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突然降临的灾难,让我的爸爸妈妈无所措手足。那些戴着墨镜的人的强行闯入,导致了妈妈的突然昏厥,更让我爸爸什么都无暇顾及。所有的希望,顷刻间就掩埋在了那野蛮和铲车的轰鸣声里,任凭兽性的蹂躏。
好在此前我爸爸就已经开始将一些最心爱的东西向外转移。
眼下,我只能触摸空灵,谛听宁静。
我记忆中的爸爸曾经傲骨嶙嶙,正气凛然。如果他再早几十年来到这个世界,他一定会胸怀淡泊,携八百寒士,抒白发丹心。如今,他老了,虽然依然恬淡,但却宁肯包羞忍耻,忍辱含垢,也不愿意造次。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一个不肖子孙,面对着这一切,面对着流星告诉我的秘密,我无法再安如泰山、安之若素。
我还没有决定怎样面对之前,市里的领导已经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引起了市领导的重视,由市公安局牵头,成立了调查组。
我走进了调查组的接待室。我并不需要向他们反映情况,而是需要倾听他们的调查结果。我需要为我妈妈的死,找到一个责任承担者,需要她的在天之灵,有一个安息的理由。她不仅仅是我的妈妈,她还是太早陨落的生命啊。
我足足在那里等了一个下午,终于有人接待了我。
那是一个中年警察,仅仅就他的态度而言,是令人满意的。他心平气和,他的雍容语速,让我感觉到了他的沉稳与城府。我渐渐地发现,他只允许我倾听他的述说,而不能容我提出任何一点疑义。
当我走出接待大厅时,我感觉到了悲凉与缥缈。我甚至无法再提及我妈妈的死这样一个话题。
他们给出的结论是,这并非是开发商的恶搞。只是一群不法之徒所为。早在几个月前,开发商就将拆迁工作承包给了一家拆迁公司,所有的动迁费用也都交给了那家公司。盈利与亏损都是那家拆迁公司自己的事。那天晚上出事之后,这家公司就不见了踪影。据说那本来就不是一家注册公司,调查组表示无能为力。
我无法容忍他的敷衍。即便是像他说的那样,这些不法之徒在没有从开发商手里真正获得利益之前,也不会轻易地从这座城市里消失。我当然明白,就算是他们已经逃之夭夭,开发商也难辞其咎。
我当时就申明了这样的观点。那个警察告诉我,那不应该是我考虑的问题,而是不是应该负连带责任,需要用法律说话。
法律会怎样公断呢?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苍天有眼,百姓无辜。
我不相信鲜花总是依偎在别人的平台,我不相信我们一定就是疾行的苦役。我知道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可我依然会天真地孩童般地迢遥梦想。
当流星拯救了我的生命时,她也拯救了我的坚强。如今的我,已经有几分倔强。
我相信未来。
我拒绝了爸爸的意见,这是我第一次与爸爸在道义上的分庭抗礼。不是我不尊重他,而是因为我比他年轻,比他更应该为这件事寻找到一种让自己心安的理由,比他更应该为自己的祖宅寻觅到一种灵性的归宿。
不仅仅因为我的年轻,更因为我的身体里还激情地涌动着这处老宅曾经庇护的生命遗传给我的比爸爸更富于梦想而无法改变的基因。
我多么需要再有一次面对妈妈的机会,哪怕是无语凝噎。
此前,按照爸爸的指点,我在那一堆旧家具的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一张妈妈的二寸照片的底片。我跑遍全市的几家影楼,也没有人能够为妈妈放大一张黑白照片,那早就不是影楼热衷的业务。我想到了我的一个高中同学杨朋,想让他帮忙为我妈妈画一张遗像。凭借着的就是那张底片。
杨朋打来了电话,让我去动漫一条街他的办公地点取回他亲手为我妈妈画好的遗像。
在他的办公室里,我不仅见到了杨朋,还见到了杨朋的一个朋友冯新泉,杨朋把他介绍给了我,他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他看着我拿到手的遗像,明白了我家的遭遇。
其实,他已经知道了我家老宅那块地方因为拆迁发生的问题,他告诉我像这样的问题已经屡见不鲜。开发商所谓承包给了拆迁公司,那都是一个借口,那就是他们豢养的一批打手,而开发商在暗地操纵着。调查组是不会不谙其中的秘密的。问题是他们将会怎样应对。
听起来,我有些愕然。我甚至不相信这会是真的。这有些太耸人听闻。
是不是我远离故土已经太久了?是不是我太书生气十足?
冯新泉的目光毋容置疑,我却依然不相信这会是真的。如果真是这样,他们是不需要调查的,他们原本就应该全悉真相。尽管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冯新泉的话,可一种被愚弄被欺骗了的感觉,还是在我的心里漫延……
我无法愤怒,我却没有平静的理由。
我捧着妈妈的遗像,注视着她淡淡的微笑,她像是在深情地注视着我,那是我妈妈四十岁左右时的形象。那时,她是那样地年轻,还那样地美丽,而我越感觉着她的美丽,我的内心就越发升腾起一种哀愁……
一种美丽与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