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队的人又一次找到了流星,这次我并没有回避,我不时地出没于他们谈话房间的内外。为他们端茶倒水,仿佛男佣。
一个刑警拿出了一张画像给流星看,那是他们按照流星在医院里向他们描述的情景,画下的一张人物肖像画,是其中一个犯罪嫌疑人的肖像。那种逼真程度,流星是认可的。刑警又拿出了一堆照片,让流星辨认有没有疑似那天出现在现场的人。
流星轻轻地晃动着头,刑警有些失望。
当他们走后,我明白了,他们是按照流星提供的情况确定的侦察方向。那堆照片正是从那个方向搜寻来的。我与流星议论着,这样做是难以奏效的,因为即便是流星的感觉都是对的,即便她的被伤害真的是与她的工作有关系,对方也不会弱智到自己亲力亲为的程度。可除此之外,流星仿佛又没有任何一点儿被伤害的理由。我也不相信凭着她的善良,会轻易地招徕那般邪恶和凶残。而抢劫作案的可能更是早就被排除在外,因为流星的手提包里当时正装着三千多元现金和手机,那些东西却安然无恙。
雇凶作案仿佛是刑警们认可的理由,这需要证据支撑。刑警们仿佛依然找不到支撑这一因果关系的证据。
刑警们的再次出现,一点儿也没有激发出流星对案件侦破的期待。相反,却让流星越发失望。因为她明白,犯罪嫌疑人很可能不想致自己于死地,而意在恐吓自己。不然,那天自己当时就会没命了。恐吓同样是需要理由的,自己被恐吓的唯一理由就是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而这些利益对于他们来说又非同小可。
我已经明确地感觉到,对案件的侦破似乎已经不再是流星眼下最关心的问题。她最关心的是我们的生活似乎马上会成为问题。她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她同我一样明白,如果没有她的出现,如果不是因为我迷恋着她,我是不会回到故乡来的。而当两年前流星还没有回到故乡来时,我就一边读书一边在一家公司里做兼职,如果我不离开那里,我未来的境遇是可以预见得到的。
我当然没有后悔,如果让我退回去重新做出选择的话,我依然会做出回国的决定,那是因为流星已经回到了故乡,我当然要回来,而且必须回来。眼下我已经感觉到了太多的不快,可这毕竟才仅仅是开始。我必须解除流星的担忧,走出去寻找我需要的工作。
那天上午,我走进了市里举办的招聘会的会场,整个会展大厅内的拥挤程度,向我诠释着什么才叫做人头攒动。人群几乎密不透风,人们行色匆匆,却又举步维艰。人们在拥挤中寻找着自己落脚的位置,眼睛还不时地注视着远方那一家家招聘公司的招牌。许多人的脸,都成了焦虑情绪的集散地。我站在那里远远地望去,成千上万的年轻人组成了一道单调而乏味的流动的风景。看上去,我比他们当中的绝大数人的年龄都大,我当然知道我是八零后一族的元老。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我哥哥患上了小儿麻痹症,我是没有资格来到这个世界的,我只能在另外的什么地方永恒。我面对着那一张张年轻而又渴望的脸,仿佛感觉到他们是多么地需要哺乳。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之中有些不忍加入他们的行列,我似乎觉得自己不大应该去与他们争夺那一杯羹。尽管我几乎也嗷嗷待哺。
我被簇拥着向前走去,回眸时,我的身后又已经站满了一堆堆的人。
还能想什么呢?
我渐渐地靠近了招聘员工的一家家公司的柜台,打量着那上边一处处的招工规范,我从他们身边一一走过,没有什么人意识到我的存在。每个柜台前招聘的内容大体上都被我的大脑所洗劫。一个小时后,当我精疲力竭地在一处相对人少的地方站下来时,我才感觉到这里的环境并不适合我,这里的大多数工作岗位,也并不大适合我。那些流水线上的操作工,那些车钳铆电焊的技术工,还有第三产业的服务人员,银行保安等等,是作为一个海归的我,从情感上所无法接受的。
这时,我仿佛才意识到,我一个学经济理论的,面对着那些具体专业特长来说,几乎等于什么都没有学。怪不得,当经济研究所的职位告吹的时候,流星的神情比我更加黯然,那不仅仅是因为在情感上对她的伤害,一定还有这其中的原因……
我顿时悲从心来。我本以为即便是选择了回国,也一定会有我发挥的余地,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糟糕。
我强忍着悲凉,走到了流星所在小区的楼下,大脑依然落荒般地梦游于茫茫的人海中。我险些与一个人撞个满怀。我抬头定睛看去,一个拾荒者正坦然地站在我的面前,我与他曾经见过面。我离开小区时,他正在这里翻动着垃圾箱。此刻,他又一次重复着我离开时的动作。这时,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涌上我的心头,不知道是因为他,还是因为我,抑或是因为其它什么?也许,他一家人生活的全部寄托,就在那个一天被多少个与他相同命运的人翻动过无数次的垃圾箱里……
比起他们来,我又悲从何来?
我知道我这分明是叫花子要饭,穷乐呵。可我真的是阿Q了一把,这是我一生第一次阿Q。
我的潜意识里仿佛响起了一首歌的旋律──笑比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