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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长发短发，你要知道，你的选择是为了自己，而非为了别人，更不是为了证明什么。
这些因为物质与虚荣产生的疼痛；
这些在别人看来无关紧要却令自己辗转难眠的心事；
这些女孩们都面临过的问题，都是属于你的失败与伟大。
对于少女时代来讲，最残酷的事大概是，在学生时代留下的印象在某种意义上是永久的。高矮、美丑、胖瘦——甚至长发短发——都在青春期的记忆里被打上了烙印般的属性。
很难解释那种属性的感觉，就像短发女孩和长发女孩是一个壁垒分明的性格划分。即使毕业后长发女孩剪了短发，短发女孩留了长发，你在回想起她时还是会停留在最初的印象上。
对于我的大部分同学来说，我应该是长发女孩的属性，但我在六年级时剪过一次不成功的短发。还好那时已经是要毕业的时候，度过了一段丑陋的尴尬期。一个暑假过去，上初中时我已经又能把头发扎上去了。在那之后，头发能扎上去的长度是我坚守的死线。某种程度上，头发的长度对我来说意味着女孩的尊严。
我忘不掉在我六年级剪完头发后去上学时被嘲笑的样子，因为剪得难看，我不得不在夏天戴了一顶毛线帽——那是我出门时唯一能找到的一顶帽子。于是我先遭受了路人的围观，然后在众人的围观中取下帽子接受了新鲜出炉的惊讶和嘲笑。这在只有一个年级只有六个班的学校算得上是一个新闻，少男少女们兴奋地传递着消息，关于一个还算数得上号的小美女因为剪了头发颜值如悬崖般跌落。对于青春期的少女来说，这算得上是伤心的记忆了。
为什么当时会剪那样一个男孩短发呢？
我记得很清楚，一半是因为某次考试没考好想让自己收心，另一半是因为一个喜欢我的男生在被我拒绝的第二天就向另一个女生表白。当时刚好在看《花季雨季》，提到林青霞失恋之后剪了短发，觉得是一个很帅气的举动。
仔细想想，这两个原因其实动机大不相同，一个是中国式家长思维的禁欲与惩罚，另一个则是追求自我独立的潇洒。
青春片里总是有军训时教官给女生剪短发，一群穿着迷彩的女生哭得伤心欲绝的片断。剪头发，是强迫，是专断，是违背个人意愿的象征，是进入集体生活时、竖立权威时给的下马威。印度神片《摔跤吧爸爸》里，教练爸爸给两姐妹剃短发，是为了不让她们借口在梳妆上花时间，更方便在泥地里打滚。长发意味着需要把更多时间花在自己的容貌上，因此成为老师管束学生，家长管束孩子的突破口。多年以后，我看到一个澳大利亚女孩因为染发被继母强迫剪掉头发，报警后继母被判虐待儿童的新闻——被迫剪短发原来是可以界定为“虐待”的严重行为，这足以解释那些被剪掉头发的女孩的屈辱和伤心，这绝不仅仅是一句爱漂亮可以抹过的事。
我当年一时冲动之下剪短发的举动，虽非被迫，但潜意识里还是带了些自我惩罚的意味，因此而受到伤害也是在预料之中。女孩剪短发是为了更漂亮这个意识，不仅在围观人群的概念中是缺失的，当时理发师手艺的成熟度也是达不到的，因此剪短发的悲剧会发生也不足为奇。
我少时的学校，并没有强制女学生剪短发的规定。因此主动留短发的女生数量是很少的，以至于她们在印象中太过鲜明，成为一个特征明显的群体。留短发的女生大概分为两类，一类是从小就被看成假小子，男孩气明显的女生。我上高中时，有一个打乒乓球的女生是国家二级运动员，一直留着干练的短发，是专业需要或其他，每一个这样的短发女生背后都有她要留短发的理由。
另一类女生就让人羡慕了，她们是早早就知道自己短发比长发更好看的那一类女生，干练、有主见、不轻易被别人的意见影响。这样的女生在我上初中时遇到过一个，那是我刚刚从短发留长后心有余悸的时候。她告诉我要把她齐耳的短发剪成男孩的短发，我大吃一惊后劝阻她，她淡淡一笑说没关系，她以前剪过。结果果然男孩的短发让她的五官更突出了，没有了齐耳短发那种小家子气，后来她成了我们学校少有的短发校花。
因为合适，因为好看去剪短发，这个最简单的理由，反而是最少人能实现的。这大概是因为女生头发的长短被赋予了太多意义的缘故。
我人生中第二次剪短发，已经是我大三的时候。小学时的短发童年阴影经岁月弥合，终于在理发师的劝说和掉发的双重助力下再尝试了一次。这次剪短发不大不小也引起了班上同学的一次围观，大概是因为在大学城荒岛，大家都太无聊的缘故。还有就是之前我的长发留得太长，剪掉后对比太强烈。
而这次我听到最多的一句问话是：你男朋友不介意吗？
男朋友的意见和剪短发有什么必然的关系，这个问题即使在十年后依然让我困惑，但清晰的是，周围的人觉得这种问话顺理成章。记得周杰伦还是某个偶像说喜欢女生长发，无法接受女朋友剪短发，大家把这当成是偶像的择偶标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而当时，我的男朋友还真的很介意。他介意的理由是：我剪了短发之后，性格变得没有以前温柔了，整个人变得尖锐，喜欢和他吵闹。每次一吵架，他都会说一句：你把头发留长好不好？
长头发就等于温柔，这种刻板的印象其实无理到好笑。但“温柔”的确是我在长发时听得最多的一个形容词。周遭人们口中的温柔，更确切地说大概是温顺和脾气好。当时在外人的印象中，我脾气好到什么程度呢？有一个社团的女生，在等排练时突然问我：你都不会生气的吗？我从来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然后就动手假装打我，想看我生气的模样。还有之前高中同班的男生，有一次在出黑板报的时候闲聊，聊起他理想中的女朋友，说要有某某的漂亮，某某的可爱，还要有我的温柔。
被他这样说时，我是高兴不起来的。在中文语境下，这等同于说我好欺负。
真正的温柔应该是什么？我多年后看到有人解释日语里的温柔：是一种内心的温暖，并没有柔弱的感觉，恰恰是因为内心强大，所以不忍心把别人放在尴尬的境地里，在相处时让别人有舒适温暖的感觉。这才是温柔真正的样子，而不是靠长发还是短发区分。
是谁赋予了人们对女孩头发的长短指手划脚的权力？学生时期怕影响功课让剪短，成年后父母觉得短发没有女人味要留长，结婚时因为要盘发所以要留长，怀孕时因为不方便所以要剪短，世上有这样多关于女孩头发长短的潜规则，数起来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我人生中第三次剪短发，已经是工作好几年了。剪的时候刚好是我在上一家杂志离职的时候，所以进到新公司时就是短发的形象。和同事处了一年多后，给他们翻回我留长头发的样子，年轻的美编惊叹：和你现在的气质完全不一样，长发的时候你也太温柔了吧。你先生没有意见吗？
我听见这句话，恍若时光倒流，时间过了好几年，当时的男朋友已经变成家属，而周围人的反应还是一样。说出这话的，竟然是比我小六七岁的九零后的小姑娘。
2018年是什么年份呢？Longbob头都已经流行了四五年，第一波剪短发的女明星都已经再留长再剪短，本来为了造型怕导演不喜欢不敢剪短发的女演员都敢顺应内心把头发剪短。宋慧乔在《太阳的后裔》里的八字刘海已经红足了两年，最近出席的活动前是短发，出席活动时瞬间发片就能接成最适合她的中长卷发。即使是普通人，在剪短发后悔之后也能接回长发，美发技术已经成熟到接发可以不影响日常作息的程度。2017年到2018年，我在豆瓣发了三篇剪短发的日记，看了日记马上就去剪的行动派留言反馈之多，让我不得不感叹年轻女孩的行动力。而我年轻的女同事还在问出——你剪短发另一半有没有意见——这样的问题。
可见，不管时尚和技术走到哪一步，一些关于长发和短发的审判仍然在人们的内心根深蒂固。
我想起我刚剪短发时，有一次去出席群访，因为太忽忙没怎么化妆。有个以前常在一起采访的女记者附到我耳边说：你不是怀孕了吧？穿平底鞋，也没化妆，又剪了头发。我当时只觉得毛骨悚然，这种社会认知下对人的揣测竟能到这般让人不适的地步。
我无比庆幸在现在这家公司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短发属性：利落，干练，不好欺负。短发的刻板印象中和了我身上柔弱的特质，在我每两个月去剪一次头发时，人们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这样的时候，会让我想起初中时那个坚定去剪短发的校花同学，至今我仍清晰地记得她是狮子座，坚定，有主见，不为旁人所动。我一直以为那是星座的特质，从此以后都很喜欢狮子座的女生。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人的选择。
让我无数次后悔过的六年级时剪短发的那个时刻，藏着一个我不愿和别人分享的细节。那个说喜欢我又向别人告白的男孩，我当时也喜欢他。而在我剪短后去上学的那一天，躲在楼道里不敢进教室时，他是第一个走过来和我说剪了短发也好看的人。
如果当时没有剪短发，没有陷入对颜值的短暂自卑，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这是我无数次后悔的实质。我无数次设想，如果回到那时，我一定要阻止那个冲动之下剪短发的少女。但今天，我想改一改这个答案。
时至今日，我可以找出无数种挽救当时短发的方法，可以让当时的自己不再过一个那样自卑的，盯着镜子天天祈祷头发快点长长的夏天。但如果回到那时，我想告诉她，不管长发短发，你要知道，你的选择是为了自己，而非为了别人，更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这样，就算后悔也不会那样长久，做的决定也愿赌服输。头发长长短短不过三个月时间，甚至过不完一个漫长的夏天或冬天。
我希望那个短发少女能勇敢一点，自信一点，开心一点。少女时没想通的遗憾，在今天希望有人明了，这大概就是我写下这些字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