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明白我的感受?
什么都拥有的家伙,连我最后的希望都要灭绝吗?
第二天。
“尹五月,到走廊去吸一吸尘。”
“是!马上去!”
足足五层楼,每层的地毯都要打理。
第五天。
“尹五月,博古架上的器皿不够亮,还不快去擦。”
“是!我马上去!”
在男子宿舍每层楼的楼梯转角,都有长排的博古架,上面摆满各种古董器皿。若是不小心打碎一只,把我卖了都不够抵债。
第七天。
“胖胖的猫粮送到楼下了,你去搬上来。”
“是!我马上去!”
猫粮每袋足足有20斤!整整5大袋不说,还有一大口袋妙鲜包!
我……我错了……
我以为自己只是被当成了仆人……
其实……我是奴隶吧?否则为什么连猫的地位都比我高?
再这样下去,我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我吃力地拖着沉重的猫粮袋子,挣扎在放弃与坚持的边缘。
好几次,我都恨不得一脚踢到白宛司脸上,可只要一想到还未曾见面的爸爸,我就咽下了那口气。
如果得罪白宛司,我还能留在这势利的贵族学院里吗?肯定不能的。
如果不能留下来,我就找不到爸爸。找不到爸爸,我以后可怎么办啊?我甚至还未成年呢!
“白宛司,死人脸!为一只胖猫买那么多进口猫粮,难道你和你的猫一起吃吗?买那么多干吗?诅咒你!诅咒那肥猫永远减肥失败!”好不容易进了电梯,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趁着没人赶紧发泄发泄。
“喵……”
4楼走廊上,那只大摇大摆四处作威作福的小家伙正好经过电梯口,肥肥的身子慢慢地走向401室。
电梯叮的一声停下,门一打开,胖胖回头望了我一眼,我一愣——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我和它,有种“你是我的敌人”的心有灵犀。
不过,我可没胆子欺负它。它不来欺负我,我已经很庆幸了。
咦,它嘴巴里叼着的东西是什么,怎么看上去好眼熟?
小家伙转身扭扭屁股,朝房间去了。我则呆呆地站在那里,还没想起来那个眼熟的东西是什么。
白色的,像布料、衣服什么的。
刷!
“哇啊!差点被夹到!”好危险,电梯门差点又关上了!
我赶紧使劲把猫粮拖出来,心里郁闷极了。楼下还有好几袋呢,看样子今天又是一身臭汗,又要洗澡换衣服……
“啊!”我突然明白那个东西是什么了!
胖胖嘴里叼着的东西,是是是……是我的……
“呜哇……不要啊!”我冲出电梯,哪还有心思管什么猫粮啊?
死胖胖咬着的,是我的内裤!我偷偷藏在天楼、小心翼翼地晾晒的内裤!
要是被别人看见,我就完蛋了!
“胖胖,这几天你老是东跑西跑,钻哪儿去了?你嘴里叼了什么,让我看看……”
虚掩的房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脚踹开房门,用生平最快的速度,闪电般地从白宛司的手中抢走我的……内裤……
白宛司眼睛一眯:“你干什么?”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到他眼中有一丝诡异的笑意——虽然他仍然是一副面瘫相。
难道他发现了?不、不可能!就一眼怎么能看清那是什么?何况我动作又快若闪电,他应该没看清楚。呃……应该是吧?
“那、那是我的袜子、袜子啦!我有脚气!香港脚!脚癣!金钱癣!你要是拿了会、会被传染!”
呜哇!我这是在胡说什么啊?我心里泪流成河啊,只恨没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哦?”他看着我飞快地把内裤卷起来藏进裤兜,也没再多说,俯身把炯炯有神地看我笑话的胖胖一把抱了起来,转身朝洗手间走去。
“胖胖,以后不许乱叼东西了,要是嘴巴也被传染了怎么办?来,我们去消毒。”
我……好想捏死这一主一宠啊!
人在屋檐下,我忍!
幸好在牺牲了形象后,我没被拆穿。
我拍拍胸口,仰望窗外碧蓝的晴空……
妈妈,今天五月也安全顺利地渡过了难关,一定是您的保佑。
我的悲剧在于,当我想当个学生的时候,现实告诉我,你是奴隶。而当我认真地当一个奴隶时,现实又告诉我,你其实还是个学生。
学生,就得去上课。
拖着酸软的双腿,我认命地走在去网球场的路上。
已经这么多天了,初来乍到的新鲜感早已被白宛司折磨得一干二净。幸好凭借我八面玲珑的微笑攻势,没有因为是“转校生”而被人排挤,但是……
我被景杉野嘲笑了。
我上学的第一天,被那个跋扈的大少爷发现我穿着旧袜子,然后他大肆宣扬,弄得全班皆知!
可恶,你们……你们有什么资格嘲笑我的袜子是新是旧啊?
穿上一两千块钱一双的袜子,难道走路会飞吗?穿旧袜子怎么了?
可恶!白宛司、景杉野,都是可恶的家伙!
天气好热……
我揉揉胸口。束胸勒得好紧,天气太热,我又肩酸腰痛的,有点无精打采。
“穷到吃不起饭了?有气无力的小矮子,看着真是碍眼!”随着话音,一个巴掌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我的后脑勺,我一翻白眼……
这么无聊的人还会有谁?
上挑的凤眼、挺直的鼻梁、尖尖的下巴、薄唇骄傲地上翘、一头棕色的及肩长发时髦中带着点狂野不羁……
那张傲气纵横的脸,虽然像明星一样俊美,可是气质好烂!
这就是景杉野,景大少爷!我可不敢得罪他。
在米兰帕德这种权贵满地跑的地方,太嚣张的人迟早会踢到铁板,吃到苦头的!哼!我就不信,景杉野能比白宛司还拽!
我扭头看他,对方一双亮闪闪的眼睛,一副正兴趣盎然地等着我还击的样子。
以欺负我为乐?我才不上当呢!
“景少爷,我怎么比得过您呢?无论哪一点,您都是凡人难以企及的(讨人厌)!像我这样的凡人,在您的光芒下,难免有点自惭形秽嘛!(所以,给我滚远点吧)”
我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让景杉野有些惊讶。而听完我的话后,他飞扬的浓眉一挑,得意地扬起下巴说:“那当然!”
老实说,这家伙长得挺帅的。要不是那副臭屁样子,我会承认他是个长得很帅的美男子。
但是他那种“你们谁都没我尊贵没我有钱”的架势,实在是太让人讨厌了!所以即使他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一群跟班壮声势,我也实在看不出那些人对他是真心的。
还不是仗势欺人、狐朋狗友而已!可我并不打算得罪他。
有一个白宛司假公济私折磨我已经够倒霉了,我不会笨得还四处树敌!
于是我再接再厉地拍他马屁:“今天的网球课,我期待着瞻仰景少爷的风采呢!景少爷腿这么长、身体这么矫健,一定是运动健将啊!”
我源源不断地吐出肉麻到连自己都受不了的吹捧话,彻底取悦了景杉野。他撇撇嘴,一脸算你识相的表情,说:“算你小子有眼光,知道好歹!哼,我们走!”
昂着他那个高傲的下巴,大少爷带着他的跟班儿转身走了。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哈哈,安全过关。
“啪!”
随着鸭黄色的绒球蹦跳出场,场上拿着球拍胡乱挥舞的大少爷大声对我吆喝:“小矮子,去给本少爷捡球!”
我悄悄皱眉,但仍然听话地去捡球。
景杉野纯粹是个运动白痴,吹牛倒是比较厉害!
因为网球蹦到场外,我正好趁机躲到无人注意的角落,祈祷体育课赶紧结束!
老实说,我最讨厌米兰帕德的体育课了!
不是我懒,而是我必须时刻注意自己不露馅,而跟男生一起上体育课又实在是太累了!
米兰帕德的课外活动全都是注重实践的,远不是普通学校那种“动动手呀动动脚”就能混过一堂体育课那么简单。
听说以后的男生课程里还有马球!
我只要一想到这点就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马球不就是边骑马边打球吗?这个学校的课程是不是太离奇了点?我别说骑马了,就是打球也不会啊!
“唉……”认命地弯着腰,我故意慢慢地在场外草丛里找球。
反正有树丛和球场的围网阻挡视线,我也不担心景杉野那家伙会来抓我。网球场那么多球,根本不需要一个个地捡,他只不过是变着法儿欺负我罢了。
比起白宛司,景杉野这种人更可恶,我理都懒得理呢!
白宛司生我气,至少还有点理由:我摘了他宝贝弟弟的花,他整我罢了。你景杉野算哪根葱?我又哪里碍着你眼了?
哼!还不是大少爷脾气作祟!
就在我心里愤愤不平时,突然一个球从天而降,重重地打到我背上。
“哎哟!”
网球打人,还真疼呀!
我抽了口气,抬头四处张望,谁这么不小心?难道是景杉野?不,他在围网里专心地装模作样挥舞球拍,不会是他打的。
我正想自认倒霉时,一个高挑秀美的女孩穿着白色连身网球裙,优雅地小跑过来:“对不起,我刚才打过来的球是不是伤着你了?”
我的天,我是见到了希腊神话中的月之女神阿忒弥斯吗?
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少女,五官完美得无可挑剔,像波涛一样延绵起伏的长长卷发,被风吹拂在娇美的脸颊旁,平添几分动人的妩媚。
明亮的杏眸中微微含笑,又带着隐晦的凌厉,再配上玲珑有致的高挑身材,宛如玫瑰一样,既明艳动人,又高贵典雅。
简单的白色连身网球裙穿在她的身上,却像最华丽的晚礼服,再配上她优雅的步伐,简直就是阿忒弥斯的再生。
如果用插花来表现她,我想,一定要用大量的红玫瑰、紫蔷薇,再配上长条的荆棘做装饰——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她独特的气质。
我眨眨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的手在我面前晃晃:“你还好吧?真糟糕,难道球打到头了?”
我终于回过神来:“没、没关系。不疼不疼!”
“那就好。”她放心地松了口气,“我从没见过你。像你这样个子娇小的可爱男生,如果我见过,应该会有印象呀。难道你是国中部的?”
我有些羡慕地望着她高挑的身材回答:“我是高中二年级的转学生。”
“你是二年级?哎呀,真不好意思……”
望着她不好意思的表情,我急忙摇头:“是我长得不高才让你误会的,不对,是你长得比较高……”
唉,我怎么越说越不对劲。
如果遇到像景杉野那样的人,我就会立刻下意识地选择说最讨好最谄媚的话,可是如果对方充满了真诚和友善,我反而会不知所措,说些非常笨拙的话。
还好她并没有介意。
“不管怎样,我要道歉。怪我不小心,网球打到人还是很疼的。我叫雪天薇,你呢?”她收了球拍,腾出右手想跟我握手,动作自然又大方。
我第一次接收到千金小姐释放出的善意,有些不知所措。
这才是真正豪门的千金大小姐的气度啊!
美丽、大方、善良、开朗。
“别不好意思了,你可是男生呢,怎么脸红起来了?”她露齿一笑,真有种春回大地的感觉。
我急忙先搓了搓手,确定手上没有泥土后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雪白细嫩,十指纤长。
“你好,我、我叫尹五月。”
“你的手挺小呢,比我还要小,真像个女孩子。”她抿唇笑着,我的心脏却狠狠一跳。
她不会怀疑了吧?
于是我慌忙解释:“哪、哪有!你、你看,我手心很粗、指头也平平的,可粗糙了,怎么会像女生呢?哈哈……”
我从小帮着妈妈做家务、管理插花社,当妈妈病重时,我几乎是一个人当三个人在用,我的手怎么可能细嫩呢?
她点点头,不说了,只是笑着。
多好的教养啊,不肯说别人半句不好的话。
“五月你住哪栋宿舍啊?习惯住宿生活吗?需不需要帮忙,我也有认识的朋友……”
我赶紧摆摆手:“不用麻烦了,我在A栋。别看我个子小,我适应能力很强的,简直就是杂草级别哦!”
她眼神一闪,不知想到什么,这时候远远走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我暗自撇了撇嘴:“这么热的天竟然西装革履,也不怕热?”
当他走到足以令我看清楚的距离时,我才看清他的长相:他的头发已经不是纯黑,而是夹杂着络络银丝,向后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的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看起来很优雅,跟雪天薇有一点点像。那身严谨的西装穿在别人身上可能是拘束和刻板,他穿着却只显得风度翩翩。
“天薇,你怎么在这里啊?”他温柔地询问雪天薇。
“舅舅?”雪天薇有些意外地轻叫一声,然后对着我说,“五月,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我舅舅洛理事。他是学校的理事之一,有什么问题可以向他提哦。别客气,我舅舅最喜欢帮助学生了。舅舅,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叫尹五月。”
我一时间根本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
这么短短几分钟,已经颠覆了我对“有钱人”的许多印象了!雪天薇的从容大气、她舅舅的淡定优雅,都让我打从心底里有些感动。
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啊!
洛理事从头到尾地打量了我一番,却不是那种审视的目光,所以并不会让我不舒服。
随后他点点头说:“很好,尹五月同学,刚刚来学校的吧,过得还习惯吗?”
他怎么知道我刚来的?
也许是我表情太惊诧了,洛理事哈哈一笑:“傻孩子,每个转校生都要经过理事会的批复,我这点记忆力还是有的!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们学校当然欢迎你这样的好孩子了。”
不知为何,他那句随口而说的“好孩子”,让我心中暖洋洋的。
是啊,除了外公、妈妈,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会喊我一声“乖孩子”了……所以,我要找到我爸爸!
我差点想拉住洛理事问一句:“请问,您认不认识我爸爸?”
可是我忍住了。
如果我真这样做了,该有多唐突失礼啊。何况我根本没有任何线索,怎么能就这样傻傻地到处问呢?
这时景杉野的吼声从网球场那边传来:“尹五月,你这臭小子跑哪儿去了?”
“我来啦!马上!”我赶紧答应一声,讪讪地朝雪天薇和洛理事说,“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同学在找你啦?”雪天薇问。
洛理事也挥挥手:“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找天薇和我。”
他们真是好人啊!比起景杉野和白宛司,雪天薇和洛理事简直就是天使!我恋恋不舍地朝网球场跑去。
下午放学时,滂沱大雨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
等我跑进宿舍楼,浑身都湿透了。
电梯还没下来,我干脆就走楼梯,反正4楼也不算高。可刚上3楼,转角就看见一个男生的身影一闪而过!
“哇啊!”吓得我大叫一声!
对方反倒是被我吓了一跳的样子,皱起好看的眉,挺着光裸健硕的胸膛骂道:“叫什么叫啊?没见过帅哥啊?小矮子,把你嘴巴闭上!”
拜托,你身材好也不用半裸啊!你以为谁都喜欢看你的身材啊?
我拍拍胸口,暗想:以后这种“惊吓”肯定会经常遇到,我必须习惯才行啊!天上的妈妈,你的五月为了能留在米兰帕德,真的是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啊!您一定要保佑我哦!
我低着头打算低调地路过,却听见那个男生倚在寝室门口和别人聊天:“真想不到白兰内阁竟然会同意这次的选拔。你要不要参加啊?”
“算了,说不定早就内定了!白兰内阁是那么容易进的吗?你想想蔷薇公主有多难考就知道了!”
“可是,这机会很难得啊!你想想,只要进入白兰内阁,就有机会掌握米兰帕德一半的实权。那可以得到多少东西?可以掌握多少内幕?”
内幕?
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竖起耳朵光明正大地偷听。
他们口中的白兰内阁,我一进学校就有耳闻。
一个蔷薇公主、一个白兰王子,两人的内阁组建起庞大的米兰帕德学园王国——如果这次“白兰内阁官员选拔”是真的,说不定是我的机会?
照我现在的情况,别说找爸爸了,就连我爸的线索也很难知道,但如果我能进入白兰内阁……嘿嘿,说不定我只需要动用一下手中的权力,就能顺理成章地调查学园的内幕资料,找爸爸也就不再那么一头雾水了!
对!我要去参加这个竞选!
我喜滋滋地大踏步跑回房间,没想到刚进门就看见白宛司那冰冷得如同棺材板的脸!
不过让我瞬间化为石像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正用毛巾擦拭着一头湿淋淋的头发!
光洁的上半身不着寸缕,流畅的肌肉线条,静态中凝聚着强烈的爆发力,随着他的动作,手臂与腹部的肌肉有着轻微的起伏。
我的视线顺着他的手势,一路朝下,看到他松开的裤子纽扣里露出一方墨色……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无法形容心里涌动着的强烈感觉是什么,我只知道自己心跳声好大……好大……
咚!咚!咚!
声音大得我恨不能让它赶紧停止跳动!
如果说,刚才不慎看到男生半裸的模样只是惊吓的话,现在看到白宛司同样的姿态,我已经被震撼得完全失去该有的反应了……
他投向我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淡定自持,那直接而深邃的光芒,就好像可以透过我的躯壳,狠狠命中我的心脏!
水滴自他的发梢滚落,沿着高挺笔直的鼻梁滴下。他甩甩头,水滴像碎玉一般飞溅,有一滴水落到我的眼睛下,明明是凉凉的,我却仿佛被烫了一般!
“你站那干什么?要进来还是要出去?”他的眼神淡漠,完全地目中无人,也充满了不耐烦。
我的声音像被噎住了似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也许,我的束胸真的太紧绷厚实了,我突然感到心跳急促,呼吸困难。书包应声滑落,我一咬唇,扭头跑出房间!
我……逃走了。
原因……我也不知道。
我需要一个人待着。
我也许生怪病了!生了“害怕白宛司”的病!
为什么呢?
其实,远比他更恶劣的、诸如景杉野之类的人我也不曾怕过,可我为什么总对白宛司感到害怕?
一见到他的脸,我就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每次和他说话,我心里总隐隐有种“啊,我没办法骗过他”的想法。我引以为豪的“八面玲珑、阳奉阴违”,在他跟前,十次有八次失效。
当我一口气跑上顶楼,站在暴雨狂风中后,我终于冷静下来了。
错觉……一切都是错觉。
尹五月!你要给我听好了!你很穷,你无路可走,你除了尽快找到爸爸以外没有别的选择!所以你不可以胡思乱想,更不可以浪费时间!像白宛司那样的人,是真正的贵公子,你没有资格和他平等对抗,你只需要应付他就可以了!
对,没错。我没有选择的。
再次睁开双眼,我的心跳已经平静下来了。雨水就像瓢泼一样从我头顶往下落,冲刷着我的双眼,却是咸咸的……为什么会像眼泪的味道?
如果,我不是尹五月,不是一个贫穷的破产的插花社传人;如果我父母双全,如果我像雪天薇那样高贵大方……
没有如果。这世上没有如果。我不是雪天薇,我是我,我是尹五月。
我没有资格去想那些平凡女孩都可以憧憬的东西。白宛司再怎么优秀、再怎么俊美、再怎么零距离……都跟我没有关系!
倾盆大雨,把我内心某种奇怪的冲动熄灭了。
再次看清周围时,我惊慌地跳起来:“天啊!衣服!床单!”
我的妈呀!该死的暴雨,害我洗好的东西全完蛋啦!白宛司一定会狂骂我的!呜呜呜……我的劳动白费了!对了,还有我自己的衣服!
这些衣来伸手的大少爷们,就不能自觉一点想起收衣服的事吗?他们的认知里,说不定根本没有洗衣服这个环节!
当我把衣服全部收完后,我已经变成了彻底的落汤鸡。
不过这一切已经不再让我觉得艰难了。有了目标,我现在充满信心,干活也有劲儿许多。
“白兰内阁竞选?”撕开妙鲜包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黑宝石般的眼眸在我身上上下扫描一番后,凌厉地眯起,“不行!”
口气是出乎意料地斩钉截铁!
“为什么?”我冲口而出,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了。
白宛司冷冷地把妙鲜包挤出来放到胖胖的碗里,手法比往常用力许多,我能感觉到他似乎有些生气。
“不为什么。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妄想白兰内阁?你甚至不是男……”他唇角冷冽一撇,狠狠地顿住,后面的话没有出口。
我甚至不是什么?不是贵族?不是有钱的少爷吗?我心尖猛地一颤。
为了白宛司竟然如此看轻我,我突然有种决绝的愤慨。
哼,你也不过就是个势利眼!
可是,我不能得罪他。我不能。
他太有权力了。
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我在A栋宿舍住的日子虽不长,但也足够我了解到他在男生之中的威信有多高,在男子宿舍中的权力有多大!
在这栋宿舍里,每个人都是大少爷、有钱人,所以谁也不服谁,可是他们服从白宛司!
前天我甚至亲眼看到他只用一个眼神,就让两个险些打架的男生乖乖道歉、退开……
老实说,白兰内阁的权力有多大我不知道,但白宛司的威严我却是有深切体会的。
权力,这就是权力!
如果我不再是小人物,我也有了权力,我找爸爸的事,也许不过就是一句话的功夫而已!
“我、我只是想为学校略尽一分绵力……”我尝试着迂回作战。
白宛司眉峰一挑:“是吗?你自己最清楚你是什么想法!”
啧!好话居然听不进!
于是我又说道:“那个、那个……其实啊,我是想尝试一下自己到底有多少能力,挑战一下极限嘛……”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胖胖晃着个大屁股狂吃妙鲜包,好一会儿才说:“想挑战极限,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自我提升,用不着去参加什么白兰内阁竞选。”
我赌气地说:“反正我已经决定要报名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冷笑:“终于露出本性了?我一直等着你这张假惺惺的笑脸面具被揭下来的那一刻呢!”
我胸口一痛,他竟然这样看我?我在他眼里,是这样的小人?好难堪哦……我为什么不找个地洞藏起来?
他微抬下颌,流畅有型的线条充分显示出他的坚毅。那种睥睨众生的目光,让我有点瑟瑟发抖。
可是,我不能逃避。
为了报名,为了爸爸!
我硬撑着说:“反、反正我想报名……我会报名的……咳咳……”
喉咙好干,有一点痒。
他就站在茶几旁,手边就是茶杯茶壶,面前摆着热腾腾的红茶,显然是我收衣服时,他泡好的。
用来暖身最好不过了,口好渴喔。
“咳咳……白、白宛司……我可以喝一点水吗?咳咳……”不知为什么,我喉咙痒得要命,不停咳嗽。
他冷漠地转过脸去,端起自己的杯子啜饮一口说:“想喝就自己去泡。我看你的样子,喝水还不如洗个热水澡。”说完他就拿起桌上的原文书,一幅完全不想理会我的样子。
我心里突然一凉,像塞了一口雪在喉咙里,又冷又僵。
我何必自讨没趣呢?捂住老想咳嗽的嘴,我洗澡去!
他气什么?要生气的话,那个人也该是我!
我失算了。
我万万没想到,第二天我会连床都起不了!
我并不糊涂,我知道自己在发烧。一定是因为昨天淋雨的原因。
咽喉肿得吞咽都疼,嘴里好像有一把火在燃烧。
我一直冒着冷汗,把薄被卷得紧紧地,也没感到半点温暖。
天上的妈妈,五月好辛苦……
您睡着了吗?您的五月……大概快不行了……
“咚咚。”礼貌自制的敲门声,以两声为一个节点,每隔30秒,再敲两次。
这样的敲门声,从刚才开始,已经响过四遍了。
我知道,门外一定是白宛司。可我不明白,他敲门干什么?
我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头越来越烫,意识越来越昏沉,我迷迷糊糊地听见胖胖在抓门的声音。
“咔哒。”房门从外面开了。
我心里一惊,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忘了,白宛司是舍监,他可以拿到所有房间的钥匙,何况这本来就是他的寝室。
他穿着三年级的夏季制服走进来,虽然只是全校统制的制服,却将他衬得恍若天神般俊美……
“出……去……”我的声音大概比小猫咪还细弱吧。
他眉头紧锁,伸手摸着我的额头,转身离开。
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凉凉的。是啊,这世上……谁会在乎我呢?
“妈妈,我的头好晕……”我迷迷糊糊的,好像一直在腾云驾雾,突然嘴边出现了一泓清泉,我恨不得能一口气把泉水喝干!
“没人跟你抢,一口一口喝。”
谁在说话?
嗯……好舒服……我觉得自己像泡在滚烫的水里,一开始很难忍受,可慢慢习惯了,反倒有种晕乎乎的陶醉。
轻飘飘的,什么也不用想,反正我也想不出来。
突然,有一只手用力拉扯我的衣襟!
是谁,想干什么?
我虽然意识不清,但还是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衣襟。
那手的力量很大,可我寸步不让。不管你是谁,怎么能随便拉开我的衣服?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孩子啊!
那只手很快放弃了。我却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疲倦感将我推进梦乡。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窗外已经一片赤霞。
早上?不!是傍晚!
我下意识就要起床,可手背一痛,浑身一软,整个人又摔了下去,像落在棉花堆里似的,整个人都绵软无力。
“喵……”胖胖缓步走来,轻轻一跃跳上我的床,在我枕头边踱步。
我这才看见自己床头竖着输液架,上面挂着药水瓶。
长期照顾病中的妈妈,这东西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已经病到这么重了?
房门打开,白宛司走了进来。他还是那身制服,袖子挽起,衬衣用皮带扎起,勾勒出精健的腰身。
他这个样子是我从没见过的,而他脸上的表情——是紧张吗?难道他在担心我?
是他找医生来给我输液的吗?是他……救了我?喂我喝水的人是他吗?
我张张嘴,喉咙还有点痛。发烧后每个关节都是酸软的,我只能用眼睛追随着他,看他用简单却流畅的动作料理着桌案上的一堆药丸。
我毫不怀疑那是要塞进我嘴巴的。
只要不是毒药就好……我没志气地想着,因为我现在实在没力气跟白宛司斗智斗勇了。
“醒了就用水把药吃了,再把身上的衣服换一下。”
他静静地将盛放着药和水杯的托盘放到床前,胖胖乖巧地趴在床头,蓝莹莹的眼睛望着我,难得它今天这么乖巧。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黏黏的,睡衣早湿透过又干透,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发烧后特有的汗味。
好想洗澡哦。
白宛司的眼睛像X光似的,一眼看穿我想法:“现在洗澡容易再次感冒,换衣服就可以了。”
“哦。”我悻悻地答应。
他看了我一眼,突然问:“还想参加白兰内阁竞选吗?我劝你放弃,因为我不会给你机会参加的。”
他的话像子弹一样,狠狠打中我胸膛。
也许是生着病的关系吧,我比以往脆弱多了。听到他的这句话后,我脑子中嗡的一声,有根名叫“忍耐”的弦啪地断了:
“为什么不可以?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唯一的办法!”
“你以为我很想待在这个变态的学校里,当牛做马吗?我是为了找我爸爸!只要有一线机会,我都要抓住!进入白兰内阁,我才可以得到更多权力。”
“你不就是靠着权力才能压榨我吗?像你这样的贵公子,什么都拥有的家伙,怎么可能明白我的感受?我已经连唯一的妈妈唯一的家都失去了,找到爸爸是我最后的希望!你是要连我最后的希望都赶尽杀绝吗?”
这些话一定在我身体里藏了很久了,以至于我一口气说出来时,根本不用想。
当我说完后,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了似的,软软倒在床上,泪水争先恐后地从眼里涌出,而我连抬手擦干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许,我早就累了。
毫无线索的寻找,永远做不完的杂事,还有受到的冷眼……让我日复一日地走向绝望。
换做以前,我绝对不会跟人翻脸,做出这种断绝后路的事。可是,我真的好累……
白宛司静静站在那里,沉默片刻后,他淡淡说道:“可是报名时间刚才已经截止了——就到今天放学为止。”
我默默闭上眼帘,任由滚烫的泪水从两侧滑下。
他无声地离开我的房间,顺手关上房门。
胖胖湿漉漉的冰凉小鼻子轻轻拱着我的脸颊,可我却浑身颤抖着,无声地哭泣。
妈妈,五月好累哦……五月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