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自然界中最神秘的一族。
流星的苏醒,冲淡了我因为妈妈瞬间离去的悲伤。流星是我的精神支柱,那次与她在汉堡的邂逅,改变了我一生的看法,男人有时候不一定比女人坚强。是她改变了我,不然,如今如果还会有人想与我交流的话,一定会是在青灯之旁,黄卷之前。
流星颤弱的声音,让我耳不忍闻。
我走出医院的大门时,天上虽然不是儿时的满天星斗,可还是挂着一轮满月,只是那轮满月有几分羞涩,有几分朦胧。也许是现代高度发展的文明,让千古不变的月亮,因为无法与时俱进而羞于见人的缘故,它的面前罩上了一层轻轻的“云雾”。
路边急匆匆走过的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的对话,客观地提醒了我,此刻正是中秋之夜。
我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人生自古伤离别,更哪堪这清秋节。
我想到了我的爸爸,还有我的哥哥,我风一样地朝马路上跑去。可我上哪里去找他们呢?他们此刻会在哪里?
我拨通了哥哥的电话。
其实,我在流星的病房内仅仅逗留了半个多小时,当我拨通哥哥的手机时,哥哥还是让我感觉到了他的不满。我是理解他的,那是因为我在那种情况下,还离开了他,甚至还没有去见爸爸一面。
沉默是金。我只有沉默。
当我见到哥哥的时候,我也见到了我的爸爸。那是在我的一个远房亲戚的家里。他们知道我家遭遇了不幸,甚至是连临时租房子都没有来得及,从而特意把我爸爸和哥哥请进了家中。
那是一个单独房间,我顾不了什么,一下子扑到爸爸面前,哭了起来。
爸爸原本像是一个阅历沧桑的老者,像是天天都在向人们无声地述说着你不知道的前世。他在异常物质人的眼里,早已经是废殿老苔,旧月残山。而我还是会时常地把他当成将军营寨,名士茶座。他毕竟曾经是我心灵的座标。
此刻,爸爸躺在那里,无力坐起。他身体有病,却顽强地活了过来。泪水像两条颤弱的幼虫,在爸爸铿锵的脸上吃力地蠕动,爸爸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我知道最深最久的痛苦往往是无声的隐泣。而爸爸甚至是连隐泣都没有,我丈量出了他内心世界的痛苦。爸爸是爱妈妈的,爱的一往情深。因为他曾经告诉过我,爱一个人,不仅仅要爱她青春美妙的时辰,还要爱她爬满额头的皱纹。我早就体会出了这句话的份量,那决不仅仅是爸爸对我的告诫,分明还是他自己爱情观的表白。如今,妈妈猝然离世,而且是在这样的时刻。可以想见爸爸的内心世界会是怎样地惊涛拍岸。
我越想抑制住自己内心世界的痛苦,给爸爸以慰藉,却越是无法自制。爸爸的一只手放在了我的头上,那是我久违了的感觉,只有儿时才有过的感觉。他的手在我的头上移动着,妈妈的离去,流星的不幸,还有曾经的漂泊,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我不仅没能扼制住自己情绪的恶性膨胀,反倒像涌泉般喷薄而出,我放声哭了起来。
爸爸的手掌在我的头上加快了移动的速度,他仿佛不仅仅想传递给我慰藉,还想传递给我坚强。我渐渐地收敛了哭声,站了起来。
哥哥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
那天晚上,一帮人闯进了家中,闯进了还没有同意搬离自己故居的邻居们的家中,惊动了人们的酣梦。那一副副凶神恶煞般的面孔,不容你有任何准备,就被从睡梦中赶到了街上,我的爸爸妈妈也没有幸免。妈妈只穿着一件衬衫,还有人只穿着一条短裤。他们面面相觑,在夜色中,眼看着有人将房子铲平……
而他们这样做的理由是因为这些人都是一些刁民,而这些刁民之所以刁钻,是因为他们得不到他们期望的补偿。
“那是你爷爷和我,还有你和你哥哥出生的地方,那是我们的祖宅,他们不能这样,他们不应该这样做啊。”爸爸终于发出了吼声,他依然没有哭出声来,老泪却依然在他的脸上蠕动。
我理解爸爸,爸爸退休前是一名高中教师,他这一生最大的骄傲,就是他教过的学生有许多都考上了大学,他这一生最大的财富就是他一堆堆的书籍,其中不乏大量的线装书。他胸怀恬淡,更胸怀传统,我知道别人是怎样评价他的,无非是事故,甚至有些迂腐。
可是也许正是他的世故甚或迂腐,让我懂得了智者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道理。因而当我在异国他乡感觉到绝望时,我才毅然决然地走向了大海,是因为其身都不能独善,就更侈谈兼济天下了。而我不是因为不能够兼济天下才走向大海的,而是因为我不想成为人们的负担,尤其不想成为爸爸妈妈的负担,因为我的留学生活,已经让他们不堪重负,我没有理由再让他们和我一起绝望地走进深渊……
我明白了,我的爸爸妈妈是被作为刁民强迁出去的。
他们的霸道,他们的蛮横,他们的肆无忌惮,让我愕然。
那一刻,我似乎已经无法容忍了,漂泊在海外几年,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不仅仅无法让我理解,甚至让我感觉到极度地陌生,因而更加茫然。
爸爸的目光变得坚毅起来,他传达给了我一种力量,那是无形的,却分明让我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他比我坚强,他始终都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而他失去亲人后的感觉,一定如同我如果真的失去了流星那般痛苦。
此刻,我依然不明白,开发商为什么不能给需要留下一点儿余地,给温暖留下一点儿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