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的约定

@一路开花

大学第一年，她们被分配到了同一间寝室。

同寝室四人，唯独她是农村来的姑娘，沉默寡言，带着矜持。山里的孩子，上学都特别晚，因此，相比其他三人而言，她的年龄最大。老二是个温州姑娘，心细如尘，秀气干净。老三来自内蒙古，外表粗犷，内心纤柔，家里有一块特别大的牧场。老四的外号是缺根筋，山西人，口若悬河，但反应特别慢。

手机风波

起初，老大和其他三位千金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到底是农村来的姑娘，虽然心里憋足了劲儿，想融入她们的小帮派，和她们打成一片，却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做。

老二大清早在宿舍里嚷嚷着手机丢了的那天，三人都有意无意地看着老大。她们家里非富即贵，想要一部手机，根本用不着这样的。只有老大，勤工俭学，申请贷款，可狠狠苦了一年，还是得用宿舍楼里的公用电话。

老三说：“别急，别急，我用我手机打一个试试。”老三掏出手机，拨了出去。结果，是一阵又一阵关机的提示音。

老二急了。老四跟着掺和：“是啊是啊，你拿人家手机也没用嘛。交出来算了！再穷，也不至于偷自己室友的东西嘛！”

老三坐不住了：“老二，昨晚你不是还发短信来着吗？发完短信，你把手机搁哪儿了？”

“我能搁哪儿？我发完短信就把手机放到枕头边了。”

老大不说话，从床上下来，打开灯，握着电筒，到处找。其他三人坐在床上看着她。十分钟后，老大跪在地上，小脸贴着冰凉的墙壁，从老二的衣柜底下摸出了沾满灰尘的手机。手机是顺着老二床边的缝隙掉下去的。打了一天的电话，发了一夜的短信，耗尽了本来就所剩无几的电量。

也只有向日葵知道，阳光将要去哪里。

意外火灾

为了庆祝手机失而复得，三姐妹在学校的会宾楼宴请老大。

老二举着杯子说：“老大，谢谢你！你不知道，这手机有多重要，里面有七十多个追求者的信息呢！我的终身幸福就全靠它了。”

老大默默地傻笑，端着杯子，和老二碰了一下，“咕噜咕噜”，把整瓶啤酒喝了个底朝天。三姐妹全都目瞪口呆。

当夜，四人坐在会宾楼的包厢里，聊得忘乎所以。老二拍着桌子趣谈温州美少女捉弄纨绔子弟的仗义史，老三甩着头发嗷嗷地吼着不知所云的蒙古族歌曲，老四则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描述那些道听途说来的惊人求爱事件。

听完之后，三人嚷嚷着要老大表演一段。老大躲不过去，只好关了灯，坐在漆黑的包厢里给她们几人说山里的鬼故事。三个丫头平日哪听过这样的故事？虽然彼此浑身发抖，可还是紧挨在一起，听得津津有味。

回寝室之后，恰逢停电，伸手不见五指。老二怕黑，躲在蚊帐里求老大起身点蜡烛。老大翻箱倒柜，找了半天。蜡烛点上了，温红的光在漆黑处跳跃着。“老大，放近些，再放近些，我害怕。”

后来，老大是被灼热的气息逼醒的，刚睁开眼，就看到了火红的一片。老二的蚊帐被烧了大半，火苗“呼呼”地往上蹿。三姐妹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不知如何是好。

老二要起身，被老大喊住了：“二妹别急，先用被子捂住头，我会来救你的！”

老大一个纵身从床上跳了下来，把洗漱台上的毛巾全都扔进了水池里。“哗啦哗啦”，四个水龙头，在顷刻间全被拧开了。

老大双手开弓，攥着滴水的湿毛巾，朝起火的蚊帐一阵乱打。

火被扑灭了。老大才掀开被子，老二就哭着扑进了她的怀里。

“二妹，有没有伤着哪儿？都怪我，把蜡烛放那么近。”老大一面说，一面细致地用手触探，看老二是否伤了身体。

直到第二天，三姐妹才知道，老大昨晚那一跳，把脚给扭伤了。耽搁了一夜，脚踝肿得像个馒头。

老二哭了：“大姐，你昨晚为什么不说呢？你看，都成这样了！”

“这有啥？我在山里砍柴，不知摔过多少次，哪次不严重？”其实，三姐妹都知道，老大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大火刚过，怕她们担心。

毕业礼物

大三下学期，老二率先提议，要给老大好好过回生日。

三姐妹忙开了。老二送手机，老三送电脑，老四送衣裤。老二说：“大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实在不想看见，大冬天的你还在楼道里打公用电话。伯母会担心的。”

老三说：“马上就毕业了，写论文做简历都得用电脑。再说了，你不接受这礼物，以后，你怎么帮我们三姐妹修改论文呢？”

老四说：“大姐，我听到过好几次了，你骗伯母说，你兼职待遇不错，买了不少新衣裳，可如果你不穿着回去，伯母怎么会相信你过得很好？这两套衣服，一套是你的，一套是伯母的。”

那天，是老大第一次在她们面前流眼泪。在山里，被狗咬、被镰刀割、被牛踩，她从来都没有哭过。

大学还没毕业，老二就托父亲的关系，在温州帮老大找好了工作。老大最终还是没去。她把所有简历都投给了支援西部的工作机构。

毕业那天，老大又一次哭了。她摸摸老二的头发说：“二妹，工作了以后，可得好好找个男朋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捣蛋了。”

接着，她转身抱了抱老三：“三妹，你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但我知道，其实你很容易受伤。大二那年，你和男朋友分手，谁都以为你无所谓。可我知道，那天晚上，你躲在被子里哭了整整一夜。

“老四，小飞是个好男孩，这是我观察几年得出的结果。虽然，他家里条件不好，但他勤劳、肯吃苦，你一定要把握好。”

老二说：“五年后，我们在温州聚会吧。”老三不干，说：“要去内蒙古骑马。”老四不乐意，说：“山西也不错。”

最后，是老大开口了：“妹子们，别争了，咱们在青岛读了四年大学，五年后就在青岛见面吧。”

心的方向

五年，像风一样，“呼啦啦”地从远处袭来，说过，就过了。

这五年间，她经历了太多的挫折。爱情失败，母亲早逝。她独自在西藏的莽莽雪山中，传递着温情、知识和希望。

这几年，她陆续得到了她们的消息。老二在温州开了家服装厂，情有所归；老三把她在内蒙古的牧场办成了旅游胜地；老四跟着小飞去了广州，白手起家，开了小商铺。

她没去青岛，和她们断了联系，她不想再去打扰她们的生活。只是，她没想到，她们会一起来西藏。老二胖了不少，刚见面，就嚷嚷开了：“大姐，你可真够残忍啊，把我们丢在青岛。不过，这几年，你在外面可红了，报纸上说你是高原的格桑花，整整五年，孑然一身，把所有的青春和精力都献给了贫困山区的孩子。不过，依我看，你倒更像太阳，否则，我们三姐妹才不会成天跟向日葵一样围着你转呢。”

老大又哭了。这是向日葵和太阳的约定，也只有向日葵知道，阳光将要去哪里。

欲何依摘自《谢谢你在人海中》
汕头大学出版社
图：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