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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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对很多东西打不起精神的人,而我也总是不吝于展示这份没劲儿。去过的城市不少,但我总会做出一些在别人看来很可惜的事。比如,取消一天行程,就在某个莫名其妙但感兴趣的地方消磨一下午。
反正我不赶时间。
我也不认为风景都在大自然里,它还有可能存在于路过的每张陌生的面孔上。
大学时因为经济拮据,我经常坐绿皮火车旅行。就是那种从深夜开始行驶,凌晨到达的火车。车厢往往设施陈旧,往来的旅客大都拥有同一种疲惫的神情。
大家都僵硬地坐在磨损了的人造革硬座上,睡不着,却也不会主动跟周遭的人攀谈。偶尔会有不懂事的家伙因为浮肿矮身脱下鞋袜,到这种时候,其他人的脸上都会流露出一种克制不住的嫌恶,但大家还是不会讲话。
车厢里只有年久老化的风扇运行的声音,和火车“哐当哐当”行进的声音。因为没有空调,大家都汗流浃背。有谁实在忍不住,会费劲地把紧闭的窗户拉开一个小口,吹一会儿风,但很快又会拉上。
因为风里的灰尘实在是太大了。
事到如今,我已经根本不记得那趟列车具体开去了哪里,可能是武汉,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地方。但那个画面,却足以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可能是因为它足够真实,像一幅鲜活的众生相。和电影、电视剧里经过加工的画面不一样,它没有滤镜,也没有让人抚掌的戏剧冲突。它只是每个人生活的小小断章,也许下了这趟车,大家就会立刻忘掉。
但我却悄悄记了下来。
某个面目模糊的老者T恤背后发黄的汗渍,那位发福的中年妇女破了一个洞的丝袜,还有青涩的学生面孔捂紧的背包。
与其说是旅行使我快乐,不如说观察这件事更使我快乐。我自在地在脑内进行了一次漫长的探索和遨游,根据那些琐碎的细节,勾勒出他们的生活背景、教育水平、人生际遇,可能还擅自为他们脑补出了一些故事。
还记得上个月在东京的时候,我在每天暴走十来公里后,实在没心情按图索骥寻找那些热门的餐馆,所以大部多时候晚餐都会选在酒店楼下的中华料理店随便解决。
一碟煎饺配加了伏特加的生啤,我喜欢独自占据一张小桌,默默地观察进出的食客。
说起来,那家在大众点评上连信息都没有的店名我已经忘了,却记得一个非常有趣的细节。店名里明明有“香港”二字,可老板跟我聊天时,却操着一口非常流利的东北话。
我当然不好意思贸然问人家“为什么”,只好委婉地问她:“为什么来日本呢?”
刚好那时店里进来了两位客人,我们的对话被迫打断。她眼里有一丝犹豫,最后笑了一下,对我说了声“抱歉”。
我摇头,继续低头喝杯中的啤酒。
这段对话合理地终结在一个微妙的时刻。
在那之后我又去过店里两次,每次我们都会聊天,点到即止,但我觉得已经足够了。对我这种以想象生存的人来说,那个笑容已经是一个故事完美的开篇,也是我这趟旅行里最闪光的风景。
很神奇吧,除了那些既定的景点,徜徉在我脑海中的总是一些陌生人的脸。记忆的筛选如此奇妙,往往数年后你会发现,关于某次旅行,寄居在你脑海中的其实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而我更愿意认为,是它们构建了我旅行的意义和写作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