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
七微
|
凌晨一点多，我将最后七集剧本发送到指定邮箱，关掉word，长按笔记本电脑关机键，随手将电脑扔在地板上。我问一起工作的战友，看到“全剧终”三个字时心情怎么样？她把下巴抵在椅子上发呆，非常平静地说，没什么感觉。真奇怪，大概我们俩关在一个房间里太久，不仅常常想到同一个梗，连心境都相互传染了。我原本以为我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会很开心，想下楼去跑一圈。然而我什么都没想，心情非常平静。如同很多个深夜我们从疲惫的工作状态中暂时抽身，对对方说，来吧，打一局醒醒神。在全剧终的这个凌晨，我们关掉电脑后一起开了三局黑，悲惨地掉了三颗星，甩掉手机嚷嚷着“不玩了不玩了”。
我从前是不玩网络游戏的，学会打“王者”也是因为战友。在很多个关在酒店写剧本的深夜或凌晨，我们都是靠着这个游戏来缓解压力，那些坏情绪在一次次击杀中被释放掉。我们都爱听系统提示音“Victory”，那一瞬间的开心很肤浅短暂，但真的是那些难熬的时刻的救命稻草。
工作结束了，我们也即将分开。一起共事的两年来，因为聊了太多天，在一起居住的时间也很多，彼此总是嚷嚷着“好腻烦哦好腻烦，干完这一票我们两年别再见了吧”。但真临到分别了，反而坐在深夜的窗边不肯去睡，细细碎碎地回忆着这两年来我们住过的酒店，从长沙到北京到杭州到清迈到芬兰，一起吃过好多桶泡面，一起喝醉过，一起抱头痛哭过，一起看过那些城市清晨五六点的天光，交换过心底的秘密与伤口，也互相鼓励打气过。但很奇怪，我们竟然从未有过争执，即使是一点点小分歧都没有过。
我与她说起，她想了想说，是因为信任对方的能力吧。我在心里补充，不仅仅如此，还因为理解，所以从不想让对方为难，也不想让对方难过。在我心里，我们不仅仅是朋友，更是战友。那种情分真的与众不同。因为这情分，在我无数次想要放弃的时候，我首先考虑的不是别的实际问题，而是“如果我中途放弃了，我的战友怎么办”，我知道她也怀着同样的想法。
这是这两年我做这件事最大的收获。
天又快亮起来了，这大概是我们为这个项目熬的最后一个夜。临睡前，战友忽然感慨，其实我觉得自己还能写得更好一点，更深刻表达一点，如果再给我多一点时间。我摇摇头说，不是的，这跟时间没有关系，而是跟写作者的阅历有关。在你这个年纪，你所表达出来的情感与感悟已经很不错了。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关于我姑姑的那件事吗？她点头，记得。我明白你的意思。
去年我姑姑突然查出得了乳腺癌，医生要求她立即住院。她特别淡定地对医生说，我孙子才刚出生，儿媳妇在家里做月子还差七天才满月，我要照顾她，等结束了我再来住院。她回家后没有告诉家里任何一个人自己生病了，直至第七天她才对我表弟表妹说了这件事。我表弟一个大男人在医院得到医生明确的答复后蹲下来就开始哭，反倒是姑姑安慰他。当天他们就转来了长沙的三甲医院，我去医院看姑姑，我们都担忧愁眉，她却乐呵呵地安慰我们，直至做完手术她都表现得特别乐观，未掉过一滴泪。我跟家族兄姐说起姑姑的心态，大家都表示很敬佩。直至有一天，我听表妹说，姑姑出院回老家，我爸和伯父去看她，姑姑一见到他们就开始哭，哭了很久，哭得很伤心。我问姑姑当时怎么了，姑姑说，因为我哥来了。我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我哥来了。因为他们是哥哥啊，在儿子女儿、侄女孙辈面前我是长辈我得坚强，但在哥哥面前，我是小妹，我有权利脆弱，我可以放肆痛快地大哭。
我想起当初看韩剧《请回答1988》，德善奶奶去世，她非常不明白爸爸与姑姑们为什么还能喝酒、大笑、聊天、炫耀黄金戒指。她责怪大人们薄情，直至远在美国的大伯赶来，爸爸与姑姑见到大伯就开始号啕大哭，失去妈妈的孩子们终于找到了依靠，可以放任自己的情绪流露。
在听了姑姑那句话后，我二刷这部剧时，才真切地体会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所以我告诉战友，很多感悟跟时间无关，而是与阅历有关。不要急，我们总会慢慢把人生这条路深深浅浅都走一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