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二丫的泰坦尼克号

@子鱼

少女二丫

为了寻找因家中生变，跑到省城来的闺密常二丫，柴静静把全城带“豆捞”的火锅店在大众点评上都搜了出来，一共十八家。

她开始一家一家去找，她大学闺密李代子——一家美容健身馆老板娘，问她：“一般人很少这么惦记小学闺密的，你怎么这么在乎这个二丫？”

柴静静拽住一个上菜的服务员：“小妹，我问你，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常宝丽的员工，就是长这个样子。”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给服务员看，服务员端详了一会儿，说：“没有这个人。”

柴静静把照片小心翼翼装回包里，先叹了一口气：“我跟你讲讲我和二丫的故事吧。

“我上小学时，家里非常穷，中午连饭都带不起。每到中午，都是我最煎熬的时候，条件好的人家，饭盒里都是米饭炒菜，再不济，也是炒饼、馒头之类的。只有我，天天只吃一个鸡蛋。后来每到吃饭的时候，我就到学校大门口的大石墩上坐着，等同学们吃完再回来。

“有一次，我正在大石墩上剥鸡蛋，后面有人伸过来一个饭盒，饭盒里是芹菜炒肉，芹菜碧绿碧绿的，肉丝被火煎得‘滋滋’在响，底下汪着一层油，白胖胖的一坨米饭在饭盒里也热气腾腾。

“‘我带得多，咱俩一起吃吧。’

“我回头一看，是常二丫。她把我的鸡蛋拿过去，放到饭盒里，用勺子一切两半，‘这样，咱俩一人一半鸡蛋，一人一半饭菜……我最喜欢吃鸡蛋了。’

“我和二丫成了好朋友，形影不离。二丫除了学习，是个什么都精通的人。她跳高跟体育老师跳得一样高，游泳能横渡还乡河。她十二岁的时候就会骑摩托车，有一次她骑着摩托车带我绕着盘山公路上了一次山，回家差点没被她爸打死。她唱歌很好听，会模仿很多人的声音，那英、田震、刘欢、张学友，都可以。她还会口技，你记得九十年代那个洛桑吗？洛桑那一套本事，她都会……

“二丫非常善良，除了善良，还很勇敢。有一次我也试着横渡还乡河，结果到河中间腿抽筋，差点淹死。她游过去，一路扯着我到了岸边。严格意义上说，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几年后，我上了县一中，她学习不好，只在镇上读了个普通高中。后来她爸肝癌，她就辍学了，帮她妈经营一家粮店。再后来，就被一个叫钱宝库的盯上了。我高三那年，他们结了婚。我后来出来上大学，他们在家生儿育女。我早知道钱宝库这个人，他不会安分的……现在，果不其然……”

“我一定帮你找到她。这二丫结婚后还那么‘有才’吗？”李代子问。

“有才，一身才华都给了生活。她不是经营那家粮店嘛，她学会了开拖拉机，用拖拉机自制了一个传送装置，只要启动拖拉机，货来的时候，就能从车上直接传送到她的仓库，还能自动码好。

“她一胎生了俩闺女，给俩孩子自制了一个跷跷板式摇篮，俩孩子在俩篮子里，篮子绑在跷跷板的两边，她计算好距离，俩孩子就能在摇篮里，一直摇来摆去。”

到了一家新店，李代子从柴静静包里掏出照片去问门口的服务员，这家店面生意奇好，门口排满了人。“你好，请问你们店里有个叫常宝丽的人吗？就是这个！”

“没有常宝丽，”服务员接过照片一看，惊呆，“这不是常二丫嘛！有有有，她就在我们店里。”

柴静静看见二丫穿着火锅店的红花制服，戴着白帽子，端着一大盆鸳鸯锅小心翼翼地穿梭在顾客之间。那份小心，再也不是童年记忆中那个活泼的少女了。

我心永恒

这天夜里，二丫下班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半了。她一个人往店后面的小区走。

忽然，一声惊叫，是个女人的声音：“抓小偷啊，抓小偷啊，有人抢我东西——”

只见一个男人从后面“嗖”地路过二丫的身畔。二丫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看见那个女人，她两脚一蹬地就蹿了出去。

没一会儿，路尽头的墙根下，一个男人被打倒在地，紧接着一个女人对这男人拳打脚踢。俩人的身影映在墙上，像皮影戏一样。

等到被抢的女人赶到的时候，那男人已经被打得爬不起来了。

“女侠女侠，别打了，打死了咱们吃官司，钱抢回来就行。”这个女人是李代子……李代子就这样“认识”了二丫。

但是二丫却拒绝了李代子“报恩”式地给她换一份工作的请求。

李代子的健身馆里，她男友的肩膀五天后还一片青紫。李代子一边给他上药，他一边咒骂：“这是哪来的母夜叉？怎么这么能打，早知道她这么能打，我打死也不接这活儿。”

第二天晚上，李代子和柴静静去吃饭。她们找了个靠窗的位子，远远地看见二丫在忙碌，一会儿端出一个锅，一会儿端出几盘菜。

夜幕降临，门口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忽然一个经理走上台，敲敲话筒开始说话：“又到了我们店里员工常二丫的表演时间，今天她给大家表演口技——《我心永恒》。”

只见二丫戴着服务员的白帽子，穿着一身红花的制服款款走到台上，她环视了一圈观众，清了清嗓子，眨了两下眼睛，上嘴唇和下嘴唇一错位，嘴角一撇，店里传出了小号的声音……是《泰坦尼克号》的《我心永恒》。

没有小号，但是却出来了小号的声音。大厅一片静寂，有人开始东张西望：“是不是音箱配的音？”

二丫“吹”着“吹”着，忽然停下，来了一句：“掌声呢？我吹得不好，大家可以冲我扔肉丸子。”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时光闪回，柴静静想起小时候，她们坐在学校门口的大石墩子上，吃完了饭，二丫拿个勺子和树枝当指挥棒，她的小嘴巴一撇，就能吹出各种歌曲。《泰坦尼克号》是她俩一起去看的。1998年第一次放这电影，只有县城电影院有，二丫偷了她妈二十块钱，又偷骑了她家的摩托车，带着柴静静进了城。

电影院里，她俩哭成了泪人。当看到杰克的脸仰望着露丝沉入大西洋底的时候，一向生猛活泼的二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沉在回忆中，二丫的“吹奏”完成了，火锅店里，叫好的，鼓掌的，吹口哨的，一片热烈。

二丫深深一鞠躬，下台又去端盘子了。

“她还是从前的二丫……”

没一会儿，常二丫端着一盘西瓜，款款向她们走来：“别躲了，我认出你来了。你看看谁这么有病，吃火锅还戴着大墨镜，还戴个大帽子，这不是诚心引人注意吗？”

柴静静看了看周边，默默从头上抹下帽子，摘下墨镜。俩人对视，笑出了眼泪。

二丫看向李代子：“那天那个抢劫事件，也是你们设计的吧，谢谢你们，一定是为了帮我。”

“是。”李代子答。

“我挺喜欢这个工作的，我在这每天只要干点活，就能换来一次表演的机会。现在有好几个饭店在挖我，酒吧街的一个老板也想让我专门去‘驻唱’，工钱开到两万多……”

柴静静佩服地伸出大拇指：“二丫，你真牛！”

二丫一笑：“我也是才发现，其实我一直都很牛，只是以前自己没意识到。我已经和钱宝库离好了婚，孩子都给我了，柴静静，你要是想帮我，帮我给俩孩子找个学校吧，我要把她们挪到省城来上学，她们明年就上高中了。”

“好，包在我身上。”

常二丫终于找到了自己。

心香一瓣摘自微信公众号子鱼
图：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