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并没有瞬间从我生命的夜空中划过。
她仿佛放不下这份牵挂,沉重地睁开了双眼,身子却无法移动。她木偶一样地呆板,眸子却是那样地灵动。灵动地让我分明感觉着她的渴望,感觉着她的深情,感觉着我之于她,同样是那样地举足轻重。
我站在她的身边,深情地俯视她的同时,还不忘在心底感谢护士长的开恩,是我与流星彼此之间的倾情与执着,在她的心底卷起了波澜,是她让我走近了流星,走近了流星的需要。我用心紧紧地抓住她还柔弱的生命,我不会,我决不会再让她在我生命的夜空中划过,哪怕只是片刻。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泪水已经成行。她的泪水奔流着,仿佛不是流淌在她美丽的脸上,分明是流在我的心里,那是顺着我们心灵的隧道倾泄的。我深情地接纳着她情感的奔涌,我伸出双手,将她的那张我注视过无数次精美而又别致的脸擎在眼前。我哭不出声来,可我已经感觉到我的眼睛早已在无声地哭泣,它抑郁着,悲伤着,无奈而又激情地哭泣着,泪水已将它完全包裹起来,我眸子的闺房,再也无法承受泪水之重。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帘,在流星的脸上溅起。
她与我同样感受着痛苦与幸福。
她活了过来,她真正地活了过来。
“我不能为你生孩子了。”这是她平静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这也是她醒来之后,命运对她最致命的一击。
我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却更加感伤。
“我们早就说好了的,我们会做丁克族。”我多么想融化她内心世界的断冰残雪呀。
“你妈妈是不会同意的,她原本就不同意。”她并没有让我更加伤感的故意,因为她并不知道眼下发生的一切。她无意中加厚着我内心的积垢。
我无法承受她的提醒,我终于失声痛哭。
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脆弱。
流星感觉到了什么,她不断地发问。我终于不得已告诉了她,我的妈妈已经远我而去了。而且走得是那样地匆匆。
她哭了。这次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是为了我,而是为我妈妈哭泣。我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
我从她的哭泣中,仿佛感觉到她似乎知道一些什么秘密。
医生走了进来,他告诉我,流星已经走出了死亡的阴霾。我站在他的面前,深情而又真诚地向他鞠了一躬。我感谢他们把流星还给了我,还给了我一生的珍重。
流水无意,落花有情。
就像是闻一多先生的那首《七子之歌》,“其实妈考不是我真名,我的名字叫澳门。”
流星也不是她的真名,她的真名叫刘星。那是我认识她时她使用过的名字。如今那个刘星不仅已被别人忘记,就连她自己也几乎不再过多地使用。我已经默许了这一切,因为只有在书面上才能看到流星与刘星的区别。
我不喜欢流星这个名字,那是缘于我的自私,我害怕有一天她真的会像流星一样从我的身边划过,我不希望,我不希望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永远都不希望。
可她却非要以流星之名称呼自己,那还是她回国做了记者之后,她就在报纸上以这个名字刊载她采写的新闻,告诉读者今天和未来。她曾经告诉过我,流星即便是真的会瞬间划过,它也会把光亮留在夜空。我知道那仅仅是一种浪漫的玩笑。
不过,她的坦荡与恬淡,还是让我感觉到自己有几分蝇营狗苟。
我坦然而折服地记住了流星,我后来渐渐地明白了,如果我真的爱她,即便是在一场流星雨划过之后,我也会在那场激烈的空战中,感觉到她的安宁,我也会在星空中寻找到她的痕迹。
因为她是我甜蜜的火种。
我认识流星,还是在三年前,是在三年前那个秋天的晚上,是在异国的土地上。
那天晚上,我行走在德国北部的重要港口城市汉堡,我不时地徘徊在大海边。其实,没有人知道我是徘徊在生死之间。我似乎已经没有了面对生活的勇气,我已经渐渐地下定了决心,与生命决绝。
当我毅然决然地跳进冰冷的大海时,我一下子感觉到我已经摆脱了所有的困惑。我的身子向下沉去。我忍受痛苦,不想让心灵爬上岸来。那一刻,我才感觉到一个人面对死亡,需要勇气。一个人选择死亡,更需要勇气。其实,那何尝不是一种果敢,不是一种坚毅,不是一种另样的果敢与坚毅呢。
那一刻,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坚强,一种卓尔不群的坚强。我无法坚强地面对生活,我却能够坚强地选择死亡。
早就有人发现了我的意图,就在我向下沉去的时候,我被一个小伙子死死地揪住了衣服的一角,他拼尽全力向上拉扯着我。我挣扎着,结果还是被他慢慢拖到了岸上。
那一刻,我百感交集,但我依然没有对死亡的惧怕。我挣扎着,又一次向大海深处跑去,那个德国小伙子,横在了我的面前。我有几分尴尬,还有几分懊恼……
几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儿走了过来,流利的汉语,昭示着她们的中国血统。其中的一个女孩儿走到了我的面前,她的目光灼烤着我,她伸出右手重重地朝我打来,我下意识地触摸着自己的脸,感觉到脸上已经凹凸不平。那是她留下的重重的手印。
“放开他,让他去死!”她几乎吼叫着,“一个男人,没有一点儿面对困难的勇气,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个德国小伙子仿佛听不懂她的汉语,却能感觉到她的声嘶力竭。
我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我楞楞地注视着她,她却给了我一个背影,我一直注视着她背影的远去。
那一刻,我的内心世界充满了内疚。
瞬间,我明白了,我应该真诚地面对生活,善待生命。
我一个人继续徘徊在海边,像是天崖,像是海角,像是天之尽头,但已不再想选择死亡。
那个女孩儿又走了回来。原来她从未走远,站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我,她怀疑那两记耳光是否会让我拒绝死神的邀约。
她给了我正视她的机会。一米六七八的个头,一头黑黑的短发,短发齐耳。她的身材是匀称的,那明显的三维特征,强调着一个女性的美丽。那双眼睛让我感觉到震惊,总是忽闪忽闪的,是那样地灵动,仿佛能把万物洞穿。那一对睫毛,像是汽车挡风玻璃前那一对深情的雨刷,不时地闪动着。她那心灵的窗口,仿佛是一架摄像机,可以透视出我的内心世界。
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仿佛一下子吹皱了我一池春水,让我记住了她。
她的身上没有世俗的野艳,没有媚态的骄柔。
她就是流星,她当时说什么也不会想到,她留住了我的生命,还把我留在了她的生命里。
秋光更好,菊黄蟹肥。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那天,流星走出了她所在的城市──德国的慕尼黑,与几个中国女孩儿在汉堡会合,再去北欧游玩。
当她的形象融化进我的血液里时,我才感觉到,她仿佛不是要去旅游,而分明是要与我在汉堡约会──与我约会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