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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出卖

没有任何回忆是可以遗忘的,只要觉得值得,再伤心也要全部记住。

14岁,我初二,同桌郑巧儿有一天突然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一个长得很帅的外校男生在偶然经过我们教室窗台时,不经意间看了我一眼,就深深爱上了我。

为了这句话,我整整脸红心跳手心出汗了一整天。我暗恋过很多男孩,却第一次听说有人喜欢我,那种甜蜜的感觉,无以言表。第二天上午,郑巧儿递给我一封信,说是那个喜欢我的男孩给我的情书。上课时我忍不住偷偷打开,里面满满的甜言蜜语,感动得我流下了幸福的眼泪。我用了整整四个小时,写了一封饱含深情的回信,让郑巧儿带给那个喜欢我的他。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幻想了很多和那个男生的美好未来,花痴得要命。第二天,郑巧儿又带来了男孩的回信,并说为了拉近我和他的关系,她自作主张以我的名义给他买了一份精致的礼物。我立即将礼物的钱悉数还给她,并真挚感谢她总是为我着想。郑巧儿很义气地抱抱我说这些都是小事,我们是好朋友,不要见外。

那个学期,我和他通了几十封情书,每封情书都写满了我少女时期的爱和相思。却从来没见过他真人。郑巧儿总说他好害羞,不好意思见我。我虽然很想,却也不好强求,只能将满腹深情化作一封又一封的情书。郑巧儿几乎每次传递情书时都会替我送他礼物,为此我花费了一千多块钱,几乎是我多年来全部的压岁钱积蓄。后来有一次,郑巧儿干脆告诉我她请那个男生吃了顿大餐,足足花了五百元,并让我立即还给她。我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钱——我没撒谎,我的钱都给她了,现在真的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她本来还微笑着的脸突然就风雨交加,大骂我没良心,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根本不配做她的朋友。为了不失去这个朋友,我第一次骗妈妈说学校要收一个教育附加费,然后将钱给了郑巧儿。后来,那个喜欢我的男生彻底消失了,没有了情书,没有了思念,没有了憧憬,仿佛一切从来都没发生过。再后来,郑巧儿也离开了我,并且从此视我为陌生人。她说我无论如何弥补都补偿不了她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欠她的。为此我整整内疚了大半年,每天都处于深深的自责中。

15岁,我初三,新同桌张芸芸对我说,好朋友之间是不能有秘密的,有秘密就不配再做好朋友了。我深以为然,于是将自己所有的秘密和盘托出:我的体重其实足足有122斤;我暗恋着我们的语文老师;我最不喜欢的人就是班主任;去年暑假因为学游泳,不小心被传染上了轻微妇科炎症,整整治疗了半个学期,过程苦不堪言。

很快我的体重就变成所有人都知道的笑话,女孩会说我是猪一样的身材,男生则说我连猪都不如。至于我暗恋语文老师的事,更被视为千古笑话,因为那是典型的花痴下贱不要脸。班主任大人则生气地找我谈过好几次话,中心思想就是指责我太虚伪,不尊师重道,很没教养。

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我得妇科炎症的事竟然被说成染上了梅毒性病,其实我根本就是一个不检点的人,表面上老实沉默,实际上很风骚滥交,是个人尽可夫的公共汽车。

整个初三我都生活在巨大的压力中,自卑且惶恐,不知如何排遣内心的慌乱,只能默默忍受,饮泣而眠,每天都有一种抬不起头来做人的耻辱感。

张芸芸总是信誓旦旦地对我说:“许一静,天地良心,你可千万不能怀疑我啊,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我说我知道,我们是好朋友,我从来都没怀疑过你。

张芸芸听后显然心满意足,然后继续分享我的秘密,没心没肺。

后来的后来,我当然知道了14岁那年的美丽童话只是一场拙劣的骗局。我也知道15岁那年将我秘密传出去的人究竟是谁。当我装作不经意地将这两个小故事讲给孟亦柔听时,她露出标志性的女王笑容,修长的手指在我额头上狠狠点了一下,毒舌一如既往的犀利:“许一静你就是个大白痴。朋友是用来利用和出卖的,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伤害你最深的人。这个道理都不懂,真没治了。”

我浅浅一笑,不做争辩。

很多年后我遗忘了许多事,那些青春期时渺小的恩和怨,那些少年时代浩大的情与仇。却始终清晰记得孟亦柔对我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那么生动真切,仿佛从未离开。

只不过,我永远记住了后半句,却很快忘记了前半句。

因为在我心中,朋友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存在,永远都是用来相信和珍惜的。我深知对平凡的我而言能够拥有真正的友情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正因为其可贵难得,所以一旦获得更应倍加珍惜。

对于孟亦柔,我就是这样的态度,并且至死不渝。不过我从没有告诉过她,因为她有自己的价值观,她影响不到我,我更无法说服她。事实上,无论从外到内,从性格到经历,我俩都有着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可在我心中,她就是我最好最珍惜的朋友,从她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那一天开始,到她永远离开我的那一刻为止。

我叫许一静,双鱼座,B型血,外表老实而懦弱,内心闷骚且倔强。

最害怕的是争取,最擅长的是付出,最不愿的是别离,最勇敢的是暗恋。

可能在进入青春期的那一瞬间开始,我就一直和压抑、孤独为伴。压抑是因为流言蜚语总是缠身,孤独则因为始终没有友情。我的条件一般,没有显赫家世,长着一张路人脸,皮肤有点儿黑,身材也很不好,再漂亮的衣服穿在我身上都会土得掉渣。关键我还没有任何特长,甚至连说话都有点儿磕巴。

说真的,很多时候连我都会瞧不上自己,更不要奢望别人会喜欢我了。

班里条件相当的女生们总抱团一起玩儿,爱慕虚荣的男生眼里更加看不见平淡无奇的我,我敢保证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压根儿都不知道班上还有我这样一个人。

一个人上学下课,沿着马路边低着头走,永远戴着耳机,听着牛奶咖啡的歌儿,然后在她的歌声中拼命去寻找存在的温暖。

学习很用功,但成绩总是到不了自己想要的名次,老师们都说我笨,我自己也是这样认为。吃得根本就不多,但还是无法阻止身体发胖。明明与人为善,但还是会有人说我做作虚伪。有的时候会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全世界都和我为敌。越来越自卑,越来越压抑,好几次,想不通了,钻牛角尖,恨不得离开这个冷漠且残酷的世界。绝对是真的,如果不是因为心疼单身的妈妈失去我了太可怜,我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很想借酒浇愁,可是一口酒下去就辣得我想吐;很想抽烟,可根本接受不了呛口的味道;策划过离家出走,可刚离开家门两步远就心生惧意,然后赶紧回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瞧,我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存在啊,连当坏女孩的本事都没有。

初三下学期,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到了一个极点。因为我老实,没有攻击性,谁都可以过来踩上两脚,不会有任何顾忌和担心,而我的精神压力则越来越大,状态也越来越不稳定,最终导致中考发挥失常,一直渴望的重点中学变得遥不可及,最后只能到二中就读。

二中是那种最普通的职业高中,听说那里鱼龙混杂,水深莫测,真不晓得我该如何在那里度过整整三年。我更不知道今后如何面对别人的窃窃私语:“瞧!许一静只是个职高生哦。”

“拉倒吧,她这样子能上职高已经很运气了。”“也对,她那么笨,生活还不检点,到哪里都是垃圾。”我承认这些都是我想出来的,我总是控制不了自己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对话,仿佛得了被害妄想症。

然而,现在最让我最接受不了的还不是自己没面子,而是我太不争气,让妈妈失望了。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妈妈是我在世界上最大的伤口,我则是妈妈唯一的希望,这么多年来我和她相依为命长大,看着她为了支撑这个羸弱的家去做家政当保姆,各种操劳,日渐苍老,我不止一次发过誓一定要努力上进,成为一个优秀并且有力量的人,让我亲爱的妈妈过上好日子。

现在看来,我的誓言是那么脆弱无依,我真混蛋。妈妈虽然也很失落,但抹干眼泪后还会主动安慰我:“静静,你别太难受了,只要好好学习,一样能够考上好大学。”对于妈妈善良而美好的期望,我除了麻木点头应和,别无他法。妈妈是我见过为数极少比我还要善良的人。她总对我说:“像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老实人,面对生活,除了去相信,并无他法。”妈妈的话我深以为然,只是去相信什么,她没直说,而我的答案是相信只要我们心存善念,生活一定会回报我们以美好。

只是妈妈安慰我的话在让我获得些许动力的同时承担了更大的压力。我发毒誓上高中后一定要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学习中,用优秀的成绩报答妈妈对我的殷切期望,否则不得好死——看,我又发誓了,我是那么依赖誓言,一个个面目狰狞的誓言犹如枷锁将我层层捆绑,动弹不得。

就这样,我的高中生涯还没开始,我已经背负着极大的压力。很多时候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都仿佛看着一只蜗牛,羸弱的身躯上安放着一只沉重的壳,我拼尽全力,却依然去不到我要的远方,我筋疲力尽,却只能在原地打转,无法前行。

……好了,我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说明:对我而言,孟亦柔是多么重要。她是我的女王,我的方向,是我理想中最完美的存在,是这世上另一个我,是我在17岁前所遇见的最炫目的一束光。我第一次看见这束光,是在高中入学的迎新晚会上。

对现在的中学生而言,压力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累。不但要学习好,还得会才艺,会一门还不行,最好有两门、三门特长,光会也不行,还要能说敢秀会表现。前阵子新闻说好多高中毕业生典礼办得像酒会,得穿礼服走红地毯。而我们是刚入学就要办晚会秀特长,这对毫无才艺的我而言,无疑是一场灾难。

思考再三,我最后决定在迎新晚会上准备一段真情告白,然后清唱一首歌。真情告白对我而言一点都不难,我有千言万语想诉说,只要有人听。至于歌曲,牛奶咖啡是我最喜欢的歌手,她们所有歌中我最中意两首:《明天,你好》,还有《女朋友》。一首是我对未来的向往,一首是我对友情的向往。本来我想唱《明天,你好》,结果被别人先唱了,于是我只能唱《女朋友》。

演唱《明天,你好》的那个女生就是孟亦柔,一个天生的女王,她站在舞台上,浑身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台下的我瞬间就被感染了。

她非常非常漂亮,身材高挑,化着浓妆,最打眼的是那漂亮的烟熏妆,让人过目不忘。头发挑染成深紫色,衬得一张脸莹莹粉白光彩夺目,穿着纯黑色超Fit的小礼服,将自己丰满性感的身体完美衬托。她本来就挺高的,脚下的鞋跟最起码有十公分,这让她显得尤其有范儿。她似乎喷了整瓶香水,当她站在台上时整个会场都弥漫着充满蛊惑的香味儿,即使平庸如我也能轻而易举说出香水的品牌就是最负盛名的香奈儿五号,以前我一直以为这款香水只属于名媛贵族,却没想到此刻竟然与之相遇。

总之,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其他女生和她相比宛如丑小鸭。她身体的每个部位,每个细胞都在宣示着她的不平庸和不安分。而最让我着迷的是她的眼神,很深邃,也很伤感,散发出一种曾经沧海的味道,她应该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吧,只是不知道她的过去是喜还是悲……短短一瞬间,她已经将我的情绪牢牢占据,我的世界一片安静,仿佛只剩下台上光芒万丈的她和渺小卑微的自己。

她显然已经习惯了舞台上的生活,当聚光灯打在她身上时,她没有一点儿紧张和羞涩,只有自信和享受,从内向外散发着强大且迷人的气场。她站在舞台中间,一言不发,只是轻抬眼睑,缓缓打量四周,犹如真正的女皇在俯视自己虔诚的臣民。整个会场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她终于开口,话不多,但字字珠玑,嗓音有点儿沙哑,很耐听。接着她开始演唱,旋律优美,咬字清楚,情感更是丰盈而到位,唱到副歌部分时则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挣扎的表情让人心疼。

毫无疑问,她获得了全场最热烈的欢呼声,并且理所当然成了整晚最受关注和欢迎的女生。

台下全情凝视的我突然觉得她是我相识很久的人,只是过去的岁月中我把她弄丢了,我找了她很多年,现在她终于在我生命中再次出现。为此我心情澎湃,激动万分,以致后来好多同学的表演虽然也很精彩,但都没有在我心中留下半点印象。

这真是一种神奇而美好的感觉,宛如,一见钟情。

终于轮到我上场了,尽管事先我对自己说过一万次不紧张,不要怕,紧张是傻瓜,害怕是王八,但当我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紧张到话都说不出口——是真的说不出口,那些背得滚瓜烂熟的问候和表白全部忘记。

我的眼前一片苍白,世界仿佛瞬间冰封。

然而很奇怪,我明明已经魂不守舍,竟然还能清晰感受到台下传来的起哄声,嘲弄声,喝倒彩声。眼前和蔼可亲的同学们仿佛变成了一只只面目可憎的怪兽,对我张牙舞爪,让我更加害怕。大滴大滴的汗从额头滑落,可越是急切就越是紧张和遗忘。一秒钟就像一万年那么冗长。我真恨我自己,用大拇指的指甲狠狠掐食指的指肚,只是疼痛并没有让我清醒,反而越来越慌乱。我想干脆晕倒算了,或者直接跑下台,总之不能再这样丢人现眼下去。就在我决定放弃的那一瞬间,我竟然穿过那么多阻隔,清楚看到了台下孟亦柔的眼睛。是的,她正深情地看着我,轻轻点头,仿佛在鼓励,更似在期待。仿佛在对我说:“不要怕,我懂你。”一股温暖的勇气瞬间贯穿我全身,犹如心电感应,我的灵魂归位,那些遗忘的内心告白终于喷薄而出——

“大家好,我叫许一静,一个很平凡很普通的女生。我性格内向,还有点儿自卑,我没有朋友,小学和初中过得一点都不快乐。总是感到很孤独,我不想再继续这样生活,一个人笑,一个人哭,一个人默默承受所有的甜酸苦乐。我渴望在二中能够找到一个好朋友。我们可以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一起歌唱,一起聊梦想,互相倾诉,彼此安慰。是的,这就是我现在最大的憧憬,可我不知道究竟如何才能实现,或者是永远都不能实现。因为我觉得自己真的很笨,什么事都做不好。呵,不管怎样,都要谢谢你们听完我的心里话,虽然我知道一定很无聊。”

我说得很流畅,也很动情,讲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泪已经无可遏制地滑出眼角。我深呼吸,尽量hold住感情,清唱完牛奶咖啡的《女朋友》,然后匆匆下台。

我本打算在路过孟亦柔身边时,对她报以微笑,以示感谢,不过我始终没机会,因为她一直在埋头玩手机。我并不确定刚刚在舞台上看到的一切是真实的还是我臆想出来的温暖,可不管如何,我都感激孟亦柔,只要她存在,我就觉得很美好。

接下去的演出我压根儿就心不在焉,总是不停偷偷打量孟亦柔,她始终埋着头玩着手机,面无表情,仿佛与这个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心疼起来,好想上前抱抱她,告诉她我很喜欢她。

唉!我真是一个敏感而细腻的家伙。

很快,除了缺席的夏直树,所有同学的才艺表演都完成了。

夏直树是全校入学时第一高分,一个没有出现就已经获得我们极高关注的人。对于他的意外缺席,老师只是简单交代说他生病了,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上学,也有可能就不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后竟有一丝遗憾,我想一定是那天晚上我太多愁善感了。

晚会的最后是老师的自我介绍和才艺表演,相对于其他老师的墨守成规和老气沉沉,陈思浓老师获得了我们一致的好评和欢迎。

陈思浓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一个很帅气的年轻男老师,有着微卷的长发,英俊的双眸,挺拔的鼻子,长相酷似《死亡诗社》里的John Keating。

《死亡诗社》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我曾无数次幻想如果我能够遇见 John Keating这样的老师,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而陈思浓不但具有JohnKeating的外形,还具备John Keating的个性和浪漫。陈思浓的开场白显得真挚且温情。没有人云亦云的大道理,更多是贴心的问候和激励人心的话语,让我沉醉:

“同学们好,我叫陈思浓,未来三年,我将传授给你们知识,也会培养你们自由思辨的能力。我将成为你们最好的朋友,最亲的亲人,最大的仇人,最爱的仇人,请不要问我这是为了什么,因为命运已经让我们在一起,所有的结局其实已经注定,我们能做的只是好好去经历,为我们必将衰老的未来赢取美好的回忆。奋斗吧少年们,让我们的人生都因彼此的存在而更加无悔,谢谢大家。”

陈思浓的话是那样具有煽动力,立即点燃了全场。而他不但说得好,唱得也好,接着他自弹自唱了一首GALA乐队的《追梦赤子心》,沙哑的嗓音,高亢的旋律,以及激情澎湃的歌词,更是将全场气氛推到了最高潮。

才艺show后是自由交流时间,我正犹豫着是否要到孟亦柔那里主动和她打招呼时,一个很高很瘦,满脸青春痘的男生突然挤到我身边坐了下来,然后自来熟地对我说:

“哎,你叫许什么来着的?”

“许一静。”

“对,许一静,这名字挺好,就是有点儿怪。”男生左顾右盼,絮絮叨叨着,“是这样啊,我叫苏扬,咱俩是同学。”“哦!”“喂,同学啊,你一点都不激动?你知道全世界有多少人吗?能做同学得多么大的缘分啊!”男生说话的表情非常浮夸,而且有点莫名其妙。“哦!”我又紧张又好奇,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说许一静同学,你是面瘫吗?哦哦哦的,表情丰富一点不行吗?”

他边说边掏出手机,“这么着,我们来做个小测试吧。”说完,他将手机点亮,递到我面前,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美女的脸。“喏,你看,这个女孩很漂亮有没有?”

“嗯。”我点头,或许是脑子里一直想着孟亦柔,我竟然觉得屏幕上的女孩很像孟亦柔,这让我多少有了点兴趣。

“这个美女的脸上其实是有一颗痣的,天才一眼就能看到,白痴怎么也找不到。”苏扬很认真地一口气说完,然后看着我,表情有点儿滑稽,“有没有?”

我不知道是该回答有还是没有,我更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甚至,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说了这么一大堆我根本听不懂的话。“哎呀,我说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赶快找啊,看你到底是天才还是白痴。”苏扬说完不由分说地将手机塞到我手中。“哦。”我虽然觉得很无聊,但还是不懂拒绝,只能乖乖接过。女孩的脸很漂亮,正对着我微笑,确实和孟亦柔有几分神似,只不过肤色很白,是一种惨白,除了精致的五官,脸上一无所有。“看到了吗?很明显的哦,只有白痴才看不到的哦!”苏扬在一边啰唆,语调还有点儿幸灾乐祸。我有点儿急了,情不自禁将脸凑近屏幕,更投入专注地寻找起来。结果女孩惨白的脸突然扭曲、撕裂,变得惊悚恐怖,同时发出凌厉刺耳的狞笑声,瞬间幻化为一张鬼脸,张开血盆大口,向我咬来。“啊!”我尖叫一声,将手机扔了出去。“哈哈哈哈,好玩,太好玩了!”这个叫苏扬的男生已经笑得不行,他弯下了腰,用力拍打着桌面,一边嘲笑一边说:“哈哈,许一静,你真是个白痴,有没有!”

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他们一定好奇为什么我会突然像神经病一样尖叫。有几个女生立即向我投来鄙夷甚至敌视的眼光,或许是因为她们以为我是用故意尖叫来引人关注,抢了她们的风头——对此我已经顾不上在意,我只在乎孟亦柔的反应,她依然低着头玩弄着手机,似乎对喧嚣的世界毫无兴趣,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扬依然在一旁捧腹大笑,而我再也顾不得矜持,恐惧而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并没有人真正来关心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每个人都沉浸在开学的兴奋和期盼中,现场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闹腾。于是,就在这歌声中,尖叫声中,嘲笑声中,吵闹声中,我的高中生活正式开始了。

冤家路窄,那个名叫苏扬,第一次见面就捉弄我的家伙,座位竟然被安排在我身后。我的悲惨生活从此开始了。这是一个非常聒噪,并且有多动症的人,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捉弄我,每天更大的乐趣就是不厌其烦地捉弄我。比如——

“哎,许一静,我的笔写不出字了,你借支给我呗。”苏扬总会以这样的开场白作为恶作剧的开头。而且他的笔每天都会丢,真怀疑是不是他给吃了。

“哦。”“哦什么哦!快点啦!”见我没回头,他直接在我后背上重重捶了一拳。“讨厌,借笔就借笔,你打我干吗?”“你反应那么迟钝,我不打你,你怎么知道?”“可我现在只有一支笔啊!”为了表示我没撒谎,我将手中的笔对他扬了扬。“没关系,你就把你手上的那支给我用好了。”苏扬毫不客气,直接伸手,从我手里将笔抢了过去。“可恶……好吧。”我不满,却无奈,因为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强取豪夺。

“哇,你真的给我?”他反而感到惊愕,咧开嘴,唾沫飞溅,“好人啊好人。”看着他浮夸的表情,我只能苦笑,心中暗想:如果杀人不犯法,我现在就做坏人杀了你。两分钟后——马尾辫突然被人猛烈拉扯,长发立即凌乱散开,犹如一帘幽梦。我尖叫一声回头,就看到我的头绳已经到了苏扬的手里。他一边用力拉扯着我的头绳,一边邪恶地说:“喂,许一静,我说你的头绳很好看嘛,哪儿买的?”“你干吗呀!”我一手拢着头发,另一只手伸过去抢,“快还给我啦!”“不给。”苏扬高兴地干脆站了起来,将手抬得很高,“我说你真笨,你头发放下来不是很好看吗?干吗要扎起来?”“要你管?你是我谁啊!”“嘿嘿,许一静,我说你别自作多情啦!”苏扬的声音很大,大到全班人都能听到,“你又不是我女朋友,我才懒得管你呢。”心突然像被什么击中,顿时丧失了话语反驳的能力,我呆呆坐了下去。苏扬却丝毫不罢休,依然一脸无赖:“好了,现在我宣布,这个头绳今天归我了。”“苏扬,你……好过分!”声音小得只有我自己听见。“吼吼……我好过分啊,我怎么能这么过分呢?我还能不能再过分点呢!”苏扬学着我的嗓音,嘴里絮絮叨叨着,突然白眼珠一翻,左手横在空中,右手竖着放在左手上,发出阴阴的怪笑。“你……又要干吗?”我吓得声音都抖了。“干吗?哼哼!我让你知道什么叫过分。听好啦,现在我是奥特曼,你是怪兽。”苏扬继续翻着白眼珠,嘴中念念有词,“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说完,不容我闪躲,一拳重重地打在我后背上,好疼。“命中目标,打完收工,耶!”苏扬得意欢呼。我趴在桌上,欲哭无泪。“许一静!”没过两分钟,背后突然又传来苏扬催命般的呼喊。“啊!苏扬,你……你……又要……干吗?”“我很奇怪,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好脾气?我在欺负你唉,你知不知道?”苏扬表情认真,托着下巴研究着我。“哦。”“这也哦?你成天哦哦哦,我就叫你许哦哦吧。”“哦。”“许哦哦,大白痴……大白痴,许哦哦……哈哈……”“哦!”……就这样,苏扬犹如一个精力旺盛的神经病,每天不知疲惫地捉弄着我。

而我也从一开始的心烦意乱到害怕直到后来的麻木,每天不被他折磨个三五回,反而有点儿不适应了。

麻木其实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面对生活,如果我们可以一直麻木下去,其实也挺不错。不会那么敏感,不会那么在意,不会因为一声鸟鸣,一缕清香,一念相思,一丝念想而惆怅,心忧,牵挂,绝望。

只可惜,我们谁也无法真正做到麻木。比如,当美好的想象破灭后,就要承受那排山倒海却无处可逃的疼痛。是的,我想说,迎新晚会后,整整一个多星期,我竟没有和孟亦柔说过一句话。

甚至,我向她倾注了万千目光,却没有得到她哪怕一丝的关注。

孟亦柔坐在我右前方28度的位置,直线距离只有短短5米,她是我的方向,我心中温暖而美好的光。我那么渴望成为她的朋友,可是她的眼中根本没有我。

说起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总是那么奇怪,有时候莫名其妙会很近,有时候又莫名其妙会很遥远。有时候莫名其妙会很好,有时候又莫名其妙很糟糕。

我和孟亦柔,在过去的16年内,完全陌生的两个人,虽然在同一个城市里生活着,成长着,或许也曾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街角相遇,然后错过。犹如青春电影里的某段蒙太奇,支离破碎地诉说着一段不可言说的宿命。直到那个燥热的黄昏,在闷热的晚会现场,我们却对彼此微笑,而从她坚定的目光中,我获得表达自我的勇气,我坚信,那是一种心与心的交流,如疾风,如闪电,如永不磨灭的诺言。

于是我想当然地认为,第二天我们将会很自然地交往,并且很快就能够成为最要好的朋友。

然而真实情况要比我想象得糟糕很多。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在学校门口和孟亦柔不期而遇,卸妆后的她依然是那么光鲜美丽,散发着与众不同的魅力。我鼓足勇气,微笑着迎上前。我确信她真的看见了我,可孟亦柔的目光完全没有投射到我身上,就那样面无表情地从我前面擦身而过。

仿佛如假包换的陌生人。

到了教室,我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和孟亦柔说话的机会。

我本以为孟亦柔是一个高傲而孤独的人,事实上,我对人情世故的判断再次失误。她漂亮,但并不高傲,她时尚,但不孤独,她是女王,更是公关高手,对她想结交拉拢的人,她积极主动,热情大方,战无不胜,如愿以偿。至于像我这样默默无闻的抠脚大汉,她则始终视而不见。

对于孟亦柔的主动示好和热情拉拢,班上女生几乎无人抗拒,尽管一开始还有不少自视甚高的女生看她不顺眼,背后总说风凉话,甚至恶言相向,但这些女生很快也都在她的主动攻势下俯首称臣。

没办法,孟亦柔太优秀了,能够和她成为朋友是一种荣耀,没有人可以轻易拒绝这种荣耀。

很快她身边就聚集了一批人,她们性格各异,来路不同,彼此之间也不一定合群,但她们有一个共同点是:她们集体视孟亦柔为女王,围绕她,奉承她,跟随她。她们总是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上洗手间,一起去逛街购物,一起活动聚会,她们成天有说有笑,看上去很美。

她们唯她马首是瞻,而她也乐于享受别人的关注,成为话题的中心,目光的焦点。

我总是可以看到她夸张的动作和放肆的笑容,那么耀眼,想忽略都无能为力。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她的眼神依然是那样寂寞,甚至脆弱,需要被安慰和保护。

好几次,我鼓足勇气走向她。

我想对她说:孟亦柔,我很喜欢你,我想和你成为好朋友。

然而我根本就没机会表达,因为她身边的女生们总是对我充满了戒备,仿佛我要抢夺她们的幸福。

特别是一个叫赵若兰的女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她了,每次我只要接近,就会狠狠用眼睛瞪我。赵若兰很高很胖,她生气的样子很有威慑力,每次都会让我不寒而栗。

其实这些女生的不友好并不会让我止步,真正让我失望难受的还是孟亦柔的态度。她仿佛真的已经完全遗忘了我,对我的出现总是视而不见。

我顶住重重封锁,最后能看到的只是她那冷漠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于是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她擦身而过。一次这样,两次这样,第三次,我决定放弃一厢情愿的追逐。我终于明白,孟亦柔从来都没有注意过我。那天晚会上发生的目光相遇,只是美丽误会一场。我渴望拥有友情,但显然找错了对象,她是人气女王,想和她成为朋友实在是痴人说梦。是的,一定是这样,好奇害死猫,多情害死人。于是我开始释然,且不再多想,每次路过她身边总是低头走过。听到她们打闹的笑声也不再心乱张望。从心动到期盼再到熄灭,我再一次完成了脑内剧场,和过往的任何一次暗恋一模一样。很多年后,我甚至想,如果不是因为我突然喜欢上了苏扬,我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去主动打搅孟亦柔,更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刻骨铭心的过往。

无伤枉少年,不痛不青春。 YhHPp/UCHG6mRQ5xR4zBuKwrKc91xGI0gKyAZVvzdJdb+QCjaSz62OOxRORYA7B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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