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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强档

无人挽留我

我远在俄罗斯工作和生活,但国内的同学说这个周末组织了谢师宴,我这个老师的得意门生非来不可。

谢师宴也是老师的七十大寿,听说老师也时常念起我,我不去确实不好。

所以我请了假,专程飞回去。

宴上,同学们意气风发,而我少言寡语。

桃李满天下近百号人,老师还是想起了我,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唤我到近旁。

我尴尬地擦擦剥虾的手,恭敬地候在老师身后。

“余昕宛同学可是我带过最优秀的学生,学习刻苦,成绩优异,毕业后就进了国内顶尖的三甲医院,听说是那一届新进医生里表现最好的。”老师年纪大了,夸起人来絮絮叨叨。

我脸烧得热,手足无措。

围观的同学中,有一名低我一级的师妹,听说也是天之骄女。兴许是老师教书时就常常念起我这个学生,她听多了有所不满,鄙夷地一笑:“哦?我现在也在那家医院,听过师姐的大名,但从没见过。听说师姐现在在俄罗斯,是被公派出国进修吗?”

我咬着唇,不知答还是不答。

老人脸上笑意盈盈,也在等着我介绍近况。

“我……我辞职了,现在在俄罗斯一家养殖场工作。”

话音落,整个宴会现场静得可怕。

我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包包,如同一个逃兵一样,快步走向出口。

所有人都还在消化这个消息,无人挽留我。

飞机上的手术

离开酒店后,我就直奔机场。

城市已经入夜,宴会上我没有喝酒,倒也清醒得很。

手机振动了一下,我拿起来,看到同学微信群里聊得热火聊天,显然是忘了我的存在,或者是无视,把不敢在老师面前说的辛辣讽刺肆无忌惮地发到群里。

也是,那个频频被老师当成榜样的我如今沦落至此,从国内顶尖医院到俄罗斯的乡下养殖场,更像是自甘堕落。

“你们说,从医院辞职后,她找什么工作不好,偏要去养殖场?哈哈哈。”

我退出群聊天,看着手里的登机牌,又是遥远的异国他乡。

之后过海关、登机、起飞,我都心如止水。

直到机舱里响起俄罗斯空姐的俄语,头等舱有一名旅客出现紧急医疗状况,问旅客中有没有医生。空姐用俄语说了一遍,又用英语说了一遍。

我的心剧烈地颤抖,紧张得像一个学生深深地埋着头,生怕被讲台上的老师喊上去回答问题。

不一定非我不可。不一定非我不可。不一定非我不可。我的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句,手指懦弱地蜷起来。

果然,几百名旅客中还有例外。

一位看上去经验丰富、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举起了手。乘务人员如获至宝,很快把他请进头等舱内。

我松了一口气,片刻之后,心又提起来。

因为机舱广播里再次征集医生,说明刚刚进去的医生无法处理。

人命关天,这次我不敢再犹豫,迅速站了起来。

头等舱里,一位面色苍白陷入昏迷的先生平躺着,刚刚进去的老医生很快和我说明他的诊断结果,需要立即实施一个开刀手术,来不及就近降落,但他既不会俄语也不会英语,根本无法与外航的乘务人员进行沟通。而且上一轮发餐时,他点了酒精饮料。

他问我:“行吗?”

我的手摸到紧急医疗包里的刀子,沉稳地点点头。

“喂,你真的是医生吗?”头等舱里,另有两位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乘客对昏迷的病患十分关心,怀疑地看着我。

“曾经是。”事态紧急,我说完,干脆地落下第一刀。

受过紧急医疗训练,担任我临时护士的一位外航空姐睁大了她碧绿的眼睛,看着切口处不断冒出的鲜血,吞了一口口水,提醒道:“余小姐,您可一定要小心,这个男人可是可以眼睛一眨不眨就买下我们整架飞机的贵客。”

出言之后,她也察觉到自己的失礼,道了声歉,便再也不说话,专心致志地配合我。

给鲟鱼做B超

飞机在中途降落,那位先生转诊就医,那两个西装男亦步亦趋地跟着转诊的医护人员,看样子应该是下属一类。航班继续起飞,抵达俄罗斯时比预计时间晚了两个小时,于我倒也不算晚。

我在机场拦了一辆的士,回到养殖场,已经决定忘记昨日发生的所有是非。

上班时间,穿好黄色的防水工作制服,我拍拍助手小姑娘的肩膀,喊她:“莉莉娅,工作了。”

她有一头漂亮的红色鬈发,正举着化妆镜刷睫毛,闻声嘟囔:“宛,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同时不情不愿地收好自己的化妆品。

“好了,已经够美了,”我笑笑,打开水箱,里面有十来条修长的鲟鱼在等待着我。我招呼莉莉娅,“快帮我抬起来。”

望一望身后的几十个箱子,莉莉娅一脸不满:“天哪,他们这是想累死我们。”

“好了,工作吧。”我弯腰抱紧一条鲟鱼,这家伙可真长,差不多八九十厘米,体重也有二三十斤。

莉莉娅帮我搭把手,我们两个女人协力才能把这个滑溜溜的东西抱到操作台上。我眼明手快,拿起超声探头,迅速贴着鲟鱼的腹部扫来扫去,同时冷静地看着黑白屏幕。

莉莉娅刚工作不久,还看不太懂屏幕上的图像,嘀咕着:“好像和我怀孕的姐姐上医院妇产科检查差不多?”

“哪里差不多,”我笑一笑,“一种是人类胎儿,一种是鲟鱼的卵。”

说话间,我已估清这条鲟鱼腹中的卵还没有完全成熟,给了莉莉娅一个眼神,和她一起抬起来,把它放回水箱里。

莉莉娅做个祈祷的动作,呢喃:“小家伙,算你好运,逃过一劫。”

“时候未到而已。”我泼了一瓢冷水。

天真的莉莉娅瞪我一眼,我耸耸肩,说的是事实。我们两人的工作就是定期给鲟鱼做B超,如果鱼卵合格,就送入生产车间由工人杀鱼取卵;如果鱼卵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生长达标,就让它回到水中再养一段时间。

鲟鱼的卵,就是举世闻名的奢侈美食——鱼子酱,英文Caviar,因其价格昂贵,被称为“黑色的黄金”。而取走鱼卵的鲟鱼,便等于被判了死刑。

莉莉娅才刚工作不久,虽然这里报酬不菲,但我感觉她已经动了辞职的念头。毕竟,哪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愿意成天做这种断人后代、判其生死,还染一身鱼腥的事?

莉莉娅的辞职信

果不其然,过了半个月,我经过人力资源办公室的时候,从窗口看见莉莉娅站在里面,手里拿着一封信,正准备放到HR的电脑前的样子。

门一开,莉莉娅走出来。

我平静地询问:“真要走啦?”

莉莉娅眉眼之间难掩喜色,摇头:“不不不。”

那封不是辞职信?能是什么?我一阵意外。

莉莉娅从裤袋里掏出那封信,在我面前晃了晃,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本来是打算要放辞职信的,可是你猜我在安娜经理桌上的文件夹里看到什么?”

“是什么?”这家伙,不愧是营造悬疑的一把好手,连我这种老太太一般古井不起波澜的心里都泛起好奇的涟漪。

“是……”莉莉娅红唇一扬,靠近过来,香水气渐浓,与我咬耳朵,“是宁先生今天过来参观视察的行程表。”

之前就有耳闻,我们这个鲟鱼养殖场的投资人是个中国人,姓宁,据说从祖父辈起就投资这里,饮食十分考究,买下这儿不是为了做鱼子酱生意,主要目的是家族自供。前段时间听说过他会来这里看看,当时设备部还专门帮我升级了超声仪器,不过后来参观之说不了了之,他并未现身,我还以为他不会来了,没想到最近又安排上了。

那个富N代,估计又是临时起意来观光吧,尝尝最新鲜的鱼子酱什么的。毕竟,鱼子酱中,俄罗斯产地的风味极佳。

我工作时不喜欢有人打扰,但投资人要看整个生产环节的话,我必定逃不脱。

难怪莉莉娅忽然不打算辞职了,可能是想与这个传闻中年轻多金且正值婚娶之龄的钻石王老五来段偶遇。

烈焰红唇、肤白貌美的俄罗斯美少女,我若是男人,也根本抵挡不住。

接下来几天,莉莉娅上班时都妆容精致,似乎还刻意调整了工作服的尺寸,包裹得身材婀娜多姿。

我也不说什么,反正啊,只要帮我抬鱼就行。

救人的身份识破了

这日,养殖场的气氛不同寻常,连最爱上班偷喝伏特加的红脖子汉斯都看上去一本正经,莉莉娅美目流转,顾盼生辉。

我抱着一条肥美的鲟鱼,险些一个趔趄,瞪向莉莉娅,正想责问她怎么不搭把手,却见她一脸兴奋地盯着门口。

鳄鱼皮花纹的皮鞋步入,垂坠感极佳的西服裤脚,镶着祖母绿的瑞士手表,我的视线逐渐往上移,最后落在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上,有点蒙。

在哪里见过?

“没想到你比我还花痴啊?看够了啊,快介绍工作内容。”莉莉娅咳嗽一声,低声提醒我。

我这才收回目光,发现我刚盯着人家发呆那一会儿,投资人宁先生显得极其不满,凌厉的眼神似乎十分质疑我的专业态度。

我正准备开口介绍给鲟鱼做B超这一环节,听上去匪夷所思,可事实上,有钱人的餐桌上,连食物的待遇都胜于常人。

这时,宁先生身后的两名黑色西服男忽然变了脸色。

他们一左一右架起我,莉莉娅吓得尖叫一声,看这阵仗,还以为我是潜伏在这里准备刺杀商业集团首脑的雇佣女杀手被捕。

我这才想起来,这两名黑色西服男是飞机上头等舱的男乘客,而眼前这个冷面投资人,就是曾经被我实施紧急高空医疗手术的病患。

那时的他脸色苍白发青,眼睛紧闭,陷入昏迷,倒不如现在这般有上位者的巍峨气势。

当日临停机场匆匆一别,我只和转诊的医疗团队简单交接了我的医疗处理方式,并未留下联系方式和身家背景。虽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对于这种性命金贵的富豪,得知为自己动刀的人竟然在平日里是给鲟鱼做B超的,估计心里会非常不是滋味吧?

令人窒息的屋子

办公室里,宁先生坐在老板桌后的黑皮转椅上,我规矩地坐在他面前正中的沙发上,后面站着那两个如门神般的黑衣男。

说是道谢,倒更像是拷问。

“你有没有行医资质?”宁先生沉着脸,显然不悦至极。

他这种人,肯定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试验的小白鼠,就像小孩子过家家玩的医生游戏一样。

“我说过,我曾经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医生。”我行得正也坐得直,坦然地面向他回答。

“呵,”他毕竟是成功的商人,精于算计,冷笑一声,“如果是非常优秀的医生,怎么会甘心在鲟鱼养殖场给鲟鱼做B超?”

我喉头如同塞了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眼睛一热,却很快逼退眼眶里的泪花。为什么?我不想回忆难道也有错?

“查!”他微微偏头,冷冷地凝视着我左后方的黑衣男,“召医疗团队过来,查查我的伤口有没有被植入什么芯片?”

我凉笑一声,有钱人的脑回路还真是不同,莫非以为我是什么商业间谍,趁机在他的伤口动了什么手脚,打算刺听情报之类的。

三人规模的医疗团队很快进入办公室,搬进来的还有一堆仪器。看来经历了上次飞机上突发疾病后,他对自己的小命重视升级,随时安排了一个医疗团队紧紧跟随。

“宁先生,没有问题,手术伤口很干净,恢复得很好。”医疗团队的负责人递来检查报告。

与此同时,我在国内的身家资料也被行动迅速的私家侦探查得水落石出,传真过来。

看完两份文件,宁先生的神色明显一松,望向我的目光开始有一丝抱歉:“余小姐,没想到您真的是医学院的高才生,三甲医院的骨干青年医生……”

“曾经是。”我不客气地打断他,毫不掩饰眼底的不屑,果断地站起来,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霸道的请客方法

按照莉莉娅偷看的文件,这个日理万机的繁忙富豪应该只在鲟鱼养殖场视察半日。

因为查我的身份,额外耽搁了一些时间。日已西斜,养殖场外停着一排排黑色轿车,倒也没有离去的意思。

在我快要下班的时候,他的一名手下过来通知我:“余小姐,宁先生希望邀您到城中共进晚餐,表达谢意。”他报出一个餐厅名,是俄罗斯本地名流最爱的餐厅,据说普通人提前一个月预约,都不一定有位子。

我正在清洗操作台,没好气地回:“除了谢意,他更该表达歉意。”

黑衣男不置可否,仅像木桩一样站着,似乎在等着我回应。而且在他看来,我只能回是。

“我不去。莉莉娅,你代我去吧。”我脱下工作服,丢给莉莉娅。

莉莉娅眼睛一亮,黑衣男像机器人一样回复:“对不起,宁先生邀请的是余小姐。”

“都什么年代了?我还没有拒绝的权利吗?”我不满地丢下这句话,径直离开。

因为养殖场远离市区,员工交通不便,所以这附近有一栋三层小楼是员工宿舍。我回到宿舍,先冲洗了身上的鱼腥味,吹干了头发,才穿着一身舒服的运动装,慢慢溜达着去员工食堂,准备吃晚餐。

养殖场的音响随时都外放着轻柔的俄罗斯音乐,有时候我分不清它到底是放给人听的,还是放给水里的鲟鱼听的。

有一款珍馐牛肉,来自日本神户,不是据说就会给它们放音乐、做按摩、喂啤酒,以促进肉质美味吗?

我一边想着,一边走进员工食堂。平日生意普通的食堂,今日竟然人满为患。要知道,运营食堂的人是人力资源部经理的表亲,做的饭菜一向仅能饱腹,谈不上美味。员工们大多收入不错,有好些干脆驱车到远一点的市区就餐。

我一眼便望见人群中亮眼的莉莉娅,抓过她来问:“怎么回事?就算是顶级鱼子酱免费自助也不会吸引这么多人啊?”

“不是鱼子酱,是米其林大师啊!”莉莉娅两眼放光,“宁先生把城里最著名的餐厅厨师请到食堂后厨啦!”

我瞠目结舌,这才注意到,食堂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四面站了四个手下,宁先生正襟危坐在那里,正望向我。

看样子,他想请我共进晚餐,有的是法子。

我顿时有些反胃,跟莉莉娅说了句:“你吃吧,我不饿了。”

今天的资料很清楚吧

每天站着工作一整天,抬了不知道几千斤的鲟鱼,说不饿是骗人的。

我平常不喜欢吃零食,宿舍里也没备什么打牙祭的东西。半夜三更,我如同小偷一样溜进员工茶水间,记得这里的柜子里装着一些糖果、饼干一类的俄罗斯甜食。

灯一亮,却不是我开的。

宁先生站在零食柜前,颇有一夫当关的意思。

“饿了?”他笑,这种人,大概就喜欢赢与征服的感觉吧?

被人抓了个正着没必要否认,何况我肚子正在唱空城计。我“嗯”了一声。

“余小姐的脸红了。”

“你怎么还没走?”我不耐烦。

“这是我的鲟鱼养殖场,不是你的。该下逐客令的似乎是我才对。”

“那你是要辞退我吗?”

“辞退?”他打开一盒罐头,里面是粒粒分明的饱满的鱼子酱,用一把贝壳小勺舀起,一边准备舀到我的手背上,一边慢悠悠地说,“有你这种高才生愿意纡尊降贵来给鲟鱼做B超,我作为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酬劳满意,自然成交。”我淡淡地回答,避开他的勺子。

“不喜欢吗?我小时候也不喜欢吃,总觉得有股恶心至极的腥味。可祖母耐心地喂我,说这是上流社会用餐的习惯,算是一种交际。”他转向倒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一吻,没入喉中。吃东西这件事,他应该是自幼接受教养礼仪,动作极其优雅。

此后,他也没逼我再尝试,而是拉开柜子,抓了一大把糖果给我,好像我是贪吃的小孩子一样。

我吃了一口糖,总算觉得人有精神一些,至少腿不软了,便准备离开。

但我的手被拉住。

我回头,看到他浅笑着自我介绍:“我叫宁知遇。”

“我叫什么……今天的资料上应该很清楚吧?”我一脸挑衅。

祖母教他等待

宁知遇在离养殖场不远的湖畔别墅住了下来,时不时就来鲟鱼养殖场看一看。据他所说,到了他这种身份,世间极少有事情能让他朝思暮想求不得,但出乎对美食的热爱,他愿意等待养殖场的一尾鲟鱼成熟。

那是十多年前,他还是个青涩少年的时候,被祖母带到这里,为一尾幼鲟做下了记号。

祖母当时只是为了教他等待。

“我得庆幸,当时祖母给我选择的鲟鱼品种不是Beluga,这个品种的鲟鱼,完全成熟的年纪在六十岁左右,那我得等成一个小老头子。”

他等待的是Oscietra鲟鱼,成熟只需要十二至十四年。

成熟的商业集团,掌权者一般不会太忙,毕竟分工协作,其余高层已经把事情处理得七七八八。他想忙就忙,不想忙的时候就溜到我工作的地方,打扰我工作,与我闲聊。

莉莉娅大概看到没有成为钻石王老五夫人的希望,已经辞职了。我一个人抱不动鲟鱼,他就来帮我。

“啊!恶心!怎么会这么恶心!”摸到鲟鱼的身体时,他的表情非常古怪,简直想破口大骂。

我凉凉地瞥他一眼:“既然恶心,你还吃人家干吗?”

问完后,我又觉得这是个多余的问题。他上次就说过,这是一种交际,一种身份象征,一种财力宣告。不在于它有多美味,而在于它很贵,等凡人吃不起。

最近天气非常冷,下班后,他问我要不要到他的屋里喝一口刚拍卖来的拿破仑酒(Napoleon Wine),1821年酿制的,在拿破仑去世后,只有不到十二瓶流传于世。

我翻了个白眼。

他又邀请我,说上次看我吃糖吃得挺开心的,要不要试试最近一款红遍俄罗斯名流社交圈的金箔甜品。

“金箔?吃金子不会死人吗?”

“不是,是可食用金箔,只是看起来精致,但没什么味道。”

我又翻了个白眼。

宁知遇说,他没怎么看过我微笑,看得最多的是我的白眼。

我的员工轮不到别人教训

我懒得讨好任何人,因为我的本职工作不包括这一项。事实上,我非常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与鱼相处简单,它们不会废话,我头疼的是偶尔来的参观团。养殖场的经理为了扩大订单,与一家高端旅行社有合作,通过这家旅行社到俄罗斯团队游的客人,会被导游带到我们的养殖场,现场参观与试吃。

这一招不错,许多客人从此成了忠实顾客,每年都订大批的货。

风和日丽的一天,一批新的观光客来了。

我一向把他们视为空气,可这次却不行。因为随团的人中有我的老师,还有我昔日的同窗。上次我退出了群聊,不知道他们之后在群里商量,要请老师出游。

不管是有人有意还是无意订了这里的行程,现在都不必去追究了,事已至此,我窘迫地暴露在昔日恩师的眼皮子底下。他只知道我如今在俄罗斯的养殖场工作,却未曾想到我不是转行,也不是做管理人员,而是在给鱼做B超。

简直荒唐至极!

老师气得脸呈猪肝色,捂着胸口,吃了药才好一些。

我低着头,任他恨铁不成钢地骂,也任那些同学落井下石地嘲讽,一句也不反驳,只感觉度日如年,心里暗自期待着这一天能快点过去。

“对不起,本场今日闭馆。”在我身边,穿着工作制服,戴着口罩,看上去只像个普通工人的宁知遇迈步上前,语气硬邦邦地请他们离开。

“你算什么?”一位男同学看着他制服上滴下的水滴,傲慢地挖苦,“我们刚刚在销售部下了几十万的订单,你敢赶我们走?”

“哦?”宁知遇挑眉,“那订单上的货全部免费送你,现在你们可以走了吗?”

整个旅行团的人惊呆了,宁知遇慢条斯理地脱下防水的制服,扣上里面衬衫的玛瑙袖扣,招了招手,销售部的经理疾步上前,洗耳恭听他的吩咐,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接着,经理安排员工飞快地备货,然后客客气气地请旅行团的人出去。

大门紧闭,偌大的空间只剩下我们,和不知多少条鲟鱼。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道究竟该感谢,还是该怼他多管闲事呢?最后,我语气僵硬地开口:“其实你不必这样,我辜负了他们的期待,被说几句没什么的。毕竟,我当初……”

话止于此,我还是不愿再说当初是如何放下柳叶刀,如何半转行成为给鲟鱼做B超的奇怪女医生。

他也不多问,回过头,浅棕色的眼睛像漂亮的鱼鳞一样闪闪发亮,嘴角上扬,只强调一点:“这可不行,这是在我的地盘,我的员工,轮得到别人教训?”

真是自大。

鲜美成熟的鱼子酱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一个念头在我的心里越来越重。

说实话,每次我看着水里的鲟鱼,都有一种冲动,我想开闸放水,让它们逃出这里。但是,估计养殖场会告到我倾家荡产。

我想我救不了所有,但救一条还是可以的。宁知遇从少年时期等到青年时期,甚至快等成了一个大叔的那条鲟鱼。

鱼子酱的对外售价一盎司上百美元,一盎司约等于二十八克。但我在养殖场工作,应该能给我算个成本价。

我算是个宅女,吃住都在养殖场,也不像莉莉娅一样喜欢到市区逛街买买买,工作这几年的薪水都没地方花。除了上次回国参加谢师宴花了一些,剩下的我都攒着,储蓄卡里的积蓄尚算可观。

这日,宁知遇在开网络会议,独自工作的我看到水箱里的鲟鱼正是他做过标记的那条,做过B超确认了它的鱼卵位置后,我拿出一个小工具,刺入鱼的肚子里,取出几枚鱼卵,放在特制的尺子上测量。直径已合格,正是鲜美成熟的完美鱼子酱。

按理应该送入生产车间,由工人开膛剖肚,挖出腹中的几公斤鱼子。而这条鲟鱼,也就彻底告别世界。

我却于心不忍。我终于意识到,过去这段时间,我努力逃避的事。实际上并没有被我遗忘,它像一条困在玻璃水箱的鱼,一次次冲击着束缚它的幕墙。直到今时今日,它终于冲出来了。

我把这尾鲟鱼放入水箱,用滚轮拖着,来到经理室。

宁知遇开完会议,刚刚下线,见到我便心急地站起来,一笑:“成熟了吗?你不用这么着急亲自送过来啊。鱼子酱还要去膜、筛选、揉搓、清洗、加盐、降温。”

我没有笑,面无表情地提出申请:“不是的,宁先生,我是想买下它放生。”

来自地狱的海鲜

我把支票放在宁知遇面前,同时提交的还有辞职信。

他的祖母在他幼时就教会他耐心等待,也许他在这里不只是在等待这尾鲟鱼成熟,还在等待别的什么。

可惜这一次,因为我,他彻底失去了耐心,几近癫狂地问我。

我想了想,还是明明白白地回答他。

我的哥哥,就像这条鲟鱼。

奋力地生长,最后却送命于宁知遇这类有钱人的餐桌上。

哥哥有先天性遗传疾病,但我们兄妹俩感情很好,我是为了帮助哥哥治病才拼命努力学医的。

但我昂贵的学费和哥哥的治疗费让这个家庭欠下巨额贷款。

哥哥做了一个决定,认为自己反正也活不了多久,就去做最不要命却又收入疯狂的工作。在海浪疯狂拍击的礁石缝隙里,有一种叫鹅颈藤壶的美食原材料,被称为“来自地狱的海鲜”,每斤售价上千元。

但采摘它危险至极,因为它通常生长在海流交换频繁的水域,风大,浪高,潮猛。

我毕业后,在三甲医院拿回第一年的绩效奖金,终于能够为家庭还贷时,随着海浪一起回来的,是死去的哥哥。

我神志恍惚,险些酿成医疗事故,后来主动离开。接下来我在招聘网站上看到需要操作超声仪器的就职岗位,还以为与我以前所学相关,应聘上签了合同后,却被派遣到俄罗斯工作。

在这里,我见识到了与鹅颈藤壶一样昂贵的鱼子酱。

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疯狂世界。

以上种种决定了我这一生永远都不可能喜欢像宁知遇这种人。

“所以,我永远也等不到你喜欢我的那天是吗?Beluga鲟鱼,我等个六十年,等成个小老头就能成熟。可是等你,却一生都等不到对吗?”宁知遇望着我,双眸宛如色泽清亮的鱼子酱,却折射出已死鲟鱼般的悲伤。

“对。”我心中澎湃,表面却镇定至极,幅度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走出鲟鱼养殖场,我在内心说了再见。 TQvNLL9rBLpXG6ghsFYtOcAM+SaXgrtfv2mkPs3uTaRM3703R+lZtuhDHcZIFOK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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