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劫

1. 见过北星君出手的人，都死了。

江湖人知，青冥山下，有一门派隐世而居，名唤北斗门。

门派中共有东、南、西、北星君四人，合称“北斗四星君”，为江湖公认的绝世高手，从未败于人前。其武功之高，神鬼莫测。

江湖人传，北斗星君一出，横扫八方！北斗星君一怒，伏尸百万！

我坐在搭于两棵树中间的摇椅上，嘴角叼着根树枝，兴致勃勃地看着江湖上流传的新话本。忽然，鼓声震天，我合上话本，塞进怀里，翻身下来，跑到大门处一看，几个大汉扛着刀枪剑戟，气势汹汹地道：“把慕开阳叫出来！老子要挑战！”

我扶了扶门前被他们碰歪的旗子，弯腰赔笑道：“不好意思啊，各位大爷，北星君今儿不在，您几位要不改天再来？”

几个大汉还在叫嚣：“江湖传言，北星君慕开阳是北斗星君里最厉害的一个，可谁也没见过慕开阳出手，我们兄弟几个今儿就要见识见识——”

“北星君不是不出手。”一个缥缈的男声传过来，远处山上一个白衣翩跹的身影倏忽而至，如九天上神般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只见他拂一拂衣袖，就有一阵风无端刮起，空中出现了利剑的脆响，将剩余的旗子都扶正了。他淡淡地看向几个大汉，面目如星如玉，透着一股高贵冷艳的气质，让谁也不敢接近。

他接着道：“而是见过北星君出手的人，都死了。”

几个大汉顿时被他的气势震慑得抖如糠筛，屁滚尿流地滚下了山。

解决了麻烦，他转头望向我，目光盯着我的腰侧，我还来不及藏，那新话本就从我的手上一脱，到了他的手中。

……那可是我用二十壶酒从山下换来的啊！

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敢跟他要，还得哈哈笑着：“南星君内力愈发精进了，居然练成了以风为剑这一招隔空取物，甚是厉害，甚是厉害！”

柏庭眉眼也没抬一抬：“如果你不是成天看这等话本，也能赶上我。”

“赶上你那是不可能了，这辈子都赶不上了，只能看看话本勉强维持生活的样子。”

柏庭突然动了，他如鬼魅般出现在我的面前，胸膛贴在我的脸上，一只手环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冰凉，贴住我的脖子上，低沉的声音响在我的耳边：“起码，在这样的时候，你得有还手之力。”

我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塞满了，弱弱地道：“不是还有你吗……”

柏庭放开我，将那话本收入怀中：“开阳，北斗门的北星君，不能太弱了。”

2. 无药可医病死的。

是的，传说中最神秘的北星君，就是我，慕开阳。

江湖传言，东、南、西、北四星君，除内功深厚外，分别为天下刀法、剑术、机关、药理造诣最高之人。可前三位都担得起此称号，唯独我，是个水货。

我内功不行，外功不好，顶着个“药理造诣最高”的名头，我连党参和黄芪都分不清楚，更别说是治病救人了。每年都有许多病入膏肓的人慕我之名上山求药，都是柏庭帮我遮掩过去的。

所以，柏庭有句话没说错：见过我出手的人，都死了。

无药可医病死的。

其实，这也不能怪我。我出生的时候，正逢江湖魔教大乱，那时魔教肆虐，都打到江湖盟主家门口了。我娘刚刚生下我，就和我爹忙着下山镇压魔教，将我一个人扔在青冥山，一直到我五岁，才平息动乱回来，因此，错过了我锻造根骨最好的几年，让我理直气壮地成了个练武的草包。

几个上山来挑战的大汉被柏庭吓跑后，我又偷偷地下山去收集新话本，半道儿上就被娘亲拎了回来。

她道：“来活儿了，江湖盟主的女儿得了怪病，求到这里来了，你快随我回去。”

我抱着树不肯撒手：“反正我又不会治病，让柏庭解决吧！”

娘亲对着我的额头就是一敲，骂道：“你吃饭怎么不让人家帮你吃？这回来的是盟主的女儿，分量重，你再怎么惫懒，也得给盟主面子！”

我不情不愿地回到山上，刚一进门，就见到一幅活色生香的场面。

盟主之女任星月香肩半露，对着柏庭媚眼如丝：“柏公子，人家真的好难受哦。”

我立马闭眼，抬脚出门，砰地一下，就撞上了门柱子。

脑袋上被撞疼的地方突然覆上了一只手掌，柏庭一边揉着，一边嗔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悚然一惊，着实不太习惯柏庭这般关切的模样。我抬眼，撞进柏庭的眸子里，只见里面浩瀚星辰，看得我呼吸一滞，立马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柏庭对任星月道：“这位便是北星君，她会为你看病的，我先告辞。”

我用眼神向柏庭求助，他却丢给我一个“你自己解决”的眼神，施施然地跨门出去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装模作样地号了号脉，借着开药的名头溜出来。

柏庭一身白衣，立在山巅之上，风猎猎作响，我从背后悄悄地走上去，扯了扯他的衣袖，仰头望他。

“南星君……小南南……大佬……”

“好好说话。”

“……柏庭，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柏庭瞅了我一眼，道：“任星月没病，我帮不上你。”

我自然知道任星月没病，我虽然菜，但号脉还是会号的。

但我是个女人，一看任星月的样子，我就知道她的病在心、不在身。

我弱弱道：“她患的是相思病，她喜欢你。”

其实也正常，整个江湖，喜欢柏庭的女子，排起队来少说也能绕青冥山百十来圈，这是因为柏庭不仅是名震江湖的南星君，还是东海蓬莱弟子。

蓬莱本是东海的隐世门派，门内之人各个都是大人物，内功又好，身手又好，不出世则已，一出世则是天下响当当的大人物。本来，像北斗门这种江湖门派，是摸不到蓬莱弟子的衣角的，可柏庭三年前就来到了北斗门。

娘亲和父亲告诉我，柏庭是因为身子不好，需要在青冥山上调养才来的。可我看了他三年，观察了三年，也没发现他哪儿虚了。

柏庭眉一皱，看着我的目光就变得凌厉起来，看得我心中一紧。

“那你说，我要怎么帮你？”

我被他的气势震慑住，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摸摸头发，摸摸衣角，解释道：“江湖盟主……势力挺大的……我爹娘也不能轻易得罪……任星月这个样子，明摆着是冲着你来的，若是你不能给她点儿好处……”

柏庭一拂袖，惊起青冥山下的一群鸟儿，向来淡泊的他，脸上竟然浮起一丝怒意。他沉下眉，目光锐利地盯着我，问：“慕开阳，你想我怎么给她好处？你是要我娶了她，休了你？”

我连忙摆手，纠正道：“不行，不行！顺序错了，你得先休了我，再娶了她，不然，同娶二妻，会被诟病的！”

柏庭刚刚熄下去的怒火转瞬又起，而且燃烧得更加旺盛。他狠狠地盯着我，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凑近过来，气息毫不留情地直接拍打在我的脸上，眼看着双唇就要触上来，好在他还残存了一点儿理智，顾及着我的小心脏，停住了，没真的亲上来。

他咬牙低声道：“你就这么高兴让我娶她？别忘了，我俩可是拜过天地、成过亲的，你最好有点为人妻的自觉，否则——”

他又凑近了些许，逼得我连呼吸都不敢。

“我就把你房间床底下藏的那些话本子，全部扔出去烧掉！”

我倏地一惊，被他威胁得后背发寒。

3.完全将我当成了个恨嫁的。

是的，南星君柏庭，就是我的夫君，名义上的。

除此之外，东、西二星君分别是我的爹爹和娘亲，所以，整个北斗门都知晓，我这个北斗星君，纯粹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

至于我为何会与柏庭成亲，这着实是桩误会。

当初柏庭要来青冥山上调养的时候，蓬莱门作为一个非常大气的门派，对爹娘表示：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照顾好柏庭就行。

我爹娘面对蓬莱这样超脱于江湖而存在的隐世门派，内心也是比较怵的，一怵起来，话就说得比较曲折。

“嗯……我们有个女儿……一直是我们的心病……”

我爹娘的意思，是说我根骨奇差，不是练功的材料，作为东西星君的女儿太丢脸了，看蓬莱门有没有什么奇药能改善一下我的先天条件。可蓬莱门的人大抵是受世间的仰慕太多，见过太多想来门下求亲的人，不等我爹娘一句话说完，柏庭的师尊便拍板决定：“那就将我徒儿柏庭配与你女儿好了！”

……完全将我当成了个恨嫁的。

奇葩的是，我爹娘还不能解释。解释什么？难道还嫌蓬莱门的弟子配不上我不成？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我在山下好好地逛着街、看着话本儿、吃着火锅、唱着歌儿，突然间就被抓到山上来，稀里糊涂地就成了亲。

新婚之夜，我一脸蒙地望了望身旁俊朗如谪仙的柏庭，他一身红色喜服，将整个人衬得更加耀眼。我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心中明白，这样超凡脱俗的人，我是配不上的，便非常识趣地挪到窗边的罗汉床上，准备将就一夜。

谁知，柏庭却不干了，他先是瞪了我一眼，起身，冷静而克制地看向我，问：“你干什么？”

我被他那样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慌，心内怵得很，要知道，以柏庭的内功，他伸出一根小指头，就足够碾死我几十次了。

所以，我哆哆嗦嗦，指着床，道：“今晚，床、床让你给睡。”

柏庭俊秀的眉头即刻蹙起，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最终拂袖离去。

他让丫鬟传了话进来，叫我睡床，他去别的房间睡觉了。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清楚了，我和柏庭，只要保持明面上的夫妻关系便可以。我不敢去烦他，他也没空来找我。他只是听他师尊之命，作为在青冥山调养的回报，尽力照顾我而已。

本来，我对这样的关系也是默认的。可坏就坏在，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柏庭。

4.“你俩，戏太假了。”

柏庭可能是真的生气了，完全没管任星月这档子事儿，一副让我自己解决的态度。

我没法子，找到他位于山顶上的院落。此时，任星月也跟了来。

她风风火火，追着我大吵大闹，惊起了一群飞燕。

“慕开阳！我知道你和柏庭是夫妻，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与柏庭和离，我便叫我父亲撤了山下的人，你要是不同意，就别怪我狠心了！”

她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我跌跌撞撞跑进柏庭的院子，差点儿一个狗吃屎摔倒在打坐的柏庭身前。

柏庭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淡地看看门口的任星月，又看看我。

“名震江湖的北斗门，就这点本事吗？”

我抱着他的大腿，声泪俱下地解释：“大佬！民不与官斗，在江湖也适用啊！你是不知道，这个女人太凶了……”

柏庭一把将我拎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好似要将我的那点儿心虚看个透。我撑不住了，朝任星月使了个眼色。

任星月立马上前，盯着柏庭问：“柏庭，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

柏庭的目光在我们两个之间逡巡一番，扬起唇，笑了一笑。

他这抹笑容极具魅惑力，让我被他拎着衣领也晃了晃神，心不由自主地咚咚直跳。

“你俩，戏太假了。”

我：“什么？”

柏庭冷下眉目，周围的草木无风自动，我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肃杀之气，转头一看，任星月已经败得一塌糊涂，腿一软就在柏庭面前全招了。

“对不起啊，南星君，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我只是来帮开阳一个忙，她说想与你和离来着……”

我死死地瞪着任星月，什么叫塑料姐妹情，我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柏庭挥了挥手，放任星月飞一般离开后，我本来也是想跟着她逃过一劫的，却被一股大力制住身子，根本动弹不得。

我回头，幽怨地盯着柏庭，不小心把心声说了出来：“有本事你别对我用内功！”

柏庭一笑，居然真的收了功，我浑身一轻，正准备开溜，腰间突然多了一只有力的手臂。

“不用内功，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柏庭说道。

我被他突然伸过来的手臂闪了腰，不敢回头与他对视。

他突然起身，从背后紧紧地抱住我。我是第一次被他抱着，惊讶之下连反抗都忘了，任由自己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

他的声音沉缓低落，带着几分罕见的失意，他的下巴低下来，蹭了蹭我的脖子，激得我从颈窝处一直热到了心口。

“开阳，你就那么想离开我吗？”

“我……”

柏庭低声道：“慕开阳，你是我的娘子，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别挣扎了。”

我感受到他的温度，回头看见他眉间隐约缭绕的那一丝混沌的气色，心突然慌乱得不知所以。

5.“你不介意一妻二夫？！”

夜晚，我偷偷地溜到后山山谷，幽会我那可怜的情郎。

宋露和柏庭不一样，他眉目虽然清俊，但远没有柏庭那般妖孽，也没有柏庭那般清冷、看上去不好接近。

我是在成亲之后遇着他的。那时，我对柏庭害怕得紧，连带着都不敢在北斗门中出现，只好躲去了山后的草药山谷中。

那夜，向来晴朗的青冥山下了一场雨，将我困在谷里出不来，宋露就这样突然闯入了我的视线。

他一袭青衣翩然，穿过山谷中的草药，那样深情地看着我，我一下就被他眼眸中的平静吸引，定定地站着，再也动不了分毫。

他解下自己的外衣，为我披上，那夜星河浩瀚，我与他聊了一夜。他说他是青冥山下结庐而居的习武之人，误入此地，还请佳人海涵。

我当时就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问道：“这是你在哪年的话本子上学到的台词？我告诉你啊，现下都不流行这样说了，文绉绉的，你去山下金银铺子对面的徐老板那里，能搞到不少新鲜本子……”

宋露面露窘迫，我却觉得这样的他可爱极了，不像柏庭一样，总端着仙人般的姿态，不好接近。

在北斗门里，我要么是名不副实的水货星君，要么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的“柏庭之妻”，唯有在宋露的面前，我才能感到片刻的放松。我可以不装着、端着，老老实实做回我自己，做一个真实的慕开阳。

这三年来，我经常与宋露在草药山谷里见面，渐渐喜欢上了他，并暗暗下定决心要找机会与柏庭和离，和他在一起。

我好不容易借助任星月想出一条妙计，却被柏庭当场识破，心是真的累。我将这事儿和宋露说了之后，他面露惊讶：“原来你……是想着要和我在一起的。”

我点头道：“对啊，不然，我们这算婚外恋，要受道德谴责的。”

我躺在宋露的怀里，回头看他的眼眸，不知为何却看到了一丝欣喜。

“你高兴啥？”我出言问道。

宋露连忙收敛神色，温柔地替我拨了拨额前的发丝，劝道：“开阳啊，和离是不行的，你别和离了，柏庭不好吗？是武功不够高，还是脸蛋儿不好看，你非得和他和离？”

“不和他和离，我怎么和你在一起？”

“我又不介意。”

我瞪大了眼，万万没想到，宋露居然是如此开放的人！

“你不介意一妻二夫？！”

宋露温柔地笑笑，眼中浩瀚的星辉和柏庭如出一辙，看得我一愣。他说：“只要是你，怎样都无所谓。”

我惊觉宋露的情话功力增长了不是一星半点，当下便怀疑他是不是这些年看了一屋子的江湖话本儿。我戏耍似的手疾眼快地朝他的怀里掏去，他一躲，却因为腿被我压住躲闪不及，怀里的话本子就被我掏了出来。

我睁大双眼看着手里的话本子，发现这不是上次柏庭从我手里没收的那一本吗？封面上被我用树枝不小心戳出的一个洞赫然在目，天下绝无第二本！

“你……你！”我话都说不清了，扔了话本就盯着宋露。

宋露慌乱的神色一闪而过，我忽然福至心灵，伸出手往他的面上一揭——

果真揭出一张人皮面具来。

我和人皮面具下柏庭的脸相对，默默无言，头顶上横空劈下的惊雷倒是很符合我现在的心情。

“南星君……你这是要……做啥啊……”

6.“要不，我再把人皮面具戴上？”

我差点就要写信去蓬莱，问一问柏庭的师尊，柏庭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缺失，才有个冒充旁人和自己娘子搞婚外情的怪癖。

我一想到三年来，与我互诉衷肠，对我柔情似水的宋露，居然是青冥山上清冷的柏庭，我就掐自己一下，确定不是在梦中。

柏庭最终还是握住了我神游的手，防止我将一条胳膊全掐青了。他温热的掌覆上来，内力涌动，我感觉手臂处一阵舒爽，低头一看，上面的青紫已经全部消失了。

我依旧处在对人生的怀疑中，看着面前依旧是仙人之姿、眉目间却多了一分深情的柏庭，小心翼翼地问道：“柏庭，你确定不是在逗我吗？”

柏庭咳了咳，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我的确是因为成亲之后，你不理我，才想装成另一个人来接近你的。”

不是！您这两个人的差别也太大了吧！

我严重怀疑柏庭是不是隐藏了一个闷骚属性，在“宋露”身上全爆发了出来。

我嗷呜一声，抱住了头，在满地的草药上打滚。

我喜欢宋露，可宋露不是宋露，而是柏庭，那我到底喜欢的是谁啊？

“开阳，你别这样，要不，我再把人皮面具戴上？”

柏庭说着，就打算理理手里被我揉过的人皮面具重新戴上，我觑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又立马哭丧了脸，带着哭腔出声：“我这到底是喜欢上了一个什么人啊……”

柏庭的精分并没有持续多久，其实，他也不算精分。我回忆起三年来他的一点点改变，也的确是在朝宋露靠拢。

只是，新婚之夜，他清冷的气质留给我的印象太深刻，让我后来对他的改变没有注意到而已。

柏庭在一桩桩、一件件地说给我听。

“前年七夕节，我提前去山下买了好多葡萄架，在山顶上搭了个长廊，打算邀你赏景饮酒的……”

结局，我知道，我压根儿不知道葡萄架是柏庭安排的，在门人面前爬上去耍了一招三脚猫的剑式，架子就散了。

“去年上元节，我点了花灯，将青冥山上映照得通亮，本来想等在你房间，借着机会和你说说话，让我搬进你房里的……”

结局，我也知道，我听着小丫鬟说柏庭在我房中之后，吓得直抖，连夜溜下了山，回身倒是和山下百姓一起欣赏了一番青冥山上花灯飘摇的美景。

“今年春分，我学着下厨煮了几道菜，打算庆贺一下我们的成亲纪念日……”

结局，我更知道，那时我被柏庭面前摆着的几道菜惊得说不出话来——柏庭会做菜这事儿放在我的脑袋里，爆炸程度和我能打得过他一样。所以，我立马不敢动了，挺直腰杆上刑一般吃完了几道菜，脑子里想的全是柏庭会不会看上了哪家姑娘想把我毒死好让位，他说的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

我眼睛慢慢地转到他的脸上，看着他眼中的浩瀚星河，和我的宋露慢慢重合起来。

那个会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发丝、轻轻唤着我的名字、在我练功不畅的时候倾注内力为我疏通经脉的宋露，竟然是……我的夫君。

柏庭拂袖，一身青衣的他退去了些许缥缈，让我不自觉地想亲近。他弯腰将我脸上的草药拂去，整理着我的衣襟，轻启朱唇，问我：“所以，开阳，你能接受我的追求了吗？”

我心中一动，满腔的柔情顿时化成了水，正欲开口说话，却见柏庭面色一变，忽然捂住胸口。

我的心狠狠地一跳，何曾见过柏庭这样的面色？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就要将他扶住，他却更加变了脸色，推开我的手，脸往旁边一转，似要躲开，却没来得及。

他一口血，吐在身下的草药上，映得我双眼刺痛。

7.“这青冥山上，还有谁能阻止我取你性命！”

北斗门里，我颤抖着抱住柏庭的头，眼看他额上瘴气笼罩，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柏庭的师尊也来了，这个蓬莱门隐世不出的高人此刻也是一脸忧愁，道：“我算着时间，应该是几个月后才会复发，不知为何竟然提前了一段时日……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我愣愣地盯着柏庭紧闭的眼，心里空了一大块。

我触着柏庭温热的身体，生平第一次，有了揪心到极致的感觉。我轻轻拂过他的眉，触上他温软的肌肤，听着他平稳的心跳。

啪嗒，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柏庭睁开眼，看清了我眼中的湿意，勉力抬手拂了拂我额间的发丝。

他终于不像一个缥缈的星君般清冷，而是像一个夫君，柔声安慰我：“不怕，我没那么容易死，魔教瘴气奈何不了我。”

我贴了贴他的脸，安抚他睡下之后，走出了房间。

柏庭的师尊在外和我爹娘解释，十几年前的江湖魔教大乱，他带着柏庭出世平息动乱的过程中，不小心让年幼的柏庭遭到魔气侵体，这些年来一直没能根除。我听了之后，心下了然。

回到房间，我将床底下多年收藏的话本都翻了出来清点好，再将自己这些年下山搜罗的宝贝理出来，在纸上一样一样地列好，然后交代清楚，这些东西分别要留给谁。

我再去门里晃荡了一圈，告诉厨房的李伯上个月十五去厨房偷吃的人是我、不是他儿子，把早就答应画的花样子给了花房的蔡嫂，和每个人如同诀别一般。

然后，我回到自己的房中，深深吸了口气，拿出匕首对准自己的手腕。

那一年，我爹娘为平息动乱，下了山，留我一个婴孩在山上。我被魔教之人报复，被魔教派来的鹰抓住，丢进了后山谷中。

也是我命大，没死，反而在草药谷中滋养长大，滋养成了一具生死人肉白骨的药体。

所以，我这个北星君，药理造诣最高的名头，是真的。我自己便是一具最好的药体，连人人谈之色变的魔教瘴气，都能医。

像我这样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抢去放血。所以，在柏庭借休养之名来到青冥山上时，我就隐隐有种猜测——他是为我的药体而来的。

所以，我害怕他，小心翼翼地躲着他，却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场情劫。

新婚那一夜，惊鸿一眼，他就将我的心牢牢地收住了。

其实，我很喜欢柏庭，真的很喜欢，喜欢到宁愿找个和柏庭眼眸相同的人聊表相思，也不敢直面对他的感情。一直有个声音在隐隐告诉我：别和他做真夫妻，要是真有感情了，到时候，他怎么能下手取你的血呢？

窥见柏庭眉间偶尔闪现的瘴气之后，我甚至想干脆和柏庭和离算了，这样免得他用起我的血来，还要受江湖人诟病，背上杀妻的名声。

我是真的很傻了。

在我刚刚准备用力划下手腕之时，山下突然鼓声震天响。

我出门查看，爹娘已经急急地带着门人下山，吩咐我：“魔教余孽攻上来了，我们下去抵御，你在山上照顾好柏庭！”

看来，柏庭的瘴气复发，也是魔教复仇的手笔。

我担忧柏庭，不待敲门便闯入了他的房中，却看见床边有一个俏丽的身影。

任星月俯身，唇与柏庭的面颊凑得极近，眉目间流转的情意差点儿亮瞎了我的眼。

我呆呆地问：“星月，你做什么呢？”

任星月一愣，抬头看我，面上有几分慌乱，之后镇定下来，眼中水光闪现，带了几分可怜。

“开阳，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之所以答应你上山演一场戏，是因为，我喜欢柏庭啊。”

“啊？”我目瞪口呆，如果没有看到印在柏庭面上刀剑的亮光，我差点儿就信了她的鬼话。

我努力挤出眼泪，慢慢走近，面上保持着被姐妹背叛之后伤心欲绝的神色：“星月，你真的要这样做吗？我是柏庭的娘子，我爱他啊……”

我状似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她霎时反应过来，用力挣脱我的手，抽出背后的剑，便抵住了我的脖颈。

我抬眼一看，任星月眼里突然涌现出嗜血的光芒，额头突然出现一股散不开的瘴气，还隐隐露出魔教圣女的印记。

“呵，你要是不多事，我原本不会杀你的。”

在任星月面前，我无半点反抗之力，任由她手上用力，将冰冷的剑锋没入我的脖颈。

突然，她面色一变，手上一顿。

她回过头，柏庭已经直起了身，清明的眼眸注视着她，手指放在她的脖颈间，一用力，就能拧断任星月的脖子。

“放开她。”

任星月挑眉轻笑，道：“柏庭，你还是别强撑了，就算你师尊暂时用内力帮你压制住了瘴气，也只能让你暂时清醒而已。他现在已经去蓬莱为你求药，我看这青冥山上，还有谁能阻止我取你性命！”

说着，她手腕一翻，就将柏庭的手从颈上移开了，翻起一个剑花，明晃晃的剑尖指向了柏庭。

柏庭面色苍白，额头生出虚汗，却还扬起嘴角，笑了一笑。

他看向我，问：“开阳，你刚才说的爱我，到底是不是真的。”

8.“娘子，这回换你来保护我了。”

我算是很佩服柏庭了，到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谈情说爱。

我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点了点头，哇呜一声就哭了出来。

“怎么办啊，柏庭，呜呜！我爹娘和你师尊都不在山上，怪我平常不好好练功，打不过她，保护不了你……”

大概是激动得厉害，我脖颈间的血又开始流，我赶忙接住，送到柏庭的嘴边。

“你赶快吞下，好歹能压制一番瘴气。”

柏庭却死死地闭着嘴，偏过头去，让我赶紧把伤口的血堵住，还道：“我是不会用你的血的！”

我一愣，随后泣不成声。

“你来青冥山，和我成亲，不就是为了去除瘴气的吗？”

“你费尽心思接近我，不就是为了我这副药体，让我用自己的血救你吗？”

“可是现在，你为什么不肯用我的血？”

柏庭虚弱地笑笑：“因为，我从一开始，想的就是要保护你啊。”

我惊讶无比，愣愣地看着他的眼，脑子里一幕幕掠过曾经做的傻事儿，后悔不迭。

此时的任星月剑尖颤抖，指向我。

“原来……你竟然是个稀世奇珍，你竟然是药体！”

她双眼放光，看得我很不舒服，柏庭也趁机搂紧了我，保护的意味不言而喻。

“天助我也！只要取了你的血，我父亲说不定能复活了！”她激动地大叫，一把将我扯过，带着我飞一般出了房门，朝山顶飞去。

“喂、喂、喂——”我在风中大叫，“你能不能有点原则，说好的找柏庭复仇的呢？你们魔教的人也太善变了吧？”

我提醒她：“你父亲都死十几年了，就算挖出来，也只剩下一堆白骨，就算把我的血全浇上去，他也不可能复活的，就算能复活，见着一具白骨活过来，你害不害怕？”

可任星月着了魔，一句也没将我的话听进去，还道：“若不是你爹娘当年下山，和蓬莱的人联手，我父亲今日还好好地活着，我也不必假装任星月，委身在如今的家中，忍辱负重、认贼作父！就算你不能救我的父亲，我也要放干你的血，为我父亲祭奠！”

她跑到青冥山颠，一声呼哨，引来了一只雄鹰。

我见着那只比我还大的鹰，腿肚子都在打战。

眼见着那只鹰就要来抓我。

可是，后来，本来稳稳抓住我衣领的鹰爪蓦然一松，只在我脸上留下一道血痕，而后抽搐着倒在地上。

我望向那一道大风刮过来的方向，柏庭长身而立，猎猎山风将他的白衣吹起，宛如谪仙。

我湿了眼眶，对他说：“你不必来救我的。”

他肯定是强行催动了内力，才能使出这一招以风为剑。

可他现在瘴气侵体，催动的内力支撑不了多久，散去之后，因催动内力而尽开的经脉会被瘴气一涌而入。

我后背发寒，不敢去想最后的结果。

柏庭却面色不变，对任星月道：“你若敢伤她一根汗毛，我保证会让你生不如死。”

柏庭的气势太足，纵然是被魔教瘴气影响，还是将任星月震慑了一下，让她拿着匕首的手有片刻的晃动。

高手对决，一瞬间便可分出胜负。柏庭利用这半瞬之机，鬼魅般出手，以风为剑，硬生生刺入了任星月的心口。

而后，他缓缓地看了我一眼，身体如纸片般倒了下去。

我知道他是强弩之末了，连忙跑过去抱住他。

他嘴角溢血，深深地看着我，温热的唇就覆上了我的唇，随着他温软的唇传递过来的，还有滚滚如江河般的内力。

柏庭竟然强撑着一口气，将毕生内力全部传给了我。

他噙着笑，闭眼之前说了一句：“娘子，这回换你来保护我了。不许放血救我，不然，就算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把你的命换回来。”

9. 那我还是选择当禽兽好了。

青冥山的春天，花开得正好，我却没心情看。

我脚下生风，背着一筐话本子，越过青冥山颠，往后方的山谷掠去，耳边还传来门下弟子的低声议论。

“北星君就是北星君，单就这天下第一的轻功，没有浑厚的内力是练不出来的。”

“果然，从前是刻意扮拙，高人都是深藏不露的。”

……

我在草药山谷里搭了间屋子，屋里屋外都有草药生长。我进门，看着屋里的柏庭一身白衣悠然，正倚在榻上，捧着本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不许看了，小心伤了眼睛，你快躺下休息一会儿。”我严厉批评。

柏庭伸了个懒腰，收回双手的时候，“碰巧”地搂住了我的腰，把我抱到他的怀中。

他倒是轻笑着，我却吓了一大跳，赶紧弹起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他的身子：“你、你、你，要气死我吗？你睡了一年，好不容易才醒来，当初若不是你师尊及时赶回来为你续上了一口气，你就没命了，现在还不知道珍惜！”

“我想你了嘛，娘子。”柏庭大大方方地将衣襟解开，朝我露出健壮的胸膛，调笑道，“来、来、来，给为夫仔细检查检查……”

我简直没脸看他现在的模样。他可还有半分当初清冷如谪仙的南星君的气质？

我打掉他不安分的手，嗔道：“没个正行儿！”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要脸皮做什么，更何况，我们也算老夫老妻了，娘子不要害羞，来仔细给为夫检查检查身体好不好？”

他的声音太魅惑，可折腾一个病人，是禽兽行为，我不想去做。

柏庭看我不动，手又不安分了些许，哄着我道：“我已经没事了。师尊的方法极好，既然这片草药谷能滋养出你的药体，肯定也能修复我被瘴气侵蚀后残败的身子……为夫而今健壮如虎……来嘛，娘子……”

我实在被他撩得不行，在内心安慰自己：上是禽兽，不上是禽兽不如，那我还是选择当禽兽好了。

我陪着他胡闹一阵，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擦黑，我点上灯，为他做好了晚饭，去叫他的时候，他还没醒。

他睡得极深沉，眉间还残留了一丝羸弱，连我在床边立了许久都没发觉。放在从前的南星君身上，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我眼中渐渐又蓄满了泪水，轻轻抽泣了几下，柏庭立马便醒来了。他看见我落泪，还没睡醒呢，就已经下意识地起了身，将我抱在怀中，问：“怎么了，我的娘子？”

我轻声道：“我只是心疼，你的内力……都没了。”

柏庭摸摸我的脑袋，安慰道：“若不是我内力尽失，灵台皆空，也得不到谷中草药的滋养，就如同你当初成为药体之时，是灵台皆空的婴儿。世间万物，都是有得有失的。况且——”柏庭凑近了我，轻轻在我的额头啄了一下。

“我的内力，都跑去你的身上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正好。”

我看着他渐渐清明的眉眼，看见那眼里熟悉的浩瀚星辰，又笑了出来，使劲拱进他的怀里。

【柏庭】

我叫柏庭，是蓬莱门百年难见的“仙体”。

“仙体”是什么意思，我开始不懂，可后来魔教派了个奸细来，用瘴气打伤了门内许多弟子，只有年幼的我一点事儿没有的时候，我也渐渐明白过来了。

我能吸收魔教瘴气，是个当救世主的好材料。

正好那年，魔教在江湖大乱，师尊便带着我出世。吸收瘴气之后，我找了个山谷静心打坐，见到了一个五六岁的女童。

女童不会说话，大概是自小长在这遍布草药的山谷，见了外人便稀奇，她总在我打坐之时悄悄凑过来，仰着头，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

一开始，我是很生气的，因为她用草拨乱了我束好的发髻，流下的口水脏了我的衣襟，让我全然没有了蓬莱弟子的气派。

可后来时日渐长，我体内的瘴气还未清除干净，不得不继续在这山谷中打坐，便也渐渐觉得，有她陪伴，是件很好很好的事。

我虽然能吸收魔教瘴气，但过量之后，身体也承受不住，这具“仙体”，说白了，也只是清除魔教的“祭品”而已。

因此，我一直不大开怀。

直到某一日，女童的手被草割伤，我慌乱之下连忙含住她的手指为她止血。

血沁入我口中的那一刻，我脑中突然一阵清明，瘴气退散了不少。

我心中称奇，回到蓬莱门问了师尊之后，师尊根据我的描述推断出，那女童可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药体”。

我当下便对她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情愫，“药体”也好，“仙体”也好，听上去珍贵，实则都是命不由己的人罢了。

我渐渐长大，体内瘴气依然未能清除，复发之期日近，师尊生了想将我送到青冥山，让“药体”救我的心思。

在一开始，我是强烈反对的。世人都说蓬莱弟子尊贵，其实生命哪里有高低贵贱之分？

可后来，我越来越多地回忆起那年山谷里不谙世事的女童，心也就慢慢松动了。

如果以后，我能和她一直在一起，总好过在蓬莱无聊的时光吧？

新婚之夜，她怕我怕得紧，连与我共睡一榻都不肯，大概是猜到了我的来意。

我是很生气的，不仅气在她没能认出我，还气在她认为我来青冥山就是为了她这副“药体”。

师尊告诉我，追女孩子，得搞清楚她喜欢什么。

我摸到了她的房间，看见床底下藏了许多话本，里面写了一个又一个佳人与公子私会的故事，开始琢磨着我平时是不是太端着了点儿，便想出了个主意，以另一个身份去接近她。

她果然开心得很，和我讲山下的趣事，讲北斗门的时光，却从来不记得年幼之时在山谷中遇到的我。

她已经忘了我。

可我不在乎，她已经是我的娘子了。

她内功奇差，大概是当年错过了塑造根骨年龄的缘故，我便盯着她练功，好让她有些自保之力，毕竟若她是“药体”一事传出去，不知要有多少人想将她掳去。

可她实在喜欢偷懒，好好地练着功，只要见我不在，又叼着根树枝去山下搜罗话本子了。

我无奈，只能多护着她。

可我还是失算了。

任星月用匕首抵住她脖颈的时候，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又无端地沸腾起来，燃烧掉了我所有的理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没保护好她。

所以，我替她挡了刀，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平生内力全数给了她。

有了名震江湖南星君的一身内力，她再也不怕任何人觊觎了。

我总算让她摆脱了与我一样的命运。

师尊说我傻，“药体”入世，本就是为了救死扶伤的，我倒好，不仅舍不得取她一滴血，还把一身内力送给了她。

可我觉得自己不傻，不仅不傻，还聪明极了。

用一身内力换得与心爱之人的长相厮守，让她圈地为牢日日陪在我的身边，有多值得，只有我懂。 pFX4YznTd+PdBml0OOvWaqOUG+9ZtLdMTq1atNDu6GAWxajD233XwPm0PlzUVH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