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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以前我问过阿悟,人为什么会轻易地被流言和奇怪的消息所欺骗,阿悟就回答了刚才我说的那句话。”

“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没错。既然想见到偶像,她们肯定希望偶像会在这条街上出现,对吧?就是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她们才会相信有人看见了她们的偶像。更何况还是‘偷偷地进了停车场’,听着多令人兴奋啊。”

“但是,她们真的会特意去看啊?”多惠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知不觉,由纪夫他们已经迈开了脚步。阿鹰也坐在空转的自行车上跟了上来。

“事实证明她们真的跑去看了啊。即使她们心里觉得也许不是真的,可还是会想去确认一下。”

“最后就聚集了那么一大群人?”

“因为大家都不想输给别人啊。要是只有自己没看见田村麻吕,那就亏大了。只要有几个人开始跑,其他人就会一个一个地跟着跑过去了。”

“简直像人类赛马一样啊。”多惠子小声说道。

阿鹰瞪大眼睛、咧开嘴,笑了起来。“哦,这话有趣。”

“哪儿有趣了?”由纪夫越来越懒得说话,脚下速度加快,想甩掉这两个人赶紧回家。

“喂,由纪夫,等等啊,我的话才刚开始呢。”阿鹰用力踩着脚踏板,迅速跟上了由纪夫,“刚才,是我救了你们吧?”

“从某个角度来说,也许是吧。”

“对吧?所以为了报答我,你明天陪陪我,跟我去看赛狗呗?看赛狗!”

“啊,我要去我要去!”多惠子在一旁把手臂伸得笔直。

“哦,我好开心。”阿鹰喜笑颜开。

“和多惠子你没关系吧?”由纪夫慌了神。

然而阿鹰和多惠子二人不知为何十分意气相投,已经开始欢乐地讨论“在哪里集合啊?”、“带多少钱好啊?”、“和赛马有什么不同啊?”等问题了,仿佛去看赛狗已成了既定事实。

“我可不去。”

“由纪夫,别说这么狠心的话嘛。赛狗观赛席里有供一家子坐的包间,我想坐在家庭包厢里看。”

“你自己坐在里面看不就行了?”

“不是一家人一起去就不行嘛。上次,我听富田林先生说家庭包厢特别棒,真想试一次啊。”

“啊,‘富田林’是刚才由纪夫提过的那个人吧?真是个怪名字啊。”说完多惠子又打着拍子说,“富田林、杂木林、祭囃子。”

“啊,这种话还是不说为妙。”由纪夫和阿鹰同时脱口而出,并警戒地向四周看去。

由纪夫已经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知道富田林这个名字的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从喜欢赌博的阿鹰那里听到的。“这条街上所有跟赌博有关的事,都归富田林先生管。”

富田林经营赌场生意,自然没有得到法律的允许。要问那是摆在明面上的生意还是见不得人的行当,那明摆着是见不得人的行当。虽然由纪夫觉得“明摆着是见不得人的行当”这句话很奇怪,但除了这么形容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在背着阳光的地方泰然前行,那就是富田林。

“类似拉斯维加斯那种?”当时还年幼的由纪夫想起在电视上见过的满是老虎机和轮盘的赌场,问阿鹰。

“不是那种赌场。”

实际上,跟那种赌场完全不同。

在富田林的赌场里,从明天的天气到体育赛事的结果,从谁家的狗会生几只小狗,到某位电视主播开口的第一句话,不管多细小的事,都可以作为下注的对象。

“就是猜着玩儿。”阿鹰咧开嘴笑着说。

之后由纪夫得知,在英国也有类似的可以对任何事情下注的赌场,叫“bookmaker”。但富田林的赌场是不合法的,因此总给人一种不受法律管辖的感觉,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起初是因为他非常喜欢棒球,于是就开始赌球。”阿鹰曾向由纪夫解释过富田林的赌场的历史。由纪夫不明白喜欢棒球和赌球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听说富田林曾经狂热地迷恋某支棒球队,貌似是一支东京知名球队。“不过他追捧的投手一引退,他就不再支持那支队伍了。”

据说那位投手在三十二岁被解约时,富田林流下了男儿的泪水。之后那位投手为了去其他球队面试而在球场的一角练习时,富田林还跑过去对人家说“你一定能通过的,你还能上场,再投出那种球给我看看吧”。据说他们还握了手。但最终,哪个球队也没有录取他。

听说富田林又大哭了一场,之后就开始仇视棒球界。不过要是按阿鹰所说,真正想哭的应该是那个有妻有子却丢了工作,无路可走的投手本人吧。

“这么说来,富田林先生是在讨厌棒球后开始赌球的?”

“不,在那之前就开始了。”

“啊?是哦。”那不是跟刚才的事没有半点关系吗?由纪夫愣了。

虽然媒体和议员没有明说,详细信息也没有公开,但由纪夫家所在的这一片地区会允许赛狗,肯定也与富田林有很大关系。

由纪夫现在依然能想起上小学二年级时,阿鹰带他去富田林家拜访的情景。富田林的宅院坐落在这片地区的东北角,屋子很气派,是传统的日本住宅。虽然庭院大得能停下三辆车,但并不是让人吓得跌破眼镜的豪宅。和阿鹰说的那些事迹相比,由纪夫甚至还暗想,这幢宅子不是挺普通的嘛。然而阿鹰却说:“地下还有一间超大的屋子,是专门用来掌管与赌博相关的活动的事务所。”在由纪夫看来,这句“专门用来掌管与赌博相关的活动的事务所”就已经超出他的想象范围了。

阿鹰按下气派门柱上的门铃,把富田林叫了出来。由纪夫抬头向高墙看去,发现了安在庭院里松树上的小型摄像头。他对一直追着他们不放的摄像头印象十分深刻。

“哦,是阿鹰啊。怎么啦?”由纪夫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想看看会是怎样一个恐怖的男人,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和蔼的小个子男人,令他不禁有些泄气。富田林身高约一米六五,略微有些发福,头顶毛发稀少,长了一个醒目的圆鼻头,脸上的法令纹很深。

发现阿鹰身旁的由纪夫后,他温柔地说道:“哦,你就是由纪夫?你爸爸的运气可真不错。”

后来阿鹰与富田林说了几个由纪夫听不懂的词语,什么倍率怎么样了,情报怎么样了之类,之后又给了富田林一笔钱,换回了类似存根的东西。

“要是能中奖就好了。”富田林说道。

“给我中、给我中!”阿鹰对着握着存根的手唱了起来。

“说起来,”准备回去的时候,阿鹰问富田林,“前一阵子,听说有人在恐龙川下游发现了一个塑料水桶?”

“啊。”富田林微笑起来,眼中闪过怪异的光芒。那一瞬间,由纪夫感到毛骨悚然,后背像有冰块滑过一样冰冷,令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好像在报纸上看到过。”富田林回答。

“在报纸上啊。”阿鹰的语速缓慢,语气里像是带有什么深意,仿佛在说“别说谎了”,“那个水桶里好像装有一具男人的尸体。您看见尸体的脸了吗?我是说,在报纸的照片上?”

“没有,没看见。真是场惨烈的事件啊。”富田林说。

他的语气连当时还是小学生的由纪夫都听得出来是在说谎。这个人,其实心里一清二楚。

“那张脸,跟前一阵子在拉面店向我、您,还有太郎搭话的那个家伙,长得似乎很像啊。”

太郎,是富田林的独子,比由纪夫大两岁,当时与由纪夫上同一所小学。太郎每天早上会从停靠在校门边的气派黑色进口轿车里安静地现身,十分引人注目。

太郎个子很高,脸上却总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连年纪比他小的由纪夫都觉得他看起来很软弱。不知是不是对什么东西过敏,他的额头和脸颊上长了很多痘痘。他红着脸从进口轿车上下来,蹒跚地向学校走去,那样子总是有几分不安和悲哀。所以——也不能说“所以”,总之,第一次见到太郎时,当时还不知道他是谁的由纪夫就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向他询问:“你没事吧?”

那时太郎歪着头,看着突然向他搭话的低年级学生,“哎?”了一声。

“我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小学二年级时的由纪夫比现在要爱管闲事多了。

“我没事。”太郎点了点头,微笑着说“谢谢你”,随即更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在从富田林家回去的途中,阿鹰对由纪夫讲述了两周前发生的事。两周前,阿鹰正在车站前的一家小拉面店里吃饭,富田林和太郎进来了,就和他坐在了一起。就在这时,来了两个客人,年龄都在三十出头,看起来不太正派。不知是不是喝多了,当走过阿鹰他们那桌时,二人对着太郎的痘痘一通讽刺,哄笑起来。

那时富田林瞪着眼睛对他们说:“外貌、痘痘和头发是无法凭自己的努力改变的东西。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对别人的这方面要求太苛刻。”然而,男人们当然没有乖乖地反省说“啊,您说得对,是我们太轻率了”,而是蛮不讲理地冲着富田林骂道:“你这老头子是什么东西?长着一副倒霉相。说什么鬼话呢?”

“喂,你们两个,他可是富田林先生啊!”阿鹰慌忙警告那两个人,想在为时已晚之前挽救一下局面,可惜他的好心终究还是落了空。

“什么怪名字?富田林、祭囃子。”两个人听后立刻拍着手哈哈大笑,“儿子一脸包,老子有个怪名字。啊,儿子的名字肯定也很怪吧?”

富田林没有回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男人的脸。

“只要有让自己不爽的人,富田林先生就会拼命记住对方的脸。”阿鹰边走边告诉由纪夫,“大概是为了日后能把那个人揪出来,好好地教训一顿。所以那时他也默默地将那两个人的特征全部记在了脑中,并低声说了句‘我记住你们了’。那副样子真是太可怕了。他只要记住了,就绝对不会忘记。”

“那⋯⋯那两个拉面店的客人⋯⋯”

“没准就变成塑料水桶里的尸体了。他们长得和报纸上登出的尸体的脸很像啊。”

“塑料水桶里能装下人吗?”

“是个很大的水桶,更何况尸体都被分成好几块了。”

“阿鹰。”小学二年级的由纪夫眨巴着眼进行确认,“这种可怕的事,对小孩子说没问题吗?”

“啊,你说的也是。”阿鹰若无其事地说,“唉,富田林先生平生最气的就是太郎的痘痘和自己的名字被人嘲笑。你也要注意点,不然会和那两个客人一样,被剁成丝!剁成丝啊。”

“什么叫被剁成丝?那两个人被剁成丝了吗?”

聊到这里,阿鹰终于意识到对儿子说了过于惊悚的话,开始试图搪塞过去。

“还是不要取笑别人的名字为好。”由纪夫对多惠子说道,“名字这种东西不是靠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

“你也用不着这么生气吧?”多惠子有些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

“我一说话你就生气,我看你还是别靠近我,赶紧回家去吧。”由纪夫指了指来时的路。

由纪夫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多惠子则一脸理所应当地冲他说:“快点去你家啊。”阿鹰也一脸理所应当地对他说:“明天去看赛狗吧。”由纪夫站在住宅区的马路旁,来回看着自己的同学和父亲的脸,感到有些厌烦。

“我知道了。”过了一会儿,由纪夫开了口,“我知道了,明天去看赛狗。但作为交换条件,多惠子,今天你就别来我家了,好不好?比起来我家玩,去看赛狗一定要好玩得多。”

多惠子明显对这个妥协方案感到不满,然而或许是因为意识到由纪夫心意已决,她只好赌气地说了声:“那就这样吧。”不情愿地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剩下由纪夫与阿鹰两人一起向家走去。

“最近在赛狗和其他赌局中运气如何?”

“唔,输赢相抵吧。赢的时候赢,输的时候输。”

阿鹰坐在车上,配合着由纪夫走路的速度跟在一旁。也许是因为他们正在往西走的缘故,快要下山的通红太阳看起来竟像在他们的正前方一样。

“喂,由纪夫,你要是再那么冷淡,小心多惠子会逃跑啊。要么她会逃跑,要么她会玩弄你。可别等你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和别的男人交往上了。一定要小心啊。”

由纪夫已经放弃解释他和多惠子之间原本就不是那种关系了。“喂,阿鹰,你们当时就没觉得可疑吗?”

什么可疑?阿鹰用眼神反问道。路旁的私人住宅围墙边,茂密的凤尾草肆无忌惮地疯长,横在两人眼前。阿鹰用手将它们拨开,免得撞上。

“就是老妈脚踏四只船的时候啊。大家都没意识到被戴了绿帽子吗?那可不只是一脚踏两船,是四只船啊!”

“我跟你说,你妈妈撒谎可是很有一手的。狡猾,又滴水不漏。”

“要是我,可绝对不会跟狡猾又滴水不漏的女人结婚的。”

“我们也都是这么想的。你看,但凡这世上遇到了事故的人,又有谁想要遭遇事故呢?道理是一样的。”

“你是想说和我妈的婚姻是一场事故?”严格来说他们并没有提交结婚申请书,但确实举办了结婚典礼。

“由纪夫,拜托你,千万不要向知代告状。”阿鹰飞快地说着,同时唰地伸出一根手指,比起请求,感觉更像要说出什么帅气的台词。

“我说啊,在知道我妈脚踏四只船的时候,阿鹰你就没有生气吗?”

“唉,要说生气也挺生气的,但总的来说还是吃惊的成分比较多。”这时阿鹰眺望远方,回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不过看上去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失败经历而难以启齿,而更像是舍不得说出那段丰富美好的回忆。“这事你等吃晚饭的时候问问大家吧。”

“我记得她当时对我说的是‘谁让你没有问我啊’。”阿悟夹了一筷子饭桌上的炖菜,说道。

父亲四人都坐在饭桌边。母亲知代今天又不在,据说是“要加班”,还简短地下了指示说:“晚饭的话锅里有炖菜,其他的就用冰箱里的东西随便对付一下吧。”

由纪夫一提起“妈妈脚踏四只船曝光的那一刻”,四个父亲脸上的表情就仿佛嘴里嚼着的煮芋头瞬间变成了苦涩的虫子一样。

“她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来着。”阿勋点了点头,“‘谁让你没问我是不是还有别的恋人呢?你不问,我也不会特地说啊。’真是令人怀念。”他的衬衫短袖下露出了粗壮的手臂。

“对对,她是这么说的。”阿葵说道。

“说起来⋯⋯她对我也是这么说的。”阿鹰也点了点头。

“可是,阿葵你不是也经常脚踏两只船吗?”由纪夫摇晃着筷子,瞄准了煮羊栖菜,“要是老妈有其他男人,你应该能够察觉得到啊?”

“这话还真是失礼啊。不过,嗯,我确实怀疑过一次。”阿葵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点了点头,“我曾经问过她‘你是不是脚踏两只船了’?”

“那时知代是怎么回答的?”阿鹰问。

“她一边爽朗地笑着一边回答:‘我是绝对不会脚踏两只船的。’”

“谁能想到她一下子踏了四只船啊。”阿悟皱起了眉,呆呆地说道。

“她确实没说谎。”阿勋点了点头,“第一次坦白这件事时,她还两眼放光地问我:‘怎么样?吓到了没有?’”阿悟说道。其他三人也都“嗯嗯”地点头,说“那时的她真是太可爱了”,听起来既像陶醉其中,又像自暴自弃。

“你们四个是什么时候碰面的?”

听到这个问题,父亲四人面面相觑,仿佛在无声地商量要由谁来率先发言一般沉默了一会儿。由纪夫猜想这种场合一般会让最年长的阿悟来发言,果然,阿悟开口说道:“当她宣布怀了你的时候。”

由纪夫听后有些胆怯,感觉大家在指责他说“都是你的错”。

“那可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听由纪夫这么说,四个父亲同时笑了出来。

由纪夫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移向窗边的餐具柜,高度及腰的柜子上摆着母亲知代心仪的首饰、排成一列的人偶,以及一座看起来很高级的台钟和一小幅画。除此之外还有一副横版相框,里面是母亲和父亲们在结婚典礼上的照片。四个父亲两两分站在身穿婚纱的母亲左右。依次是看起来深谋远虑又冷静沉着的阿悟,旁边是身材高挑、眉眼秀气的阿葵,中间是满面笑容,瞪大了一双大眼睛的母亲,然后是梳着大背头、看起来一脸害羞的阿鹰和挺胸抬头、站得笔直的阿勋,全员都在这张照片上。由纪夫每次看见这张照片都会想,这上面还有我呢,只不过是在母亲的肚子里。

听说那是一场新娘和新郎们的家长都没有出席,只有他们这几个当事人参加的婚礼。会场的工作人员在知道新郎有四人而新娘只有一人时,想必很吃惊吧。实际上他们也确实被好几个会场拒绝,之后才终于遇到了一个好奇心强又爱凑热闹的会场负责人,答应为他们举办婚礼。

“你们不是闹着玩的,对吧?”负责人最后又向他们确认了一次,“我们之所以愿意帮你们,是因为你们说你们是认真的啊。”

“当然是认真的。”阿鹰粗暴地回应。阿悟也表示:“四个大男人要跟同一个女人结婚,要不是认真的,谁能想到这么一出呢?”听到这儿,对方终于放下心来,说了句“说的也是啊”。

在户籍册上,由纪夫自然被登记成“非法律承认子女”。这么说来,在他上小学的时候,有个与他合不来的同学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还一脸得意地对他说“听说你没有爸爸”,仿佛抓住了由纪夫的把柄一般。在当时那个班里,双亲离婚或是父亲因事故去世的孩子不止一两个,所以由纪夫不太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这么高兴,好像立了什么大功似的。户籍册又能说明什么?比起那个,他觉得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说我没有爸爸,那我家吵吵嚷嚷的四人组又算什么?

吃过饭,父子几个将各自的碗筷拿到厨房,用洗洁精洗干净,再放进烘干机里。水池前的空间顶多只够站下一个人,所以为了洗碗,这五个男人像等着领饭一样排成一队,场面有些滑稽。

洗过碗后,所有人都待在客厅赖着不走,看起电视或杂志。由纪夫则翻开了习题集。

“其实,我明天要和由纪夫一起去玩。”盘腿坐在沙发上的阿鹰坏笑着说道,“而且,多惠子也要来,对吧?”

“啊?”阿葵发出了羡慕的声音,“你们去哪儿啊?我也想去。”

“不行,只有我们仨。”

“肯定是去看赛狗之类的吧?”阿勋一语中的。

“为什么你会知道?”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不知道?”阿勋皱起两道分明的眉毛,一脸鄙视地看向阿鹰,“真好啊。明天明明是难得的周六,我却得参加学校的登山活动。”

“登山?为什么啊?”由纪夫问。

“因为山就在那里啊。”阿勋笑着说道。

听到他的话,阿鹰打趣地说:“要是按你这么说,大楼和旅馆也在那里啊。”

“这是为了给那帮光说不练、从网上和书上学到了点知识就狂妄自大、还一脸得意地叫嚣‘老师,所谓社会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的中学生一点颜色看看!”阿勋说道。

“暴力老师,要变阴险了。”阿葵开心地打趣。

“上次挨老师揍的那个自以为是的学生也会参加吗?”阿鹰问。

“暂时说要参加。”说完阿勋又纠正道,“那不叫挨揍,是讨打。”

“不过以我的经验来看,那帮狂妄自大的学生是不会去爬山的,会找借口说什么懒得动之类的。”

“干脆把阿鹰带到那些不想去爬山的学生家,跟他们说‘如果不去爬山就会变成这样的大人’好了。”

“阿悟,这种玩笑可不能开。”阿鹰困惑地皱起眉,“我可是要去看赛狗的,要将那群全力奔跑的格雷伊猎犬从早看到晚。对不对,由纪夫?”

由纪夫已经对父亲们的对话失去了兴趣,将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习题上,所以只是随便敷衍了一声“嗯,大概吧”。

由纪夫闷头做着数学和英语的练习题。这些题目用不着费力思考,只要机械性地套用公式,或是把背下来的惯用语填进去,就能得到正确答案。

“人活在世上,只要努力就能找到答案的事屈指可数。人们只能在不知道什么是答案或正解的情况下烦闷地生活下去。所以从这点来看,那些肯定存在解法和答案的考试题目,其实是很宝贵的。在这世上,很少有事情有正确答案,所以一定要拼尽全力、心情愉悦地准备考试。”这是阿悟曾经说过的话。

阿悟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说,阿葵以哀愁的眼神看着电视上的相声演员,阿鹰一心一意地分析着报纸上的赛狗数据,阿勋则抱着粗壮的手臂盘起了腿,好像在思索着什么。由纪夫在这四人旁边默默学习。阿悟问他“考试能行吗”,他回答说“差不多吧”。

由纪夫看看表,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为这场考试该做的准备都做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只要保持身体健康,迎接从周三开始的考试,应该就不会考得太差。他依然没有什么睡意,于是翻了翻从阿悟的房间拿来的小说,又塞着耳机听了听从阿葵那里借来的CD,却都不太提得起兴致。他又从房间里的书架一角抽出初中毕业相册,再次确认“果然鳟二连长相都没怎么变”。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过了一会儿,其间他听到某位父亲——应该是阿鹰或阿葵——出门的声音,除此以外,一直很安静。

当他下楼小解时,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吓了他一跳。

“你在干什么?”他在那人背后问道。

“哦,由纪夫,你还没睡啊?”缓缓转过身的阿勋丝毫没有吃惊的样子,“我去上厕所。”

“对了阿勋,最近我们班上有一个同学不来上学。”由纪夫突然想起这事,便对阿勋说道。

“我们班上也有一个。”阿勋说着皱起了眉,一脸不爽。

“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来学校呢?据说他一直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学生不愿去上学的原因有很多,有的是被欺负得太狠,有的仅仅是因为休了一次学就不好再回去了。有的人放着不管,他自己就会回去上课,有的就得靠别人把他强行拉回去。”

“小宫山以前在棒球部特别威风,应该没人敢欺负他。”由纪夫说道。然而阿勋立刻予以了否定。

“不,在十几岁的孩子中,很多作威作福的人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被欺负的对象。你肯定也知道,那些初中生和高中生永远都在寻找虐待或凌辱的对象,越是不回嘴的温柔的人,越会被盯上。说起来,大人也大致如此。”

“阿勋你身为中学老师,想法却有些阴暗啊。”

“要是像那些支持性善说的人一样对孩子或整个人类抱有过高的期待,可是会倒大霉的,你说是不是?只能先对人类的阴暗面有所了解,再寻找解决的办法。”

“所以你才总在学生面前提起迈克尔·乔丹的名言,‘我曾经历过无数次失败,遭受了无数次打击,所以才能成功。’?”

这是一句曾经出现在电视广告上的篮球之神的名言,由纪夫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

“谁让最近的学生连乔丹都不认识还敢瞧不起人呢?真让人生气。他们只要遇到点儿失败或是出了点儿丑,就什么都不干,只知道在房间里闷着。”阿勋说道。

“要是我闷在房间里闭门不出,阿勋你会怎么办?”

由纪夫还以为阿勋会对自己的问题思考一阵子再回答,没想到他立刻就给出了答案。“我会开着工程车撞毁你的房间外墙。这样一来风就会‘呼呼’地灌进去,你就会哭着跑出来了。”

“为什么会想出这么个方法?”

“不管你再怎么闭门不出,只要房间没了外墙,就不再是你的房间,而是外面的世界了。”

“真是乱来。”

“这是在你上小学时,大家针对诸多议题讨论出来的答案之一。”

“大家是指所有爸爸?”

“因为我们当时对育儿一无所知,所以每周都会召开一次家庭会议,全员参加。讨论的话题有:‘为了将来需要做些什么思想准备’,以及‘如果由纪夫晚上身体出了状况该如何应对,由谁负责’之类的。”

与其说家庭会议,不如说更像是“父亲峰会”啊。由纪夫想着,神情呆滞地在脑海里想象四个父亲一脸认真地聚在一起的场面,觉得有些滑稽。

“老妈也参加了?”

“她只是坐在桌边,安静地听我们讨论。”

“还有什么议题?”

“各种各样,多到记不起来。比如当你带恋人回家时该怎么办,或是如果晚上有强盗闯进来,该由谁来救你之类的。”

“谁会来救我?”

“我们决定按当天是星期几来分。”

“真是感动得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又不是规定星期几扔什么垃圾。

“当时有一部越狱题材的电视剧很流行,你小时候也很喜欢。”

“《Runaway Prisoner》?”由纪夫为自己立刻说出了这部好多年都没想起过的电视剧的名字而吃惊不已,“太令人怀念了。”

“那部电视剧挺好看的。”阿勋“嗯嗯”地点着头。

《Runaway Prisoner》是由纪夫上小学时播放的一部连续剧,讲的是一个越狱犯人通过一系列自暴自弃般的冲动行为不断从追捕者手中逃脱,却总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拯救了别人的故事。由于那名罪犯总爱讲些无聊的笑话,由纪夫还满心以为这是部温暖人心的喜剧,没想到到了后半部分,故事气氛逐渐变得悲壮起来,令由纪夫和其他孩子都感到有些迷惑。

当时杀人罪的时效是十五年,所以犯人每集都会说:“只要逃满十五年不就好了?小菜一碟。”这句台词成了剧中的常规设定。可仔细想一想,对于已经被抓捕监禁过一次的犯人来说,没什么时效可言了吧。光从这点来看,这场逃亡就已失去了意义。那句他每集必说的台词也渐渐让人越来越心痛,到了故事最后,简直让人不忍再听下去了。

“我们还曾模仿过越狱那幕呢,你记得吗?”

“嗯。”由纪夫立刻想起那件事,不禁苦笑起来。回忆自己幼时的失败和丑态时需要相应的觉悟和豁出去的决心,再加上其中还包括父亲的愚蠢行为,更是令不快感成倍增长。

在《Runaway Prisoner》的越狱那集里,罪犯从高墙上跳向电线,将从看守那里夺来的皮鞭搭在电线上,双手抓牢两端,像坐缆车一样滑了出来。后来由纪夫才知道,这一幕模仿了另一部越狱电影,据说还针对越狱方法是否涉及著作权侵权引发过一场小型纷争。不过这个暂且不提,当时的由纪夫心里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他碰到了电线却没有触电?”

“这跟麻雀停在电线上时不会触电是一个道理。”当时阿悟这么回答道,“电流会从电压高的地方流向低的地方,所以,只碰到一根电线的情况下,由于没有电压高低差,也就不会有电流通过。通常人们在碰到电线时,脚下都会踩着地面或其他物体,对不对?这样一来就产生了电压高低差,会有电流通过从而触电。就算是鸟,有时也会因误踩两根电线而触电。”

“这么说,他没有触电是因为他在碰到电线时身体悬空了?”

“不,他没有触电应该只是因为在演电视剧。”阿悟笑着说。

当时,提议要不要试试电视剧里的越狱方法的是阿鹰。他对由纪夫说:“我们来试试用那种方法是不是真的能越狱,怎么样?”

当时还是孩子的由纪夫单纯地觉得这个提案很有趣,就表示了赞成,然而其他父亲都强烈反对。“你倒是有进监狱的可能。但对我们来说,这个实验毫无用处。”

然而阿鹰并没有放弃。他特地跑到附近的一栋公寓楼,找到了高度合适的电线,然后单手拿着毛巾跃跃欲试地说:“我要上了!”由纪夫也点了点头冲他大叫:“好的!去吧prisoner!”结果碰巧被一个正在巡逻的勤勉警察撞见了,对他们大加盘问了一番。

“那可真是不好的回忆。阿鹰还在派出所跟警察吵起来了。”

“是呢。”

“现在想想,我就是从那时起对父亲们产生怀疑的。”

“什么?”

“自那天起,我知道了利用电线越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并开始明白不能对父亲们完全地信任。”

“就因为这种事?”阿勋一脸震惊。

“那件事情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就在由纪夫开始回想“我们刚才到底在聊什么话题”的时候,阿勋开口说道:“总之,如果你真的想把那位同学带回学校,就要有毁掉墙壁的思想准备。”

这也太夸张了吧?由纪夫吃了一惊。“但是,上学不一定就是正确的事情,对吧?”

“没错。”由纪夫对身为中学老师的阿勋会怎样答复很感兴趣,结果他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给出了回答。

“有的人觉得上学很开心,有的人觉得不开心,所以就不来上学这件事本身而言,或许不能一概而论地说是不好的。但是,闷在房间里不出门就是个问题了。”

“是这样吗?”

“当然,如果他有不能出来的理由,那另当别论,比如生病了或是受伤了之类的。但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却在家里闭门不出,就不像是人了,更像是家具。”

“当家具不行吗?”

“那可是要吃饭的家具啊,太碍事了。”阿勋笑都没笑一下,还皱起了眉。

“也就是说,小宫山的父母应该在他变成家具之前把他从房间里拽出来。”

“是啊。”阿勋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不管再怎么说,父母的影响对十多岁的孩子还是很大的。”

“嗯,确实没错。”由纪夫应道。本来还想补上一句“作为参考我问一句,你对你们几个对我造成的影响有什么评价?”,又觉得太麻烦而作罢。他向楼上走去,想起妈妈知代还没回来,略微有些担心。

回到屋里躺在床上,由纪夫意外地迅速进入了睡眠。他感到脑部中心在迅速地下坠,眼前逐渐浮现出一幅蒙着烟雾的景象。

换句话说,他进入了梦乡。

梦里的他还在上初二,正要趁深夜偷偷从家里跑出去。他先进了房间,装成已经睡着的样子,等了三十分钟后走下楼梯,蹑手蹑脚地从玄关出了门。他把鞋拿在手里,出了门才穿上。

父亲四人从两个小时前就开始热烈地打起麻将,由纪夫觉得他们不可能发现自己从家里跑了出来。

走出庭院时,由纪夫拿起了一根倒在墙边的钢管。那是以前拆仓库时留下来的,当时没扔,就一直放在了那里。

由纪夫骑上自行车,前往位于街道东边尽头的储气柜。

虽然几乎是一条路通到底,不用担心迷路,但今晚月亮的位置难辨,又是夜深人静之时,令他感到有些不安,便用力握了握手中的钢管。或许是因为在梦里的缘故,连上下蹬车的脚都感觉有些飘忽,仿佛在宇宙中行驶一般。

事情的起因发生在白天。当他打扫完教室,正要将垃圾运到焚烧炉里的时候,碰巧听到了从空调室外机旁传来的说话声。显而易见,有几个男生正在威胁另一个人。虽然看不见脸,但由纪夫知道他们是同一年级的学生。他不想惹麻烦,打算直接走掉,耳朵却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去,就跟越厌恶的东西越想定睛去看,一闻到恶臭就想深呼吸的道理一样。

“为什么没带钱?这跟说好的可不一样啊。”有人说道。

“我已经⋯⋯没钱了。”另一个人软弱地回答。

“你不会拿家长的钱啊?存折什么的总有吧?偷偷拿给我们不就行了。从你老爸那儿拿点儿。”

“存折太危险了,容易被发现。”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对。”又换了一个人,好像有了什么新发现,“肯定有信用卡之类的吧?那个好,把那个拿来。”

能不能把脑子用在别的事情上啊?由纪夫惊讶地想着。中学生使用信用卡,肯定更会被怀疑的。结果,这句话被那个软弱声音的主人说了出来。“但是,中学生使用信用卡,肯定更会被怀疑的。”

“没事。你看,不是有那个谁在吗?就是那个长得特老的。”又有一个人说道,似乎也是他们的同伴之一,“让他去用。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好!那你今天晚上拿过来吧,我们明天要用。”又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还有另外一个人说出了晚上的集合时间与地点。

虽然从由纪夫的位置看不到他们,但鉴于总是有陌生的声音接连响起,搞不好真的看出去,会看到上百个男人像躲在石头下面的昆虫一样聚集在那里。由纪夫被想象中的场景吓得毛骨悚然。

那个软弱的声音之后就没再响起过了。

由纪夫对那伙人的自说自话和打算把人家的父母都卷进去的厚脸皮程度感到有些愤怒,但他还是觉得这事与己无关,便迅速离开,去完成把垃圾倒到焚化炉里这一本来目标。

他再度回忆起这件事,是在吃晚饭的时候。

吃着母亲知代做的饺子,感受肉汁从咬下的皮中一下子扩散到嘴里的时候,他突然有些担心,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把卡交出去?

“怎么了?”知代仿佛以其敏锐的直觉看穿了由纪夫的内心。应该说不愧是母亲吗?不过由纪夫立刻用十几岁的年轻人最喜欢对父母回的话搪塞了过去。

“没什么。”

吃过晚饭泡过澡,由纪夫的大脑却仍被不良中学生和信用卡的事情占据。他有些担心再这样下去,搞不好就没办法思考别的事了。他下定决心,与其这样下去,不如自己去做个了断。

他来到了储气柜边,周围是一片小树林。由纪夫他们从小就被教育这片树林是“天黑后最好不要去的地方”,而储气柜则是“用来分辨家的方位的标志”。

好久没来这个储气柜了。准确来说,应该称它为球形储气柜。和记忆中的一样,它还是那个美丽的球体,直径三十米,颜色微妙——除了说成“储气柜的颜色”以外,真不知该怎么形容,就是类似淡绿色。那颜色在夜里依旧鲜艳,大概是因为在梦中吧。即使在暗夜里,它的轮廓也很鲜明。

储气柜周围竖着几根支撑脚架。

如果白天听到的那番对话没错,此时绕到这个储气柜后面,应该就能看见那伙人。由纪夫一边向那边走去,一边心想也许白天只是幻听,听到的只是恐吓者和被恐吓者的亡灵的声音。说起来当时出现的声音异常多,搞不好这个一大群亡灵的猜测更接近事实。

然而没过多久,由纪夫就知道并没有什么亡灵,只有货真价实的中学生。在那片树林前,一群人聚集在被老旧路灯照亮的一小块地盘上。

五人左右绕着一个人,围成圆圈。虽然看不出他们具体在做什么,但大致能想象得出。

“一共有五个人啊⋯⋯”梦中的由纪夫嘟囔着。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钢管,心想,靠它应该能解决吧。虽然平常有和阿勋进行格斗练习,但一对多肯定不占优势,反而会被围攻。阿勋平时一直强调“不要以寡敌众”和“逃为上策”,不过他也说过“在无法避免的情况下,至少要找根长棍或绳子,对着对方的鼻头使劲打”。

耳边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声。被围在中间的男生似乎被人捅了一下,孱弱地跌坐在地上。

由纪夫抑制住咂舌的冲动。虽然威胁敲诈的一方肯定有错,但只知道跌坐在地、任人榨取的一方也很令人生气。这种时候只知道倒在地上任人宰割可没有任何用处啊。

不知在梦境里跳过了多长时间,等由纪夫意识到时,原本不见影的月亮已在不知不觉中出现在了头顶。那是半轮皎洁的明月。

他下定决心踏出了步子。然而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背后有人的气息,令他差点儿尖叫出声。

由纪夫转过头,看见了一个诡异的白色冰球头盔。他后背上寒毛倒竖,第一反应是震惊于自己居然没有悲鸣出声。

“由纪夫,是我,我啊。”头盔揭开,出现了一张由纪夫熟悉的脸。

“阿鹰。”他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在阿鹰背后又出现了两个人影,同样也戴着白色的冰球头盔,好像恐怖电影的主角一般。

那两人也摘下了头盔。由纪夫愣在当场。“阿葵?阿悟居然也来了。你们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给你助威了。”阿鹰开心地说道。

“你以为我们没注意到你从家里偷跑出来了吗?”阿葵微笑着说。

“这头盔是哪儿来的?”

“很久以前就有了。那时你还没出生,我们所有人曾经戴着这个吓你妈来着。”阿悟淡然回答道。

居然连聪慧理性的阿悟都参与了这个愚蠢的游戏,令由纪夫感到十分费解。

“阿勋呢?”

“阿勋再怎么说也是个中学老师。不管他再怎么喜欢格斗,可真要是对中学生出手就惨了。所以他会在附近观望,要是有什么事,他会通报警察或出声叫人的。”

“你们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都跟到这里了,大概能猜出来。”阿悟点了点头。

“看,我说的没错吧?我就说肯定是深夜跑出去打架了。早知道就跟你们打赌了。”

“喂,由纪夫你也戴上。”这时阿葵把手上的头盔递给了由纪夫。

“什么啊?”

“那伙人肯定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吧?要是他们知道你帮人出头,肯定会把你也牵连进去的。跟同一学校的人打架可是件麻烦事,毕竟总会碰面,还是要小心为上。所以把脸遮上吧。”

原来是这样。由纪夫不禁有些感慨,于是接过头盔遮住了脸。

“好了,上吧。”父亲们鼓足干劲站起了身。他们手上都拿着塑料玩具球棒。

由纪夫虽然还有些迷惑,但也落后半步跟在了后面。

就在这时,梦醒了。

由纪夫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只睡了不到十分钟。真是一个荒唐的梦啊,由纪夫叹了一口气。更荒唐的是,梦里发生的,其实是中学时期发生过的真事。

“真是赛狗的好天气啊。”阿鹰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什么样的天气算是赛狗的好天气?听到由纪夫坏心眼的反问,阿鹰回答:“就是狗的毛发能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美丽光泽的天气哦。”

“确实,真是赛狗的好天气啊。”走在阿鹰另一侧的多惠子兴致勃勃地说着,“这种天气要是在家复习,简直是浪费得令人绝望啊。”她的语气中暗含着对想要专心复习考试的由纪夫的鄙视。

“要是就这样迎来考试那天,那才叫绝望呢。”

“由纪夫,难得来一趟,就把考试的事忘了吧。你看我,自从上初中时把考试的事忘到脑后,就再也没想起来过了。”

“一直到现在?”

“一直到现在也没想起来。”

“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赛狗场四周的民营停车场里人群车辆熙熙攘攘。阿鹰把他那辆RV停进其中一个车位,三人向入口走去。在路上就能感受到高墙后面的赛场里传出的热烈气氛。充满期待的各种看客和看着钱包嘟囔着要一决胜负的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带动着人的心情异常高涨。

入口旁是购票窗口,比由纪夫预想的要干净整洁得多。跟小时候被阿鹰带去的市外赛马场那与昏暗天空格外相称的灰暗斑驳水泥外墙完全不同,甚至还有些可爱,可能是专门为了带孩子的观众而设计的。购票处的建筑略带弧形,墙壁的颜色统一刷成暖色。

“怎么样,看起来很有趣吧?就像游乐园一样。”

“真的耶,时尚又可爱。”

“不管外表多可爱,掀开那层伪装,满场都是来试运气决胜负的人,说到底还不是一个充满火药味的赌场。”

“由纪夫。”正打开钱包准备买票的阿鹰此时抬头看向由纪夫。

“嗯?”

“你说的没错,但可不仅限于这个赛场,整个社会都是这样的。看起来一片祥和,仿佛人人平等,其实充满了胜负和不公平。整个社会也是个硝烟漫天的赌场。”

阿鹰在购票窗口一脸得意地说:“来三张家庭包厢票。”还坏笑着说明,“我、我儿子,还有我儿子的女朋友。”

“啊,赶上你们了,也加我一个吧。”这时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由纪夫回头一看,来人是比自己高一头的阿葵。

“干什么呀,阿葵?你来干吗?”

“我闲着无聊啊,带上我吧。”

“那个⋯⋯”多惠子瞠目结舌地抬头凝视着阿葵。

“啊,这也是我老爸中的一个,叫阿葵。”由纪夫本来懒得解释,但后面的买票长队让他感受到了压力,于是不情愿地做了介绍。

“哎哟,”多惠子的叹息声听起来像是在感叹,“好帅啊。”

“你是多惠子吧?初次见面。”阿葵的笑容里不含丝毫献媚的成分。他“唰”地伸出了右手,而多惠子像是被吸引过去了一般伸出手,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您真是太帅了。”多惠子着迷地说道。

“谢谢。”阿葵微笑着说。

“这句话您肯定都听习惯了吧。”多惠子又感叹道。

“哎呀,阿葵你太狡猾了。”阿鹰立刻把阿葵的手挥开,试图代替阿葵与多惠子握手。

“那个,您的票⋯⋯”看着女购票员僵硬的笑容,由纪夫说:“不好意思,要四张。”迅速结束了购票。

家庭包厢在比一般看台稍高的位置,里面还有桌子,大小相当于家庭餐厅的六人桌,旁边还有饮料和小吃可供取用。座位上附有小型显示屏,播放着赛场实况。

“真是个好位置,可以静下心来观赏比赛。”多惠子的话让坐在对面的阿葵和阿鹰开心不已。

“是吧?一个人可没法在这里坐,必须得一家子一起来才行。”

“要是墙壁再做得像样点儿,做成真正的包厢就好了。”阿葵指着四周的透明隔板说。

“你是在想,如果这里不是透明的,就可以跟女人卿卿我我了吧?”阿鹰犀利地指出。

“讨厌,叔叔您难道是那种人?”多惠子夸张地作身体后仰状。

“阿葵就是那种人。”由纪夫回答,“还是不要被骗为好。”

“没错。”阿鹰很有气势地说,“多惠子,别被骗了啊。”

“阿鹰不也一样,是个满脑子只有赌博的人,不知为何还掌握了奇怪的特技。对他也要小心,不要被骗。”由纪夫没有忘记补上一句。

“喂,由纪夫,什么叫奇怪的特技啊?我做什么了?”

“只要是阿鹰说的话,不管多荒唐,都会显得有几分可信。”

“咦?不是吧?什么意思?”阿鹰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我是从昨天你编的那个有偶像跑进停车场的谎话中意识到这一点的。即使是再明显不过的谎话,只要是从阿鹰你的嘴里说出来,都会让人觉得可信。我记得迄今为止已经发生过好几次类似的事情了。” F3IpZ7UU/aW5LLHqQLTMDaH6WhfeI88OM0fMEhLk9uSDTvhONmmukdyFXVEb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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