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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与霓裳

文/简洁

这些因为物质与虚荣产生的疼痛;

这些在别人看来无关紧要却令自己辗转难眠的心事;

这些女孩们都面临过的问题,都是属于你的失败与伟大。

研究生毕业后,找第一份杂志社工作时,主编对我最不满的一点是:说话声音太小了。常在开例会的时候对我苦口婆心,作为一个记者和编辑,大声说话有多重要。说话小声是我的一个软肋——我从找工作开始就知道这一点。

关于声音的困扰,在那时远离我已有很多年了。主编的旧话重提,让我有种对过往延迟的滞后反应。

我不爱说话,是从初中开始的。记忆非常清晰,是因为在翻出的小学的期末红本评语上,老师写着:你上课回答问题很大声,非常棒!若不是有那些小红本提醒着,我大概会误以为自己是一个天生不爱说话的人。

1

初中以前,我的声音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最开始读的是一个工具厂的子弟小学,是因为国家政策工厂转移的移民,他们原来都是天津人,讲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这在我的家乡小城是很少见的,于是我是先学的普通话,之后才学的家乡话。

我之所以会去那所小学,只是纯粹离家近。当班主任的母亲必须把我送到离家五分钟就能走到的学校,才能完成工作和带小孩两不误的任务。小学同学的父母都是工厂的同事,大家都住在一起,自然而然的,我对于这样的群体来说是外来者。但我和他们说着同样的普通话,回到家,我是那个特殊的,只会说普通话,不会说家乡话的小孩。

小城的人有种“媚外”,在这里说普通话,不会被欺负,只会觉得洋气。母亲对此一直引以为傲,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在母亲需要通过普通话考试时,一直让我纠正她的读音。考试前,母亲把我带去市广电帮她培训考试的老师那儿试着读了一段。那位老师对我说:怪不得你妈说回家都是你辅导她的。然后转身对我妈说:读得不错,可以扮一些小角色。

但那所小学除了让我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之外,也就一无是处了。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转了学。原因非常复杂,许多巧合的事件连在一起,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被排挤的感觉再也无法忍受。但对母亲我只说,我想要转学,母亲就去帮我办了。

母亲对外的理由是:想让我去更大的学校,接受更好的教育。她不再担任班主任,有了更多时间,而我也大到可以去需要走二十分钟的学校上学了。

原来的子弟小学,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转学去的学校,一个年级有六个班。因为是户口上本来应该就读的学校,我省去了原先要交的代培费,真正开始享受义务教育。这个班也有小群体,比如电厂子弟,因为效益好,常发些文具盒之类的东西,往课桌上一看同款文具,就能清楚地划分阵营。但转校生也多,之前的几个转校生成绩都好,颇受老师喜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转校生也可以算是一个小团体。

我在新学校迅速学会了家乡话,甚至学会了讲粗话。家乡话常用的一些粗话,是不带脏字的。用了省略句之后,外地人几乎不能理解骂人的意味。比如“你家屋头”,是你家屋子里漂拖鞋或发大水的省略句。

我觉得我变得粗鲁起来是有理由的。新学校的后面是一座监狱,有同学的家在里面,我们放学以后常去外围玩耍。其实外面和一座很大的公园无异,只有高高的褐色围墙后显示着阴暗的气质。监狱的外围是班上男生约群架的圣地,虽然都是口头说得多,但有了那样一个地方,讲狠话仿佛也更真一些。

在这样的背景下,口头禅上带上两句粗话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我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被同学告到班主任那里还觉得委屈。后来是在奶奶家和堂弟玩时被指出来,才惊觉自己沾染的习气。

总之,在上初中以前,我自觉是一个喜欢上课大声回答问题,甚至会带点粗话的口头禅,与声音嗲毫无关系的人。

2

是的,嗲。那时林志玲还未出名,也没有这样一个标志性人物来解释人们对声音的嘲讽时,我就被贴上了这样的标签。

现在想起来,完全是无妄之灾。初中第一天,我见到我在前一所小学的同学,他们似乎并没有听过我讲家乡话。在听到我和别人讲话时,之前学校的一个男同学突然惊呼:“天哪,你的声音怎么变得这样嗲了,你以前讲普通话时不是这样的啊。”然后做出捧心的惊吓状,高呼需要速效救心丸。然后他就像看稀有物种一样拉着别人来听我说话,每说一句,他们就爆笑出声。

从此以后,我的声音就成了让他们当成笑料的一个梗。每当我在课堂上回答问题时,一开口,班上的一群男生就会吸凉气、捂胸口,吵着要吃速效救心丸。我渐渐变得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实在不得已要开口时,我就刻意地低声讲话。

但这样做收效甚微。我后一所小学也有一起升初中的男同学,他们同样站在嘲笑的队伍里。我不明白,仅仅相隔一个暑期,为什么之前他们视若如常的声音,会让他们觉得这样值得嘲笑。现在想起来,只不过是青春期的男孩找到一个聚众狂欢的借口罢了。如果说林志玲的声音给她带来了辩识度,在我的青春期,经历更多的就是嘲笑甚至是嘲讽。而因为这个声音,我再被归为一个刻板的印象:嗲,假,做作。

老师并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对我上课时明知道答案而不举手回答的态度非常恼火。因为我母亲也是同校的老师,告状非常方便,于是屡次告到我母亲那里去。我便越发用沉默来抵抗。

我的整个初中,是非常沉默的时段。因为害怕开口之后同学的反应,所以不常开口。有时沉默一天突然说话,前两句会有生锈般的滞涩感。

这样让人苦恼的嘲笑,随着我一直到高中结束。大概是因为年长几岁,高中的同学没这么无聊。但因为声音而自卑,羞怯而小声的习惯算是留下了。

让我对自己的声音有所改观,是高中时的化学老师。那是一位行事雷厉风行且极受欢迎的中年女老师。一次课后,大家簇拥着老师去问问题,在我问完之后,她突然感叹了一句:呀,你的声音好好听。之后每次课后去问她问题,她都会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我最喜欢听你的声音了。旁边的同学听了,也会附和。渐渐地,我在同学眼里就变成了“声音特别温柔好听”,连带着这个印象成了“脾气特别好,讲话都像不会生气”的人。

那大概是我初步知道,对于声音的判断,主观意识有多强。在我的初中男同学认为这是撒娇、做作、装嫩的声音时,在一位能干的职业女性那里,能够抛弃这些隐喻着讨好男性的价值的判断,赞一句小少女的声音好听。

我大学时来到广州,这座城市在多重意义上对我来说是福地,对于声音的容忍度也是其中一个因素。这里因为语言的关系,女生们讲普通话好像天生就带着点发嗲的味道。如果说高中的环境是一种理智上的客观,在这里则是一种习以为常的自然。这种包容性让我几乎忘了这种曾经对声音的审判,非常自在地过完了读大学的几年。

3

直到找工作时,主编对我声音的评价,又让我陷入对声音的困扰之中。

比起声音的大小,更让我惊慌的是在进杂志社第一次采访后整理录音时——那是我第一次认真且长时间地戴上耳机听自己声音的回放。当时就吓了我一跳,录音里的声音和我自己平时讲话时听到的是不同的,经过电子处理的声音是连我自己都感觉得到的甜腻,我不得不慌张地咨询周围的人:平时你们听到我的声音是和录音里一样,还是和我自己听到的一样?

那种慌乱,是害怕电话那头的采访对象因为声音对我有所偏见:初出茅庐,不专业。或许更糟的会揣测我是在通过撒娇要达成什么目的。

好在这样的误会并没有发生。

因为大多数采访对象同时也是杂志的作者,作为编辑和他们有着更多的日常的联系。通过最后的成稿和平时的交流,能够让他们认识到一个更完整的我。

最近一两年,我已经不害怕听自己的采访录音,耳机里的声音已经不会引起多余的想象,具体是哪里变了却说不上来。最近有一次我的电脑坏了,不得已打开旧电脑,好奇听了一下三年前自己的采访录音,差别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也许是声线随着年纪的变化;也许是口音受变换城市的影响;也许是采访的熟练程度,之前那种让我害怕的甜腻已经消散了。

这样的声音,为什么会成为一个让我困扰的因素?在长大之后,回想起青春期男生们的起哄,在表面的嘲笑之外,我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你需要让旁人认识到一个更完整的你,不被片面的因素所左右。回想起我近年来采访的人物,没有一个人对我的声音做出过评价。他们通常说的是什么呢?我回想着,手边放着上一期采的作家路内,在给杂志写编读时提到对我的评价:“读书类的纸质媒体在变少,资深记者也在减员,而你们记者敬业且思维敏捷,即使在纸媒最发达的年代也不遑多让。”

敬业、敏捷、专业,我收到的多是这样的评价。在专业素质面前,声音只是一项中性的特质,不会让人模糊了焦点。

4

但如果可能,我还是愿意经历一个不因为声音而感到自卑的青春期。

有一次,我和一个阅读平台的编辑朋友在沟通稿子,刚好在路上,我就发了语音。她在那边很是激动:你的声音真好听,我们刚好要开一个作者的音频栏目,你有没有兴趣?我婉拒了,和她聊起那段少年时因声音产生的阴影。她惊呼“怎么会”,然后问我有没有看过高圆圆演的《爱情麻辣烫》。在那部电影里,高圆圆的声音被爱慕自己的男同学录下做成了磁带。那个编辑说:我以为你的青春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很可惜,并不是。

我找出那部即使对于我来说也太老的电影,看着男同学录下火车声、女主角课堂上朗读的声音和咯咯的笑声,心中有种宽慰:关于声音,还有这样的青春呀。

不是所有的少女都美成这样,但是,尽管时过境迁,我仍然遥祝,经历这一时期的少女都被温柔以待。 G5Xqiy32tPxNBMV01E1kPrW5CatO6c0b0u7+VTH3Dw9ezU/deKNzo9qs7+C3Su8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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