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正月,方望与安陵人弓林共立前定安公婴为天子,聚党数千人,居临泾。更始遣丞相松等击破,皆斩之。
邓禹至箕关,击破河东都尉,进围安邑。
赤眉二部俱会弘农。更始遣讨难将军苏茂拒之;茂军大败。赤眉众遂大集,乃分万人为一营,凡三十营。三月,更始遣丞相松与赤眉战于蓩乡,松等大败,死者三万余人;赤眉遂转北至湖。
蜀郡功曹李熊说公孙述宜称天子。夏,四月,述即帝位,号成家,改元龙兴;以李熊为大司徒,述弟光为大司马,恢为大司空。越巂任贵据郡降述。
萧王北击尤来、大枪、五幡于元氏,追至北平,连破之;又战于顺水北,乘胜轻进,反为所败。王自投高岸,遇突骑王丰下马授王,王仅而得免;散兵归保范阳。军中不见王,或云已殁,诸将不知所为,吴汉曰:“卿曹努力!王兄子在南阳,何忧无主!”众恐惧,数日乃定。贼虽战胜,而惮王威名,夜,遂引去。大军复追至安次,连战,破之。贼退入渔阳,所过虏掠。强弩将军陈俊言于王曰:“贼无辎重,宜令轻骑出贼前,使百姓各自坚壁以绝其食,可不战而殄也。”王然之,遣俊将轻骑驰出贼前,视人保壁坚完者,敕令固守;放散在野者,因掠取之。贼至,无所得,遂散败。王谓俊曰:“困此虏者,将军策也。”
冯异遗李轶书,为陈祸福,劝令归附萧王;轶知长安已危,而以伯升之死,心不自安,乃报书曰:“轶本与萧王首谋造汉,今轶守洛阳,将军镇孟津,俱据机轴,千载一会,思成断金。唯深达萧王,愿进愚策以佐国安民。”轶自通书之后,不复与异争锋,故异得北攻天井关,拔上党两城,又南下河南成皋以东十三县,降者十余万。武勃将万余人攻诸畔者,异与战于士乡下,大破,斩勃;轶闭门不救。异见其信效,具以白王。王报异曰:“季文多诈,人不能得其要领。令移其书告守、尉当警备者。”众皆怪王宣露轶书;朱鲔闻之,使人刺杀轶,由是城中乖离,多有降者。
朱鲔闻王北征而河内孤,乃遣其将苏茂、贾彊将兵三万余人渡巩河,攻温;鲔自将数万人攻平阴以缀异。檄书至河内,寇恂即勒军驰出,并移告属县,发兵会温下。军吏皆谏曰:“今洛阳兵渡河,前后不绝;宜待众军毕集,乃可出也。”恂曰:“温,郡之藩蔽,失温则郡不可守。”遂驰赴之。旦日,合战,而冯异遣救及诸县兵适至,恂令士卒乘城鼓噪,大呼言曰:“刘公兵到!”苏茂军闻之,陈动;恂因奔击,大破之。冯异亦渡河击朱鲔,鲔走;异与恂追至洛阳,环城一匝而归。自是洛阳震恐,城门昼闭。
异、恂移檄上状,诸将入贺,因上尊号。将军南阳马武先进曰:“大王虽执谦退,奈宗庙社稷何!宜先即尊位,乃议征伐。今此谁贼而驰骛击之乎?”王惊曰:“何将军出此言?可斩也!”乃引军还蓟。复遣吴汉率耿弇、景丹等十三将军追尤来等,斩首万三千余级,遂穷追至浚靡而还。贼散入辽西、辽东,为乌桓、貊人所钞击略尽。
都护将军贾复与五校战于真定,复伤创甚;王大惊曰:“我所以不令贾复别将者,为其轻敌也。果然,失吾名将!闻其妇有孕,生女邪,我子娶之;生男邪,我女嫁之;不令其忧妻子也。”复病寻愈,追及王于蓟,相见甚欢。
还至中山,诸将复上尊号;王又不听。行到南平棘,诸将复固请之;王不许。诸将且出,耿纯进曰:“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为久自苦也。大众一散,难可复合。”纯言甚诚切,王深感曰:“吾将思之。”
行至鄗,召冯异诣鄗,问四方动静。异曰:“更始必败,宗庙之忧在于大王,宜从众议!”会儒生彊华自关中奉赤伏符来诣王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群臣因复奏请。六月己未,王即皇帝位于鄗南;改元,大赦。
邓禹围安邑,数月未下,更始大将军樊参将数万人渡大阳,欲攻禹;禹逆击于解南,斩之。王匡、成丹、刘均合军十余万,复共击禹,禹军不利。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穷日,不出,禹因得更治兵。甲子,匡悉军出攻禹;禹令军中毋得妄动,既至营下,因传发诸将,鼓而并进,大破之。匡等皆走,禹追斩均及河东太守杨宝,遂定河东,匡等奔还长安。
张卬与诸将议曰:“赤眉旦暮且至,见灭不久,不如掠长安,东归南阳;事若不集,复入湖池中为盗耳!”乃共入,说更始;更始怒不应,莫敢复言。更始使王匡、陈牧、成丹、赵萌屯新丰,李松军掫,以拒赤眉。张卬、廖湛、胡殷、申屠建与隗嚣合谋,欲以立秋日貙膢时共劫更始,俱成前计。更始知之,托病不出,召张卬等入,将悉诛之;唯隗嚣称疾不入,会客王遵、周宗等勒兵自守。更始狐疑不决,卬、湛、殷疑有变,遂突出;独申屠建在,更始斩建,使执金吾邓晔将兵围隗嚣第。卬、湛、殷勒兵烧门,入战宫中,更始大败;嚣亦溃围,走归天水。明旦,更始东奔赵萌于新丰。更始复疑王匡、陈牧、成丹与张卬等同谋,乃并召入;牧、丹先至,即斩之。王匡惧,将兵入长安,与张卬等合。
赤眉进至华阴,军中有齐巫,常鼓舞祠城阳景王,巫狂言:“景王大怒曰:‘当为县官,何故为贼!’”有笑巫者辄病,军中惊动。方望弟阳说樊崇等曰:“今将军拥百万之众,西向帝城,而无称号,名为群贼,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挟义诛伐,以此号令,谁敢不从!”崇等以为然,而巫言益甚。前至郑,乃相与议曰:“今迫近长安,而鬼神若此,当求刘氏共尊立之。”
先是,赤眉过式,掠故式侯萌之子恭、茂、盆子三人自随。恭少习尚书,随樊崇等降更始于洛阳,复封式侯,为侍中,在长安。茂与盆子留军中,属右校卒史刘侠卿,主牧牛。及崇等欲立帝,求军中景王后,得七十余人,唯茂、盆子及前西安侯孝最为近属。崇等曰“闻古者天子将兵称上将军”,乃书札为符曰“上将军”,又以两空札置笥中,于郑北设坛场,祠城阳景王,诸三老、从事皆大会;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以年次探札,盆子最幼,后探,得符;诸将皆称臣,拜。盆子时年十五,被发徒跣,敝衣赭汗,见众拜,恐畏欲啼。茂谓曰:“善臧符!”盆子即啮折,弃之。以徐宣为丞相,樊崇为御史大夫,逢安为左大司马,谢禄为右大司马,其余皆列卿、将军。盆子虽立,犹朝夕拜刘侠卿,时欲出从牧儿戏;侠卿怒止之,崇等亦不复候视也。
秋,七月辛未,帝使使持节拜邓禹为大司徒,封酂侯、食邑万户;禹时年二十四。又议选大司空,帝以赤伏符曰“王梁主卫作玄武”,丁丑,以野王令王梁为大司空。又欲以谶文用平狄将军孙咸行大司马,众咸不悦。壬午,以吴汉为大司马。
初,更始以琅邪伏湛为平原太守;时天下兵起,湛独晏然,抚循百姓。门下督谋为湛起兵,湛收斩之;于是吏民信向,平原一境赖湛以全。帝征湛为尚书,使典定旧制。又以邓禹西征,拜湛为司直,行大司徒事;车驾每出征伐,常留镇守。
邓禹自汾阴渡河,入夏阳,更始左辅都尉公乘歙引其众十万与左冯翊兵共拒禹于衙;禹复破走之。
宗室刘茂聚众京、密间,自称厌新将军,攻下颍川、汝南,众十余万人。帝使骠骑大将军景丹、建威大将军耿弇、强弩将军陈俊攻之;茂来降,封为中山王。
己亥,帝幸怀,遣耿弇、陈俊军五社津,备荥阳以东;使吴汉率建义大将军朱祜等十一将军围朱鲔于洛阳。八月,进幸河阳。
李松自掫引兵还,从更始与赵萌共攻王匡、张卬于长安。连战月余,匡等败走,更始徙居长信宫。
赤眉至高陵,王匡、张卬等迎降之,遂共连兵进攻东都门。李松出战,赤眉生得松;松弟况为城门校尉,开门纳之。九月,赤眉入长安;更始单骑走。从厨城门出。式侯恭以赤眉立其弟,自系诏狱;闻更始败走,乃出,见定陶王祉,祉为之除械,相与从更始于渭滨。右辅都尉严本,恐失更始为赤眉所诛,即将更始至高陵,本将兵宿卫,其实围之。更始将相皆降赤眉,独丞相曹竟不降,手剑格死。
辛未,诏封更始为淮阳王;吏民敢有贼害者,罪同大逆;其送诣吏者封列侯。
初,宛人卓茂,宽仁恭爱,恬荡乐道,雅实不为华貌,行己在于清浊之间,自束发至白首,未尝与人有争竞,乡党故旧,虽行能与茂不同,而皆爱慕欣欣焉。哀、平间为密令,视民如子,举善而教,口无恶言,吏民亲爱,不忍欺之。民尝有言部亭长受其米肉遗者,茂曰:“亭长为从汝求乎,为汝有事嘱之而受乎,将平居自以恩意遗之乎?”民曰:“往遗之耳。”茂曰:“遗之而受,何故言邪?”民曰:“窃闻贤明之君,使民不畏吏,吏不取民。今我畏吏,是以遗之;吏既卒受,故来言耳。”茂曰:“汝为敝民矣!凡人所以群居不乱,异于禽兽者,以有仁爱礼义,知相敬事也。汝独不欲修之,宁能高飞远走,不在人间邪!吏顾不当乘威力强请求耳。亭长素善吏,岁时遗之,礼也。”民曰:“苟如此,律何故禁之?”茂笑曰:“律设大法,礼顺人情。今我以礼教汝,汝必无怨恶;以律治汝,汝何所措其手足乎!一门之内,小者可论,大者可杀也。且归念之!”初,茂到县,有所废置,吏民笑之,邻城闻者皆蚩其不能。河南郡为置守令;茂不为嫌,治事自若。数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遗;迁京部丞,密人老少皆涕泣随送。及王莽居摄,以病免归。上即位,先访求茂,茂时年七十余。甲申,诏曰:“夫名冠天下,当受天下重赏。今以茂为太傅,封褒德侯。”
臣光曰:孔子称“举善而教不能则劝”。是以舜举皋陶,汤举伊尹,而不仁者远,有德故也。光武即位之初,群雄竞逐,四海鼎沸,彼摧坚陷敌之人,权略诡辩之士,方见重于世,而独能取忠厚之臣,旌循良之吏,拔于草莱之中,置诸群公之首,宜其光复旧物,享祚久长,盖由知所先务而得其本原故也。
诸将围洛阳数月,朱鲔坚守不下。帝以廷尉岑彭尝为鲔校尉,令往说之。鲔在城上;彭在城下,为陈成败。鲔曰:“大司徒被害时,鲔与其谋,又谏更始无遣萧王北伐,诚自知罪深,不敢降!”彭还,具言于帝。帝曰:“举大事者不忌小怨。鲔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复往告鲔,鲔从城上下索曰:“必信,可乘此上。”彭趣索欲上,鲔见其诚,即许降。辛卯,朱鲔面缚,与岑彭俱诣河阳。帝解其缚,召见之,复令彭夜送鲔归城。明旦,与苏茂等悉其众出降。拜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后为少府,传封累世。
帝使侍御史河内杜诗安集洛阳。将军萧广纵兵士暴横,诗敕晓不改,遂格杀广,还,以状闻。上召见,赐以棨戟,遂擢任之。
冬,十月癸丑,车驾入洛阳,幸南宫,遂定都焉。
赤眉下书曰:“圣公降者,封为长沙王;过二十日,勿受。”更始遣刘恭请降,赤眉使其将谢禄往受之。更始随禄,肉袒,上玺绶于盆子。赤眉坐更始,置庭中,将杀之;刘恭、谢禄为请,不能得,遂引更始出。刘恭追呼曰:“臣诚力极,请得先死!”拔剑欲自刎,樊崇等遽共救止之。乃赦更始,封为畏威侯。刘恭复为固请,竟得封长沙王。更始常依谢禄居,刘恭亦拥护之。
刘盆子居长乐宫,三辅郡县、营长遣使贡献,兵士辄剽夺之,又数暴掠吏民,由是皆复固守。
百姓不知所归,闻邓禹乘胜独克而师行有纪,皆望风相携负以迎军,降者日以千数,众号百万。禹所止,辄停车拄节以劳来之,父老、童稚,垂发、戴白满其车下,莫不感悦,于是名震关西。
诸将豪桀皆劝禹径攻长安,禹曰:“不然。今吾众虽多,能战者少,前无可仰之积,后无转馈之资;赤眉新拔长安,财谷充实,锋锐未可当也。夫盗贼群居无终日之计,财谷虽多,变故万端,宁能坚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广人稀,饶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粮养士,以观其敝,乃可图也。”于是引军北至栒邑,所到,诸营保郡邑皆开门归附。
上遣岑彭击荆州群贼,下犨、叶等十余城。
十一月甲午,上幸怀。
梁王永称帝于睢阳。
十二月丙戌,上还洛阳。
三辅苦赤眉暴虐,皆怜更始,欲盗出之;张卬等深以为虑,使谢禄缢杀之。刘恭夜往,收藏其尸;帝诏邓禹葬之于霸陵。中郎将宛人赵憙将出武关,道遇更始亲属,皆裸跣饥困,憙竭其资粮以与之,将护而前;宛王赐闻之,迎还乡里。
隗嚣归天水,复招聚其众,兴修故业,自称西州上将军。三辅士大夫避乱者多归嚣,嚣倾身引接,为布衣交;以平陵范逡为师友,前凉州刺史河南郑兴为祭酒,茂陵申屠刚、杜林为治书,马援为绥德将军,杨广、王遵、周宗及平襄行巡、阿阳王捷、长陵王元为大将军,安陵班彪之属为宾客,由此名震西州,闻于山东。马援少时,以家用不足辞其兄况,欲就边郡田牧。况曰:“汝大才,当晚成;良工不示人以朴,且从所好。”遂之北地田牧。常谓宾客曰:“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后有畜数千头,谷数万斛,既而叹曰:“凡殖财产,贵其能赈施也,否则守钱虏耳!”乃尽散于亲旧。闻隗嚣好士,往从之。嚣甚敬重,与决筹策。班彪,穉之子也。
初,平陵窦融累世仕宦河西,知其土俗,与更始右大司马赵萌善,私谓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带河为固,张掖属国精兵万骑,一旦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此遗种处也!”乃因萌求往河西。萌荐融于更始,以为张掖属国都尉。融既到,抚结雄桀,怀辑羌虏,甚得其欢心。是时,酒泉太守安定梁统、金城太守库钧、张掖都尉茂陵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并州郡英俊,融皆与厚善。及更始败,融与梁统等计议曰:“今天下扰乱,未知所归。河西斗绝在羌、胡中,不同心戮力,则不能自守,权钧力齐,复无以相率,当推一人为大将军,共全五郡,观时变动。”议既定,而各谦让。以位次,咸共推梁统;统固辞,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武威太守马期、张掖太守任仲并孤立无党,乃共移书告示之;二人即解印绶去。于是以梁统为武威太守,史苞为张掖太守,竺曾为酒泉太守,辛肜为敦煌太守。融居属国,领都尉职如故;置从事,监察五郡。河西民俗质朴,而融等政亦宽和,上下相亲,晏然富殖;修兵马,习战射,明烽燧,羌胡犯塞,融辄自将与诸郡相救,皆如符要,每辄破之。其后羌、胡皆震服亲附,内郡流民避凶饥者归之不绝。
王莽之世,天下咸思汉德,安定三水卢芳居左谷中,诈称武帝曾孙刘文伯,云“曾祖母,匈奴浑邪王之姊也”;常以是言诳惑安定间。王莽末,乃与三水属国羌、胡起兵。更始至长安,征芳为骑都尉,使镇抚安定以西。更始败,三水豪桀共立芳为上将军、西平王,使使与西羌、匈奴结和亲。单于以为:“汉氏中绝,刘氏来归,我亦当如呼韩邪立之,令尊事我。”乃使句林王将数千骑迎芳兄弟入匈奴,立芳为汉帝,以芳弟程为中郎将,将胡骑还入安定。
帝以关中未定,而邓禹久不进兵,赐书责之曰:“司徒,尧也;亡贼,桀也。长安吏民遑遑无所依归,宜以时进讨,镇慰西京,系百姓之心!”禹犹执前意,别攻上郡诸县,更征兵引谷,归至大要。积弩将军冯愔、车骑将军宗歆守栒邑,二人争权相攻,愔遂杀歆,因反击禹,禹遣使以闻。帝问使人:“愔所亲爱为谁?”对曰:“护军黄防。”帝度愔、防不能久和,势必相忤,因报禹曰:“缚冯愔者,必黄防也。”乃遣尚书宗广持节往降之。后月余,防果执愔,将其众归罪。更始诸将王匡、胡殷、成丹等皆诣广降,广与东归;至安邑,道欲亡,广悉斩之。
愔之叛也,引兵西向天水;隗嚣逆击,破之于高平,尽获其辎重。于是禹承制遣使持节命嚣为西州大将军,得专制凉州、朔方事。
腊日,赤眉设乐大会,酒未行,群臣更相辩斗;而兵众遂各逾宫,斩关入,掠酒肉,互相杀伤。卫尉诸葛穉闻之,勒兵入,格杀百余人,乃定。刘盆子惶恐,日夜啼泣;从官皆怜之。
帝遣宗正刘延攻天井关,与田邑连战十余合,延不得进。及更始败,邑遣使请降;即拜为上党太守。帝又遣谏议大夫储大伯持节征鲍永;永未知更始存亡,疑不肯从,收系大伯,遣使驰至长安,诇问虚实。
初,帝从更始在宛,纳新野阴氏之女丽华。是岁,遣使迎丽华与帝姊湖阳公主、妹宁平公主俱到洛阳;以丽华为贵人。更始西平王李通先娶宁平公主,上征通为卫尉。
初,更始以王闳为琅邪太守,张步据郡拒之。闳谕降,得赣榆等六县;收兵与步战,不胜。步既受刘永官号,治兵于剧,遣将徇泰山、东莱、城阳、胶东、北海、济南、齐郡,皆下之。闳力不敌,乃诣步相见。步大陈兵而见之,怒曰:“步有何罪,君前见攻之甚!”闳按剑曰:“太守奉朝命,而文公拥兵相拒。闳攻贼耳,何谓甚邪!”步起跪谢,与之宴饮,待为上宾,令闳关掌郡事。
春,正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刘恭知赤眉必败,密教弟盆子归玺绶,习为辞让之言。及正旦大会,恭先曰:“诸君共立恭弟为帝,德诚深厚!立且一年,殽乱日甚,诚不足以相成,恐死而无益,愿得退为庶人,更求贤知,唯诸君省察!”樊崇等谢曰:“此皆崇等罪也。”恭复固请,或曰:“此宁式侯事邪!”恭惶恐起去。盆子乃下床解玺绶,叩头曰:“今设置县官而为贼如故,四方怨恨,不复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愿乞骸骨,避贤圣路!必欲杀盆子以塞责者,无所离死!”因涕泣嘘唏。崇等及会者数百人,莫不哀怜之,乃皆避席顿首曰:“臣无状,负陛下,请自今已后,不敢复放纵!”因共抱持盆子,带以玺绶;盆子号呼,不得已。既罢出,各闭营自守。三辅翕然,称天子聪明,百姓争还长安,市里且满。后二十余日,复出,大掠如故。
刁子都为其部曲所杀,余党与诸贼会檀乡,号檀乡贼,寇魏郡、清河。魏郡大吏李熊弟陆谋反城迎檀乡,或以告魏郡太守颍川铫期,期召问熊,熊叩头首服,愿与老母俱就死。期曰:“为吏傥不若为贼乐者,可归与老母往就陆也!”使吏送出城。熊行,求得陆,将诣邺城西门;陆不胜愧感,自杀以谢期。期嗟叹,以礼葬之,而还熊故职。于是郡中服其威信。
帝遣吴汉率王梁等九将军击檀乡于邺东漳水上,大破之,十余万众皆降。又使梁与大将军杜茂将兵安辑魏郡、清河、东郡,悉平诸营保,三郡清静,边路流通。
庚辰,悉封诸功臣为列侯;梁侯邓禹、广平侯吴汉皆食四县。博士丁恭议曰:“古者封诸侯不过百里,强干弱枝,所以为治也。今封四县,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国皆以无道,未尝闻功臣地多而灭亡者也。”阴乡侯阴识,贵人之兄也,以军功当增封,识叩头让曰:“天下初定,将帅有功者众,臣托属掖廷,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此为亲戚受赏,国人计功也。”帝从之。帝令诸将各言所乐,皆占美县;河南太守颍川丁綝独求封本乡。或问其故,綝曰:“綝能薄功微,得乡亭厚矣!”帝从其志,封新安乡侯。帝使郎中魏郡冯勤典诸侯封事;勤差量功次轻重,国土远近,地势丰薄,不相逾越,莫不厌服焉。帝以为能,尚书众事皆令总录之。故事:尚书郎以令史久次补之,帝始用孝廉为尚书郎。
起高庙于洛阳,四时合祀高祖、太宗、世宗;建社稷于宗庙之右;立郊兆于城南。
长安城中粮尽,赤眉收载珍宝,大纵火烧宫室、市里,恣行杀掠,长安城中无复人行;乃引兵而西,众号百万,自南山转掠城邑,遂入安定、北地。邓禹引兵南至长安,军昆明池,谒祠高庙,收十一帝神主,送诣洛阳;因巡行园陵,为置吏士奉守焉。
真定王杨造谶记曰:“赤九之后,瘿杨为主。”杨病瘿,欲以惑众;与绵曼贼交通。帝遣骑都尉陈副、游击将军邓隆征之,杨闭城门不内。帝复遣前将军耿纯持节行幽、冀,所过劳慰王、侯,密敕收杨。纯至真定,止传舍,邀杨相见。纯,真定宗室之出也,故杨不以为疑,且自恃众强,而纯意安静,即从官属诣之;杨兄弟并将轻兵在门外。杨入,见纯,纯接以礼敬,因延请其兄弟皆入;乃闭閤,悉诛之,因勒兵而出。真定震怖,无敢动者。帝怜杨谋未发而诛,复封其子为真定王。
二月己酉,车驾幸修武。
鲍永、冯衍审知更始已亡,乃发丧,出储大伯等,封上印绶,悉罢兵,幅巾诣河内。帝见永,问曰:“卿众安在?”永离席叩头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诚惭以其众幸富贵,故悉罢之。”帝曰:“卿言大。”而意不悦。既而永以立功见用,衍遂废弃。永谓衍曰:“昔高祖赏季布之罪,诛丁固之功;今遭明主,亦何忧哉!”衍曰:“人有挑其邻人之妻者,其长者骂而少者报之。后其夫死,取其长者。或谓之曰:‘夫非骂尔者邪!’曰:‘在人欲其报我,在我欲其骂人也!’夫天命难知,人道易守,守道之臣,何患死亡!”
大司空王梁屡违诏命,帝怒,遣尚书宗广持节即军中斩梁;广槛车送京师。既至,赦之,以为中郎将,北守箕关。
壬子,以太中大夫京兆宋弘为大司空。弘荐沛国桓谭,为议郎、给事中。帝令谭鼓琴,爱其繁声。弘闻之,不悦;伺谭内出,正朝服坐府上,遣吏召之。谭至,不与席而让之,且曰:“能自改邪,将令相举以法乎?”谭顿首辞谢;良久,乃遣之。后大会群臣,帝使谭鼓琴;谭见弘,失其常度。帝怪而问之,弘乃离席免冠谢曰:“臣所以荐桓谭者,望能以忠正导主;而令朝廷耽悦郑声,臣之罪也。”帝改容谢之。
湖阳公主新寡,帝与共论朝臣,微观其意。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帝曰:“方且图之。”后弘被引见,帝令主坐屏风后,因谓弘曰:“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顾谓主曰:“事不谐矣!”
帝之讨王郎也,彭宠发突骑以助军,转粮食,前后不绝。及帝追铜马至蓟,宠自负其功,意望甚高;帝接之不能满,以此怀不平。及即位,吴汉、王梁,宠之所遣,并为三公,而宠独无所加,愈怏怏不得志,叹曰:“如此,我当为王;但尔者,陛下忘我邪!”
是时北州破散,而渔阳差完,有旧铁官,宠转以贸谷,积珍宝,益富强。幽州牧朱浮,年少有俊才,欲厉风迹,收士心,辟召州中名宿及王莽时故吏二千石,皆引置幕府,多发诸郡仓谷禀赡其妻子。宠以为天下未定,师旅方起,不宜多置官属以损军实,不从其令。浮性矜急自多,宠亦狠强,嫌怨转积。浮数谮构之,密奏宠多聚兵谷,意计难量。上辄漏泄令宠闻,以胁恐之。至是,有诏征宠,宠上疏,愿与浮俱征;帝不许。宠益以自疑;其妻素刚,不堪抑屈,固劝无受征,曰:“天下未定,四方各自为雄,渔阳大郡,兵马最精,何故为人所奏而弃此去乎!”宠又与所亲信吏计议,皆怀怨于浮,莫有劝行者。帝遣宠从弟子后兰卿喻之;宠因留子后兰卿,遂发兵反,拜署将帅,自将二万余人,攻朱浮于蓟。又以与耿况俱有重功,而恩赏并薄,数遣使要诱况;况不受,斩其使。
延岑复反,围南郑。汉中王嘉兵败走,岑遂据汉中,进兵武都;为更始柱功侯李宝所破,岑走天水。公孙述遣将侯丹取南郑;嘉收散卒得数万人,以李宝为相,从武都南击侯丹,不利,还军河池、下辨,复与延岑连战。岑引北,入散关,至陈仓;嘉追击,破之。
公孙述又遣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东据扞关,于是尽有益州之地。
辛卯,上还洛阳。
三月乙未,大赦。
更始诸大将在南方未降者尚多。帝召诸将议兵事,以檄叩地曰:“郾最强,宛为次,谁当击之?”贾复率然对曰:“臣请击郾。”帝笑曰:“执金吾击郾,吾复何忧!大司马当击宛。”遂遣复击郾,破之;尹尊降。又东击更始淮阳太守暴氾,氾降。
夏,四月,虎牙大将军盖延督驸马都尉马武等四将军击刘永,破之;遂围永于睢阳。
故更始将苏茂反,杀淮阳太守潘蹇,据广乐而臣于永;永以茂为大司马、淮阳王。
吴汉击宛,宛王赐奉更始妻子诣洛阳降;帝封赐为慎侯。叔父良、族父歙、族兄祉皆自长安来。甲午,封良为广阳王,祉为城阳王;又封兄縯子章为太原王,兴为鲁王;更始三子求、歆、鲤皆为列侯。
邓王王常降,帝见之甚欢,曰:“吾见王廷尉,不忧南方矣!”拜为左曹,封山桑侯。
五月庚辰,封族父歙为泗水王。
帝以阴贵人雅性宽仁,欲立以为后。贵人以郭贵人有子,终不肯当。六月戊戌,立贵人郭氏为皇后,以其子彊为皇太子;大赦。
丙午,封泗水王子终为淄川王。
秋,贾复南击召陵、新息,平之。复部将杀人于颍川,颍川太守寇恂捕得,系狱。时尚草创,军营犯法,率多相容,恂戮之于市。复以为耻,还,过颍川,谓左右曰:“吾与寇恂并列将帅,而为其所陷,今见恂,必手剑之!”恂知其谋,不欲与相见。姊子谷崇曰:“崇,将也,得带剑侍侧;卒有变,足以相当。”恂曰:“不然,昔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颇者,为国也。”乃敕属县盛供具,储酒醪;执金吾军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馔。恂出迎于道,称疾而还。复勒兵欲追之,而吏士皆醉,遂过去。恂遣谷崇以状闻,帝乃征恂。恂至,引见;时贾复先在坐,欲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两虎安得私斗!今日朕分之。”于是并坐极欢,遂共车同出,结友而去。
八月,帝自率诸将征五校;丙辰,幸内黄,大破五校于羛阳,降其众五万人。
帝遣游击将军邓隆助朱浮讨彭宠;隆军潞南,浮军雍奴,遣吏奏状。帝读檄,怒,谓使吏曰:“营相去百里,其势岂可得相及!比若还,北军必败矣。”彭宠果遣轻兵击隆军,大破之;浮远,遂不能救。
盖延围睢阳数月,克之。刘永走至虞,虞人反,杀其母、妻;永与麾下数十人奔谯。苏茂、佼彊、周建合军三万余人救永;延与战于沛西,大破之。永、彊、建走保湖陵,茂奔还广乐;延遂定沛、楚、临淮。
帝使太中大夫伏隆持节使青、徐二州,招降郡国。青、徐群盗闻刘永破败,皆惶怖请降。张步遣其掾孙昱随隆诣阙上书,献鳆鱼。隆,湛之子也。
堵乡人董訢反宛城,执南阳太守刘驎。扬化将军坚镡攻宛,拔之;訢走还堵乡。
吴汉徇南阳诸县,所过多侵暴。破虏将军邓奉谒归新野,怒汉掠其乡里,遂反,击破汉军,屯据淯阳,与诸贼合从。
九月壬戌,帝自内黄还。
陕贼苏况攻破弘农;帝使景丹讨之。会丹薨,征虏将军祭遵击弘农、柏华、蛮中贼,皆平之。
赤眉引兵欲西上陇,隗嚣遣将军杨广迎击,破之;又追败之于乌氏、泾阳间。赤眉至阳城番须中,逢大雪,坑谷皆满,士多冻死;乃复还,发掘诸陵,取其宝货。凡有玉匣殓者,率皆如生;贼遂污辱吕后尸。邓禹遣兵击之于郁夷,反为所败;禹乃出之云阳。赤眉复入长安。延岑屯杜陵,赤眉将逢安击之。邓禹以安精兵在外,引兵袭长安;会谢禄救至,禹兵败走。延岑击逢安,大破之,死者十余万人。
廖湛将赤眉十八万攻汉中王嘉;嘉与战于谷口,大破之,嘉手杀湛,遂到云阳就谷。嘉妻兄新野来歙,帝之姑子也,帝令邓禹招嘉,嘉因歙诣禹降。李宝倨慢,禹斩之。
冬,十一月,以廷尉岑彭为征南大将军。帝于大会中指王常谓群臣曰:“此家率下江诸将辅翼汉室,心如金石,真忠臣也!”即日,拜常为汉忠将军,使与岑彭率建义大将军朱祜等七将军讨邓奉、董訢。彭等先击堵乡,邓奉救之。朱祜军败,为奉所获。
铜马、青犊、尤来余贼共立孙登为天子。登将乐玄杀登,以其众五万余人降。
邓禹自冯愔叛后,威名稍损,又乏粮食,战数不利,归附者日益离散。赤眉、延岑暴乱三辅,郡县大姓各拥兵众,禹不能定。帝乃遣偏将军冯异代禹讨之,车驾送至河南,敕异曰:“三辅遭王莽、更始之乱,重以赤眉、延岑之丑,元元涂炭,无所依诉。将军今奉辞讨诸不轨,营堡降者,遣其渠帅诣京师;散其小民,令就农桑;坏其营壁,无使复聚。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诸将非不健斗,然好虏掠。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敕,无为郡县所苦!”异顿首受命,引而西;所至布威信,群盗多降。
臣光曰:昔周人颂武王之德曰:“铺时绎思,我徂惟求定。”言王者之兵志在布陈威德安民而已。观光武之所以取关中,用是道也。岂不美哉!
又诏征邓禹还,曰:“慎毋与穷寇争锋!赤眉无谷,自当来东;吾以饱待饥,以逸待劳,折棰笞之,非诸将忧也。无得复妄进兵!”
帝以伏隆为光禄大夫,复使于张步,拜步东莱太守,并与新除青州牧、守、都尉俱东。诏隆辄拜令、长以下。
十二月戊午,诏宗室列侯为王莽所绝者,皆复故国。
三辅大饥,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遗民往往聚为营保,各坚壁清野。赤眉虏掠无所得,乃引而东归,众尚二十余万,随道复散。帝遣破奸将军侯进等屯新安,建威大将军耿弇等屯宜阳,以要其还路,敕诸将曰:“贼若东走,可引宜阳兵会新安;贼若南走,可引新安兵会宜阳。”冯异与赤眉遇于华阴,相拒六十余日,战数十合,降其将卒五千余人。
春,正月甲子,以冯异为征西大将军。邓禹惭于受任无功,数以饥卒徼赤眉战,辄不利;乃率车骑将军邓弘等自河北度至湖,要冯异共攻赤眉。异曰:“异与贼相拒数十日,虽虏获雄将,余众尚多,可稍以恩信倾诱,难卒用兵破也。上今使诸将屯渑池,要其东,而异击其西,一举取之,此万成计也!”禹、弘不从,弘遂大战移日。赤眉阳败,弃辎重走;车皆载土,以豆覆其上,兵士饥,争取之。赤眉引还,击弘,弘军溃乱;异与禹合兵救之,赤眉小却。异以士卒饥倦,可且休;禹不听,复战,大为所败,死伤者三千余人,禹以二十四骑脱归宜阳。异弃马步走,上回溪阪,与麾下数人归营,收其散卒,复坚壁自守。
辛巳,立四亲庙于雒阳,祀父南顿君以上至舂陵节侯。
壬午,大赦。
闰月乙巳,邓禹上大司徒、梁侯印绶;诏还梁侯印绶,以为右将军。
冯异与赤眉约期会战,使壮士变服与赤眉同,伏于道侧。旦日,赤眉使万人攻异前部,异少出兵以救之;贼见势弱,遂悉众攻异,异乃纵兵大战。日昃,贼气衰,伏兵卒起,衣服相乱,赤眉不复识别,众遂惊溃;追击,大破之于崤底,降男女八万人。帝降玺书劳异曰:“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渑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论功赏,以答大勋。”
赤眉余众东向宜阳。甲辰,帝亲勒六军,严陈以待之。赤眉忽遇大军,惊震不知所谓,乃遣刘恭乞降曰:“盆子将百万众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丙午,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余人肉袒降,上所得传国玺绶。积兵甲宜阳城西,与熊耳山齐。赤眉众尚十余万人,帝令县厨皆赐食。明旦,大陈兵马临雒水,令盆子君臣列而观之。帝谓樊崇等曰:“得无悔降乎?朕今遣卿归营,勒兵鸣鼓相攻,决其胜负,不欲强相服也。”徐宣等叩头曰:“臣等出长安东都门,君臣计议,归命圣德。百姓可与乐成,难与图始,故不告众耳。今日得降,犹去虎口归慈母,诚欢诚喜,无所恨也!”帝曰:“卿所谓铁中铮铮,佣中佼佼者也!”戊申,还自宜阳。帝令樊崇等各与妻子居雒阳,赐之田宅。其后樊崇、逢安反,诛;杨音、徐宣卒于乡里。帝怜盆子,以为赵王郎中;后病失明,赐荥阳均输官地,使食其税终身。刘恭为更始报仇,杀谢禄,自系狱;帝赦不诛。
二月,刘永立董宪为海西王。永闻伏隆至剧,亦遣使立张步为齐王。步贪王爵,犹豫未决。隆晓譬曰:“高祖与天下约,非刘氏不王;今可得为十万户侯耳!”步欲留隆,与共守二州;隆不听,求得反命,步遂执隆而受永封。隆遣间使上书曰:“臣隆奉使无状,受执凶逆;虽在困厄,授命不顾。又,吏民知步反畔,心不附之,愿以时进兵,无以臣隆为念!臣隆得生到阙廷,受诛有司,此其大愿。若令没身寇手,以父母、昆弟长累陛下。陛下与皇后、太子永享万国,与天无极!”帝得隆奏,召其父湛,流涕示之,曰:“恨不且许而遽求还也!”其后步遂杀之。帝方北忧渔阳,南事梁、楚,故张步得专集齐地,据郡十二焉。
帝幸怀。
吴汉率耿弇、盖延击青犊于轵西,大破降之。
三月壬寅,以司直伏湛为大司徒。
涿郡太守张丰反,自称无上大将军,与彭宠连兵。朱浮以帝不自征彭宠,上疏求救。诏报曰:“往年赤眉跋扈长安,吾策其无谷必东;果来归附。今度此反虏,势无久全,其中必有内相斩者。今军资未充,故须后麦耳!”浮城中粮尽,人相食,会耿况遣骑来救,浮乃得脱身走,蓟城遂降于彭宠。宠自称燕王,攻拔右北平、上谷数县,赂遗匈奴,借兵为助;又南结张步及富平、获索诸贼,皆与交通。
帝自将征邓奉,至堵阳;奉逃归淯阳,董訢降。夏,四月,帝追奉至小长安,与战,大破之;奉肉袒因朱祜降。帝怜奉旧功臣,且衅起吴汉,欲全宥之。岑彭、耿弇谏曰:“邓奉背恩反逆,暴师经年,陛下既至,不知悔善,而亲在行陈,兵败乃降;若不诛奉,无以惩恶!”于是斩之。复朱祜位。
延岑既破赤眉,即拜置牧守,欲据关中。时,关中众寇犹盛,岑据蓝田,王歆据下邽,芳丹据新丰,蒋震据霸陵,张邯据长安,公孙守据长陵,杨周据谷口,吕鲔据陈仓,角闳据汧,骆延据盩厔,任良据鄠,汝章据槐里,各称将军,拥兵多者万余人,少者数千人,转相攻击。冯异且战且行,屯军上林苑中。延岑引张邯、任良共攻异;异击,大破之,诸营保附岑者皆来降,岑遂自武关走南阳。时,百姓饥饿,黄金一斤易豆五升,道路断隔,委输不至,冯异军士悉以果实为粮。诏拜南阳赵匡为右扶风,将兵助异,并送缣、谷。异兵谷渐盛,乃稍诛击豪杰不从令者,褒赏降附有功劳者,悉遣诸营渠帅诣京师,散其众归本业,威行关中。唯吕鲔、张邯、蒋震遣使降蜀,其余悉平。
吴汉率骠骑大将军杜茂等七将军围苏茂于广乐;周建招集得十余万人救之。汉迎与之战,不利,堕马伤膝,还营;建等遂连兵入城。诸将谓汉曰:“大敌在前,而公伤卧,众心惧矣!”汉乃勃然裹创而起,椎牛飨士,慰勉之,士气自倍。旦日,苏茂、周建出兵围汉;汉奋击,大破之,茂走还湖陵。睢阳人反城迎刘永,盖延率诸将围之;吴汉留杜茂、陈俊守广乐,自将兵助延围睢阳。
车驾自小长安引还,令岑彭率傅俊、臧宫、刘宏等三万余人南击秦丰。五月己酉,车驾还宫。
乙卯晦,日有食之。
六月壬戌,大赦。
延岑攻南阳,得数城;建威大将军耿弇与战于穰,大破之。岑与数骑走东阳,与秦丰合;丰以女妻之。建义大将军朱祜率祭遵等与岑战于东阳,破之;岑走归秦丰。祜遂南与岑彭等军合。
延岑护军邓仲况拥兵据阴县,而刘歆孙龚为其谋主。前侍中扶风苏竟以书说之,仲况与龚降。竟终不伐其功,隐身乐道,寿终于家。
秦丰拒岑彭于邓,秋,七月,彭击破之。进围丰于黎丘,别遣积弩将军傅俊将兵徇江东,扬州悉定。
盖延围睢阳百日,刘永、苏茂、周建突出,将走酂;延追击之急,永将庆吾斩永首降。苏茂、周建奔垂惠,共立永子纡为梁王。佼彊奔保西防。
冬,十月壬申,上幸舂陵,祠园庙。
耿弇从容言于帝,自请北收上谷兵未发者,定彭宠于渔阳,取张丰于涿郡,还收富平、获索,东攻张步,以平齐地。帝壮其意,许之。
十一月乙未,帝还自舂陵。
是岁,李宪称帝,置百官,拥九城,众十余万。
帝谓太中大夫来歙曰:“今西州未附,子阳称帝,道里阻远,诸将方务关东,思西州方略,未知所在,奈何?”歙曰:“臣尝与隗嚣相遇长安。其人始起,以汉为名。臣愿得奉威命,开以丹青之信,嚣必束手自归;则述自亡之势,不足图也!”帝然之,始令歙使于嚣。嚣既有功于汉,又受邓禹爵署,其腹心议者多劝通使京师,嚣乃奉奏诣阙。帝报以殊礼,言称字,用敌国之仪,所以慰藉之甚厚。
正月甲申,大赦。
二月壬子,上行幸怀;壬申,还雒阳。
延岑复寇顺阳;遣邓禹将兵击破之。岑奔汉中;公孙述以岑为大司马,封汝宁王。
田戎闻秦丰破,恐惧,欲降。其妻兄辛臣图彭宠、张步、董宪、公孙述等所得郡国以示戎曰:“雒阳地如掌耳,不如且按甲以观其变。”戎曰:“以秦王之强,犹为征南所围,吾降决矣!”乃留辛臣使守夷陵,自将兵沿江溯沔上黎丘。辛臣于后盗戎珍宝,从间道先降于岑彭,而以书招戎曰:“宜以时降,无拘前计!”戎疑臣卖己,灼龟卜降,兆中坼,遂复反,与秦丰合;岑彭击破之,戎亡归夷陵。
夏,四月丁巳,上行幸邺;己巳,幸临平,遣吴汉、陈俊、王梁击破五校于临平。鬲县五姓共逐守长,据城而反;诸将争欲攻之。吴汉曰:“使鬲反者,守长罪也。敢轻冒进兵者斩!”乃移檄告郡使收守长,而使人谢;城中五姓大喜,即相率降。诸将乃服,曰:“不战而下城,非众所及也!”
五月,上幸元氏;辛巳,幸卢奴,将亲征彭宠。伏湛谏曰:“今兖、豫、青、冀,中国之都,而寇贼从横,未及从化。渔阳边外荒耗,岂足先图!陛下舍近务远,弃易求难,诚臣之所惑也!”上乃还。
帝遣建义大将军朱祜、建威大将军耿弇、征虏将军祭遵、骁骑将军刘喜讨张丰于涿郡。祭遵先至,急攻丰;禽之。初,丰好方术,有道士言丰当为天子,以五彩囊裹石系丰肘,云“石中有玉玺”。丰信之,遂反。既执,当斩,犹曰“肘石有玉玺”。傍人为椎破之,丰乃知被诈,仰天叹曰:“当死无恨!”
上诏耿弇进击彭宠。弇以父况与宠同功,又兄弟无在京师者,不敢独进,求诣雒阳。诏报曰:“将军举宗为国,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欲求征!”况闻之,更遣弇弟国入侍。时,祭遵屯良乡,刘喜屯阳乡,彭宠引匈奴兵欲击之;耿况使其子舒袭破匈奴兵,斩两王,宠乃退走。
六月辛亥,车驾还宫。
秋,七月丁亥,上幸谯,遣捕虏将军马武、骑都尉王霸围刘纡、周建于垂惠。
董宪将贲休以兰陵降;宪闻之,自郯围之。盖延及平狄将军山阳庞萌在楚,请往救之。帝敕曰:“可直往捣郯,则兰陵自解。”延等以贲休城危,遂先赴之。宪逆战而阳败退,延等因拔围入城。明日,宪大出兵合围;延等惧,遽出突走,因往攻郯。帝让之曰:“间欲先赴郯者,以其不意故耳!今既奔走,贼计已立,围岂可解乎!”延等至郯,果不能克;而董宪遂拔兰陵,杀贲休。
八月戊午,上幸寿春,遣扬武将军南阳马成率诛虏将军南阳刘隆等三将军发会稽、丹阳、九江、六安四郡兵击李宪。九月,围宪于舒。
王莽末,天下乱,临淮大尹河南侯霸独能保全其郡。帝征霸会寿春,拜尚书令。时,朝廷无故典,又少旧臣,霸明习故事,收录遗文,条奏前世善政法度,施行之。
冬,十月甲寅,车驾还宫。
隗嚣使马援往观公孙述。援素与述同里闬,相善,以为既至,当握手欢如平生;而述盛陈陛卫以延援入,交拜礼毕,使出就馆。更为援制都布单衣、交让冠,会百官于宗庙中,立旧交之位,述鸾旗、旄骑,警跸就车,磬折而入,礼飨官属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将军位。宾客皆乐留,援晓之曰:“天下雌雄未定,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反修饰边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因辞归,谓嚣曰:“子阳,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专意东方。”
嚣乃使援奉书雒阳。援初到,良久,中黄门引入。帝在宣德殿南庑下,但帻,坐,迎笑,谓援曰:“卿遨游二帝间;今见卿,使人大惭。”援顿首辞谢,因曰:“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矣!臣与公孙述同县,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后进臣。臣今远来,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简易若是!”帝复笑曰:“卿非刺客,顾说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盗名字者不可胜数;今见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
太傅卓茂薨。
十一月丙申,上行幸宛。岑彭攻秦丰三岁,斩首九万余级;丰余兵裁千人,食且尽。十二月丙寅,帝幸黎丘,遣使招丰,丰不肯降;乃使朱祜等代岑彭围黎丘,使岑彭、傅俊南击田戎。
公孙述聚兵数十万人,积粮汉中;又造十层楼船,多刻天下牧守印章。遣将军李育、程乌将数万众出屯陈仓,就吕鲔,将徇三辅;冯异迎击,大破之,育、乌俱奔汉中。异还,击破吕鲔,营保降者甚众。
是时,隗嚣遣兵佐异有功,遣使上状,帝报以手书曰:“慕乐德义,思相结纳。昔,文王三分,犹服事殷,但驽马、铅刀,不可强扶,数蒙伯乐一顾之价。将军南拒公孙之兵,北御羌、胡之乱,是以冯异西征,得以数千百人踯躅三辅。微将军之助,则咸阳已为他人禽矣!如令子阳到汉中,三辅愿因将军兵马,鼓旗相当。傥肯如言,即智士计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鲍子。’自今以后,手书相闻,勿用傍人间构之言。”其后公孙述数遣将间出,嚣辄与冯异合势,共摧挫之。述遣使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绶授嚣;嚣斩其使,出兵击之,以故蜀兵不复北出。
泰山豪杰多与张步连兵。吴汉荐强弩大将军陈俊为泰山太守,击破步兵,遂定泰山。
春,正月癸巳,车驾还宫。
帝使来歙持节送马援归陇右。隗嚣与援共卧起,问以东方事,曰:“前到朝廷,上引见数十,每接燕语,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敌也。且开心见诚,无所隐伏,阔达多大节,略与高帝同;经学博览,政事文辨,前世无比。”嚣曰:“卿谓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无可无不可;今上好吏事,动如节度,又不喜饮酒。”嚣意不怿,曰:“如卿言,反复胜邪!”
二月丙午,大赦。
苏茂将五校兵救周建于垂惠。马武为茂、建所败,奔过王霸营,大呼求救。霸曰:“贼兵盛,出必两败,弩力而已!”乃闭营坚壁。军吏皆争之,霸曰:“茂兵精锐,其众又多,吾吏士心恐,而捕虏与吾相恃,两军不一,此败道也。今闭营固守,示不相援,贼必乘胜轻进;捕虏无救,其战自倍。如此,茂众疲劳,吾承其敝,乃可克也。”茂、建果悉出攻武,合战良久,霸军中壮士数十人断发请战,霸乃开营后,出精骑袭其背。茂、建前后受敌,惊乱败走,霸、武各归营。茂、建复聚兵挑战,霸坚卧不出,方飨士作倡乐;茂雨射营中,中霸前酒樽,霸安坐不动。军吏皆曰:“茂前日已破,今易击也!”霸曰:“不然,苏茂客兵远来,粮食不足,故数挑战,以徼一时之胜。今闭营休士,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茂、建既不得战,乃引还营。其夜,周建兄子诵反,闭城拒之:建于道死;茂奔下邳,与董宪合;刘纡奔佼彊。
乙丑,上行幸魏郡。
彭宠妻数为恶梦,又多见怪变;卜筮、望气者皆言兵当从中起。宠以子后兰卿质汉归,不信之,使将兵居外,无亲于中。宠斋在便室,苍头子密等三人因宠卧寐,共缚著床,告外吏云:“大王斋禁,皆使吏休。”伪称宠命,收缚奴婢,各置一处。又以宠命呼其妻,妻入,惊曰:“奴反!”奴乃捽其头,击其颊。宠急呼曰:“趣为诸将军办装!”于是两奴将妻入取宝物,留一奴守宠。宠谓守奴曰:“若小儿,吾素所爱也。今为子密所迫劫耳!解我缚,当以女珠妻汝,家中财物皆以与若。”小奴意欲解之,视户外,见子密听其语,遂不敢解。于是收金玉衣物,至宠所装之,被马六匹,使妻缝两缣囊。昏夜后,解宠手,令作记告城门将军云:“今遣子密等至子后兰卿所,速开门出,勿稽留之。”书成,斩宠及妻头置囊中,便持记驰出城,因以诣阙。明旦,閤门不开,官属逾墙而入,见宠尸,惊怖。其尚书韩立等共立宠子午为王,国师韩利斩午首诣祭遵降,夷其宗族。帝封子密为不义侯。
权德舆议曰:伯通之叛命,子密之戕君,同归于乱,罪不相蔽,宜各致于法,昭示王度;反乃爵于五等,又以“不义”为名。且举以不义,莫可侯也;此而可侯,汉爵为不足劝矣。春秋书齐豹盗、三叛人名之义,无乃异于是乎!
帝以扶风郭伋为渔阳太守。伋承离乱之后,养民训兵,开示威信,盗贼销散,匈奴远迹;在职五年,户口增倍。
帝使光禄大夫樊宏持节迎耿况于上谷,曰:“边郡寒苦,不足久居。”况至京师,赐甲第,奉朝请,封牟平侯。
吴汉率耿弇、王常击富平、获索贼于平原,大破之;追讨余党,至勃海,降者四万余人。上因诏弇进讨张步。
平敌将军庞萌,为人逊顺,帝信爱之,常称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庞萌是也。”使与盖延共击董宪。时,诏书独下延而不及萌,萌以为延谮己,自疑,遂反袭延军,破之;与董宪连和,自号东平王,屯桃乡之北。帝闻之,大怒,自将讨萌,与诸将书曰:“吾常以庞萌为社稷之臣,将军得无笑其言乎!老贼当族,其各厉兵马,会睢阳!”
庞萌攻破彭城,将杀楚郡太守孙萌。郡吏刘平伏太守身上,号泣请代其死,身被七创;庞萌义而舍之。太守已绝复苏,渴求饮,平倾创血以饮之。
岑彭攻拔夷陵,田戎亡入蜀,尽获其妻子、士众数万人。公孙述以戎为翼江王。
岑彭谋伐蜀,以夹川谷少,水险难漕,留威虏将军冯骏军江州,都尉田鸿军夷陵,领军李玄军夷道;自引兵还屯津乡,当荆州要会,喻告诸蛮夷降者,奏封其君长。
夏,四月,旱,蝗。
隗嚣问于班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数世然后定。意者从横之事将复起于今乎,将承运迭兴,在于一人也?”彪曰:“周之废兴,与汉殊异。昔,周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从横之事,势数然也。汉承秦制,改立郡县,主有专己之威,臣无百年之柄。至于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国嗣三绝,故王氏擅朝,能窃号位,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领而叹。十余年间,中外骚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同辞。方今雄桀带州域者,皆无六国世业之资,而百姓讴吟思仰,汉必复兴,已可知矣。”
嚣曰:“生言周、汉之势可也,至于但见愚人习识刘氏姓号之故,而谓汉复兴,疏矣!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掎之,时民复知汉乎?”彪乃为之著王命论以风切之曰:“昔尧之禅舜曰:‘天之历数在尔躬。’舜亦以命禹。洎于稷、契,咸佐唐、虞,至汤、武而有天下。刘氏承尧之祚,尧据火德而汉绍之,有赤帝子之符,故为鬼神所福飨,天下所归往。由是言之,未见运世无本,功德不纪,而得屈起在此位者也!俗见高祖兴于布衣,不达其故,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夫饿馑流隶,饥寒道路,所愿不过一金,然终转死沟壑,何则?贫穷亦有命也。况乎天子之贵,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处哉!故虽遭罹厄会,窃其权柄,勇如信、布,强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润镬伏质,亨醢分裂;又况幺麽尚不及数子,而欲暗奸天位者乎!昔陈婴之母以婴家世贫贱,卒富贵不祥,止婴勿王;王陵之母知汉王必得天下,伏剑而死,以固勉陵。夫以匹妇之明,犹能推事理之致,探祸福之机,而全宗祀于无穷,垂策书于春秋,而况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穷达有命,吉凶由人,婴母知废,陵母知兴,审此二者,帝王之分决矣。加之高祖宽明而仁恕,知人善任使,当食吐哺,纳子房之策;拔足挥洗,揖郦生之说;举韩信于行陈,收陈平于亡命;英雄陈力,群策毕举,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业也。若乃灵瑞符应,其事甚众,故淮阴、留侯谓之天授、非人力也。英雄诚知觉寤,超然远览,渊然深识,收陵、婴之明分,绝信、布之觊觎,距逐鹿之瞽说,审神器之有授,毋贪不可冀,为二母之所笑,则福祚流于子孙,天禄其永终矣!”嚣不听。彪遂避地河西;窦融以为从事,甚礼重之。彪遂为融画策,使之专意事汉焉。
初,窦融等闻帝威德,心欲东向,以河西隔远,未能自通,乃从隗嚣受建武正朔;嚣皆假其将军印绶。嚣外顺人望,内怀异心,使辩士张玄说融等曰:“更始事已成,寻复亡灭,此一姓不再兴之效也!今即所有主,便相系属,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后有危败,虽悔无及。方今豪桀竞逐,雌雄未决,当各据土宇,与陇、蜀合从,高可为六国,下不失尉佗。”融等召豪桀议之,其中识者皆曰:“今皇帝姓名见于图书,自前世博物道术之士谷子云、夏贺良等皆言汉有再受命之符,故刘子骏改易名字,冀应其占。及莽末,西门君惠谋立子骏,事觉被杀,出谓观者曰:‘谶文不误,刘秀真汝主也!’此皆近事暴著,众所共见者也。况今称帝者数人,而雒阳土地最广,甲兵最强,号令最明,观符命而察人事,他姓殆未能当也!”众议或同或异。
融遂决策东向,遣长史刘钧等奉书诣雒阳。先是,帝亦发使遗融书以招之,遇钧于道,即与俱还。帝见钧欢甚,礼飨毕,乃遣令还,赐融玺书曰:“今益州有公孙子阳,天水有隗将军。方蜀、汉相攻,权在将军,举足左右,便有轻重。以此言之,欲相厚岂有量哉!欲遂立桓、文,辅微国,当勉卒功业;欲三分鼎足,连衡合从,亦宜以时定。天下未并,吾与尔绝域,非相吞之国。今之议者,必有任嚣教尉佗制七郡之计。王者有分土,无分民,自适己事而已。”因授融为凉州牧。玺书至河西,河西皆惊,以为天子明见万里之外。
朱祜急攻黎丘,六月,秦丰穷困出降;槛车送雒阳。吴汉劾祜废诏命,受丰降;上诛丰,不罪祜。
董宪与刘纡、苏茂、佼彊去下邳,还兰陵,使茂、彊助庞萌围桃城。帝时幸蒙,闻之,乃留辎重,自将轻兵晨夜驰赴。至亢父,或言百官疲倦,可且止宿;上不听,复行十里,宿任城,去桃城六十里。旦日,诸将请进,庞萌等亦勒兵挑战;帝令诸将不得出,休士养锐以挫其锋。时,吴汉等在东郡,驰使召之。萌等惊曰:“数百里晨夜行,以为至当战,而坚坐任城,致人城下,真不可往也!”乃悉兵攻桃城。城中闻车驾至,众心益固;萌等攻二十余日,众疲困,不能下。吴汉、王常、盖延、王梁、马武、王霸等皆至,帝乃率众军进救桃城,亲自搏战,大破之。庞萌、苏茂、佼彊夜走从董宪。
秋,七月丁丑,帝幸沛,进幸湖陵。董宪与刘纡悉其兵数万人屯昌虑;宪招诱五校余贼,与之拒守建阳。帝至蕃,去宪所百余里,诸将请进;帝不听,知五校乏食当退,敕各坚壁以待其敝。顷之,五校果引去。帝乃亲临,四面攻宪,三日,大破之;佼彊将其众降,苏茂奔张步,宪及庞萌走保郯。八月己酉,帝幸郯,留吴汉攻之,车驾转徇彭城、下邳。吴汉拔郯,董宪、庞萌走保朐。刘纡不知所归,其军士高扈斩之以降。吴汉进围朐。
冬,十月,帝幸鲁。
张步闻耿弇将至,使其大将军费邑军历下,又令兵屯祝阿,别于泰山、钟城列营数十以待之。弇渡河,先击祝阿,自旦攻城,日未中而拔之;故开围一角,令其众得奔归钟城。钟城人闻祝阿已溃,大恐惧,遂空壁亡去。
费邑分遣弟敢守巨里。弇进兵先胁巨里,严令军中趣修攻具,宣敕诸部,后三日当悉力攻巨里城;阴缓生口,令得亡归,以弇期告邑。邑至日,果自将精兵三万余人来救之。弇喜,谓诸将曰:“吾所以修攻具者,欲诱致之耳。野兵不击,何以城为!”即分三千人守巨里;自引精兵上冈阪,乘高合战,大破之,临陈斩邑;既而收首级以示城中,城中凶惧。费敢悉众亡归张步。弇复收其积聚,纵兵击诸未下者,平四十余营,遂定济南。
时,张步都剧,使其弟蓝将精兵二万守西安,诸郡太守合万余人守临菑,相去四十里。弇进军画中,居二城之间。弇视西安城小而坚,且蓝兵又精,临菑名虽大而实易攻,乃敕诸校后五日会攻西安。蓝闻之,晨夜警守。至期,夜半,弇敕诸将皆蓐食,会明,至临菑城。护军荀梁等争之,以为“攻临菑,西安必救之,攻西安,临菑不能救,不如攻西安”。弇曰:“不然,西安闻吾欲攻之,日夜为备,方自忧,何暇救人!临菑出不意而至,必惊扰,吾攻之一日,必拔。拔临菑,即西安孤,与剧隔绝,必复亡去,所谓‘击一而得二’者也。若先攻西安,不能卒下,顿兵坚城,死伤必多。纵能拔之,蓝引军还奔临菑,并兵合势,观人虚实;吾深入敌地,后无转输,旬月之间,不战而困矣。”遂攻临菑;半日,拔之,入据其城。张蓝闻之,惧,遂将其众亡归剧。
弇乃令军中无得虏掠,须张步至乃取之,以激怒步。步闻,大笑曰:“以尤来、大彤十余万众,吾皆即其营而破之;今大耿兵少于彼,又皆疲劳,何足惧乎!”乃与三弟蓝、弘、寿及故大彤渠帅重异等兵号二十万,至临菑大城东,将攻弇。弇上书曰:“臣据临菑,深堑高垒;张步从剧县来攻,疲劳饥渴。欲进,诱而攻之;欲去,随而击之。臣依营而战,精锐百倍,以逸待劳,以实击虚,旬日之间,步首可获。”于是弇先出菑水上,与重异遇;突骑欲纵,弇恐挫其锋,令步不敢进,故示弱以盛其气,乃引归小城,陈兵于内,使都尉刘歆、泰山太守陈俊分陈于城下。步气盛,直攻弇营,与刘歆等合战。弇升王宫坏台望之,视歆等锋交,乃自引精兵以横突步陈于东城下,大破之。飞矢中弇股,以佩刀截之,左右无知者。至暮,罢;弇明旦复勒兵出。
是时帝在鲁,闻弇为步所攻,自往救之。未至,陈俊谓弇曰:“剧虏兵盛,可且闭营休士,以须上来。”弇曰:“乘舆且到,臣子当击牛、酾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贼虏遗君父邪!”乃出兵大战。自旦及昏,复大破之;杀伤无数,沟堑皆满。弇知步困将退,豫置左右翼为伏以待之;人定时,步果引去,伏兵起纵击,追至钜昩水上,八九十里,僵尸相属,收得辎重二千余两。步还剧,兄弟各分兵散去。
后数日,车驾至临菑,自劳军,群臣大会。帝谓弇曰:“昔韩信破历下以开基,今将军攻祝阿以发迹,此皆齐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韩信袭击已降,将军独拔勍敌,其功又难于信也。又,田横亨郦生,及田横降,高帝诏卫尉不听为仇;张步前亦杀伏隆,若步来归命,吾当诏大司徒释其怨,又事尤相类也。将军前在南阳,建此大策,常以为落落难合,有志者事竟成也!”帝进幸剧。
耿弇复追张步,步奔平寿,苏茂将万余人来救之。茂让步曰:“以南阳兵精,延岑善战,而耿弇走之,大王奈何就攻其营?既呼茂,不能待邪!”步曰:“负负,无可言者!”帝遣使告步、茂,能相斩降者,封为列侯。步遂斩茂,诣耿弇军门肉袒降;弇传诣行在所,而勒兵入据其城,树十二郡旗鼓,令步兵各以郡人诣旗下,众尚十余万,辎重七千余两,皆罢遣归乡里。张步三弟各自系所在狱,诏皆赦之,封步为安丘侯,与妻子居雒阳。
于是琅邪未平,上徙陈俊为琅邪太守;始入境,盗贼皆散。
耿弇复引兵至城阳,降五校余党,齐地悉平,振旅还京师。弇为将,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尝挫折焉。
初起太学。车驾还宫,幸太学,稽式古典,修明礼乐,焕然文物可观矣!
十一月,大司徒伏湛免,以侯霸为大司徒。霸闻太原闵仲叔之名而辟之,既至,霸不及政事,徒劳苦而已。仲叔恨曰:“始蒙嘉命,且喜且惧。今见明公,喜惧皆去。以仲叔为不足问邪?不当辟也。辟而不问,是失人也!”遂辞出,投劾而去。
初,五原人李兴、随昱,朔方人田飒,代郡人石鲔、闵堪各起兵自称将军。匈奴单于遣使与兴等和亲,欲令卢芳还汉地为帝。兴等引兵至单于庭迎芳;十二月,与俱入塞,都九原县;掠有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门五郡,并置守、令,与胡通兵,侵苦北边。
冯异治关中,出入三岁,上林成都。人有上章言:“异威权至重,百姓归心,号为咸阳王。”帝以章示异;异惶惧,上书陈谢。诏报曰:“将军之于国家,义为君臣,恩犹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惧意!”
隗嚣矜己饰智,每自比西伯,与诸将议欲称王。郑兴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尚服事殷;武王八百诸侯不谋同会,犹还兵待时;高帝征伐累年,犹以沛公行师。今令德虽明,世无宗周之祚;威略虽振,未有高祖之功;而欲举未可之事,昭速祸患,无乃不可乎!”嚣乃止。后又广置职位以自尊高,郑兴曰:“夫中郎将、太中大夫、使持节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当制也。无益于实,有损于名,非尊上之意也。”嚣病之而止。
时,关中将帅数上书言蜀可击之状,帝以书示嚣,因使击蜀以效其信。嚣上书,盛言三辅单弱,刘文伯在边,未宜谋蜀。帝知嚣欲持两端,不愿天下统一,于是稍黜其礼,正君臣之仪。帝以嚣与马援、来歙相善,数使歙、援奉使往来,劝令入朝,许以重爵。嚣连遣使,深持谦辞,言无功德,须四方平定,退伏闾里。帝复遣来歙说嚣遣子入侍,嚣闻刘永、彭宠皆已破灭,乃遣长子恂随歙诣阙;帝以为胡骑校尉,封镌羌侯。
郑兴因恂求归葬父母,嚣不听,而徙兴舍,益其秩礼。兴入见曰:“今为父母未葬,乞骸骨;若以增秩徙舍,中更停留,是以亲为饵也,无礼甚矣,将军焉用之!愿留妻子独归葬,将军又何猜焉!”嚣乃令与妻子俱东。马援亦将家属随恂归雒阳,以所将宾客猥多,求屯田上林苑中;帝许之。
嚣将王元以为天下成败未可知,不愿专心内事,说嚣曰:“昔更始西都,四方响应,天下喁喁,谓之太平;一旦坏败,将军几无所厝。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而欲牵儒生之说,弃千乘之基,羁旅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马最强,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若计不及此,且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敝犹足以霸。要之,鱼不可脱于渊,神龙失势,与蚯蚓同!”嚣心然元计,虽遣子入质,犹负其险厄,欲专制方面。
申屠刚谏曰:“愚闻人所归者天所与,人所畔者天所去也。本朝诚天之所福,非人力也。今玺书数到,委国归信,欲与将军共同吉凶。布衣相与,尚有没身不负然诺之信,况于万乘者哉!今何畏何利,而久疑若是?卒有非常之变,上负忠孝,下愧当世。夫未至豫言,固常为虚;及其已至,又无所及;是以忠言至谏,希得为用,诚愿反覆愚老之言!”嚣不纳,于是游士长者稍稍去之。
王莽末,交趾诸郡闭境自守。岑彭素与交趾牧邓让厚善,与让书,陈国家威德;又遣偏将军屈充移檄江南,班行诏命。于是让与江夏太守侯登、武陵太守王堂、长沙相韩福、桂阳太守张隆、零陵太守田翕、苍梧太守杜穆、交趾太守锡光等相率遣使贡献;悉封为列侯。锡光者,汉中人,在交趾,教民夷以礼义;帝复以宛人任延为九真太守,延教民耕种嫁娶;故岭南华风始于二守焉。
是岁,诏征处士太原周党、会稽严光等至京师。党入见,伏而不谒,自陈愿守所志。博士范升奏曰:“伏见太原周党、东海王良、山阳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车;及陛见帝廷,党不以礼屈,伏而不谒,偃蹇骄悍,同时俱逝。党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钓采华名,庶几三公之位。臣愿与坐云台之下,考试图国之道。不如臣言,伏虚妄之罪;而敢私窃虚名,夸上求高,皆大不敬!”书奏,诏曰:“自古明王、圣主,必有不宾之士,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太原周党不受朕禄,亦各有志焉。其赐帛四十匹,罢之。”
帝少与严光同游学,及即位,以物色访之,得于齐国,累征乃至;拜谏议大夫,不肯受,去,耕钓于富春山中。以寿终于家。
王良后历沛郡太守、大司徒司直,在位恭俭,布被瓦器,妻子不入官舍。后以病归,一岁复征;至荥阳,疾笃,不任进道,过其友人。友人不肯见,曰:“不有忠言奇谋而取大位,何其往来屑屑不惮烦也!”遂拒之。良惭,自后连征不应,卒于家。
元帝之世,莎车王延尝为侍子京师,慕乐中国。及王莽之乱,匈奴略有西域,唯延不肯附属;常敕诸子:“当世奉汉家,不可负也!”延卒,子康立。康率旁国拒匈奴,拥卫故都护吏士、妻子千余口;檄书河西,问中国动静。窦融乃承制立康为汉莎车建功怀德王、西域大都尉,五十五国皆属焉。
春,正月丙辰,以舂陵乡为章陵县,世世复徭役,比丰、沛。
吴汉等拔朐,斩董宪、庞萌,江、淮、山东悉平。诸将还京师,置酒赏赐。
帝积苦兵间,以隗嚣遣子内侍,公孙述远据边垂,乃谓诸将曰:“且当置此两子于度外耳。”因休诸将于雒阳,分军士于河内,数腾书陇、蜀,告示祸福。
公孙述屡移书中国,自陈符命,冀以惑众。帝与述书曰:“图谶言公孙,即宣帝也。代汉者姓当涂,其名高;君岂高之身邪?乃复以掌文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贼臣乱子,仓卒时人皆欲为君事耳。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当早为定计。天下神器,不可力争,宜留三思!”署曰“公孙皇帝”。述不答。
其骑都尉平陵荆邯说述曰:“汉高祖起于行陈之中,兵破身困者数矣;然军败复合,疮愈复战。何则?前死而成功,愈于却就于灭亡也!隗嚣遭遇运会,割有雍州,兵强士附,威加山东;遇更始政乱,复失天下,众庶引领,四方瓦解,嚣不及此时推危乘胜以争天命,而退欲为西伯之事,尊师章句,宾友处士,偃武息戈,卑辞事汉,喟然自以文王复出也!令汉帝释关、陇之忧,专精东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发间使,召携贰,使西州豪杰咸居心于山东,则五分而有其四;若举兵天水,必至沮溃,天水既定,则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内奉万乘,外给三军,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将有王氏自溃之变矣!臣之愚计,以为宜及天下之望未绝,豪杰尚可招诱,急以此时发国内精兵,令田戎据江陵,临江南之会,倚巫山之固,筑垒坚守,传檄吴、楚,长沙以南必随风而靡。令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天水、陇西拱手自服。如此,海内震摇,冀有大利。”述以问群臣,博士吴柱曰:“武王伐殷,八百诸侯不期同辞,然犹还师以待天命。未闻无左右之助而欲出师千里之外者也!”邯曰:“今东帝无尺土之柄,驱乌合之众,跨马陷敌,所向辄平,不亟乘时与之分功,而坐谈武王之说,是复效隗嚣欲为西伯也!”
述然邯言,欲悉发北军屯士及山东客兵,使延岑、田戎分出两道,与汉中诸将合兵并势。蜀人及其弟光以为不宜空国千里之外,决成败于一举,固争之,述乃止。延岑、田戎亦数请兵立功,述终疑不听,唯公孙氏得任事。
述废铜钱,置铁钱,货币不行,百姓苦之。为政苛细,察于小事,如为清水令时而已。好改易郡县官名。少尝为郎,习汉家故事,出入法驾,鸾旗旄骑。又立其两子为王,食犍为、广汉各数县。或谏曰:“成败未可知,戎士暴露而先王爱子,示无大志也!”述不从,由此大臣皆怨。
冯异自长安入朝,帝谓公卿曰:“是我起兵时主簿也,为吾披荆棘,定关中。”既罢,赐珍宝、钱帛,诏曰:“仓卒芜蒌亭豆粥,虖沱河麦饭,厚意久不报。”异稽首谢曰:“臣闻管仲谓桓公曰:‘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齐国赖之。臣今亦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留十余日,令与妻子还西。
申屠刚、杜林自隗嚣所来,帝皆拜侍御史。以郑兴为太中大夫。
三月,公孙述使田戎出江关,招其故众,欲以取荆州,不克。
帝乃诏隗嚣,欲从天水伐蜀。嚣上言:“白水险阻,栈阁败绝。述性严酷,上下相患,须其罪恶孰著而攻之,此大呼响应之势也。”帝知其终不为用,乃谋讨之。
夏,四月丙子,上行幸长安,谒园陵;遣耿弇、盖延等七将军从陇道伐蜀,先使中郎将来歙奉玺书赐嚣谕旨。嚣复多设疑故,事久冘豫不决。歙遂发愤质责嚣曰:“国家以君知臧否,晓废兴,故以手书畅意。足下推忠诚,既遣伯春委质,而反欲用佞惑之言,为族灭之计邪!”因欲前刺嚣。嚣起入,部勒兵将杀歙,歙徐杖节就车而去,嚣使牛邯将兵围守之。嚣将王遵谏曰:“君叔虽单车远使,而陛下之外兄也,杀之无损于汉,而随以族灭。昔,宋执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祸。小国犹不可辱,况于万乘之主,重以伯春之命哉!”歙为人有信义,言行不违,及往来游说,皆可按覆;西州士大夫皆信重之,多为其言,故得免而东归。
五月己未,车驾至自长安。
隗嚣遂发兵反,使王元据陇坻,伐木塞道。诸将因与嚣战,大败,各引兵下陇;嚣追之急,马武选精骑为后拒,杀数千人,诸军乃得还。
六月辛卯,诏曰:“夫张官置吏,所以为民也。今百姓遭难,户口耗少,而县官吏职,所置尚繁;其令司隶、州牧各实所部,省减吏员,县国不足置长吏者并之。”于是并省四百余县,吏职减损,十置其一。
九月丙寅晦,日有食之。执金吾朱浮上疏曰:“昔尧、舜之盛,犹加三考;大汉之兴,亦累功效,吏皆积久,至长子孙。当时吏职,何能悉治,论议之徒,岂不喧哗!盖以为天地之功不可仓卒,艰难之业当累日也。而间者守宰数见换易,迎新相代,疲劳道路。寻其视事日浅,未足昭见其职,既加严切,人不自保,迫于举劾,惧于刺讥,故争饰诈伪以希虚誉,斯所以致日月失行之应也。夫物暴长者必夭折,功卒成者必亟坏;如摧长久之业而造速成之功,非陛下之福也。愿陛下游意于经年之外,望治于一世之后,天下幸甚!”帝采其言,自是牧守代易颇简。
十二月壬辰,大司空宋弘免。
癸巳,诏曰:“顷者师旅未解,用度不足,故行十一之税。今粮储差积,其令郡国收见田租,三十税一,如旧制。”
诸将之下陇也,帝诏耿弇军漆,冯异军栒邑,祭遵军汧,吴汉等还屯长安。冯异引军未至栒邑,隗嚣乘胜使王元、行巡将二万余人下陇,分遣巡取栒邑,异即驰兵欲先据之。诸将曰:“虏兵盛而乘胜,不可与争锋,宜止军便地,徐思方略。”异曰:“虏兵临境,忸
小利,遂欲深入;若得栒邑,三辅动摇。夫攻者不足,守者有余。今先据城,以逸待劳,非所以争也。”潜往,闭城,偃旗鼓。行巡不知,驰赴之。异乘其不意,卒击鼓、建旗而出。巡军惊乱奔走,追击,大破之。祭遵亦破王元于汧。于是北地诸豪长耿定等悉畔隗嚣降。诏异进军义渠,击破卢芳将贾览、匈奴奥鞬日逐王,北地、上郡、安定皆降。
窦融复遣其弟友上书曰:“臣幸得托先后末属,累世二千石,臣复假历将帅,守持一隅,故遣刘钧口陈肝胆,自以底里上露,长无纤介。而玺书盛称蜀、汉二主三分鼎足之权,任嚣、尉佗之谋;窃自痛伤。臣融虽无识无知,利害之际,顺逆之分,岂可背真旧之主,事奸伪之人,废忠贞之节,为倾覆之事,弃已成之基,求无冀之利!此三者,虽问狂夫,犹知去就,而臣独何以用心!谨遣弟友诣阙,口陈至诚。”友至高平,会隗嚣反,道不通,乃遣司马席封间道通书。帝复遣封赐融、友书,所以尉藉之甚厚。
融乃与隗嚣书曰:“将军亲遇厄会之际,国家不利之时,守节不回,承事本朝;融等所以欣服高义,愿从役于将军者,良为此也!而忿悁之间,改节易图,委成功,造难就,百年累之,一朝毁之,岂不惜乎!殆执事者贪功建谋,以至于此。当今西州地势局迫,民兵离散,易以辅人,难以自建。计若失路不反,闻道犹迷,不南合子阳,则北入文伯耳。夫负虚交而易强御,恃远救而轻近敌,未见其利也。自兵起以来,城郭皆为丘墟,生民转于沟壑。幸赖天运少还,而将军复重其难,是使积疴不得遂瘳,幼孤将复流离,言之可为酸鼻;庸人且犹不忍,况仁者乎!融闻为忠甚易,得宜实难。忧人太过,以德取怨,知且以言获罪也!”嚣不纳。
融乃与五郡太守共砥厉兵马,上疏请师期;帝深嘉美之。融即与诸郡守将兵入金城,击嚣党先零羌封何等,大破之。因并河,扬威武,伺候车驾。时,大兵未进,融乃引还。
帝以融信效著明,益嘉之,修理融父坟墓,祠以太牢,数驰轻使,致遗四方珍羞。
梁统犹恐众心疑惑,乃使人刺杀张玄,遂与隗嚣绝,皆解所假将军印绶。
先是,马援闻隗嚣欲贰于汉,数以书责譬之,嚣得书增怒。及嚣发兵反,援乃上书曰:“臣与隗嚣本实交友,初遣臣东,谓臣曰:‘本欲为汉,愿足下往观之,于汝意可,即专心矣。’及臣还反,报以赤心,实欲导之于善,非敢谲以非义。而嚣自挟奸心,盗憎主人,怨毒之情,遂归于臣。臣欲不言,则无以上闻,愿听诣行在所,极陈灭嚣之术。”帝乃召之。援具言谋画。
帝因使援将突骑五千,往来游说嚣将高峻、任禹之属,下及羌豪,为陈祸福,以离嚣支党。援又为书与嚣将杨广,使晓劝于嚣曰:“援窃见四海已定,兆民同情,而季孟闭拒背畔,为天下表的,常惧海内切齿,思相屠裂,故遗书恋恋,以致恻隐之计。乃闻季孟归罪于援,而纳王游翁谄邪之说,因自谓函谷以西,举足可定。以今而观,竟何如邪!
援间至河内,过存伯春,见其奴吉从西方还,说伯春小弟仲舒望见吉,欲问伯春无他否,竟不能言,晓夕号泣,宛转尘中。又说其家悲愁之状,不可言也。夫怨仇可刺不可毁,援闻之,不自知泣下也。援素知季孟孝爱,曾、闵不过。夫孝于其亲,岂不慈于其子!可有子抱三木而跳梁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
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拥兵众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国而完坟墓也,又言苟厚士大夫而已;而今所欲全者将破亡之,所欲完者将伤毁之,所欲厚者将反薄之。季孟尝折愧子阳而不受其爵,今更共陆陆往,欲附之,将难为颜乎!若复责以重质,当安从得子主给是哉!往时子阳独欲以王相待而春卿拒之,今者归老,更欲低头与小儿曹共槽枥而食,并肩侧身于怨家之朝乎!
今国家待春卿意深,宜使牛孺卿与诸耆老大人共说季孟,若计画不从,真可引领去矣。前披舆地图,见天下郡国百有六所,奈何欲以区区二邦以当诸夏百有四乎!春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义,内有朋友之道。言君臣邪,固当谏争;语朋友邪,应有切磋。岂有知其无成,而但萎腇咋舌,叉手从族乎!及今成计,殊尚善也,过是,欲少味矣!且来君叔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独为西州言。援商朝廷,尤欲立信于此,必不负约。援不得久留,愿急赐报。”广竟不答。
诸将每有疑议,更请呼援,咸敬重焉。
隗嚣上疏谢曰:“吏民闻大兵卒至,惊恐自救,臣嚣不能禁止。兵有大利,不敢废臣子之节,亲自追还。昔,虞舜事父,大杖则走,小杖则受。臣虽不敏,敢忘斯义!今臣之事,在于本朝,赐死则死,加刑则刑;如更得洗心,死骨不朽。”有司以嚣言慢,请诛其子;帝不忍,复使来歙至汧,赐嚣书曰:“昔柴将军云:‘陛下宽仁,诸侯虽有亡叛而后归,辄复位号,不诛也。’今若束手,复遣恂弟归阙庭者,则爵禄获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岁,厌浮语虚辞。即不欲,勿报。”嚣知帝审其诈,遂遣使称臣于公孙述。
匈奴与卢芳为寇不息,帝令归德侯飒使匈奴以修旧好。单于骄倨,虽遣使报命,而寇暴如故。
春,三月,罢郡国轻车、骑士、材官,令还复民伍。
公孙述立隗嚣为朔宁王,遣兵往来,为之援势。
癸亥晦,日有食之。诏百僚各上封事,其上书者不得言圣。太中大夫郑兴上疏曰:“夫国无善政,则谪见日月;要在因人之心,择人处位。今公卿大夫多举渔阳太守郭伋可大司空者,而不以时定;道路流言,咸曰‘朝廷欲用功臣’,功臣用则人位谬矣。愿陛下屈己从众,以济群臣让善之功。顷年日食每多在晦,先时而合,皆月行疾也。日君象而月臣象;君亢急而臣下促迫,故月行疾。今陛下高明而群臣惶促,宜留思柔克之政,垂意洪范之法。”帝躬勤政事,颇伤严急,故兴奏及之。
夏,四月壬午,大赦。
五月戊戌,以前将军李通为大司空。
大司农江冯上言“宜令司隶校尉督察三公”。司空掾陈元上疏曰:“臣闻师臣者帝,宾臣者霸。故武王以太公为师,齐桓以夷吾为仲父,近则高帝优相国之礼,太宗假宰辅之权。及亡新王莽,遭汉中衰,专操国柄以偷天下,况己自喻,不信群臣,夺公辅之任,损宰相之威,以刺举为明,激讦为直,至乃陪仆告其君长,子弟变其父兄,罔密法峻,大臣无所措手足;然不能禁董忠之谋,身为世戮。方今四方尚扰,天下未一,百姓观听,咸张耳目。陛下宜修文、武之圣典,袭祖宗之遗德,劳心下士,屈节待贤,诚不宜使有司察公辅之名。”帝从之。
酒泉太守竺曾以弟报怨杀人,自免去郡;窦融承制拜曾武锋将军,更以辛肜为酒泉太守。
秋,隗嚣将步骑三万侵安定,至阴槃,冯异率诸将拒之;嚣又令别将下陇攻祭遵于汧:并无利而还。
帝将自征隗嚣,先戒窦融师期,会遇雨,道断,且嚣兵已退,乃止。
帝令来歙以书招王遵,遵来降,拜太中大夫,封向义侯。
冬,卢芳以事诛其五原太守李兴兄弟;其朔方太守田飒、云中太守乔扈各举郡降,帝令领职如故。
帝好图谶,与郑兴议郊祀事,曰:“吾欲以谶断之,何如?”对曰:“臣不为谶!”帝怒曰:“卿不为谶,非之邪?”兴惶恐曰:“臣于书有所未学,而无所非也。”帝意乃解。
南阳太守杜诗政治清平,兴利除害,百姓便之。又修治陂池,广拓土田,郡内比室殷足,时人方于召信臣。南阳为之语曰:“前有召父,后有杜母。”
春,来歙将二千余人伐山开道,从番须、回中径袭略阳,斩隗嚣守将金梁。嚣大惊曰:“何其神也!”帝闻得略阳,甚喜,曰:“略阳,嚣所依阻,心腹已坏,则制其支体易矣!”
吴汉等诸将闻歙据略阳,争驰赴之。上以为嚣失所恃,亡其要城,势必悉以精锐来攻;旷日久围而城不拔,士卒顿敝,乃可乘危而进。皆追汉等还。隗嚣果使王元拒陇坻,行巡守番须口,王孟塞鸡头道,牛邯军瓦亭。嚣自悉其大众数万人围略阳,公孙述遣将李育、田弇助之,斩山筑堤,激水灌城。来歙与将士固死坚守,矢尽,发屋断木以为兵。嚣尽锐攻之,累月不能下。
夏,闰四月,帝自将征隗嚣,光禄勋汝南郭宪谏曰:“东方初定,车驾未可远征。”乃当车拔佩刀以断车靷。帝不从,西至漆。诸将多以王师之重,不宜远入险阻,计冘豫未决;帝召马援问之。援因说隗嚣将帅有土崩之势,兵进有必破之状;又于帝前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开示众军所从道径,往来分析,昭然可晓。帝曰:“虏在吾目中矣!”明旦,遂进军,至高平第一。
窦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虏小月氏等步骑数万,辎重五千余两,与大军会。是时军旅草创,诸将朝会礼容多不肃,融先遣从事问会见仪适。帝闻而善之,以宣告百僚,乃置酒高会,待融等以殊礼。
遂共进军,数道上陇。使王遵以书招牛邯,下之,拜邯太中大夫。于是嚣大将十三人、属县十六、众十余万皆降。嚣将妻子奔西城,从杨广,而田弇、李育保上邽。略阳围解。帝劳赐来歙,班坐绝席,在诸将之右,赐歙妻缣千匹。
进幸上邽,诏告隗嚣曰:“若束手自诣,父子相见,保无他也。若遂欲为黥布者,亦自任也。”嚣终不降,于是诛其子恂。使吴汉、岑彭围西城,耿弇、盖延围上邽。
以四县封窦融为安丰侯,弟友为显亲侯,及五郡太守皆封列侯,遣西还所镇。融以久专方面,惧不自安,数上书求代;诏报曰:“吾与将军如左右手耳,数执谦退,何不晓人意!勉循士民,无擅离部曲!”
颍川盗贼群起,寇没属县,河东守兵亦叛,京师骚动。帝闻之曰:“吾悔不用郭子横之言。”秋,八月,帝自上邽晨夜东驰,赐岑彭等书曰:“两城若下,便可将兵南击蜀虏。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每一发兵,头须为白!”
九月乙卯,车驾还宫。帝谓执金吾寇恂曰:“颍川迫近京师,当以时定。惟念独卿能平之耳,从九卿复出以忧国可也!”对曰:“颍川闻陛下有事陇、蜀,故狂狡乘间相诖误耳。如闻乘舆南向,贼必惶怖归死,臣愿执锐前驱。”帝从之。庚申,车驾南征,颍川盗贼悉降。寇恂竟不拜郡,百姓遮道曰:“愿从陛下复借寇君一年。”乃留恂长社,镇抚吏民,受纳余降。
东郡、济阴盗贼亦起,帝遣李通、王常击之。以东光侯耿纯尝为东郡太守,威信著于卫地,遣使拜太中大夫,使与大兵会东郡。东郡闻纯入界,盗贼九千余人皆诣纯降,大兵不战而还;玺书复以纯为东郡太守。戊寅,车驾还自颍川。
安丘侯张步将妻子逃奔临淮,与弟弘、蓝欲招其故众,乘船入海;琅邪太守陈俊追讨,斩之。
冬,十月丙午,上行幸怀;十一月乙丑,还雒阳。
杨广死,隗嚣穷困,其大将王捷别在戎丘,登城呼汉军曰:“为隗王城守者,皆必死,无二心,愿诸军亟罢,请自杀以明之。”遂自刎死。
初,帝敕吴汉曰:“诸郡甲卒但坐费粮食,若有逃亡,则沮败众心,宜悉罢之。”汉等贪并力攻嚣,遂不能遣,粮食日少,吏士疲役,逃亡者多。岑彭壅谷水灌西城,城未没丈余。会王元、行巡、周宗将蜀救兵五千余人乘高卒至,鼓噪大呼曰:“百万之众方至!”汉军大惊,未及成陈,元等决围殊死战,遂得入城,迎嚣归冀。吴汉军食尽,乃烧辎重,引兵下陇,盖延、耿弇亦相随而退。嚣出兵尾击诸营,岑彭为后拒,诸将乃得全军东归;唯祭遵屯汧不退。吴汉等复屯长安,岑彭还津乡。于是安定、北地、天水、陇西复反为嚣。
校尉太原温序为嚣将苟宇所获,宇晓譬数四,欲降之。序大怒,叱宇等曰:“虏何敢迫胁汉将!”因以节檛杀数人。宇众争欲杀之,宇止之曰:“此义士,死节,可赐以剑。”序受剑,衔须于口,顾左右曰:“既为贼所杀,无令须污土!”遂伏剑而死。从事王忠持其丧归雒阳,诏赐以冢地,拜三子为郎。
十二月,高句丽王遣使朝贡,帝复其王号。
是岁,大水。
春,正月,颍阳成侯祭遵薨于军;诏冯异并将其营。遵为人,廉约小心,克己奉公,赏赐尽与士卒;约束严整,所在吏民不知有军。取士皆用儒术,对酒设乐,必雅歌投壶。临终,遗戒薄葬;问以家事,终无所言。帝愍悼之尤甚,遵丧至河南,车驾素服临之,望哭哀恸;还,幸城门,阅过丧车,涕泣不能已;丧礼成,复亲祠以太牢。诏大长秋、谒者、河南尹护丧事,大司农给费。至葬,车驾复临之;既葬,又临其坟,存见夫人、室家。其后朝会,帝每叹曰:“安得忧国奉公如祭征虏者乎!”卫尉铫期曰:“陛下至仁,哀念祭遵不已,群臣各怀惭惧。”帝乃止。
隗嚣病且饿,餐糗糒,恚愤而卒。王元、周宗立嚣少子纯为王,总兵据冀。公孙述遣将赵匡、田弇助纯。帝使冯异击之。
公孙述遣其翼江王田戎、大司徒任满、南郡太守程汎将数万人下江关,击破冯骏等军,遂拔巫及夷道、夷陵,因据荆门、虎牙,横江水起浮桥、关楼,立欑柱以绝水道,结营跨山以塞陆路,拒汉兵。
夏,六月丙戌,帝幸缑氏,登轘辕。
吴汉率王常等四将军兵五万余人击卢芳将贾览、闵堪于高柳;匈奴救之,汉军不利。于是匈奴转盛,钞暴日增。诏朱祜屯常山,王常屯涿郡,破奸将军侯进屯渔阳,以讨虏将军王霸为上谷太守,以备匈奴。
帝使来歙悉监护诸将屯长安,太中大夫马援为之副。歙上书曰:“公孙述以陇西、天水为藩蔽,故得延命假息;今二郡平荡,则述智计穷矣。宜益选兵马,储积资粮。今西州新破,兵人疲馑,若招以财谷,则其众可集。臣知国家所给非一,用度不足,然有不得已也!”帝然之。于是诏于汧积谷六万斛。秋八月,来歙率冯异等五将军讨隗纯于天水。
骠骑将军杜茂与贾览战于繁畤,茂军败绩。
诸羌自王莽末入居塞内,金城属县多为所有。隗嚣不能讨,因就慰纳,发其众与汉相拒。司徒掾班彪上言:“今凉州部皆有降羌。羌胡被发左衽,而与汉人杂处,习俗既异,言语不通,数为小吏黠人所见侵夺,穷恚无聊,故致反叛。夫蛮夷寇乱,皆为此也。旧制,益州部置蛮夷骑都尉,幽州部置领乌桓校尉,凉州部置护羌校尉,皆持节领护,治其怨结,岁时巡行,问所疾苦。又数遣使译,通导动静,使塞外羌夷为吏耳目,州郡因此可得警备。今宜复如旧,以明威防。”帝从之。以牛邯为护羌校尉。
盗杀阴贵人母邓氏及弟訢。帝甚伤之,封贵人弟就为宣恩侯。复召就兄侍中兴,欲封之,置印绶于前。兴固让曰:“臣未有先登陷陈之功,而一家数人,并蒙爵土,令天下觖望,诚所不愿!”帝嘉之,不夺其志。贵人问其故,兴曰:“夫外戚家苦不知谦退,嫁女欲配侯王,取妇眄睨公主,愚心实不安也。富贵有极,人当知足,夸奢益为观听所讥。”贵人感其言,深自降挹,卒不为宗亲求位。
帝召寇恂还,以渔阳太守郭伋为颍川太守。伋招降山贼赵宏、召吴等数百人,皆遣归附农;因自劾专命,帝不以咎之。后宏、吴等党与闻伋威信,远自江南,或从幽、冀,不期俱降,骆驿不绝。
莎车王康卒,弟贤立,攻杀拘弥、西夜王,而使康两子王之。
春,正月吴汉复率捕虏将军王霸等四将军六万人出高柳击贾览,匈奴数千骑救之,连战于平城下,破走之。
夏阳节侯冯异等与赵匡、田弇战且一年,皆斩之。隗纯未下,诸将欲且还休兵,异固持不动,共攻落门,未拔。夏,异薨于军。
秋,八月己亥,上幸长安。
初,隗嚣将安定高峻拥兵据高平第一,建威大将军耿弇等围之,一岁不拔。帝自将征之,寇恂谏曰:“长安道里居中,应接近便,安定、陇西必怀震惧;此从容一处,可以制四方也。今士马疲倦,方履险阻,非万乘之固也。前年颍川,可为至戒。”帝不从,进幸汧。峻犹不下,帝遣寇恂往降之。恂奉玺书至第一,峻遣军师皇甫文出谒,辞礼不屈;恂怒,将诛之。诸将谏曰:“高峻精兵万人,率多强弩,西遮陇道,连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无乃不可乎?”恂不应,遂斩之,遣其副归告峻曰:“军师无礼,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欲,固守!”峻惶恐,即日开城门降。诸将皆贺,因曰:“敢问杀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计者也。今来,辞意不屈,必无降心。全之则文得其计,杀之亡其胆,是以降耳。”诸将皆曰:“非所及也!”
冬,十月,来歙与诸将攻破落门,周宗、行巡、苟宇、赵恢等将隗纯降,王元奔蜀。徙诸隗于京师以东。后隗纯与宾客亡入胡,至武威,捕得,诛之。
先零羌与诸种寇金城、陇西,来歙率盖延等进击,大破之,斩首虏数千人。于是开仓廪以赈饥乏,陇右遂安,而凉州流通焉。
庚寅,车驾还宫。
春,三月己酉,帝幸南阳,还幸章陵;庚午,车驾还宫。
岑彭屯津乡,数攻田戎等,不克。帝遣吴汉率诛虏将军刘隆等三将,发荆州兵凡六万余人、骑五千匹,与彭会荆门。彭装战船数十艘,吴汉以诸郡棹卒多费粮谷,欲罢之;彭以为蜀兵盛,不可遣,上书言状。帝报彭曰:“大司马习用步骑,不晓水战,荆门之事,一由征南公为重而已。”
闰月,岑彭令军中募攻浮桥,先登者上赏。于是偏将军鲁奇应募而前,时东风狂急,鲁奇船逆流而上,直冲浮桥,而欑柱有反杷钩,奇船不得去;奇等乘势殊死战,因飞炬焚之,风怒火盛,桥楼崩烧。岑彭悉军顺风并进,所向无前,蜀兵大乱,溺死者数千人,斩任满,生获程泛,而田戎走保江州。
彭上刘隆为南郡太守;自率辅威将军臧宫、骁骑将军刘歆长驱入江关。令军中无得虏掠,所过百姓皆奉牛酒迎劳,彭复让不受;百姓大喜,争开门降。诏彭守益州牧,所下郡辄行太守事,彭若出界,即以太守号付后将军。选官属守州中长吏。
彭到江州,以其城固粮多,难卒拔,留冯骏守之;自引兵乘利直指垫江,攻破平曲,收其米数十万石。吴汉留夷陵,装露桡继进。
夏,先零羌寇临洮。来歙荐马援为陇西太守,击先零羌,大破之。
公孙述以王元为将军,使与领军环安拒河池。六月,来歙与盖延等进攻元、安,大破之,遂克下辨,乘胜遂进。蜀人大惧,使刺客刺歙,未殊,驰召盖延。延见歙,因伏悲哀,不能仰视。歙叱延曰:“虎牙何敢然!今使者中刺客,无以报国,故呼巨卿,欲相属以军事,而反效儿女子涕泣乎!刃虽在身,不能勒兵斩公邪!”延收泪强起,受所诫。歙自书表曰:“臣夜人定后,为何人所贼伤,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诚恨奉职不称,以为朝廷羞。夫理国以得贤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鲠可任,愿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终恐被罪,陛下哀怜,数赐教督。”投笔抽刃而绝。帝闻,大惊,省书揽涕;以扬武将军马成守中郎将代之。歙丧还洛阳,乘舆缟素临吊,送葬。
赵王良从帝送歙丧还,入夏城门,与中郎将张邯争道,叱邯旋车;又诘责门候,使前走数十步。司隶校尉鲍永劾奏:“良无藩臣礼,大不敬。”良尊戚贵重,而永劾之,朝廷肃然。永辟扶风鲍恢为都官从事,恢亦抗直,不避强御。帝常曰:“贵戚且敛手以避二鲍。”
永行县到霸陵,路经更始墓,下拜,哭尽哀而去;西至扶风,椎牛上苟谏冢。帝闻之,意不平,问公卿曰:“奉使如此,何如?”太中大夫张湛对曰:“仁者,行之宗,忠者,义之主也;仁不遗旧,忠不忘君,行之高者也。”帝意乃释。
帝自将征公孙述;秋七月,次长安。
公孙述使其将延岑、吕鲔、王元、公孙恢悉兵拒广汉及资中,又遣将侯丹率二万余人拒黄石。岑彭使臧宫将降卒五万,从涪水上平曲,拒延岑,自分兵浮江下还江州,溯都江而上,袭击侯丹,大破之;因晨夜倍道兼行二千余里,径拔武阳。使精骑驰击广都,去成都数十里,势若风雨,所至皆奔散。初,述闻汉兵在平曲,故遣大兵逆之。及彭至武阳,绕出延岑军后,蜀地震骇。述大惊,以杖击地曰:“是何神也!”
延岑盛兵于沅水。臧宫众多食少,转输不至,降者皆欲散畔郡邑,复更保聚,观望成败。宫欲引还,恐为所反;会帝遣谒者将兵诣岑彭,有马七百匹,宫矫制取以自益,晨夜进兵,多张旗帜,登山鼓噪,右步左骑,挟船而引,呼声动山谷。岑不意汉军卒至,登山望之,大震恐;宫因纵击,大破之,斩首溺死者万余人,水为之浊。延岑奔成都,其众悉降,尽获其兵马珍宝。自是乘胜追北,降者以十万数。军至阳乡,王元举众降。
帝与公孙述书,陈言祸福,示以丹青之信。述省书太息,以示所亲。太常常少、光禄勋张隆皆劝述降。述曰:“废兴,命也,岂有降天子哉!”左右莫敢复言。少、隆皆以忧死。
帝还自长安。
冬,十月,公孙述使刺客诈为亡奴,降岑彭,夜,刺杀彭;太中大夫监军郑兴领其营,以俟吴汉至而授之。彭持军整齐,秋豪无犯。邛穀王任贵闻彭威信,数千里遣使迎降;会彭已被害,帝尽以任贵所献赐彭妻子。蜀人为立庙祠之。
马成等破河池,遂平武都。先零诸种羌数万人,屯聚寇钞,拒浩亹隘。成与马援深入讨击,大破之,徙降羌置天水、陇西、扶风。
是时,朝臣以金城破羌之西,涂远多寇,议欲弃之。马援上言:“破羌以西,城多坚牢,易可依固;其田土肥壤,灌溉流通。如令羌在湟中,则为害不休,不可弃也。”帝从之。民归者三千余口,援为置长吏,缮城郭,起坞候,开沟洫,劝以耕牧,郡中乐业。又招抚塞外氐、羌,皆来降附,援奏复其侯王君长;帝悉从之。乃罢马成军。
十二月,吴汉自夷陵将三万人溯江而上,伐公孙述。
郭伋为并州牧,过京师,帝问以得失,伋曰:“选补众职,当简天下贤俊,不宜专用南阳人。”是时在位多乡曲故旧,故伋言及之。
春,正月,吴汉破公孙述将魏党、公孙永于鱼涪津,遂围武阳。述遣子婿史兴救之,汉迎击,破之,因入;犍为界诸县皆城守。诏汉直取广都,据其心腹。汉乃进军攻广都,拔之,遣轻骑烧成都市桥。公孙述将帅恐惧,日夜离叛,述虽诛灭其家,犹不能禁。帝必欲降之,又下诏谕述曰:“勿以来歙、岑彭受害自疑,今以时自诣,则宗族完全。诏书手记,不可数得。”述终无降意。
秋,七月,冯骏拔江州,获田戎。
帝戒吴汉曰:“成都十余万众,不可轻也。但坚据广都,待其来攻,勿与争锋。若不敢来,公转营迫之,须其力疲,乃可击也。”汉乘利,遂自将步骑二万进逼成都;去城十余里,阻江北为营,作浮桥,使副将武威将军刘尚将万余人屯于江南,为营相去二十余里。帝闻之大惊,让汉曰:“比敕公千条万端,何意临事勃乱!既轻敌深入,又与尚别营,事有缓急,不复相及。贼若出兵缀公,以大众攻尚,尚破,公即败矣。幸无他者,急引兵还广都。”诏书未到,九月,述果使其大司徒谢丰、执金吾袁吉将众十许万,分为二十余营,出攻汉,使别将将万余人劫刘尚,令不得相救。汉与大战一日,兵败,走入壁,丰因围之。汉乃召诸将厉之曰:“吾与诸君逾越险阻,转战千里,遂深入敌地,至其城下。而今与刘尚二处受围,势既不接,其祸难量;欲潜师就尚于江南,并兵御之。若能同心一力,人自为战,大功可立;如其不然,败必无余。成败之机,在此一举。”诸将皆曰:“诺。”于是飨士秣马,闭营三日不出,乃多树旛旗,使烟火不绝,夜,衔枚引兵与刘尚合军。丰等不觉,明日,乃分兵拒水北,自将攻江南。汉悉兵迎战,自旦至晡,遂大破之,斩丰、吉。于是引还广都,留刘尚拒述,具以状上,而深自谴责。帝报曰:“公还广都,甚得其宜,述必不敢略尚而击公也。若先攻尚,公从广都五十里悉步骑赴之,适当值其危困,破之必矣!”自是汉与述战于广都、成都之间,八战八克,遂军于其郭中。
臧宫拔绵竹,破涪城,斩公孙恢;复攻拔繁、郫,与吴汉会于成都。
李通欲避权势,乞骸骨;积二岁,帝乃听上大司空印绶,以特进奉朝请。后有司奏封皇子,帝感通首创大谋,即日,封通少子雄为召陵侯。
公孙述困急,谓延岑曰:“事当奈何?”岑曰:“男儿当死中求生,可坐穷乎!财物易聚耳,不宜有爱。”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余人以配岑。岑于市桥伪建旗帜,鸣鼓挑战,而潜遣奇兵出吴汉军后袭击破汉,汉堕水,缘马尾得出。汉军余七日粮,阴具船,欲遁去;蜀郡太守南阳张堪闻之,驰往见汉,说述必败、不宜退师之策。汉从之,乃示弱以挑敌。
冬,十一月,臧宫军咸阳门;戊寅,述自将数万人攻汉,使延岑拒宫。大战,岑三合三胜,自旦及日中,军士不得食,并疲。汉因使护军高午、唐邯将锐卒数万击之,述兵大乱;高午奔陈刺述,洞胸堕马,左右舆入城。述以兵属延岑,其夜,死;明旦,延岑以城降。辛巳,吴汉夷述妻子,尽灭公孙氏,并族延岑,遂放兵大掠,焚述宫室。帝闻之怒,以谴汉。又让刘尚曰:“城降三日,吏民从服,孩儿、老母,口以万数,一旦放兵纵火,闻之可为酸鼻。尚宗室子孙,更尝吏职,何忍行此!仰视天,俯视地,观放麑、啜羹,二者孰仁?良失斩将吊民之义也!”
初,述征广汉李业为博士,业固称疾不起。述羞不能致,使大鸿胪尹融奉诏命以劫业:“若起则受公侯之位,不起赐以毒酒。”融譬旨曰:“方今天下分崩,孰知是非,而以区区之身试于不测之渊乎!朝廷贪慕名德,旷官缺位,于今七年,四时珍御,不以忘君;宜上奉知己,下为子孙,身名俱全,不亦优乎!”业乃叹曰:“古人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为此故也。君子见危授命,何乃诱以高位重饵哉!”融曰:“宜呼室家计之。”业曰:“丈夫断之于心久矣,何妻子之为!”遂饮毒而死。述耻有杀贤之名,遣使吊祠,赙赠百匹,业子翚逃,辞不受。述又聘巴郡谯玄,玄不诣;亦遣使者以毒药劫之,太守自诣玄庐,劝之行,玄曰:“保志全高,死亦奚恨!”遂受毒药。玄子瑛泣血叩头于太守,愿奉家钱千万以赎父死,太守为请,述许之。述又征蜀郡王皓、王嘉,恐其不至,先系其妻子,使者谓嘉曰:“速装,妻子可全。”对曰:“犬马犹识主,况于人乎!”王皓先自刎,以首付使者。述怒,遂诛皓家属。王嘉闻而叹曰:“后之哉!”乃对使者伏剑而死。犍为费贻不肯仕述,漆身为癞,阳狂以避之。同郡任永、冯信皆托青盲以辞征命。帝既平蜀,诏赠常少为太常,张隆为光禄勋。谯玄已卒,祠以中牢,敕所在还其家钱,而表李业之闾。征费贻、任永、冯信,会永、信病卒,独贻仕至合浦太守。上以述将程乌、李育有才干,皆擢用之。于是西土咸悦,莫不归心焉。
初,王莽以广汉文齐为益州太守,齐训农治兵,降集群夷,甚得其和。公孙述时,齐固守拒险,述拘其妻子,许以封侯,齐不降。闻上即位,间道遣使自闻。蜀平,征为镇远将军,封成义侯。
十二月辛卯,扬武将军马成行大司空事。
是岁,参狼羌与诸种寇武都,陇西太守马援击破之,降者万余人,于是陇右清静。援务开恩信,宽以待下,任吏以职,但总大体,而宾客故人日满其门。诸曹时白外事,援辄曰:“此丞、掾之任,何足相烦!颇哀老子,使得遨游,若大姓侵小民,黠吏不从令,此乃太守事耳。”傍县尝有报仇者,吏民惊言羌反,百姓奔入城,狄道长诣门,请闭城发兵。援时与宾客饮,大笑曰:“虏何敢复犯我!晓狄道长,归守寺舍。良怖急者,可床下伏!”后稍定,郡中服之。
诏:“边吏力不足战则守,追虏料敌,不拘以逗留法。”
山桑节侯王常、牟平烈侯耿况、东光成侯耿纯皆薨。况疾病,乘舆数自临幸,复以弇弟广、举并为中郎将。弇兄弟六人,皆垂青紫,省侍医药,当世以为荣。
卢芳与匈奴、乌桓连兵,数寇边。帝遣骠骑大将军杜茂等将兵镇守北边,治飞狐道,筑亭障,修烽燧,凡与匈奴、乌桓大小数十百战,终不能克。
上诏窦融与五郡太守入朝。融等奉诏而行,官属宾客相随,驾乘千余两,马牛羊被野。既至,诣城门,上印绶。诏遣使者还侯印绶,引见,赏赐恩宠,倾动京师。寻拜融冀州牧。又以梁统为太中大夫,姑臧长孔奋为武都郡丞。姑臧在河西最为富饶,天下未定,士多不修检操,居县者不盈数月,辄致丰积;奋在职四年,力行清洁,为众人所笑,以为身处脂膏不能自润。及从融入朝,诸守、令财货连毂,弥竟川泽;唯奋无资,单车就路,帝以是赏之。
帝以睢阳令任延为武威太守,帝亲见,戒之曰:“善事上官,无失名誉。”延对曰:“臣闻忠臣不和,和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节;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诏。”帝叹息曰:“卿言是也!”
春,正月庚申,大司徒侯霸薨。
戊子,诏曰:“郡国献异味,其令太官勿复受!远方口实所以荐宗庙,自如旧制。”时异国有献名马者,日行千里,又进宝剑,价直百金。诏以剑赐骑士,马驾鼓车。上雅不喜听音乐,手不持珠玉。尝出猎,车驾夜还,上东门候汝南郅恽拒关不开。上令从者见面于门间,恽曰:“火明辽远。”遂不受诏。上乃回,从东中门入,明日,恽上书谏曰:“昔文王不敢槃于游田,以万民惟正之供。而陛下远猎山林,夜以继昼,其如社稷宗庙何!”书奏,赐恽布百匹,贬东中门候为参封尉。
二月,遣捕虏将军马武屯虖沱河以备匈奴。
卢芳攻云中,久不下。其将随昱留守九原,欲胁芳来降;芳知之,与十余骑亡入匈奴,其众尽归随昱,昱乃诣阙降。诏拜昱五原太守,封镌胡侯。
朱祜奏:“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丙辰,诏长沙王兴、真定王得、河间王邵、中山王茂皆降爵为侯;丁巳,以赵王良为赵公,太原王章为齐公,鲁王兴为鲁公。是时,宗室及绝国封侯者凡一百三十七人。富平侯张纯,安世之四世孙也,历王莽世,以敦谨守约保全前封;建武初,先来诣阙,为侯如故。于是有司奏:“列侯非宗室不宜复国。”上曰:“张纯宿卫十有余年,其勿废!”更封武始侯,食富平之半。
庚午,以绍嘉公孔安为宋公,承休公姬常为卫公。
三月辛未,以沛郡太守韩歆为大司徒。
丙子,行大司空马成复为扬武将军。
吴汉自蜀振旅而还,至宛,诏过家上冢,赐谷二万斛;夏四月,至京师。于是大飨将士,功臣增邑更封凡三百六十五人,其外戚、恩泽封者四十五人。定封邓禹为高密侯,食四县;李通为固始侯,贾复为胶东侯,食六县;余各有差。已殁者益封其子孙,或更封支庶。
帝在兵间久,厌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乐息肩,自陇、蜀平后,非警急,未尝复言军旅。皇太子尝问攻战之事,帝曰:“昔卫灵公问陈,孔子不对。此非尔所及。”邓禹、贾复知帝偃干戈,修文德,不欲功臣拥众京师,乃去甲兵,敦儒学。帝亦思念,欲完功臣爵土,不令以吏职为过,遂罢左、右将军官。耿弇等亦上大将军、将军印绶,皆以列侯就第,加位特进,奉朝请。
邓禹内行淳备,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艺,修整闺门,教养子孙,皆可以为后世法,资用国邑,不修产利。
贾复为人刚毅方直,多大节,既还私第,阖门养威重。朱祜等荐复宜为宰相,帝方以吏事责三公,故功臣并不用。是时,列侯唯高密、固始、胶东三侯与公卿参议国家大事,恩遇甚厚。帝虽制御功臣,而每能回容,宥其小失。远方贡珍甘,必先遍赐诸侯,而太官无余,故皆保其福禄,无诛谴者。
益州传送公孙述瞽师、郊庙乐器、葆车、舆辇,于是法物始备。时,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书调役,务从简寡,至乃十存一焉。
甲寅,以冀州牧窦融为大司空。融自以非旧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召会进见,容貌辞气,卑恭已甚,帝以此愈亲厚之。融小心,久不自安,数辞爵位,上疏曰:“臣融有子,朝夕教导以经艺,不令观天文,见谶记,诚欲令恭肃畏事,恂恂守道,不愿其有才能,何况乃当传以连城广土,享故诸侯王国哉!”因复请间求见,帝不许。后朝罢,逡巡席后,帝知欲有让,遂使左右传出。他日会见,迎诏融曰:“日者知公欲让职还土,故命公暑热且自便;今相见,宜论他事,勿得复言。”融乃不敢重陈请。
五月,匈奴寇河东。
夏,邛穀王任贵遣使上三年计,即授越巂太守。
秋,会稽大疫。
冬,莎车王贤、鄯善王安皆遣使奉献。西域苦匈奴重敛,皆愿属汉,复置都护;上以中国新定,不许。
太中大夫梁统上疏曰:“臣窃见元帝初元五年,轻殊死刑三十四事,哀帝建平元年,轻殊死刑八十一事;其四十二事手杀人者,减死一等。自是之后,著为常准,故人轻犯法,吏易杀人。臣闻立君之道,仁义为主,仁者爱人,义者正理。爱人以除残为务,正理以去乱为心;刑罚在衷,无取于轻。高帝受命,约令定律,诚得其宜,文帝唯除省肉刑、相坐之法,自余皆率由旧章。至哀、平继体,即位日浅,听断尚寡。丞相王嘉轻为穿凿,亏除先帝旧约成律,数年之间百有余事,或不便于理,或不厌民心,谨表其尤害于体者,傅奏于左。愿陛下宣诏有司,详择其善,定不易之典!”事下公卿。光禄勋杜林奏曰:“大汉初兴,蠲除苛政,海内欢欣;及至其后,渐以滋章。果桃菜茹之馈,集以成赃,小事无妨于义,以为大戮。至于法不能禁,令不能止,上下相遁,为敝弥深。臣愚以为宜如旧制,不合翻移。”统复上言曰:“臣之所奏,非曰严刑。经曰:‘爰制百姓,于刑之衷。’衷之为言,不轻不重之谓也。自高祖至于孝宣,海内称治,至初元、建平而盗贼浸多,皆刑罚不衷,愚人易犯之所致也。由此观之,则刑轻之作,反生大患,惠加奸轨,而害及良善也!”事寝,不报。
春,正月辛丑,大司徒韩歆免。歆好直言,无隐讳,帝每不能容。歆于上前证岁将饥凶,指天画地,言甚刚切,故坐免归田里。帝犹不释,复遣使宣诏责之;歆及子婴皆自杀。歆素有重名,死非其罪,众多不厌;帝乃追赐钱谷,以成礼葬之。
臣光曰:昔高宗命说曰:“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夫切直之言,非人臣之利,乃国家之福也。是以人君日夜求之,唯惧弗得闻。惜乎,以光武之世而韩歆用直谏死,岂不为仁明之累哉!
丁未,有星孛于昴。
以汝南太守欧阳歙为大司徒。
匈奴寇钞日盛,州郡不能禁。二月,遣吴汉率马成、马武等北击匈奴,徙雁门、代郡、上谷吏民六万余口置居庸、常山关以东,以避胡寇。匈奴左部遂复转居塞内,朝廷患之,增缘边兵,部数千人。
夏,四月丁巳,封皇子辅为右翊公,英为楚公,阳为东海公,康为济南公,苍为东平公,延为淮阳公,荆为山阳公,衡为临淮公,焉为左翊公,京为琅邪公。癸丑,追谥兄縯为齐武公,兄仲为鲁哀公。帝感縯功业不就,抚育二子章、兴,恩爱甚笃;以其少贵,欲令亲吏事,使章试守平阴令,兴缑氏令;其后章迁梁郡太守,兴迁弘农太守。
帝以天下垦田多不以实自占,又户口、年纪互有增减,乃诏下州郡检核。于是刺史、太守多为诈巧,苟以度田为名,聚民田中,并度庐屋、里落,民遮道啼呼;或优饶豪右,侵刻羸弱。
时,诸郡各遣使奏事,帝见陈留吏牍上有书,视之云:“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帝诘吏由趣,吏不肯服,抵言“于长寿街上得之”。帝怒。时,东海公阳年十二,在幄后言曰:“吏受郡敕,当欲以垦田相方耳。”帝曰:“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阳不可问?”对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阳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为准。”帝令虎贲将诘问吏,吏乃实首服,如东海公对。上由是益奇爱阳。
遣谒者考实二千石长吏阿枉不平者。冬,十一月甲戌,大司徒歙坐前为汝南太守,度田不实,赃罪千余万,下狱。歙世授尚书,八世为博士,诸生守阙为歙求哀者千余人,至有自髡剔者。平原礼震,年十七,求代歙死;帝竟不赦,歙死狱中。
十二月庚午,以关内侯戴涉为大司徒。
卢芳自匈奴复入居高柳。
是岁,骠骑大将军杜茂坐使军吏杀人,免。使扬武将军马成代茂,缮治障塞,十里一候,以备匈奴。使骑都尉张堪领杜茂营,击破匈奴于高柳。拜堪渔阳太守。堪视事八年,匈奴不敢犯塞,劝民耕稼,以致殷富。百姓歌曰:“桑无附枝,麦穗两岐。张君为政,乐不可支!”
安平侯盖延薨。
交趾麊泠县雒将女子徵侧,甚雄勇,交趾太守苏定以法绳之,徵侧忿怨。
春,二月,徵侧与其妹徵贰反,九真、日南、合浦蛮俚皆应之,凡略六十五城,自立为王,都麊泠。交趾刺史及诸太守仅得自守。
三月辛丑晦,日有食之。
秋,九月,河南尹张伋及诸郡守十余人皆坐度田不实,下狱死。后上从容谓虎贲中郎将马援曰:“吾甚恨前杀守、相多也!”对曰:“死得其罪,何多之有!但死者既往,不可复生也!”上大笑。
郡国群盗处处并起,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青、徐、幽、冀四州尤甚。冬十月,遣使者下郡国,听群盗自相纠擿,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吏虽逗留回避故纵者,皆勿问,听以禽讨为效。其牧守令长坐界内有盗贼而不收捕者,又以畏愞捐城委守者,皆不以为负,但取获贼多少为殿最,唯蔽匿者乃罪之。于是更相追捕,贼并解散,徙其魁帅于他郡,赋田受禀,使安生业。自是牛马放牧不收,邑门不闭。
卢芳与闵堪使使请降,帝立芳为代王,堪为代相,赐缯二万匹,因使和集匈奴。芳上疏谢,自陈思望阙庭;诏报芳朝明年正月。
初,匈奴闻汉购求芳,贪得财帛,故遣芳还降。既而芳以自归为功,不称匈奴所遣,单于复耻言其计,故赏遂不行。由是大恨,入寇尤深。
马援奏,宜如旧铸五铢钱,上从之;天下赖其便。
卢芳入朝,南及昌平,有诏止,令更朝明岁。
春,正月,赵孝公良薨。初,怀县大姓李子春二孙杀人,怀令赵憙穷治其奸,二孙自杀,收系子春。京师贵戚为请者数十,憙终不听。及良病,上临视之,问所欲言,良曰:“素与李子春厚,今犯罪,怀令赵憙欲杀之,愿乞其命。”帝曰:“吏奉法律,不可枉也。更道他所欲。”良无复言。既薨,上追思良,乃贳出子春。迁憙为平原太守。
二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夏,四月乙卯,上行幸章陵;五月乙卯,还宫。
六月癸巳,临淮怀公衡薨。
妖贼李广攻没皖城,遣虎贲中郎将马援、骠骑将军段志讨之。秋,九月,破皖城,斩李广。
郭后宠衰,数怀怨怼,上怒之。冬,十月辛巳,废皇后郭氏,立贵人阴氏为皇后。诏曰:“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寿称庆。”郅恽言于帝曰:“臣闻夫妇之好,父不能得之于子,况臣能得之于君乎!是臣所不敢言。虽然,愿陛下念其可否之计,无令天下有议社稷而已。”帝曰:“恽善恕己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轻天下也!”帝进郭后子右翊公辅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国,郭后为中山太后;其余九国公皆为王。
甲申,帝幸章陵,修园庙,祠旧宅,观田庐,置酒作乐,赏赐。时,宗室诸母因酣悦相与语曰:“文叔少时谨信,与人不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帝闻之,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十二月,还自章陵。
是岁,莎车王贤复遣使奉献,请都护;帝赐贤西域都护印绶及车旗、黄金、锦绣。敦煌太守裴遵上言:“夷狄不可假以大权;又令诸国失望。”诏书收还都护印绶,更赐贤以汉大将军印绶;其使不肯易,遵迫夺之。贤由是始恨,而犹诈称大都护,移书诸国,诸国悉服属焉。
匈奴、鲜卑、赤山乌桓数连兵入塞,杀略吏民;诏拜襄贲令祭肜为辽东太守。肜有勇力,虏每犯塞,常为士卒锋,数破走之。肜,遵之从弟也。
徵侧等寇乱连年,诏长沙、合浦、交趾具车船,修道桥,通障溪,储粮谷。拜马援为伏波将军,以扶乐侯刘隆为副,南击交趾。
春,二月,蜀郡守将史歆反,攻太守张穆,穆逾城走;宕渠杨伟等起兵以应歆。帝遣吴汉等将万余人讨之。
甲寅,上行幸长安;三月,幸蒲坂,祠后土。
马援缘海而进,随山刊道千余里,至浪泊上,与徵侧等战,大破之,追至禁溪,贼遂散走。
夏,四月甲戌,车驾还宫。
戊申,上行幸河内;戊子,还宫。
五月,旱。
卢芳自昌平还,内自疑惧,遂复反,与闵堪相攻连月。匈奴遣数百骑迎芳出塞。芳留匈奴中十余年,病死。
吴汉发广汉、巴、蜀三郡兵,围成都百余日,秋,七月,拔之,斩史歆等。汉乃乘桴沿江下巴郡,杨伟等惶恐解散。汉诛其渠帅,徙其党与数百家于南郡、长沙而还。
冬,十月庚辰,上幸宜城;还,祠章陵;十二月,还宫。
是岁,罢州牧,置刺史。
五官中郎将张纯与太仆朱浮奏议:“礼,为人子,事大宗,降其私亲。当除今亲庙四,以先帝四庙代之。”大司徒涉等奏“立元、成、哀、平四庙”。上自以昭穆次第,当为元帝后。
春,正月庚子,追尊宣帝曰中宗。始祠昭帝、元帝于太庙,成帝、哀帝、平帝于长安,舂陵节侯以下于章陵;其长安、章陵,皆太守、令、长侍祠。
马援斩徵侧、徵贰。
妖贼单臣、傅镇等相聚入原武城,自称将军。诏太中大夫臧宫将兵围之,数攻不下,士卒死伤。帝召公卿、诸侯王问方略,皆曰:“宜重其购赏。”东海王阳独曰:“妖巫相劫,势无久立,其中必有悔欲亡者,但外围急,不得走耳。宜小挺缓,令得逃亡,逃亡,则一亭长足以禽矣。”帝然之,即敕宫彻围缓贼,贼众分散。夏四月,拔原武,斩臣、镇等。
马援进击徵侧余党都阳等,至居风,降之;峤南悉平。援与越人申明旧制以约束之,自后骆越奉行马将军故事。
闰月戊申,进赵、齐、鲁三公爵皆为王。
郭后既废,太子彊意不自安。郅恽说太子曰:“久处疑位,上违孝道,下近危殆,不如辞位以奉养母氏。”太子从之,数因左右及诸王陈其恳诚,愿备藩国。上不忍,迟回者数岁。六月戊申,诏曰:“春秋之义,立子以贵。东海王阳,皇后之子,宜承大统。皇太子彊,崇执谦退,愿备藩国,父子之情,重久违之。其以彊为东海王,立阳为皇太子,改名庄。”
袁宏论曰:夫建太子,所以重宗统,一民心也,非有大恶于天下,不可移也。世祖中兴汉业,宜遵正道以为后法。今太子之德未亏于外,内宠既多,嫡子迁位,可谓失矣。然东海归藩,谦恭之心弥亮;明帝承统,友于之情愈笃;虽长幼易位,兴废不同,父子兄弟,至性无间。夫以三代之道处之,亦何以过乎!
帝以太子舅阴识守执金吾,阴兴为卫尉,皆辅导太子。识性忠厚,入虽极言正议,及与宾客语,未尝及国事。帝敬重之,常指识以敕戒贵戚,激厉左右焉。兴虽礼贤好施,而门无游侠,与同郡张宗、上谷鲜于裒不相好,知其有用,犹称所长而达之;友人张汜、杜禽,与兴厚善,以为华而少实,但私之以财,终不为言;是以世称其忠。
上以沛国桓荣为议郎,使授太子经。车驾幸太学,会诸博士论难于前,荣辨明经义,每以礼让相厌,不以辞长胜人,儒者莫之及,特加赏赐。又诏诸生雅歌击磬,尽日乃罢。帝使左中郎将汝南锺兴授皇太子及宗室诸侯春秋,赐兴爵关内侯。兴辞以无功,帝曰:“生教训太子及诸王侯,非大功耶?”兴曰:“臣师少府丁恭。”于是复封恭,而兴遂固辞不受。
陈留董宣为雒阳令。湖阳公主苍头白日杀人,因匿主家,吏不能得。及主出行,以奴骖乘,宣于夏门亭候之,驻车叩马,以刀画地,大言数主之失;叱奴下车,因格杀之。主即还宫诉帝,帝大怒,召宣,欲棰杀之。宣叩头曰:“愿乞一言而死。”帝曰:“欲何言?”宣曰:“陛下圣德中兴,而纵奴杀人,将何以治天下乎?臣不须棰,请得自杀!”即以头击楹,流血被面。帝令小黄门持之。使宣叩头谢主,宣不从;强使顿之,宣两手据地,终不肯俯。主曰:“文叔为白衣时,藏亡匿死,吏不敢至门;今为天子,威不能行一令乎?”帝笑曰:“天子不与白衣同!”因敕:“强项令出!”赐钱三十万,宣悉以班诸吏。由是能搏击豪强,京师莫不震栗。
九月壬申,上行幸南阳;进幸汝南南顿县舍,置酒会,赐吏民,复南顿田租一岁。父老前叩头言:“皇考居此日久,陛下识知寺舍,每来辄加厚恩,愿赐复十年。”帝曰:“天下重器,常恐不任,日复一日,安敢远期十岁乎!”吏民又言:“陛下实惜之,何言谦也!”帝大笑,复增一岁。进幸淮阳、梁、沛。
西南夷栋蚕反,杀长吏;诏武威将军刘尚讨之。路由越巂,邛穀王任贵恐尚既定南边,威法必行,己不得自放纵;即聚兵起营,多酿毒酒,欲先劳军,因袭击尚。尚知其谋,即分兵先据邛都,遂掩任贵,诛之。
春,二月戊子,车驾还宫。
夏,四月庚辰,大司徒戴涉坐入故太仓令奚涉罪,下狱死。帝以三公连职,策免大司空窦融。
广平忠侯吴汉病笃,车驾亲临,问所欲言,对曰:“臣愚,无所知识,惟愿陛下慎无赦而已。”五月辛亥,汉薨;诏送葬如大将军霍光故事。
汉性强力,每从征伐,帝未安,常侧足而立。诸将见战陈不利,或多惶惧,失其常度,汉意气自若,方整厉器械,激扬吏士。帝时遣人观大司马何为,还言方修战攻之具,乃叹曰:“吴公差强人意,隐若一敌国矣!”每当出师,朝受诏,夕则引道,初无办严之日。及在朝廷,斤斤谨质,形于体貌。汉尝出征,妻子在后买田业,汉还,让之曰:“军师在外,吏士不足,何多买田宅乎!”遂尽以分与昆弟、外家。故能任职以功名终。
匈奴寇上党、天水,遂至扶风。
帝苦风眩,疾甚,以阴兴领侍中,受顾命于云台广室。会疾瘳,召见兴,欲以代吴汉为大司马,兴叩头流涕固让,曰:“臣不敢惜身,诚亏损圣德,不可苟冒!”至诚发中,感动左右,帝遂听之。太子太傅张湛,自郭后之废,称疾不朝,帝强起之,欲以为司徒,湛固辞疾笃,不能复任朝事,遂罢之。
六月庚寅,以广汉太守河内蔡茂为大司徒,太仆朱浮为大司空。壬辰,以左中郎将刘隆为骠骑将军,行大司马事。
乙未,徙中山王辅为沛王。以郭况为大鸿胪,帝数幸其第,赏赐金帛,丰盛莫比,京师号况家为“金穴”。
秋,九月,马援自交趾还,平陵孟冀迎劳之。援曰:“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冀曰:“谅!为烈士当如是矣!”
冬,十月甲午,上行幸鲁、东海、楚、沛国。
十二月,匈奴寇天水、扶风、上党。
壬寅,车驾还宫。
马援自请击匈奴,帝许之,使出屯襄国,诏百官祖道。援谓黄门郎梁松、窦固曰:“凡人富贵,当使可复贱也;如卿等欲不可复贱,居高坚自持。勉思鄙言!”松,统之子;固,友之子也。
刘尚进兵与栋蚕等连战,皆破之。
春,正月,追至不韦,斩栋蚕帅,西南诸夷悉平。
乌桓与匈奴、鲜卑连兵为寇,代郡以东尤被乌桓之害;其居止近塞,朝发穹庐,暮至城郭,五郡民庶,家受其辜,至于郡县损坏,百姓流亡,边陲萧条,无复人迹。秋,八月,帝遣马援与谒者分筑堡塞,稍兴立郡县,或空置太守、令、长,招还人民。乌桓居上谷塞外白山者最为强富,援将三千骑击之,无功而还。
鲜卑万余骑寇辽东,太守祭肜率数千人迎击之,自被甲陷陈;虏大奔,投水死者过半,遂穷追出塞;虏急,皆弃兵裸身散走。是后鲜卑震怖,畏肜,不敢复窥塞。
冬,匈奴寇上谷、中山。
莎车王贤浸以骄横,欲兼并西域,数攻诸国,重求赋税,诸国愁惧。车师前王、鄯善、焉耆等十八国俱遣子入侍,献其珍宝;及得见,皆流涕稽首,愿得都护。帝以中国初定,北边未服,皆还其侍子,厚赏赐之。诸国闻都护不出,而侍子皆还,大忧恐,乃与敦煌太守檄:“愿留侍子以示莎车,言侍子见留,都护寻出,冀且息其兵。”裴遵以状闻,帝许之。
春,闰正月丙戌,上幸长安;二月己巳,还雒阳。
夏,五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秋,九月戊辰,地震。
冬,十月壬子,大司空朱浮免;癸丑,以光禄勋杜林为大司空。
初,陈留刘昆为江陵令,县有火灾,昆向火叩头,火寻灭;后为弘农太守,虎皆负子渡河。帝闻而异之,征昆代林为光禄勋。帝问昆曰:“前在江陵,反风灭火,后守弘农,虎北渡河,行何德政而致是事?”对曰:“偶然耳。”左右皆笑,帝叹曰:“此乃长者之言也!”顾命书诸策。
是岁,青州蝗。
匈奴单于舆死,子左贤王乌达鞮侯立;复死,弟左贤王蒲奴立。匈奴中连年旱蝗,赤地数千里,人畜饥疫,死耗太半。单于畏汉乘其敝,乃遣使诣渔阳求和亲;帝遣中郎将李茂报命。
乌桓乘匈奴之弱,击破之,匈奴北徙数千里,幕南地空。诏罢诸边郡亭候、吏卒,以币帛招降乌桓。
西域诸国侍子久留敦煌,皆愁思亡归。莎车王贤知都护不至,击破鄯善,攻杀龟兹王。鄯善王安上书:“愿复遣子入侍,更请都护;都护不出,诚迫于匈奴。”帝报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诸国力不从心,东西南北自在也。”于是鄯善、车师复附匈奴。
班固论曰:孝武之世,图制匈奴,患其兼从西国,结党南羌,乃表河曲列四郡,开玉门,通西域,以断匈奴右臂,隔绝南羌、月氏;单于失援,由是远遁,而幕南无王庭。遭值文、景玄默,养民五世,财力有余,士马强盛,故能睹犀布、玳瑁,则建珠崖七郡;感蒟酱、竹杖,则开牂柯、越巂;闻天马、蒲陶,则通大宛、安息;自是殊方异物,四面而至。于是开苑囿,广宫室,盛帷帐,美服玩,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作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及赂遗赠送,万里相奉,师旅之费,不可胜计。至于用度不足,乃榷酒酤,管盐铁,铸白金,造皮币,算至车船,租及六畜。民力屈,财用竭,因之以凶年,寇盗并起,道路不通,直指之使始出,衣绣杖斧,断斩于郡国,然后胜之。是以末年遂弃轮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诏,岂非仁圣之所悔哉!
且通西域,近有龙堆,远则葱岭,身热、头痛、悬度之厄,淮南、杜钦、扬雄之论,皆以为此天地所以界别区域,绝外内也。西域诸国,各有君长,兵众分弱,无所统一,虽属匈奴,不相亲附;匈奴能得其马畜、旃罽而不能统率,与之进退。与汉隔绝,道里又远,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盛德在我,无取于彼。故自建武以来,西域思汉威德,咸乐内属,数遣使置质于汉,愿请都护。圣上远览古今,因时之宜,辞而未许;虽大禹之序西戎,周公之让白雉,太宗之却走马,义兼之矣!
春,正月,南郡蛮叛;遣武威将军刘尚讨破之。
夏,五月丁卯,大司徒蔡茂薨。
秋,八月丙戌,大司空杜林薨。
九月辛未,以陈留太守玉况为大司徒。
冬,十月丙申,以太仆张纯为大司空。
武陵蛮精夫相单程等反,遣刘尚发兵万余人溯沅水入武溪击之。尚轻敌深入,蛮乘险邀之,尚一军悉没。
初,匈奴单于舆弟右谷蠡王知牙师以次当为左贤王,左贤王次即当为单于。单于欲传其子,遂杀知牙师。乌珠留单于有子曰比,为右薁鞬日逐王,领南边八部。比见知牙师死,出怨言曰:“以兄弟言之,右谷蠡王次当立;以子言之,我前单于长子,我当立!”遂内怀猜惧,庭会稀阔。单于疑之,乃遣两骨都侯监领比所部兵。及单于蒲奴立,比益恨望,密遣汉人郭衡奉匈奴地图诣西河太守求内附。两骨都侯颇觉其意,会五月龙祠,劝单于诛比。比弟渐将王在单于帐下,闻之,驰以报比。比遂聚八部兵四五万人,待两骨都侯还,欲杀之。骨都侯且到,知其谋,亡去。单于遣万骑击之,见比众盛,不敢进而还。
是岁,鬲侯朱祜卒。祜为人质直,尚儒学;为将多受降,以克定城邑为本,不存首级之功。又禁制士卒不得虏掠百姓,军人乐放纵,多以此怨之。
春,正月乙亥,赦天下。
匈奴八部大人共议立日逐王比为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愿永为藩蔽,扞御北虏。事下公卿,议者皆以为“天下初定,中国空虚,夷狄情伪难知,不可许”。五官中郎将耿国独以为“宜如孝宣故事,受之,令东扞鲜卑,北拒匈奴,率厉四夷,完复边郡”。帝从之。
秋,七月,武陵蛮寇临沅;遣谒者李嵩、中山太守马成讨之,不克。马援请行,帝愍其老,未许,援曰:“臣尚能被甲上马。”帝令试之。援据鞍顾眄,以示可用,帝笑曰:“矍铄哉是翁!”遂遣援率中郎将马武、耿舒等将四万余人征五溪。援谓友人杜愔曰:“吾受厚恩,年迫日索,常恐不得死国事;今获所愿,甘心瞑目,但畏长者家儿或在左右,或与从事,殊难得调,介介独恶是耳!”
冬,十月,匈奴日逐王比自立为南单于,遣使诣阙奉藩称臣。上以问朗陵侯臧宫。宫曰:“匈奴饥疫分争,臣愿得五千骑以立功。”帝笑曰:“常胜之家,难与虑敌,吾方自思之。”
春,正月,辽东徼外貊人寇边,太守祭肜招降之。肜又以财利抚纳鲜卑大都护偏何,使招致异种,骆驿款塞。肜曰:“审欲立功,当归击匈奴,斩送头首,乃信耳。”偏何等即击匈奴,斩首二千余级,持头诣郡。其后岁岁相攻,辄送首级,受赏赐。自是匈奴衰弱,边无寇警,鲜卑、乌桓并入朝贡。肜为人质厚重毅,抚夷狄以恩信,故皆畏而爱之,得其死力。
南单于遣其弟左贤王莫将兵万余人击北单于弟薁鞬左贤王,生获之;北单于震怖,却地千余里。北部薁鞬骨都侯与右骨都侯率众三万余人归南单于。三月,南单于复遣使诣阙贡献,求使者监护,遣侍子,修旧约。
戊申晦,日有食之。
马援军至临乡,击破蛮兵,斩获二千余人。
初,援尝有疾,虎贲中郎将梁松来候之,独拜床下,援不答。松去后,诸子问曰:“梁伯孙,帝婿,贵重朝廷,公卿已下莫不惮之,大人奈何独不为礼?”援曰:“我乃松父友也,虽贵,何得失其序乎!”
援兄子严、敦并喜讥议,通轻侠,援前在交趾,还书诫之曰:“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好论议人长短,妄是非政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伯高者,山都长龙述也;季良者,越骑司马杜保也;皆京兆人。会保仇人上书,讼“保为行浮薄,乱群惑众,伏波将军万里还书以诫兄子,而梁松、窦固与之交结,将扇其轻伪,败乱诸夏”。书奏,帝召责松、固,以讼书及援诫书示之,松、固叩头流血,而得不罪。诏免保官,擢拜龙述为零陵太守。松由是恨援。
及援讨武陵蛮,军次下隽,有两道可入,从壶头则路近而水崄,从充则涂夷而运远。耿舒欲从充道;援以为弃日费粮,不如进壶头,扼其喉咽,充贼自破;以事上之,帝从援策。进营壶头,贼乘高守隘,水疾,船不得上;会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乃穿岸为室以避炎气。贼每升险鼓噪,援辄曳足以观之,左右哀其壮意,莫不为之流涕。耿舒与兄好畤侯弇书曰:“前舒上书当先击充,粮虽难运而兵马得用,军人数万,争欲先奋。今壶头竟不得进,大众怫郁行死,诚可痛惜!前到临乡,贼无故自致,若夜击之,即可殄灭,伏波类西域贾胡,到一处辄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弇得书奏之,帝乃使梁松乘驿责问援,因代监军。
会援卒,松因是构陷援。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绶。初,援在交趾,常饵薏苡实,能轻身,胜障气,军还,载之一车。及卒后,有上书谮之者,以为前所载还皆明珠文犀。帝益怒。
援妻孥惶惧,不敢以丧还旧茔,稿葬域西,宾客故人,莫敢吊会。严与援妻子草索相连,诣阙请罪。帝乃出松书以示之,方知所坐,上书诉冤,前后六上,辞甚哀切。
前云阳令扶风朱勃,诣阙上书曰:“窃见故伏波将军马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间关险难,触冒万死,经营陇、冀,谋如涌泉,势如转规,兵动有功,师进辄克。诛锄先零,飞矢贯胫;出征交趾,与妻子生诀。间复南讨,立陷临乡,师已有业,未竟而死;吏士虽疫,援不独存。夫战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败,深入未必为得,不进未必为非,人情岂乐久屯绝地不生归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渡江海,触冒害气,僵死军事,名灭爵绝,国土不传,海内不知其过,众庶未闻其毁,家属杜门,葬不归墓,怨隙并兴,宗亲怖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为之讼,臣窃伤之!夫明主醲于用赏,约于用刑,高祖尝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军,不问出入所为,岂复疑以钱谷间哉!愿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绝宜续,以厌海内之望。”帝意稍解。
初,勃年十二,能诵诗、书,常候援兄况,辞言娴雅,援裁知书,见之自失。况知其意,乃自酌酒慰援曰:“朱勃小器速成,智尽此耳,卒当从汝禀学,勿畏也。”勃未二十,右扶风请试守渭城宰。及援为将军封侯,而勃位不过县令。援后虽贵,常待以旧恩而卑侮之,勃愈身自亲。及援遇谗,唯勃能终焉。
谒者南阳宗均监援军,援既卒,军士疫死者太半,蛮亦饥困。均乃与诸将议曰:“今道远士病,不可以战,欲权承制降之,何如?”诸将皆伏地莫敢应。均曰:“夫忠臣出竟,有可以安国家,专之可也。”乃矫制调伏波司马吕种守沅陵长,命种奉诏书入虏营,告以恩信,因勒兵随其后。蛮夷震怖,冬十月,共斩其大帅而降。于是均入贼营,散其众,遣归本郡,为置长吏而还,群蛮遂平。均未至,先自劾矫制之罪。上嘉其功,迎,赐以金帛,令过家上冢。
是岁,辽西乌桓大人郝旦等率众内属,诏封乌桓渠帅为侯、王、君长者八十一人,使居塞内,布于缘边诸郡,令招来种人,给其衣食,遂为汉侦候,助击匈奴、鲜卑。时,司徒掾班彪上言:“乌桓天性轻黠,好为寇贼,若久放纵而无总领者,必复掠居人,但委主降掾吏,恐非所能制。臣愚以为宜复置乌桓校尉,诚有益于附集,省国家之边虑。”帝从之,于是始复置校尉于上谷宁城,开营府,并领鲜卑赏赐、质子,岁时互市焉。
正月,诏增百官奉,其千石已上,减于西京旧制,六百石已下,增于旧秩。
初作寿陵。帝曰:“古者帝王之葬,皆陶人、瓦器、木车、茅马,使后世之人不知其处。太宗识终始之义,景帝能述遵孝道,遭天下反覆,而霸陵独完受其福,岂不美哉!今所制地不过二三顷,无为山陵陂池,裁令流水而已。使迭兴之后,与丘陇同体。”
诏遣中郎将段郴、副校尉王郁使南匈奴,立其庭,去五原西部塞八十里。使者令单于伏拜受诏,单于顾望有顷,乃伏称臣。拜讫,令译晓使者曰:“单于新立,诚惭于左右,愿使者众中无相屈折也。”诏听南单于入居云中,始置使匈奴中郎将,将兵卫护之。
夏,南单于所获北虏薁鞬左贤王将其众及南部五骨都侯合三万余人畔归,去北庭三百余里,自立为单于。月余,日更相攻击,五骨都侯皆死,左贤王自杀,诸骨都侯子各拥兵自守。
秋,南单于遣子入侍。诏赐单于冠带、玺绶、车马、金帛、甲兵、什器。又转河东米糒二万五千斛,牛羊三万六千头以赡给之。令中郎将将弛刑五十人,随单于所处,参辞讼,察动静。单于岁尽辄遣奉奏,送侍子入朝,汉遣谒者送前侍子还单于庭,赐单于及阏氏、左右贤王以下缯彩合万匹,岁以为常。于是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门、上谷、代八郡民归于本土。遣谒者分将弛刑,补治城郭,发遣边民在中国者布还诸县,皆赐以装钱,转给粮食。时,城郭丘墟,扫地更为,上乃悔前徙之。
冬,南匈奴五骨都侯子复将其众三千人归南部,北单于使骑追击,悉获其众。南单于遣兵拒之,逆战不利,于是复诏单于徙居西河美稷,因使段彬、王郁留西河拥护之,令西河长史岁将骑二千、弛刑五百人助中郎将卫护单于,冬屯夏罢,自后以为常。南单于既居西河,亦列置诸部王,助汉扞戍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皆领部众,为郡县侦逻耳目。北单于惶恐,颇还所掠汉民以示善意,钞兵每到南部下,还过亭候,辄谢曰:“自击亡虏薁鞬日逐耳,非敢犯汉民也。”
夏,四月戊午,大司徒玉况薨。
五月丁丑,诏司徒、司空并去“大”名,改大司马为太尉。骠骑大将军行大司马刘隆即日罢,以太仆赵熹为太尉,大司农冯勤为司徒。
北匈奴遣使诣武威求和亲,帝召公卿廷议,不决。皇太子言曰:“南单于新附,北虏惧于见伐,故倾耳而听,争欲归义耳。今未能出兵而反交通北虏,臣恐南单于将有二心,北虏降者且不复来矣。”帝然之,告武威太守勿受其使。
朗陵侯臧宫、扬虚侯马武上书曰:“匈奴贪利,无有礼信,穷则稽首,安则侵盗。虏今人畜疫死,旱蝗赤地,疲困乏力,不当中国一郡,万里死命,县在陛下。福不再来,时或易失,岂宜固守文德而堕武事乎!今命将临塞,厚悬购赏,喻告高句骊、乌桓、鲜卑攻其左,发河西四郡、天水、陇西羌胡击其右,如此,北虏之灭,不过数年。臣恐陛下仁恩不忍,谋臣狐疑,令万世刻石之功不立于圣世!”诏报曰:“黄石公记曰:‘柔能制刚,弱能制强。舍近谋远者,劳而无功;舍远谋近者,逸而有终。故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残灭之政,虽成必败。’今国无善政,灾变不息,百姓惊惶,人不自保,而复欲远事边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且北狄尚强,而屯田警备,传闻之事,恒多失实。诚能举天下之半以灭大寇,岂非至愿!苟非其时,不如息民。”自是诸将莫敢复言兵事者。
上问赵熹以久长之计,熹请遣诸王就国。冬,上始遣鲁王兴、齐王石就国。
是岁,帝舅寿张恭侯樊宏薨。宏为人,谦柔畏慎,每当朝会,辄迎期先到,俯伏待事;所上便宜,手自书写,毁削草本;公朝访逮,不敢众对。宗族染其化,未尝犯法。帝甚重之。及病困,遗令薄葬,一无所用。以为棺柩一藏,不宜复见,如有腐败,伤孝子之心,使与夫人同坟异藏。帝善其令,以书示百官,因曰:“今不顺寿张侯意,无以彰其德;且吾万岁之后,欲以为式。”
春,正月己巳,徙鲁王兴为北海王;以鲁益东海。帝以东海王彊去就有礼,故优以大封,食二十九县,赐虎贲、旄头,设钟虡之乐,拟于乘舆。
夏,六月丁卯,沛太后郭氏薨。
初,马援兄子婿王磐,平阿侯仁之子也。王莽败,磐拥富赀为游侠,有名江、淮间。后游京师,与诸贵戚友善,援谓姊子曹训曰:“王氏,废姓也,子石当屏居自守,而反游京师长者,用气自行,多所陵折,其败必也。”后岁余,磐坐事死;磐子肃复出入王侯邸第。时,禁罔尚疏,诸王皆在京师,竞修名誉,招游士。马援谓司马吕种曰:“建武之元,名为天下重开,自今以往,海内日当安耳。但忧国家诸子并壮而旧防未立,若多通宾客,则大狱起矣。卿曹戒慎之!”至是,有上书告肃等受诛之家,为诸王宾客,虑因事生乱。会更始之子寿光侯鲤得幸于沛王,怨刘盆子,结客杀故式侯恭。帝怒,沛王坐系诏狱,三日乃得出。因诏郡县收捕诸王宾客,更相牵引,死者以千数;吕种亦与其祸,临命叹曰:“马将军诚神人也!”
秋,八月戊寅,东海王彊、沛王辅、楚王英、济南王康、淮阳王延始就国。
上大会群臣,问“谁可傅太子者?”群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执金吾原鹿侯阴识可。”博士张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为阴氏乎,为天下乎?即为阴氏,则阴侯可;为天下,则固宜用天下之贤才!”帝称善,曰:“欲置傅者,以辅太子也;今博士不难正朕,况太子乎!”即拜佚为太子太傅,以博士桓荣为少傅,赐以辎车、乘马。荣大会诸生,陈其车马、印绶,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可不勉哉!”
北匈奴遣使贡马及裘,更乞和亲,并请音乐,又求率西域诸国胡客俱献见。帝下三府议酬答之宜,司徒掾班彪曰:“臣闻孝宣皇帝敕边守尉曰:‘匈奴大国,多变诈,交接得其情,则却敌折冲;应对入其数,则反为轻欺。’今北匈奴见南单于来附,惧谋其国,故数乞和亲,又远驱牛马与汉合市,重遣名王,多所贡献,斯皆外示富强以相欺诞也。臣见其献益重,知其国益虚;归亲愈数,为惧愈多。然今既未获助南,则亦不宜绝北,羁縻之义,礼无不答。谓可颇加赏赐,略与所献相当,报答之辞,令必有适。今立稿草并上,曰:‘单于不忘汉恩,追念先祖旧约,欲修和亲,以辅身安国,计议甚高,为单于嘉之!往者匈奴数有乖乱,呼韩邪、郅支自相仇隙,并蒙孝宣皇帝垂恩救护,故各遣侍子称藩保塞。其后郅支忿戾,自绝皇泽,而呼韩附亲,忠孝弥著。及汉灭郅支,遂保国传嗣,子孙相继。今南单于携众向南,款塞归命,自以呼韩嫡长,次第当立,而侵夺失职,猜疑相背,数请兵将,归扫北庭,策谋纷纭,无所不至。惟念斯言不可独听,又以北单于比年贡献,欲修和亲,故拒而未许,将以成单于忠孝之义。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殊俗百蛮,义无亲疏,服顺者褒赏,畔逆者诛罚,善恶之效,呼韩、郅支是也。今单于欲修和亲,款诚已达,何嫌而欲率西域诸国俱来献见!西域国属匈奴与属汉何异!单于数连兵乱,国内虚耗,贡物裁以通礼,何必献马裘!今赍杂缯五百匹,弓鞬韥丸一,矢四发,遗单于;又赐献马左骨都侯、右谷蠡王杂缯各四百匹,斩马剑各一。单于前言“先帝时所赐呼韩邪竽、瑟、空侯皆败,愿复裁赐”。念单于国尚未安,方厉武节,以战攻为务,竽、瑟之用,不如良弓、利剑,故未以赍。朕不爱小物,于单于便宜所欲,遣驿以闻。’”帝悉纳从之。
春,二月丁巳朔,日有食之。
春,二月,车驾东巡。群臣上言:“即位三十年,宜封禅泰山。”诏曰:“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气满腹,‘吾谁欺,欺天乎!’‘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何事污七十二代之编录!若郡县远遣吏上寿,盛称虚美,必髡,令屯田。”于是群臣不敢复言。
甲子,上幸鲁济南;闰月癸丑,还宫。
有星孛于紫宫。
夏,四月戊子,徙左翊王焉为中山王。
五月,大水。
秋,七月丁酉,上行幸鲁;冬,十一月丁酉,还宫。
胶东刚侯贾复薨。复从征伐,未尝丧败,数与诸将溃围解急,身被十二创。帝以复敢深入,希令远征,而壮其勇节,常自从之,故复少方面之勋。诸将每论功伐,复未尝有言。帝辄曰:“贾君之功,我自知之。”
夏,五月,大水。
癸酉晦,日有食之。
蝗。
京兆掾第五伦领长安市,公平廉介,市无奸枉。每读诏书,常叹息曰:“此圣主也,一见决矣。”等辈笑之曰:“尔说将尚不能下,安能动万乘乎!”伦曰:“未遇知己,道不同故耳。”后举孝廉,补淮阳王医工长。
春,正月,淮阳王入朝,伦随官属得会见。帝问以政事,伦因此酬对,帝大悦。明日,复特召入,与语至夕。帝谓伦曰:“闻卿为吏,篣妇公,不过从兄饭,宁有之邪?”对曰:“臣三娶妻,皆无父。少遭饥乱,实不敢妄过人食。众人以臣愚蔽,故生是语耳。”帝大笑。以伦为扶夷长,未到官,追拜会稽太守;为政清而有惠,百姓爱之。
上读河图会昌符曰:“赤刘之九,会命岱宗。”上感此文,乃诏虎贲中郎将梁松等按索河、雒谶文,言九世当封禅者凡三十六事。于是张纯等复奏请封禅,上乃许焉。诏有司求元封故事,当用方石再累,玉检、金泥。上以石功难就,欲因孝武故封石,置玉牒其中;梁松等争以为不可,乃命石工取完青石,无必五色。
丁卯,车驾东巡,二月己卯,幸鲁,进幸泰山。辛卯,晨,燎,祭天于泰山下南方,群神皆从,用乐如南郊。事毕,至食时,天子御辇登山,日中后,到山上,更衣。晡时,升坛北面,尚书令奉玉牒检,天子以寸二分玺亲封之,讫,太常命驺骑二千余人发坛上方石,尚书令藏玉牒已,复石覆讫,尚书令以五寸印封石检。事毕,天子再拜。群臣称万岁,乃复道下。夜半后,上乃到山下,百官明旦乃讫。甲午,禅祭地于梁阴,以高后配,山川群神从,如元始中北郊故事。
三月戊辰,司空张纯薨。
夏,四月癸酉,车驾还宫。己卯,赦天下,改元。
上行幸长安;五月乙丑,还宫。
六月辛卯,以太仆冯鲂为司空。
乙未,司徒冯勤薨。
京师醴泉涌出,又有赤草生于水崖,郡国频上甘露。群臣奏言:“灵物仍降,宜令太史撰集,以传来世。”帝不纳。常自谦无德,每郡国所上,辄抑而不当,故史官罕得记焉。
秋,郡国三蝗。
冬,十月辛未,以司隶校尉东莱李訢为司徒。
甲申,使司空告祠高庙,上薄太后尊号曰高皇后,配食地祇。迁吕太后庙主于园,四时上祭。
十一月甲子晦,日有食之。
是岁,起明堂、灵台、辟雍,宣布图谶于天下。
初,上以赤伏符即帝位,由是信用谶文,多以决定嫌疑。给事中桓谭上疏谏曰:“凡人情忽于见事而贵于异闻。观先王之所记述,咸以仁义正道为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盖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也,自子贡以下,不得而闻,况后世浅儒,能通之乎!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以欺惑贪邪,诖误人主,焉可不抑远之哉!臣谭伏闻陛下穷折方士黄白之术,甚为明矣;而乃欲听纳谶记,又何误也!其事虽有时合,譬犹卜数只偶之类。陛下宜垂明听,发圣意,屏群小之曲说,述五经之正义。”疏奏,帝不悦。会议灵台所处,帝谓谭曰:“吾欲以谶决之,何如?”谭默然,良久曰:“臣不读谶。”帝问其故,谭复极言谶之非经。帝大怒曰:“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谭叩头流血,良久,乃得解。出为六安郡丞,道病卒。
范晔论曰:桓谭以不善谶流亡,郑兴以逊辞仅免;贾逵能傅会文致,最差贵显;世主以此论学,悲哉!逵,扶风人也。
南单于比死,弟左贤王莫立,为丘浮尤鞮单于。帝遣使赍玺书拜授玺绶,赐以衣冠及缯彩,是后遂以为常。
春,正月辛未,初立北郊,祀后土。
二月戊戌,帝崩于南宫前殿,年六十二。帝每旦视朝,日昃乃罢,数引公卿、郎将讲论经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见帝勤劳不怠,承间谏曰:“陛下有禹、汤之明,而失黄、老养性之福,愿颐爱精神,优游自宁。”帝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虽以征伐济大业,及天下既定,乃退功臣而进文吏,明慎政体,总揽权纲,量时度力,举无过事,故能恢复前烈,身致太平。
太尉赵熹典丧事。时经王莽之乱,旧典不存,皇太子与诸王杂止同席,藩国官属出入宫省,与百僚无别。熹正色,横剑殿阶,扶下诸王以明尊卑;奏遣谒者将护官属分止他县,诸王并令就邸,唯得朝晡入临;整礼仪,严门卫,内外肃然。
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山阳王荆哭临不哀,而作飞书,令苍头诈称大鸿胪郭况书与东海王彊,言其无罪被废,及郭后黜辱,劝令东归举兵以取天下,且曰:“高祖起亭长,陛下兴白水,何况于王,陛下长子、故副主哉!当为秋霜,毋为槛羊。人主崩亡,闾阎之伍尚为盗贼,欲有所望,何况王邪!”彊得书惶怖,即执其使,封书上之。明帝以荆母弟,秘其事,遣荆出止河南宫。
三月丁卯,葬光武皇帝于原陵。
夏,四月丙辰,诏曰:“方今上无天子,下无方伯,若涉渊水而无舟楫。夫万乘至重而壮者虑轻,实赖有德左右小子。高密侯禹,元功之首;东平王苍,宽博有谋;其以禹为太傅,苍为骠骑将军。”苍恳辞,帝不许。又诏骠骑将军置长史,掾史员四十人,位在三公上。苍尝荐西曹掾齐国吴良,帝曰:“荐贤助国,宰相之职也。萧何举韩信,设坛而拜,不复考试,今以良为议郎。”
初,烧当羌豪滇良击破先零,夺居其地;滇良卒,子滇吾立,附落转盛。秋,滇吾与弟滇岸率众寇陇西,败太守刘盱于允街,于是守塞诸羌皆叛。诏谒者张鸿领诸郡兵击之,战于允吾,鸿军败没。冬,十一月,复遣中郎将窦固监捕虏将军马武等二将军、四万人讨之。
是岁,南单于莫死,弟汗立,为伊伐於虑鞮单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