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人生都需要人去面对,况且眼下我面对的还不是生与死的考验,只是面对着一个个两难的选择。
我经过了短暂的犹豫,便振作起精神,朝医院赶去。我爸爸依然在那里等着我的到来。我见到他时,他的情绪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反倒是我自己的心里总有一点儿不自在。爸爸执意要让我带他去看看流星,不管我怎样坚持不同意他去她家里,他还是坚持着。这还是让我多出几许紧张,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想面见流星的真正用意。是兴师问罪?还是会送去一丝安慰?
半个小时后,我们一起走进了流星的小屋。
流星看到我爸爸到来,出于礼貌慢慢地下了床,我把爸爸让到了床边坐了下来。爸爸不断地询问着流星的病情,不断地询问着眼下的感觉和恢复的情况。他还不时地问起关于案件的侦破是否有什么进展。流星一一地回答着,像是答记者问。
我站在身边紧张着,我唯恐爸爸会问到流星和谁住在一起,是谁在照顾着她的生活起居。我一步不离地站在他们的身边,时刻准备着在爸爸提出这样的问题时,也好在旁边帮助流星打一下圆场。这一时刻始终都没有到来。爸爸问起了流星是哪一天出院的,流星看了看我,仿佛是在问我应该怎样回答。我没有机会与她沟通,任由她自己顺水推舟。她如实地将出院已经几天的事说了出来,爸爸听来却若无其事。
那一刻,我爸爸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我最怕他知道的东西,他已经知道了。因为在我上次回故乡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知道了流星在这座城市里只是孤身一人,自己住在她妈妈留下来的小屋里。爸爸的表现完全出乎于我的预料之外,他不仅没有说什么,甚至是再没有让我感觉到一点儿紧张。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爸爸观念上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我在心底暗自高兴着。
爸爸站了起来,走到那面挂着照片的墙边站了下来,墙上挂了不少老照片,大都是流星不同年代的照片。其中有一幅是流星妈妈的照片。那是一张足有一尺二寸大小的黑白艺术照片。我的爸爸仿佛是被那张照片所吸引,我们的目光也被他的行为所吸引。
“这是你的妈妈?”爸爸问话时,并没有回头。
“叔叔,你认识我妈妈?”流星从第一次见到我爸爸那天起,就这样称呼他。
“你妈妈是一家医院的护士?”我爸爸不仅没有回答流星的问话,反而继续发问着。
流星有些吃惊,她站了起来,向我爸爸的方向移动着,有些吃力。
“是,是一家医院的护士。但后来她病了,得了精神病之后就再也没有工作过。我都是听姨妈说的。”
“你妈妈怎么会得那种病?”
“不知道。你认识我妈妈?”
我爸爸转过身来,不停地摇着头。
爸爸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这时,他才问起,“你小时候曾经走失过吗?”
流星摇着头。
房间内是寂静的。
在我和流星的再三追问下,爸爸终于讲起了他二十多年前曾经经历过的一幕让他难忘的故事。
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一天下午,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一个年轻母亲带着自己两三岁的女儿在我爸爸所在学校的操场上玩耍,爸爸正在看着他的学生们打篮球。操场是开放性的,离马路并没有多远,操场的对面就是一个商业区。
那个年轻母亲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了身边的一个同样带着孩子的女人,便匆匆忙地走进教学大楼里的卫生间。而当她走出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不见了。那位年轻母亲寻找着自己的孩子,渐渐地开始声嘶力竭起来,我爸爸发动起了他的学生们帮助寻找,最终也没有找到那个女孩儿。那个年轻母亲后来昏了过去。
后来,公安局介入了对这件事的调查。他们也来找过我爸爸,还不止一次地找过,他们把爸爸和爸爸的那些学生们当成了现场目击者。
“再后来……”爸爸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没有再说下去。
我看出了爸爸显然还有话没有说完,可是我并没有追问下去。流星却沉不住气了,“再后来,怎么样?”
“再后来,我就不记得了。”我看得出爸爸是在敷衍,可我还是想给他留下一点儿空间。
流星还想再追问下去。我向她摆了摆手。把头转向了爸爸,“爸,你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
他指了指流星妈妈的照片,“这张照片很像当年那个女人。”
我把爸爸送到了楼下,临分手时,爸爸回过头来看着我。我做好了他指责我的准备,他却说道:“是我错了,是我听信了那些谣言,流星没有做错什么。你好好照顾她,让她的身体早一点儿恢复。”
那一刻,一股酸酸的滋味顿时由心底向上涌动着,我的眼睛潮湿了。
回到流星的身边,我仿佛觉得爸爸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来寻幽探秘的。爸爸在流星小屋里的短暂逗留,却在流星的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