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岁钱大王

@江志强

20世纪80年代初，我们村有个孩子叫秃三，其貌不扬，脑瓜子却灵光得很。印象最深的是，每年春节，秃三挣的压岁钱是我们的好几倍，惹得大伙儿羡慕嫉妒恨。

这家伙似乎天生就会挣压岁钱。过年期间，秃三挣的压岁钱能过百，人送外号“压岁钱大王”。

后来，秃三偷偷把自己的“挣钱秘诀”告诉了我。初一那天早上，他先给家中长辈和亲戚们磕头，然后壮着胆儿串到左邻右舍家里，还到同学家里磕头。这么说吧，只要他认识的人，都要磕个遍，一户也不落下。很多时候，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也勇往直前，大胆去磕头。大人们见这孩子懂规矩，知礼数，立马就会给压岁钱。

最让我震惊的是，秃三有一年春节从东街大瞎爷爷那儿挣了六份压岁钱。大瞎爷爷八十多岁了，双目失明，他的儿女都在县城和省城工作，每到春节总会给老父亲很多崭新的零票，作为“压岁资金”。

我曾把秃三的“壮举”说给父母听，决心以秃三为榜样，多多挣钱，却遭到父亲的严厉呵斥：“过年给长辈磕头是礼数，不能把磕头作为挣钱的门路。遇到那些家境不好的长辈，照样得磕头，人家给钱也不能要！”

有一回，我去找秃三玩，正巧撞见秃三的父亲给仨儿子训话，他点着老大老二的脑门子一通狂吼：“还是咱家小三儿有能耐，你们都应该向他学习，想要多挣钱，就得多走脑子多磕头……”

当时年幼，我觉得秃三的父亲说得很对。

多年后，我已大学毕业，在政府部门从事文秘工作，有一次到领导办公室送文件，刚到办公室门口，只见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人“扑通”一声朝着领导跪下了，声泪俱下地说了一通困难，恳请领导给个方便。无奈之下，领导给他批了条子。

这个人就是秃三。他那时是县城一家装潢店的老板。后来，秃三的生意做大了，成了当地最大的房地产商。

五年前，老家的发小告诉我，秃三因众所周知的原因进去了，被判了十年。他的大哥二哥也未能幸免。大哥是中学老师，因乱收学杂费被免去职务。二哥是商场经理，因向客人变相收取费用被辞退。

我想，如果秃三父亲当年对儿子的“挣钱之道”进行果断阻止并合理地引导，秃三和他的兄弟们也许便不会走上如今的路。

去年春节，我回老家过年，与父母团聚。初二那天，我正在读书，门铃突然响了。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仨孩子。孩子们异口同声说：“叔叔好，给您磕头了！”说着，三个小脑袋在地板上用力地磕。

我大喜，这仨孩子真懂事，旋即从钱包里取出三张百元钞票作为压岁钱送给他们。

谁知，父亲却伸手挡住了，他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三张十元人民币，给了三个孩子。

待孩子们走后，我不解地问父亲：“人家专程来拜年，又这么懂事，给十块钱太寒碜了吧。”

父亲说：“昨天到今天，他们已是第三回来咱家磕头了。”

那一刻，我张大了嘴巴，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秃三家的。”父亲说。

郝景田摘自《河北工人报》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