便已提及此词对唐代诗人韩偓之诗的仿作问题,在此仍需说说。韩偓诗见《香奁集》,题作《偶见》,全诗为——

秋千打困解罗裙,指点醍醐酒一樽。

见客入来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门。

——诗词相较,说“仿诗改词”自非不妥,但我却觉得似乎用“化”更合适些。细细体味韩诗李词,你便会认定:“慵整纤纤手”之与“解罗裙”,“和羞走”之与“和笑走”,“倚门回首”之与“映中门”,“却把青梅嗅”之于“手搓梅子”……无疑都是具有出蓝之胜的。

明·钱允治评价此词曰“曲尽情终”(《续选草堂诗馀》卷上);潘游龙说“如画”(《古今诗馀醉》卷十二);沈际飞则称赞云:“片时意态,淫夷万变,美人则然,纸上何遽能尔?”(《草堂诗馀续集》卷上),极是。

浣溪沙

这是一首典型的闺怨词,也是李清照词中婉约风格表现较为突出的代表作之一。

究其创作年代,似仍多有分歧。大的分歧是早年还是晚期,小的分歧是婚后还是婚前——

岳麓书社1999年版《李清照集》(杨合林编注)说:“此词写无可告语的凄凉怀抱,当为作者丧偶后作。”也就是说当为李清照46岁以后的作品(赵明诚1129年八月十八日卒于建康,是年清照46岁),显然不妥。

因抱此说者不多,不必细论。较多的则是认为写于“在与丈夫离别的日子里”(黄山书社2001年版《李清照》,范英豪注评);“主要写了词人与丈夫离别之后的相思和愁苦”(巴蜀书社1999年版《李清照朱淑真诗词合注》,张显成等编注);“一种思念丈夫的绵绵情思悄然流贯于词中”(北京燕山出版社2001年版《清照词》)……这是一些时间概念非常模糊的说法,是不确定。

在所读到的书里,确定了具体的创作年份的有: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陈祖美《李清照新传》(北京出版社2001年版);所确定的年份是1100年,也就是李清照17岁那年。

徐培均在“笺注”中言:

此词黄本卷一列入“大观元年以前之作”。陈祖美云“此首亦当是未婚少女所作闺情词”,并引用吴熊和语曰:“是青春期因深闺寂寞而产生的一种朦胧而难以辨析的情绪……为这种情绪所困,心儿不宁,甚至醉也不成,梦也不成,不知如何排遣。”据此,故置于元符年间。

李杜案:徐先生所言“黄本”,即指黄墨谷《重辑李清照集·漱玉词》。大观元年即1107年,李清照24岁。元符年间即1098至1100年,也就是李清照16到18岁期间。

在此,亦依二位先生所列年谱,将本词的创作年份系于1100年。

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疏钟已应晚来风。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

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不要在酒杯里斟上那么多琥珀色的酒,斟得越多,琥珀色就越浓,以致还没喝酒,心绪就已经被酒融化了。莫许,人多解为“不要”,“不必要这许多”,但陈祖美云:“当为‘莫诉’。‘许’、‘诉’形近而误。‘诉’有辞酒不饮之意,如韦庄除有《离席诉酒》诗,其《菩萨蛮》词‘莫诉金杯满’句,与清照此句词意相同。”言之有理,可从。琥珀浓:美酒颜色浓如琥珀。琥珀:一种树脂化石,呈褐色或褐红色。唐·李白《客中行》:“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意:内心。《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

疏钟已应晚来风——寺庙里的钟声响了,一下一下的,应和着徐徐晚风时断时续地飘了过来。疏钟:断断续续的钟声。唐·王维《秋夜对雨》:“寒灯坐高馆,秋雨闻疏钟。”

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夜已深了。睡前点上的瑞脑香,已经烧完,香味也渐渐淡了,我从梦中醒来,才发现发髻松了,头发乱了。金钗很小,束不牢发髻,经不起辗转反侧。瑞脑:香料名。又名“龙脑”,今称为冰片。魂梦断:即梦醒。魂梦,即梦魂。辟寒金:传说中的一种精金,这里指金钗。唐·王嘉《拾遗记》卷七载:三国时,昆明国给魏明帝献来只嗽金鸟,常吐金粟。此鸟畏寒,明帝便为其筑一温室,名辟寒台。宫人争相以鸟吐之金做金钗、首饰,称之为辟寒金。髻鬟:古代妇女的两种发式。髻:挽在头顶或脑后的发结;鬟:环形发髻。

醒时空对烛花红——醒着的时候,就看烛花,人都说烛花是为人报喜的,可喜在哪里呀?烛花很红,我的心却更加空落落的。烛花:蜡烛燃烧时的烬结。

词从酒写起,写酒,又偏偏不是饮酒或者想饮,而是不想饮,因为词人深知酒不解愁。不饮,本是不会醉了的;可偏偏还是像醉了一般,心绪被酒融化了,或者根本就不是融化,而是它本就“空空”的,摸不着,理不清。

这也难怪,因为词人的愁并非是“离愁”,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就如吴熊和所言:“是青春期因深闺寂寞而产生的一种朦胧而难以辨析的情绪。”因其朦胧所以弄不清楚,因其难以辨析因而无法排解。这时候晚风夹着断断续续的钟声飘进闺房,周遭更显空寂,心绪尤烦,却更空空……这的确是人生最累的事情,于是慢慢地竟睡着了,想必梦不是空的,是个春梦,可是就在香被燃尽之时,却又猛地醒了,梦断了,眼前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看见,只是看见香消炉熄(因而更觉清冷,更添孤单、凄清之感),只是看见因自己睡也不宁、辗转反侧而弄乱了的一头青丝。于是只能解嘲似地解释说是金钗太小了,于是最终仍只能是面对烛花,闺房空空,内心空空……

是的,空。“莫许”、“琥珀浓”,是说杯“空”;“意先融”是心“空”,“疏钟”夜传是周遭世界“空”,梦断乍醒梦自成“空”,因而最终还是只能“空对烛花红”……词人就这样以自己超拔的才情和敏锐而又细腻的感受,以一个“空”字通贯全词,写尽了少女内心的孤寂和无法排遣的闺愁。

浣溪沙

同前首《浣溪沙》(莫许杯深琥珀浓)一样,本词的创作年代也众说不一,而且亦不是婚前婚后的“小分歧”,而是早年还是南渡后的“大分歧”。

在林林总总的注评中,大多是主张作于早期的,只不过或说是婚前作,或说是作于婚后的22岁、24岁;或者再笼统些就如黄墨谷言之为“大观元年以前之作”(即1107年前)……然而徐培均先生却另提一说,认为该词当属南渡以后的作品。

徐先生云:此词写少妇闺情,黄本卷一以为“大观元年以前之作”,疑非是。观过片“海燕”、“江梅”,纯为江南景物,当系建炎三年(1129)春在江宁时作。

又云:江梅,北宋词少有咏及,南宋词较多。如洪皓《江梅引》序称:“顷留金国,四经余馆,十有四年,复馆于燕……此方无梅花,士人罕有知梅者……”北方无江梅,故清照不可能于大观元年以前赋此词,而应作于南渡之初。

“北方无江梅”,“北宋词少有咏及”——就如徐先生论证《浣溪沙》(小院闲窗春色深)不作于婚前而作于屏居青州时期,是因为“汴京地处平原”,不可能看到“远岫出云”一样,好像也是一个“硬道理”。

但细作比较,却还是大不相同的。“远岫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说的是当下所见,因而必须是在有山的青州而非地处平原的汴京;而这首词里,“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当下所见的却不是属于“江南”的“未来”的“海燕”和“已过”的“江梅”,而是北方的“人斗草”和“柳生绵”。前者为“虚”,是想到的(海燕未来,自然看不到;江梅已过,显然也看不见);后者为“实”,是看到的。

况且,文学创作的素材,并不一定非是亲身经历或亲眼所见,听到或读到于是写到,似乎已是不必论证的。其实,北宋或其前的诗人写及“江梅”虽然不比南宋多,但也不能说就是“少”的。比如:

杜甫(712—770)便写过题为《江梅》的诗;刘长卿(709—790?)亦有诗《酬秦系》云:“家空归海燕,人老发江梅。最忆门前柳,闲居手自栽。”(将李词与此诗对读,“海燕”、“江梅”、“柳”……还真的很是相似)

至于北宋诗人写及“江梅”,也并不少:

王安石(1021—1086)《酬微之梅暑新句》:“江梅落尽雨昏昏,去马来牛漫不分。”

苏轼(1037—1101)《减字木兰花》(雪词):“相如未老。梁苑犹能陪俊少。莫惹闲愁。且折江梅上小楼。”

晏幾道(1040—1112)《采桑子》:“独占春风早,长爱江梅。秀艳清杯。芳意先愁凤管催。”

舒掸(1041—1103)《菩萨蛮》(次张秉道韵):“江梅含日暖。照水花枝短,密叶似商量。向人春意长。”并有《菩萨蛮》(别意):“江梅未放枝头结。江楼已见山头雪。待得此花开,知君来不来。”

张耒(1054—1114)《减字木兰花》:“个人风味。只有江梅些子似。每到开时。满眼清愁只自知。”

周邦彦(1056—1121)《玉烛新》(双调梅花):“溪源新腊后。见数朵江梅,剪裁初就。晕酥砌玉芳英嫩,故把春心轻漏。”

晁冲之《汉宫春》:“潇洒江梅,向竹梢稀处,横两三枝。东君也不爱惜,雪压风欺。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惟是有、南来归雁,年年长见开时。”

晁说之《胡季和送江梅山茶来》:“山茶有色笑江梅,无色江梅谢不才。”

朱敦儒(1081—1159)《卜算子》:“陌上雪销初,才得江梅信。剪彩盘金院落香,便觉烧灯近。”并有《相见欢》:“东风吹尽江梅。橘花开。旧日吴王宫殿、长青苔。”

周紫芝(1082—1155)《竹坡词》(潇湘夜雨):“晓色凝暾,霜痕犹浅,九天春意将回。隔年花信,先已到江梅。沉水烟浓如雾,金波满、红袖双垂。仙翁醉,问春何处,春在玉东西。”还有《洞仙歌》:“江梅吹尽,更幽兰香度。可惜浓春为谁住。最嫌他、无数轻薄桃花,推不去,偏守定、东风一处。”

黄人杰《浣溪沙》(江陵二年席次为江梅腊梅赋):“的江梅共腊梅。剪金裁玉一时开。黄姑相伴雪儿来。”

程过《满江红》:“春挑欲来时,长是与、江梅花约。又还向、竹林疏处,一枝开却。”

毛滂《小重山》(立春日欲雪):“谁劝东风腊里来。不知天待雪,恼江梅。东郊寒色尚徘徊。双彩燕,飞傍鬓云堆。”

……

“江梅”杂举,不过是说,写“海燕”、“江梅”,是不必非要住在江南的。

这也即是此词不必非要作于南渡之后的理由之一。

理由之二是:此词亦不太可能作于南渡之后。

细读李清照词,并对其南渡前后词的题材、风格进行归类判断,尤其是就此词同类似的闺怨词在情绪、意象等表达上的一致性进行认定,似乎不难得出结论,此词当是早期所作,而且当和《浣溪沙》(莫许杯深琥珀浓)作于同年——

“莫许”云:“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此词则曰:“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两词意象表述几乎完全一致,试想,如果前者是写于17岁,而后者却是写于46岁,这对大词人李清照来说,势必就如说她三十年毫无长进一般,无疑是不合适的。

综上,故仍将其系于17岁时作(即1100年)。

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

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寒食节。室外春光融融、惠风和畅,而我却呆在屋内,香炉里的沉水香即将燃尽,冒着袅袅残烟。淡荡:舒缓恬静。这里是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寒食:节令名。古代习俗,清明节前一日或二日为寒食节,禁火三天。相传春秋时晋国介子推辅佐公子重耳回国后,隐于绵山。重耳强其出仕而令烧山,介抱树而死。为致悼念,重耳下令在介子推被烧死的那天禁止烧火煮饭,只吃冷食,故称寒食。玉炉:香炉的美称。沉水:香名。即沉香,熏香燃料,《梁书·林邑国传》:“沉水香,土人斫断,积以岁年,朽烂而心节独在,置于水中则沉,故曰沉香。”

梦回山枕隐花钿——刚刚从一晌春梦中醒来,才发现头发乱了,连头上的花钗也掉到枕头上了。山枕:两头高中间凹的枕头。隐:依。《孟子·公孙丑》:“隐几而卧。”花钿:古代妇女头饰,即花钗(嵌金花的发钗)。

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海燕还没有归来,人们便早早地玩开了斗草游戏;江梅的花期已然过了,含烟的绿柳树已经吐絮。海燕:燕子的别称,古人认为燕子产于南方,渡海而至北方,故称为海燕。斗草:又称斗百草,是古代春夏时节妇女和儿童们玩的一种游戏。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云:“五月五日,四民并踏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江梅:一种野生梅,又名“直脚梅”,常在山涧、水滨等荒寒地带生长,是遗核野生,不经嫁接,花稍小而疏朗有致,气韵生动,颇得清绝之趣。柳生绵:柳树的种子成熟时,长出如絮的白色绒毛,随风飞散,俗称柳絮,又叫柳绵。

黄昏疏雨湿秋千——黄昏时分,天稀稀疏疏地下起雨来,秋千也荡不成了,小雨已经把它淋湿。

此词亦是较为典型的闺怨词。全词不着一个“情”字,却处处有“情”;没写一个“愁”字,却事事见“愁”。

是“愁情”,也是“情愁”,是为说不清、或者是没有着落的“情”而“愁”——

窗外是艳阳普照,和风酣畅;室内,却是沉水燃尽,袅袅残烟。这残烟也就如同少女的心思,这心思燃香而动,可是香燃尽了仍理不出个头绪来。理不出头绪就不理吧?然而不成,你无法挥挥手将之驱走,就如残烟无法戛然而断。

海燕还没归来,少男少女们就玩起斗草游戏,热闹而又有趣;可是“我”却没有心思参加,我只盼着海燕归来——据说燕子都是成双成对的!晏幾道便曾写过:“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而现在我却看不到海燕,整个春天就像是空过去了,“江梅”的花期已过,“我”现在看到的只是柳花残败、飞絮漫天,一如我的愁绪;而“我”也真的就是这“落花”下孤独的人……

综上,或者还可如是说:此词妙处,出于“对比”。 TcnK2BTSutiO8yGXKr+PImvyrIR7j9k7gdKMIXqw1KTDPDbgNFaCgFejfG1zz4c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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