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能仁是行政机关工作人员,尽管仕途不顺,但长期受党的教育,某些行为规范已经融化到血液中,装正人君子跟真的一样,想改都难。安仲熙怎么说也是一所中学的总务主任,教书育人的地方也有种种清规戒律,时间长了只能谨小慎微,在这样的半公开场合,他对老婆以外的女人基本上是有贼心没贼胆。
安仲熙和好友夏能仁、贾潇相约各自带老婆之外的女人饮酒聚餐。这几个人凑一起吃饭,基本蹭不上公款,偶尔也能找个自愿挨宰的小老板啥的买单,但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往往采用轮流坐庄的方式,你来我往,大致上也公道。
羊肉馆的包间是安仲熙打电话预定的,他第一个赶到。安仲熙并没有带女人,形只影单,等待的过程显得寂廖。服务小姐进来,他上下打量,目光就有些粘稠。姑娘并没有训练有素、礼貌周全的问好,甚至连称呼都省略了,直通通问安仲熙:你们几个人?安仲熙于是心里不痛快,斜躺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反问小姐:你说我们几个人?小姐说:我咋能知道你们几个人?安仲熙说:你不知道,我凭啥就一定知道?等一会儿来几个人就是几个人。服务小姐红了脸,噘了嘴,反转倒扣着的茶杯倒水,弄出很大的声响。
态度好点儿,小姑娘!安仲熙往前欠了欠身子,抬起胳膊伸出食指点了点服务小姐。
态度能好到哪儿去?态度又不卖钱!姑娘给安仲熙倒上茶水,就气哼哼地离开了。
哼,“红二团”,态度这么恶劣!安仲熙嘟囔说。
这一带属城乡结合部,羊肉馆全是盖了小二楼直奔小康的农民兄弟开的,“农家乐”性质,菜肴以本地风味的大煮羊肉、羊肉垫卷子、爆炒羊杂等系列羊肉为主。水草的关系,这一带的羊肉无膻味,鲜嫩可口,滋阴壮阳,再加上羊肉馆价位适中,不限时提供打麻将玩扑克牌的场所,普通清茶也免费供应,所以生意还算茂盛。服务员一般是羊肉馆老板自家姑娘或者亲戚朋友的孩子,大多纯朴但不够乖巧,有的脖子洗得并不干净,手指甲缝里有黑垢,大漠戈壁地带较强的紫外线造就了这些孩子脸蛋上两片坨红,“红二团”是对她们的戏谑。
夏哥哥,赶紧的。我都来半个多小时了!安仲熙干脆平躺在沙发上,腿脚翘得比头高,拿着手机往外打电话。
你是神经病嘛,去得那么早,跟没吃过饭似的。夏能仁知道安仲熙往往言过其实,所以很轻蔑地嘲弄他。哎,告诉哥哥,你带了个啥样的女人?美丽指数多少?放荡型还是淑女型的——我操,能跟你来吃饭的还能淑女到哪儿去!哎,你到底带了没有?你们万一都没带,光哥哥带个风流女人,那我不得羞死?夏能仁在电话上油腔滑调亦真亦假。
当然带啦,咱哥们儿什么时候说到做不到?你赶紧来给鉴赏一下,我认为美丽指数能打满分!美女你别害羞,等会儿我的哥们都来了,他们那色迷迷的眼神还不得把你吓死!安仲熙故意对着虚拟的美女说话,目的要诱惑夏能仁带个女的来。夏能仁平常一副正人君子貌,总是拿安仲熙有一个大他两岁的情人而且演绎了种种故事来调侃他,往往弄得安仲熙没面子,安仲熙很想报复总找不到机会。
好好好,哥肯定带一个来,而且肯定让你俩出乎意料。夏能仁说。
安仲熙打贾潇手机,占线,接不通。
哎呀呀,你咋这么罗嗦?我就吃饭喝酒抽烟这点儿业余爱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你怕我一出去就跑骚,找“小姐”?这你管得着吗?……你放心,我还想多活几年,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多好,本人还要好好享受生活呢!……行啦,少罗嗦,我挂了。没完没了的罗嗦,罗嗦……
N市颇有名气的风流才子贾潇,人没进门声音先在楼梯上回荡。显然,他应该履行的请假手续没办好,老婆跟着屁股拿电话查岗,但贾潇并不怕老婆,一贯声称他们夫妻感情不好,离婚是迟早的事儿。
哎哟!贾哥,我的脚崴了,你也不管管人家!忽然一女人的声音娇滴滴响起,十分具有穿透力。
哎呀,我打电话的时候你能不能别喊?贾潇急忙挂断老婆的电话。
怎么啦?怕你老婆听见?你又不怕她——我也不怕。女人说。
贾潇身后跟着个女子,五官俏丽,皮肤白皙,身材惹火,脸蛋上化的妆浓淡适宜,因为季节的关系衣着稍显暴露,但还没有达到让男人不好意思正视的地步。
安茄子,你带的女人呢?嗨,说你哪,嗨嗨嗨,看见我们燕子眼睛都直了,呆啦傻啦?不会说话啦?贾潇冲着安仲熙喊。安仲熙脸蛋子呈胆状下垂,有点儿紫茄子模样,所以贾潇就给他弄了个“茄子”的称谓,喊得时间长了,圈子里就有了认可度。
我到哪儿带女人去?带老婆你们又不让。“安茄子”从贾潇带来的燕子姑娘身上收回目光,回答说。
得啦,别装了。你说你没有情人,还是没有漂亮女同事?装得像个好人似的!再不行招个“小姐”总可以吧?你看我的燕子,随叫随到。
贾哥,说什么呢!燕子听得不高兴,朝贾潇发嗲使小性儿以示抗议。
哦,我说错了?错了错了错了,我们燕子那里是“小姐”呢,你是“按摩工作者”!贾潇当着哥们儿的面对随他而来的女子肆意调侃,缺乏尊重。
“按摩工作者”?括弧,在男人身上乱摸的干活儿。安仲熙总算眼睛不发直了,他也不甘寂寞,与漂亮姑娘说起话来似乎也还有些幽默细胞。
贾哥,我走,不跟你们玩了。都拿我取笑!你叫我来吃饭是找“小姐”消费呢?对不起,恕不奉陪,本姑娘告辞!燕子姑娘坐都不坐,转身往门外面走。
燕子燕子燕子,来了就坐下嘛。你跟“贾痞”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难道还会计较他怎么说?我是跟你开玩笑呢,大家都是朋友,你这会儿走了,别说“贾痞”没面子,连我都要羞死呢!别走别走,坐下坐下。安仲熙堵在门口不让燕子走,嘻皮笑脸打圆场。他平日里喊贾潇为“贾文痞”,简称“贾痞”。
燕子回身瞪了一眼贾潇。贾潇不再说话,嘻皮笑脸的装傻,眼神却是挽留她的意思。燕子于是回转身子坐到了沙发上,莞尔一笑:谁说我要走?我凭啥走?你们谁掏给我三百块钱,我就走,招呼几个朋友另找地方吃饭去。你们不给钱,我还要蹭饭蹭酒呢。走?便宜你们啦!
安茄子,你快找个女人来,实在不行就让你那个“孩儿他妈”来。遮遮掩掩干嘛,哥儿几个谁不知道你跟她最好?她家那孩儿跟你一模一样的茄子脸,越看越像你的种,你敢说不是?
嗨,嗨,嗨,胡说八道!燕子在这呢,不能让她瞧不起我呀。安仲熙脸有些红。
夏哥哥呢?每次吃饭喝酒,总是要比别人来得晚,显得牛叉还是咋的?贾潇又抱怨夏能仁说。
人家是哥哥嘛!刚才还打电话问我带不带女人呢。安仲熙说。
干嘛不带?害羞?假扮清纯?他装什么装!夏哥哥的脸皮怎么说也经过四十七年岁月的磨练,厚度绝对胜过你我。我就看不上他这一点,老装正人君子,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没劲透了!我给他打电话。
夏能仁的手机接通了,贾潇听见里面很热闹。夏能仁大声喊叫:朋友打电话催我呢,我们有重要事情,公家的大事,耽误了你能负得起责任?然后就听见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我管你有天大的事!你今儿必须六块!要不然惯出你的毛病来了。你趁早再拿一块钱走人,不然的话,你走不了!夏能仁嚷:就五块,爱要不要!我走不了才怪,你还能绑架我不成……
夏哥哥为一块钱跟人吵架呢。我估计就在外面,我下去看看。贾潇挂断电话说。
我也去。安仲熙说。
你们把我一个人扔这儿?我也去。燕子喊。
三个人从羊肉馆二楼的包间出来,下楼,到大门外一看,马路上并没有他们的夏哥哥。贾潇再拨电话,才弄清楚夏能仁在距离羊肉馆大约500米一个拐弯处,正跟出租司机吵架呢。原来,夏能仁在出租车上眼睛盯着计程表,看见钱数先跳到了5元整,估摸马上要跳出新数字了,急忙喊司机停下。这里距离吃饭的羊肉馆不远,他准备走几步,节省一块钱。不料车一停,计程表上的数字跳成了“5.6”,夏能仁对师傅说:表上的字刚刚跳过,我给你五块就行啦。出租司机不干,说,六块。夏能仁说,明明五块六,你为啥要六块?司机说,四舍五入,你就得掏六块。夏能仁说,就五块,再多了没有。说完递给司机一张五元面值的纸币。
夏能仁和出租司机纠缠半天,双方都不让步。眼见得一块钱赖不掉,夏能仁想出一个难为对方的招数:给你一百块钱,找吧。司机说:你明明有一块钱,我刚才都看见了。有也不给你,你找不找,你不找我走了。没见过你这号啬皮,为一块钱赖帐,穿得还人模狗样的!你为啥骂人?我就骂你啦咋的?本来你就不像个人!你才不像个人呢。我要向出租公司举报你,什么服务态度!你去你去,爷爷要怕你这孙子我是婊子养的!谁是孙子?你是谁的爷爷?把你的嘴巴弄干净了!你就是个孙子、人渣……
等贾潇安仲熙走到跟前,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打了。
行啦行啦,这个师傅,你是做生意呢,还是跟人吵架呢?给,十块,不用找啦。就这么大的个N市,低头不见抬头见呢,何必弄得跟仇人似的?贾潇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杵给出租车司机10块钱息事宁人。
要像您这样做事,我还爱跟人吵架?耽误我时间就是耽误金钱。算啦算啦,你这钱我不要,那一块钱也不要啦,让这位哥哥拿去买纸钱吧。司机说完气哼哼开车走了。
你看看,哥哥,为了一块钱,值吗?我几个急着寻你,这几步路还打了一回的,好几块钱又没了,划不来嘛。贾潇抱怨夏能仁说。
呸,呸,呸,晦气,晦气!夏能仁朝出租车里去的方向连连啐唾沫。
交警队有哥们儿呢,他狗日的敢胡骚情,咱寻人收拾他。要么就揍狗日的一顿,咱好几个人呢,怕他?狗日的!安仲熙说。
嘴上的劲。人家都走了,你骂谁呢。贾潇说。
燕子看夏能仁、安仲熙的眼神就有了几分不屑。
你俩带的女人呢?等重新回到羊肉馆的包间里坐下,贾潇问夏、安二人。
哎,茄子你刚才打电话,跟前不是有个女人吗?夏能仁很诧异。
哥哥你都没带女人,我哪儿敢带?刚才骗你呢。安仲熙说。
没劲,太没劲了!现在打电话,谁叫不来女人谁买单,早知道这样,我才不请你们呢。贾潇对两位哥们儿的表现十分不满意。
我找不来别的女人,除非叫我老婆来。夏能仁说。
哥哥,你至于吗?找你们单位的同事郝萍,就你一个科室的那个,丰乳肥臀水蛇腰,漂亮妖艳。她往常一看见你骨头就酥了,你俩是多年的情人,以为我们不知道?快给她打电话吧。贾潇鼓动说。
不行不行,郝萍的老公这两天在家呢,要是她老公出差去了还可以。夏能仁面有难色。
茄子,你呢?实在不行把你那老情人招来,管她老不老呢,反正揭起尾巴是母的。贾潇又调侃安仲熙。
人家不来。我给打过电话了,说要是我单独请,她就来,要是跟哥们儿在一起,人家嫌羞呢。
都啥年龄了,还害羞?还装嫩?没劲透啦!
夏能仁和安仲熙讲了N种理由,表达的中心意思是弄不来老婆之外的女人。贾潇无奈,只好让燕子打电话再找来她的两位姐们儿,陪几个兄弟吃饭喝酒。好在燕子的姐们儿白天没生意,乐得蹭顿饭吃,所以很快有两个姑娘打的赶来了。这几个“小姐”和社会上一般女子相比,显然要风尘些,妆化得重,衣着暴露,但跟她们众多的同行比,却都有几分淑女相,低眉顺眼,含而不露。燕子的两个同伴一个瓜子脸柳叶眉,自我介绍说她是“莉莉”,一进门坐到了夏能仁跟前;另一个圆脸的不爱说话,燕子叫她“芳芳”,被安仲熙召唤到自己身边。
N市地处大西北,在男女交往方面人们的观念追着更前卫的地区踟蹰前行,但总是慢半拍。说夏能仁安仲熙招不来老婆之外的女人,那是低估了他们,主要问题在于尚不习惯几个男人分别带着情人聚餐。往常和情人以及异性朋友吃饭,一般都是一男一女,羞于见到熟人,猛乍一下带着女友和多人相聚,恰如突然把身体隐秘部位示人一样,无论如何有个适应过程。贾潇给招来“小姐”陪伴,夏能仁、安仲熙尽管心里酥酥的,痒痒的,但仍然要作出正人君子貌。
餐饮的过程司空见惯。对于几个陪吃陪喝的“小姐”来说,她们对美味佳肴的青睐远远胜过对男人的兴致。羊肉垫卷子和大煮羊肉上来,她们一个个神情专注埋头苦干,大块吃肉的过程中也能显现出纤纤酥手的灵巧机敏,动作颇为女性化。樱桃小口珠玉银齿对付带骨头的大块肉,是阴柔和阳刚的巧妙结合,她们嚼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而对于安仲熙夏能仁来讲,这几个姑娘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好酒好菜,正所谓秀色可餐。安仲熙不住地给身边的本属于夏能仁的莉莉姑娘布菜以示殷勤,总是举起酒杯要跟姑娘交杯换盏,弄得陪他的芳芳姑娘矫嗔说:“安哥哥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再这样我生气啦!”安仲熙又急忙对芳芳陪笑脸说,“我陪你我陪你,吃吃吃吃吃吃”。夏能仁一左一右分别挨着莉莉和燕子,弄得略显局促,但他仍然一门心思都在美女身上,任什么样的酒菜都显得没有味道。酒过三巡之后,夏能仁心痒难抑,就想在桌子下面搞点小动作,他刚把一只手试探着放到莉莉大腿上,姑娘立即叫出声来,“夏哥你别摸我大腿,痒酥酥的人家怎么吃饭呢?”弄得夏能仁面红耳赤。接下来夏能仁心猿意马依旧,但具体怎么行动却显得黔驴技穷。几个男人中就数贾潇天马行空挥洒自如,他吃菜饮酒有滋有味,并且很放肆地跟姑娘们调笑逗乐,猜拳行令喝交杯酒,甚至和燕子姑娘当众接吻,作为对她为之代酒的奖励。
别装啦,要装到别的场合装去。在这儿装正人君子给谁看呢?贾潇调侃夏能仁和安仲熙。
但他的两位哥们儿始终放不开。夏能仁是行政机关工作人员,尽管仕途不顺,但长期受党的教育,某些行为规范已经融化到血液中,装正人君子跟真的一样,想改都难。安仲熙怎么说也是一所中学的总务主任,教书育人的地方也有种种清规戒律,时间长了只能谨小慎微,在这样的半公开场合,他对老婆以外的女人基本上是有贼心没贼胆。
美食享用到一定程度,肠胃会发出拒绝的信号,男人女人皆然。对于吃得饱嗝连连的女人来讲,继续陪伴猜拳行令闹酒的男人无疑是一种折磨。整个掌握着餐饮进程的贾潇看出眼前的程序已经到该结束的时候了,建议去唱歌。他的提议没有人反对,于是娱乐场所和内容自然而然进行了顺理成章的转换。
贾潇特意选择了一家活动内容丰俭由己、伸缩性强、干嘛都可以的歌厅,从意向上讲还是想让哥们儿尽情潇洒。歌唱得基本尽兴之后,贾潇对安仲熙、夏能仁说:里面有小包厢,把你们的姑娘带进去,干啥都行。这儿绝对安全,只是小费自理,不能都指靠我。……莉莉、芳芳你们主动些。
尽管贾潇交代了政策,陪伺的“小姐”先暗示尔后连拉带拽,夏能仁仍然拒绝了姑娘进一步的服务。他对贾潇说:你个家伙,让哥哥犯错误呢?公务员干这事一旦被查处,一律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我的饭碗子要紧。贾潇说,好像谁没有公职似的!这事认真起来,你们那么大的机关,男人差不多都要被开除了吧?你该不是心疼钱吧?夏能仁说,反正我不去,面对美人计我宁死不屈。夏能仁坚辞不干男欢女爱的勾当,一向缺少主见、乐于从众的安仲熙随之舍弃了放纵的机会。最终贾潇连连摇头,给钱打发走了几位“小姐”——包括他自己带来的燕子,然后三人饮酒至酣,大醉而归。
晚上回到家,夏能仁喝了老婆精心炮制的醒酒汤,慢慢变得清醒,然后净面刷牙沐浴,上床睡觉。他的身体较早发胖、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老婆冯雪宜不知怎的春情萌动想求欢,夏能仁被缠不过,只好胡乱应付一番了事。老婆兴奋了好长时间才侧身香香地睡了,但夏能仁却失眠了。他下意识地总把白天吃饭饮酒唱歌陪在身旁的莉莉姑娘和老婆比较,越比较越丧气,于是心生后悔:NND,干嘛不弄一下呢?风流一回又咋的?
酒酣之后,有个女人不止一次打过安仲熙的手机,结果他醉得昏昏沉沉,那里还能听得见?等到酒醒,他已经回到家里躺在亲老婆身边了,给那神秘女人的电话也不能回。安仲熙于是心里七上八下,折腾了大半夜没睡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