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鸭蛋的吃法

@高军

咸鸭蛋我们附近菜场一年到头都有卖的，都干干净净地码在盆里。吃几只买几只，不像以前家里腌一坛子。我走到一个卖咸鸭蛋的摊子前，切成几牙的咸鸭蛋放在一个瓷盘子里。卖咸鸭蛋的说：“大哥来尝尝。乡下麻鸭蛋，自己腌的，你看油汪汪的。”我旁边站着个女的，收起阳伞问道：“咸鸭蛋怎么卖的？”“大姐你先尝尝，价格不还是老价格嘛！”那个女的听了把杏眼圆睁，柳眉倒竖说：“你喊谁大姐？你们全家都大姐——”然后转过身，“咯噔咯噔”地走了。

卖咸鸭蛋的举着一牙咸蛋，摇了摇头说：“吃枪药了？这怎么回事？”我说：“你喊错人了！你看刚才那个女的，三十四五的样子，这个年龄的女的对年龄最敏感。我分析给你听哦，我们本地人把喊‘大姐’和‘家哥’当作一种尊称。大姐不分大小，是不是有这样一种说法？”他说是的。我说：“现在这个女的不接受这种老派的称呼了。你那样大姐大姐地喊人家，你跟我一样又长得‘自来旧’，她一想你都这么老了，还喊我大姐。那我还像什么样？她这样一想怎么可能会买你咸鸭蛋呢？”他把手中那一牙准备给那个女的品尝的咸鸭蛋递给我说：“大哥你吃——”我说：“喊帅哥，教都教不会。”他说：“帅哥你吃。”我说：“这就对了。”“帅哥你要几个咸鸭蛋？”我说：“你给来六只吧。”

回到家里，我儿子举着咸鸭蛋问我：“这个怎么吃？”我真被他惊掉下巴了。我爸拿了一只咸鸭蛋在手开始忆苦思甜，他说：“以前我在乡下。天杀的马富贵！他家是个城镇小手工业者，夏天晚上吃只咸鸭蛋也要秀给人看。他把咸鸭蛋弄出针尖大一个小孔，一只咸蛋吃三天，从里面抠一点再喝一口小酒。我那时小，就立个大志，将来一定要过上马富贵的那种日子。呵呵，这不就过上了吗，人就得立志。”

我指着咸鸭蛋对儿子说：“只要是咸蛋，就有无数种吃法。你可以摔碎了吃，拿脚踏扁了吃也行，向空中抛上去，等它落下来一嘴叼住也行。我们的老祖宗在尝试过种种吃法之后，总结出两种最经典的吃法。切瓣吃法是一种形而上的吃法，比如说家里来人了，切成几瓣，以便取食；还有一种就是马富贵的那种吃法，最朴实也最能保证原味的吃法——掏着吃。”

我说：“现在我能给你示范一下，先磕开咸鸭蛋尖的一头。把蛋壳清理出一个小孔，哎——把筷子扎进去。先掏出一点蛋白——啊——最激动人心的时候来到了，鸭蛋黄，还向外流出红油。这就相当于罗宋人最爱吃的鱼子酱，你来尝一口。”“味道怎样？”“好！”

我说：“你别光吃，我给你讲个故事。古代的时候有个孝子，每次吃咸鸭蛋的时候，他都是把美味的蛋黄留给父亲和爷爷，自己吃蛋白。皇上知道他这个孝行之后，就赐了一个‘至孝纯亲蛋白子’的称号，后来还封他做了官。”儿子说：“你说这个故事不就想我把蛋黄给你吃吗？”我说：“你应该问一下你爷爷想不想吃蛋黄。”我爸说：“马富贵就那么馋，他也不能抢孙子的东西吃，是不是？我自己吃我自己的，可有一样，不许吃完蛋黄就把鸭蛋扔在那里。去年我就发现有这种情况存在。这种将蛋黄吃完，让人家吃蛋白的人品非常不好。要拉出去批斗！”我说：“是的，要拉出去批斗。”

摘自《人间须尽欢》百花文艺出版社
图：陈明贵 WASy7i12ZpoytTDm9RZDxtIBYKPBMsHLfXye5RwouNArsItgnzO4ltdiemhxkOl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