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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混沌

01

这个城市真陌生。

用力闻一闻,闻到的是空虚寂寞的味道。感觉心是死的,没什么可以刺激他的魂魄。街道上车水马龙,他却觉得很空;人群熙熙攘攘,他却知道,永远不会相逢。

城市的空,不及他心底的空洞。

翌阳站在黑暗中,眼里却看不到市区璀璨的霓虹。

十三岁那年,他跟妈妈来到后爸工作的这个城市。

在德基广场的高级住宅里,站在阳台眺望左手边人潮涌动的新街口,麻木地目睹着这城市最繁华地段的黑夜,他差点儿以为,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了。

十四岁那年,他放学回家,看到空洞的家里多了个女孩。

妈妈的脸色不大好看,后爸却将那女孩推到他面前,说,这是姐姐。

黎瑾烟是后爸跟前妻生的女儿,他前妻改嫁了,不想要女儿,把孩子送了过来。

那个女孩比他大一岁。

这一切对他来说,如死水上拂过一丝不咸不淡的微风,风过,死水还是死水。

他依旧沉默,将自己埋在一个小小的世界,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个触不到的温暖光影。

他照样上学放学,任由这城市发展快建,他的世界一直不曾改变。

家里的争吵,自黎瑾烟出现后从未停歇过。他早就看出了妈妈这场婚姻的失败,没有感情,只有彼此的欲望。

每次争吵,他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去,听着隔壁房间黎瑾烟放的劲歌。

这女孩跟他一样对这个家漫不经心,淡然冷漠。她的热情只用在她那群打扮花哨的朋友身上。

很快,他妈妈跟后爸的婚姻名存实亡,他们各玩各的,彼此互不干扰,这样竟也相安无事地又过了一年。

大人们沉醉在城市的夜生活里难以自拔,很少回家。

家里,只有他、黎瑾烟,还有按时来打扫卫生、帮他们做饭的钟点工。

翌阳察觉到黎瑾烟看他的眼神不太对,翌阳惧怕她的靠近,那感觉让他恶心。他开始更加避免与她相处,虽然以前也没有多少交集。

可她更喜欢玩弄他了。

她把她的一些私人物品偷偷地塞进他的抽屉,他愤怒却只能隐忍,他不想打破自己原本安静的世界。

对于这种把戏,黎瑾烟乐此不疲。

终于有一天,他生气地将那些东西甩在她浓妆艳抹的脸上。

她却对他说:“哟,终于生气了?可我还没玩够呢!”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门被人打开了,后爸醉醺醺地站在门口。谁都没想到黎瑾烟竟然突然哭着朝她爸跑过去,说翌阳欺负她。

很久,他都没有被打过了。

后爸愤怒地冲上来,甩了他一个耳光,嘶吼道:“你这个死小子,竟敢欺负我女儿?你活腻了!”

那一天,妈妈不在家,他被后爸打得半死不活。黎瑾烟兴奋地站在他面前,阴森地笑。

“你害怕吗?害怕,就逃吧!有本事带你妈走啊!你妈会走吗?我爸这么有钱,她花了多少心思才和我爸结了婚,她舍得走吗?”

他冷冷地看着她,说:“滚!”

02

他夺门而出,第一次将渴望付诸实践,他想逃。

十五岁那个初春的阴冷的夜晚,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满身伤痕地朝中央门的汽车站跑。

从皮夹里抽出一排很长很长的车票。

回到之前那个城市的汽车票,他每天都有。

每天都想回去。

黎瑾烟说,你敢逃吗?有本事带着你妈一起走啊?她会走吗?我爸这么有钱,她舍得走吗?

如果不是为了妈妈,他早就走了。

即使妈妈对他再冷漠,他也不忍心丢下她。

他看过她的每一次哭泣,她的脆弱,她的彷徨,她的恐慌。

她再不好,也是他的妈妈。

自从那次跟何天在一起晚归被毒打后,她再也没有打过他。他还记得,那时妈妈对他说的话。

她只是太害怕,害怕他像他爸爸一样,丢下她走了。

妈妈没走,他也不能走,即使很想很想走。

他缩在车站的角落里待了一晚。那一晚,他冷得很厉害,浑身都很疼,全凭着心里的那一抹温暖,撑着没死。

脑海里全是何天的样子,抱着他的何天,手那么软,手臂那么细,却抱得那么紧,像要将他揉进身体里。

他忘不了,那个傻傻地只会笑,却为了他哭的女孩,何天。

她是他那灰色的世界里,被他固执地留下的唯一色彩。

原来不是不思念她,而是不敢思念她。每一次思念,都让他迫切地想要逃回去。

空气变得好稀薄,她的容颜在他的脑海里却越发清晰。他拼命地咬着嘴唇,忍着不哭。

他走不了,暂时走不了,所以只能祈求,她还记得他。

一定要记得有个不堪、肮脏的少年,叫作翌阳。

那晚没被打死,没被冻死,死里逃生后,他把自己原本的小世界藏得更深了些,在外面又构筑了一个新的世界。

光怪陆离的可怖世界。

只有强大起来,才能保护好自己,不被黎瑾烟作弄,不被任何人作弄。

他狠戾、冷漠、暴躁……用一切伪装很好地保护着自己。

因为何天不在,没有人再会抱着受伤的他安抚他,他怕有一天,光靠小世界里的温暖没法让伤痕累累的自己撑过去,所以,他只能坚强。

当他把黎瑾烟在外面鬼混的照片拍了下来,丢在她的面前后,他的房间里再也没有多出乱七八糟的东西。

十六岁那年,后爸打了他妈妈。

原因是他在外面的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不再要妈妈了。

他揍了那男人,弥补了他十五岁那年的屈辱,弥补了他妈妈这三年的屈辱,弥补了他忍受了三年的痛苦。

可是,真的能弥补吗?翌阳不知道。

不顾妈妈的反对,他强硬地拉着遍体鳞伤的妈妈,将她带上了回去的动车。

他妈妈一路哭骂着那男人。

逐渐成长的他坐在妈妈的身旁,像个男人般把肩头给妈妈依靠,告诉妈妈,世界再苍凉,她还有他。

她没必要再依靠其他男人,他已经在慢慢长大了,很快,就可以照顾妈妈了。

很快,真的很快。

何天,很快,我就回来了。

03

何天觉得,长得好看的男生都是骗子。

翌阳是,爸爸也是。

翌阳丢下她走的那天,爸爸妈妈回来了,奶奶还躺在病房里。

爸爸狠狠地打了她一顿,责怪她不懂事,之后,他觉得爷爷奶奶管不住她,就让妈妈留下照顾她,自己在奶奶出院之后又去了外地。

他说他生意忙,走不开。

何天没有想过,爸爸这一走,连家都忘了怎么回。

何天上初中的时候,爸爸在学校附近给她和妈妈买了套房子,原先的那套房子让给爷爷奶奶住。

何天想,她爸爸这几年没白混,赚了好多钱。

跟妈妈生活,何天很快乐,虽然她贪玩的时候,妈妈也会说她几句,但妈妈毕竟跟爷爷奶奶不同,有文化而且讲道理。她不喜欢上舞蹈班,不喜欢画画,妈妈也不会强求。

何天喜欢妈妈,所以妈妈留下来带她,她很开心,开心到看不出妈妈的忧郁。

初中时,何天有三个玩得很好的朋友,一个女生,两个男生。

女生叫沈明珠,他们给她取了个绰号,叫“东方明珠塔”。

还有两个男生,一个是朱磊,一个是郝帅歌。

朱磊就是“磊猪”,也叫“石头猪”。这个绰号是初一时隔壁班的同学取的,有次英语考试,老师让学生帮忙改试卷,有认识朱磊的,跟他开了个玩笑,把他的名字改成了磊朱,英语老师是新老师,不熟悉班上的同学,发试卷的时候,直接喊“磊朱,三十八分”,然后朱磊就有名了。

郝帅歌是朱磊的同桌。初二重新分班第一天,何天看着后桌上贴的男生的名字,朝同桌沈明珠吐槽,名字叫“帅”的一般都是丑男,叫“郝帅歌”的一定是大丑男。

结果,想不到郝帅歌还真是个帅哥,虽然,看过翌阳后,何天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帅了,因为在她眼里,没有一个男生比翌阳长得好看。

但是同学们曾一度盛传她们班最帅的两个男生就是朱磊跟郝帅歌。

何天是先认识朱磊的,他们初一就同班,朱磊跟她坐同桌。何天第一眼就认出这长得人模人样的男生是她小时候一起玩过的小伙伴。

何天对朱磊的记忆一直停留在他小时候,圆滚滚、胖得都可以滚的状态,而不是现在这样,高高瘦瘦,阳光帅气。

而朱磊也早就认出了何天。何天跟小时候几乎没有区别,只是身高拔高了,身形变大了,小何天放大成大何天了。

唯一让朱磊觉得变了的,就是何天更调皮捣蛋了些。

朱磊跟何天从小就“臭味相投”,两个人很快就玩开了。

初二学校分快慢班的时候,拜家教老师所赐,两个人都超常发挥,进了快班中最差的一班,然后就遇到了沈明珠与郝帅歌。

何天早就见过沈明珠,她就住沈明珠家楼下。

何天妈妈每次骂何天,总会拿沈明珠举例,说,你看看楼上明珠,天天都安安分分的,穿白色的羽绒服一个礼拜都没一点儿脏的,你穿黑色的都油光发亮了。

你看看楼上明珠,一回家就认真做作业,你还去别人家串门到天黑才回来。

你看看郝帅歌是从南京来的转学生,比起何天跟朱磊,他就跟沈明珠一样闷。

若不是四个人坐前后座,外加都住在一个小区,沈明珠跟郝帅歌是不该和何天他们混在一起的,因为性格差太远了。

何天曾经从原来小区邻居的闲谈中得知,翌阳的爸爸在南京工作,她并不知道那是翌阳的后爸。

何天知道翌阳去了南京,而郝帅歌又恰恰是南京转来的。

明明说不想再理翌阳这个骗子,也知道南京很大,就跟上海一样,有很多中学,郝帅歌不一定就跟翌阳在一块,可何天还是忍不住问郝帅歌:“你以前那学校,有叫翌阳的男生吗?”

“翌”这个姓很少,外加翌阳长得很出众,何天想,他这样的男生,在学校应该很有名吧!

郝帅歌惊愕地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着何天黑亮的眼睛,心里有些讶异,木讷地说:“有。你认识翌阳?”

何天点了点头,心跳突然有点儿快。

郝帅歌却蹙起了眉头,说:“他这人不太好相处,很孤僻,总一个人闷闷的,应该没什么朋友吧。我跟他也不太熟……”

郝帅歌说着,发现何天沉默了,表情有些黯然。

何天本来对翌阳还是有点儿怨气的,可是听到郝帅歌这么说,胸口又忍不住地疼起来。她早就知道,他会很孤单,小学的时候他就没什么朋友。

何天还想问翌阳在学校有没有被人欺负,过得好不好。

可是郝帅歌一概摇头,他是真的跟翌阳不熟。翌阳是隔壁班的,他甚至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唉——”

那天,何天叹了一天的气,难得地安静。

放学回家,她也没有跟朱磊去玩,只是一个人闷在卧室里,从床下拿出翌阳离开前落下的小行李箱。

里面就几件很普通的衣服,还有何天上次套在他身上的那件背带牛仔裙。

那裙子和白衬衫是何天问杜洁莹借的,后来弄脏了,她还让奶奶买了套新的还给她。

可翌阳不知道,以为是何天的,洗得干干净净,藏在他的小箱子里。

除了几件衣服,还有个黑色的笔记本,只在翻开的第一页写了两个字,“何天”,然后是一排省略号。

何天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纸张上清秀的字迹,突然很想翌阳。

思念来得太过迅捷,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翌阳,你还会回来吗?

04

初三一年,何天收了心,没怎么玩。

爸爸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妈妈终于告诉何天,爸爸在外面有女人了。

以前何天拿着费列罗巧克力去班上发的时候,朱磊他们开玩笑地说,何天你爸现在真有钱,养了你这个“小财主”,不过你可要让你妈看紧你爸点儿,听说,男人有钱就变坏。

一语中的,初二下半年,何天发现妈妈又开始喜欢偷偷地哭了。不是奶奶欺负她。

何天曾问过妈妈为什么哭,妈妈总是遮掩着,说因为她不听话才伤心。她家天天应该做个好孩子,好好学习。

为此,何天真的开始用功学习,考上了市里排名第二的高中,对何天来说,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原以为妈妈会开心,可是妈妈哭得更厉害了。何天终于知道,妈妈哭不是因为自己。

她偷听到妈妈跟爸爸打电话,好脾气的妈妈竟然在跟爸爸争吵,因为爸爸有了外遇。

她当场问妈妈,爸爸的事是不是真的,妈妈却只是哭着让她专注于功课,这些事别管。

何天去找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支吾着蒙骗她。

她已经十五岁了,不是五六岁的孩子,她什么都懂。

爸爸妈妈的婚姻濒临绝境。

当爸爸跟妈妈提出离婚时,妈妈受不了刺激,吞了半瓶安眠药,若不是何天及时发现,送妈妈去抢救,她就没妈妈了。

何天从来没有想过,初中毕业,人家都欢欢喜喜,自己的暑假却变得那么灰暗。在妈妈的病房前,何天终于又一次打了电话给爸爸。

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不用想,何天也知道她是谁。

“让我爸接电话!快点儿!”她愤怒地尖叫。

那女人企图博取她的好感,温柔地喊她:“天天,找你爸爸有事吗?”

那种语气让何天觉得恶心。

她珍爱的妈妈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而她爸爸却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那女人还有脸问她“天天,找你爸爸有事吗”。

“谁让你叫我天天的,天天不是你叫的,把电话给我爸!”

何天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除了小学时翌阳被欺负那次,她好久没有像现在一样愤怒得颤抖了。

何爸爸的声音终于从电话那端响起,带着些恼怒:“何天你又闹什么?爸爸昨天加班,忙得一夜没睡,你就不能消停点儿?”

“我妈差点儿死了!”何天终于哭了出来。

那是她一向很尊敬的爸爸,很爱的爸爸,她一直以为,她有个很幸福的家,没想到,其实幸福一直是假象而已。

到底从什么时候,这个家有了裂缝,原本的幸福,什么时候溜走了。

何伟其被何天的话惊了一下,声音有点儿涩:“天天,你妈现在怎么样了?”

“刚洗完胃,还没有醒过来。爸爸,你别跟妈妈离婚啊!我以后会乖的,我不会闯祸,你别不要妈妈。我把妈妈还给你,我跟爷爷奶奶住,让妈妈和你在一起!爸爸,求你了求你了……”何天絮絮叨叨地说着,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妈妈,向爸爸哀求着。

小时候爸爸常说,天天,你要对你妈妈好哦,你妈生你的时候,难产差点儿没命。你妈嫁给我吃了很多苦,当初我没钱,她娘家人都反对,她是偷偷跑出来跟我的,这就是为什么你外公外婆都没来看过你。你妈为了我跟他们断绝了关系。

可是当初让她好好儿爱妈妈的爸爸去哪儿了?他为什么不爱妈妈了,不爱那个为了他受了那么多委屈、丢下一切、连家都没有的女人了?

何伟其,你何其残忍。

“天天,不是你的问题,我跟你妈没什么感情了。离婚对我们都好。你别担心,离婚后,你跟爸爸,我也会给你妈妈钱。”

“你做梦!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跟我妈妈离婚!如果不是妈妈这几年陪着我,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怎么会突然没有感情?当年那么深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不惹事,妈妈就不会回来,给了别的女人机会。我不要钱,我妈妈也不会要你的钱。反正我只说一句,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别想离婚。”

何天说完,“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她捂着胸口慢慢地蹲了下去,胸口很闷,她不停地捶,不停地哭。

都是因为她不懂事,因为她要跟翌阳私奔,才把奶奶吓得进了医院,爸爸才会觉得爷爷奶奶管不住她,让妈妈留下来照顾她,他才会有机会外遇。

都是她不好,她对不起妈妈。

都是她的错,是她,她为什么要信翌阳的话,决定跟他走,为什么?

05

“所以你就跳楼吓你爸爸?”朱磊喝了口雪碧,心有余悸地问何天。

这是进入高中前的最后一场聚会。

朱磊中考考得不好,他爸送他去读军校。沈明珠考进了上海最好的高中,不跟何天在一块儿。唯一跟何天考上了一个学校的是郝帅歌。

一想起那天何天跳楼的事,大家都心有余悸。

何天笑了笑,喝了口可乐,说:“那次真的是意外,收衣服脚踩空了就摔下去了,没想到会吓到我爸。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不跟我妈离婚就好。”

沈明珠安慰地拍拍何天的肩膀,叹了口气:“嗯,你爸爸妈妈还在一起就好。”

何天点了点头,眼神却黯然下来。

只是没离婚而已,何天知道,爸爸仍然跟那女人在一起,只是骗她们说分手了。

无所谓,只要妈妈相信他的谎言就好。何天已经对爸爸失望了,只要妈妈觉得幸福,何天就觉得值了。

郝帅歌咬了口可乐鸡翅,咕哝了声:“还好你家楼层低。”

“嗯嗯。”其他人跟着点头。

何天不以为意地笑,高兴地吃菜:“那是我命大。”

可是何天知道,掉下去的那一刻,她其实很害怕。怕自己摔死了,就没人陪妈妈了。

还有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何天只是想问问翌阳,那天为什么耍她?如果他没来找她开私奔的玩笑,后来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大家一直玩到黑夜才散场。

因为朱磊第二天就要去军校了,为给他践行,大家都喝了点儿酒。

从餐馆出来的时候,何天的身子有些晃。朱磊已经喝醉了,郝帅歌送他回家,就留下了明珠跟何天。

沈明珠说:“何天,我扶你走吧!”

何天摇了摇手,抬头目光迷蒙地看了下灰黑色的天空,说:“不了,我今晚去爷爷家睡,过个马路,走几步就到旌德花园了,你回去帮我跟我妈说一声。”

沈明珠说:“那好吧,我扶你过马路。”

过了马路,沈明珠还是不放心,索性将何天直接送到旌德花园门口。

何天推推她,打着酒嗝说:“明珠,你回去吧,我都到这儿了,知道怎么走。”

沈明珠看何天神色清醒些了,想想小区人也多,自己也不能回去太晚,于是点点头,跟何天告别,走了。

望着沈明珠离去的背影,何天撇了撇嘴,然后“哇”的一声,朝地上吐了。

吐完了,胃舒服了,何天的意识也清醒了些。

在旌德花园的大门口蹲了会儿,抬起头,望着那熟悉的四个大字,何天目光飘忽着。

这个她曾住了六年的地方,突然让她觉得很陌生。明明是要去爷爷家的,何天却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小区另一个方向。

等她发现的时候,她竟然站在了翌阳他们家那幢楼的楼下。

何天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对翌阳到底是什么感觉。也就见过那么几次面,为什么就怎么也忘不了呢?

因为爸爸妈妈的事,何天对妈妈一直觉得愧疚,愧疚之余,又怨恨翌阳耍自己,可是又会忍不住思念。睡觉的时候她总喜欢摸几下他留下的笔记本,看着上面的字,然后把笔记本抱进怀里,嘴里喃喃着,翌阳,不要再被欺负了,不要难过。

好像被抱的不是笔记本,而是翌阳本人。

何天像个傻子般,一屁股坐在了翌阳家楼下。手摸摸身旁长大的胡杨树,再摸摸地上的小草,看见有蛐蛐跳过,她伸手要抓。

这时,正对着她的楼道里声控灯亮了,有人下来了。

一个男生拎着两个垃圾袋走到楼道口,把垃圾袋朝垃圾桶一扔,准备转身的时候,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了何天的身上。

何天眨了眨眼,表情呆呆地看着朝自己走近的男生。

男生蹲在何天的面前,伸手挑开了她额前的刘海,何天那张标准的鹅蛋脸完全露了出来,男生的手指僵了一下,艰涩地开口:“何天。”

何天像见鬼似的打了个哆嗦,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手扶着旁边胡杨树的树干,拼命地吐。

男生帮她拍着背,眉头紧蹙。

仔细看,可以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在颤抖。

吐完,胃里还是难受,何天像烂泥似的又瘫在地上,拉着男生的裤脚,翻了个白眼说:“你认识我?”

男生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僵硬地说:“我是翌阳。”再看何天,已经靠着他的脚睡着了。

06

何天醒来的时候,躺在爷爷家原来她住的那个房间里,把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何奶奶光顾数落何天小小年纪不该喝酒,忘了跟何天说是谁送她过来的。而何天,自然以为是自己走过来的。

因为跟沈明珠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去买开学用的文具用品,何天便没在爷爷家多逗留,从桌上抓了两个奶黄包就走了。

奶奶在身后大声地喊:“天天,你什么时候再过来?奶奶给你做红烧肘子。”

何天头都没回,挥挥手,因为嘴里塞了东西,口齿不清地回答:“再说吧,来之前打电话给你。”

翌阳去何天爷爷家找何天的时候,何奶奶说何天走了。翌阳见何天不在,也没停留,礼貌地道了声别,走了。

心里空落落的,昨天没怎么跟何天说上话,她就睡着了。翌阳也不敢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三年没见,何天的样子都没怎么变,翌阳一眼就认出了她。

可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变了没?为什么喝得醉醺醺的倒在他们家楼下?她是无意识的,还是特意来找他的?

后来几天,因为忙着进高中的事,翌阳也没有去找何天。

他是在南京参加的中考,转学过来有些麻烦。

虽然在当地分数很高,但转过来,没能进最好的高中,进了第二的。最好的那个,手续比较麻烦,要求也高一些。

本来是有些失望,但没想到,他竟然在新学校里遇到了何天。翌阳觉得,有些事,真的是注定的。

而对何天来说,很多事情也是注定的。她竟然在高中遇到了小学同学杜洁莹,两人还分到了同一个班。

站在走廊里,老师排座位的时候,杜洁莹抓着何天的手,说:“何天,我们俩站在一块儿吧!”

何天想都没想,乐呵呵地说好。然后两个人就被分到了一起,成了同桌。

开学没几天后的一个中午,何天去上厕所,发现杜洁莹躲在厕所里哭。何天拍了拍厕所门,问道:“杜洁莹,你哭什么?”

杜洁莹说:“何天吗?你怎么来了?”

何天有些急:“杜洁莹,你先出来,让我先上个厕所。”

旁边的都被人占了,何天只能等杜洁莹。

杜洁莹吸了下鼻子,说好。

何天上完厕所,觉得很轻松,把手搭在杜洁莹的肩上,问:“你刚才哭什么啊?”

杜洁莹看了一眼何天,然后又落了几滴眼泪下来,说:“我男朋友刚才跟我说分手,他喜欢上他们班的女生了。”

何天愣了愣,问:“你已经谈恋爱啦?”

杜洁莹白了她一眼,咕哝道:“那不是重点好吧?”

说完又开始哭。

何天讨厌始乱终弃的男生,就像讨厌爸爸一样,她觉得杜洁莹哭得很可怜,就自告奋勇地拍拍胸脯说:“阿杜,你别哭,我帮你找你男朋友算账。”

杜洁莹抬头看着何天。

阳光落在何天的脸上,明媚而又有朝气,杜洁莹看她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杜洁莹很感动,小学时跟何天玩得好的女生很多,她跟何天关系一般,现在高中坐了同桌才亲近了些,她没想到何天会帮自己,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

“何天你人真好。”杜洁莹抓着何天的手,感激地说。

何天得瑟地仰起头大笑着,却听到杜洁莹叮嘱道:“何天,你就找他说说话,别打他哦!”

何天侧过头朝杜洁莹翻了个白眼,说了句:“没出息。”

何天不爱跟人打架,但也不是不打。初二的时候,她打过堂哥何帆空的女朋友。因为那虚伪的女生,表面装作很喜欢何天,背地里跟她朋友打电话时,尽说她的不是。

何天讨厌虚伪的女生。

那次她打了那女生一巴掌,那女生气得要打还给她,却被何天又踹了好几脚,之后,何天就跟何帆空闹掰了。

后来没多久,何帆空跟女朋友分手了,听说是他甩人家的。

何帆空找上何天,戳着她的脑门数落,说:“何‘二’,你这脾气得改改!”

可何天就是何天,脾气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她从杜洁莹那儿问到了她男朋友叫什么,在哪个班,然后风风火火地就往人家教室冲。

杜洁莹被何天那雷厉风行的架势吓了一跳,就怕何天把事做过分了,紧张地跟了上去。

07

何天一路从一楼的三班冲到了五楼的十八班,气都没喘一下,看见十八班教室的门开着,一股脑地冲了进去。

何天冲进他们班的时候,十八班的同学正享受着午后休息的时间,说话的说话,吃东西的吃东西,看到突然有人冲了进来都愣了一下,停止了喧哗。

意识到耳边的喧嚣突然停了下来,翌阳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别过头,漫不经心地朝讲台上望了一眼。

这一眼,他看到了何天。

何天没有看到翌阳,她甚至谁也没看,跑进去后一屁股坐在讲台上,用力地拍了拍讲桌。

“喂,谁叫宣若奇?”

中间一排一个有点儿丰腴,但面容姣好的长发女生错愕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何天想,她应该就是宣若奇了。

杜洁莹说是她男朋友喜欢上人家了,两个人还没在一起,她男朋友打算追宣若奇。

何天眯着眼笑了笑,像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提高嗓音道:“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班元亨莫喜欢宣若奇!”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除了一直望着讲台的翌阳,其他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元亨莫跟宣若奇。

杜洁莹的男朋友元亨莫站了起来,那是个很帅气的男孩子。

杜洁莹躲在外面偷听,心里暗自佩服。

何天真绝了,没招出她,而且让元亨莫跟宣若奇没了面子。

她男朋友自尊心特强,何天这么一宣传,他肯定觉得丢脸,而宣若奇,女孩子嘛,总会觉得害羞吧!

何天满意地拍了拍手,准备离开。

元亨莫突然喊住了她,面色阴沉,冷冷地道:“你是谁啊!说什么呢?”

何天装傻,指着自己鼻子说:“我啊?我叫何天。”

元亨莫气极了,咬着牙冲上来要抓何天,一旁的宣若奇已经开始哭了。

何天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元亨莫刚伸手,何天已经溜到了他们教室外,对着窗户朝恼怒的元亨莫做鬼脸。

无意间,她看到有个男生从教室角落的位子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她。

何天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翌阳!”

一个娇俏的声音从何天身旁响起。

何天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长发飘飘的美女正站在她的旁边,朝那个男生挥着手,脸上是明媚的笑。

翌阳——

翌阳——

这呼唤,穿透了时光,重重地击打着何天的胸膛。

元亨莫追了出来,拉着何天的手大声地喊着什么。

何天听不到,目光在翌阳身上瞥了一眼,下一秒,她用力地挣脱了元亨莫的手,撒腿就跑。

何天一口气从五楼冲回了一楼,然后坐在楼梯口直喘气。手摸着胸口,心跳的节奏太快了。

何天想,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迎接翌阳。

翌阳站在走廊里,望着人来人往的楼梯口出神。

张涵冉站在他的面前,跟他说话:“翌阳,没想到你也转过来了,我看到名单还不敢相信。”

翌阳点了点头没说话。

张涵冉是他在南京的初中同学,他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她。

“翌阳,改天一起吃饭吧?”张涵冉仰着头看他,脸上带着羞涩的潮红。

翌阳个子很高,一米八左右,张涵冉一米六,看他的确要抬头。

眼一抬就能看到他精致的下颌线,翌阳是她见过的最帅气的男生。

她喊了几遍,翌阳也没吭声,似乎根本就没在听她讲话。

这让张涵冉有些生气,伸手捶了他一下。

翌阳的目光一冷,看向她,她本能地有些害怕。

“不了,我很忙。”翌阳说罢,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张涵冉想,世界上真的难找出一个比翌阳还无情的男生。

可她却曾经跟这个男生交往过一阵子。

08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咖啡厅里放着孙燕姿的歌。何天吸了口西米露,抢过朱磊手边的鸡米花往嘴里塞。

朱磊一把拍掉何天的手,把东西抢了过来:“何天,你就不能有点儿女孩样吗?坐没坐相,吃没吃相。帅哥说你刚开学就惹事了。”

“帅哥”是郝帅歌的绰号。

朱磊刚去军校报到,那边嫌他太瘦体重不达标,当场把他遣送回来了。过几天,他要去南通上五年制大专,趁没事,他把何天他们约了出来。

军训完就放假了,这阵子忙着军训,但小道消息传得一点儿都不慢。何天大闹十八班的事被人添油加醋地传遍了整个校园,连向来不爱听八卦的郝帅歌都知道了。

何天装傻,嘴里咬着东西,含糊不清地道:“也没什么事,我就去他们班说了一句话。”

朱磊摸了摸何天帅气的短发,说:“你也少惹点儿事,高中比初中乱,你堂哥上大学去了,没法罩着你帮你擦屁股了,出什么事,谁帮你啊!”

一旁没开过口的沈明珠同意地点了点头,说:“天天,你别忘了你妈妈让你好好儿学习。”

何天觉得冤枉,摊手叫屈:“我真没做什么事啊,又没杀人放火,就说了一句话,他们不爱听就当我放屁呗!”

话说完,周围那桌有人放了个屁,被何天他们用嫌恶的目光瞅了好一会儿,最终坐不住了,羞愧地结账走人。

何天吃得比较多,肚子有些疼,急着上厕所。朱磊紧追着她,嘴里嚷嚷着一起去。四周好多人朝他们看,何天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两个人各自解决完,朱磊手搭在何天的肩膀上,邪笑地挑起眉头。

何天看得毛骨悚然,别扭地避开,问:“你有什么企图?”

朱磊伸手拉拉何天,两个人躲在一边,指着他们刚坐的那桌说悄悄话。

朱磊说:“你帮帮我吧!”

何天摇头,誓死不从:“不行,我不能把明珠交给你,你会害了她的。被她爸妈知道,我会被打死的。”

朱磊沉下脸来,掐何天的腮帮子,说:“你到底帮不帮,就让你去探探她口风,你不帮我,我死给你看。”

何天决然地摇头:“你杀了我吧!”

见沈明珠朝他们的方向望了过来,朱磊赶紧松开手,生怕被误会似的。

何天白了他一眼,说:“看你那怂样。”

朱磊作势又要掐她,何天突然拉住了他。

隔壁的包厢里传来女生哭泣的声音。何天八卦地拉着朱磊开始偷听。

一个女生气愤地骂:“那女的怎么那么过分啊!别人喜欢你关她什么事,她干吗跑到你们班宣扬。”

另一个女生哭着说:“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可以这样。你知道最可恶的是什么吗,我们班有人跟元亨莫是初中同学,她说元亨莫以前有女朋友,前几天刚分手,好像是因为我。现在全班人都把我当小三,常常有人讽刺我。”

朱磊捏了捏何天的胳膊,小声地说:“怎么感觉他们在说你那事啊?”

何天若无其事地眨眨眼,摊手道:“不关我的事。”

话还没说完,她的名字就从别人嘴里被吐了出来。

“我问过了,那个何天就是元亨莫前女友的同桌,她们肯定是一伙的。太可恶了,别让我碰到她,不然一定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潇潇,我好难过。”

“别哭啦,乖。”

何天推着朱磊往前走。

朱磊在偷笑:“何天,你完了,以后记得别被碰到,不然你死翘翘了。”

何天瞪他:“你还要不要我帮忙?”

朱磊识相地闭嘴。

“何天!”那边,沈明珠见何天他们鬼鬼祟祟地站着不过来,忍不住出声喊道。

旁边包厢的门突然打开了。

一个短发女生冷脸看着何天,她的身边站着还没哭完的宣若奇。

何天哀叹,是祸躲不过。

朱磊说:“何天,祸是你自己闯的,就自己擦屁股吧!”

09

“你就是何天?”短发女阴恻恻地问何天。

何天轻飘飘地“嗯”了声,内心腹诽“明知故问”。

见何天回答,女生眼里闪过一丝凌厉的光,不等何天躲开,就把一杯咖啡从她的头上浇了下去。

“潇潇!”宣若奇惊叫,惊恐地看着表情木然的何天。

何天噘了噘嘴,手指插入发间,嫌恶地搅了搅,不满地瞪向对面的女生。

木潇潇说:“这是九十八一壶的咖啡,便宜你了,死丫头!”

朱磊冲上去,揪住木潇潇的衣领,额头上青筋暴起,说:“你吠什么?”

狗才是吠的,木潇潇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何天没说话,伸手拦了个服务员,在点菜单上随手勾了一下。

很快一壶冰咖啡被端到了何天面前,咖啡壶底座还压着张账单,上面的阿拉伯数字是“498”。

朱磊冷不丁地倒抽了口凉气,心想,何天,你真下得了手。这玩意儿真贵,还不如泼尿算了。

木潇潇要挣扎,但被朱磊压着,没法动,眼睛睁得大大的,怒瞪着何天,嘴里威胁道:“姓何的,你要敢泼下来,我跟你没完。”

何天无所谓地笑笑,说:“没事,我喜欢人家跟我没完。”

何天伸手挑开了木潇潇衬衫的领口,把整壶咖啡倒了下去。

木潇潇被冰得直打哆嗦。

宣若奇抓着何天的手,哀求道:“何天,你别这样。”

朱磊红着脸别过头去,暗自咒骂,何天你真会挑地方泼。

翌阳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咖啡厅里的所有人都朝一个方向望去。

那里,一个男生压着一个女生,旁边还站着两个女生,一个在哭求,一个微笑着将一壶咖啡往被压着的女生的领口里倒。

倒咖啡的女生,灰黑色的短袖T恤上也全是咖啡渍,她那头剪得很利落的短发还在淌水。

翌阳的瞳孔微微地紧缩了一下,他总能一眼就认出何天。

他身后的张涵冉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的肩膀:“翌阳,你怎么不走了啊?”

本不想跟她见面的,但张涵冉说他离开南京的时候太匆忙,没有去学校拿毕业证,老师把他的毕业证给了张涵冉,让她转交给他。

翌阳还在犹豫要不要走向何天,张涵冉却突然开口了:“那边被欺负的是我们班同学,我先过去一下。”

张涵冉前脚走,翌阳后脚就跟了上去。

他想,他还是放心不下何天。

“四百九十八一壶的咖啡,赏给你,别谢我,我这人很慷慨的。”咖啡壶空了,何天潇洒地把壶往一旁的柜台上一放,眯着眼笑道。

沈明珠跟郝帅歌看何天又惹事了,都紧张地赶了过去,发现一起过去的还有一男一女。

女的漂亮,男的帅气,很相配。

郝帅歌愣愣地看着那女生,难以置信地开口道:“张涵冉,你怎么来上海了?”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张涵冉回头,看到了小学同学郝帅歌,一时有些发愣。

郝帅歌的视线又从张涵冉的身上移向了她身后的翌阳,表情瞬间呆愣了。

翌阳并不认识郝帅歌,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

另一边,上衣被浇湿的木潇潇气得直抖,用力地推开压着自己的朱磊,伸出手掌就要朝何天打下去。

何天比她还快,一只手挡住了木潇潇的手,另一只手一巴掌挥了下去。

翌阳前行的脚步滞缓了下来,心口莫名地有些恐慌。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何天。

他记忆中的何天,一直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呵呵的小女孩,而不是这样的,蛮横、霸道,眼前的这一切都让他觉得陌生。

“哼,最讨厌你们这群虚伪做作的人。”何天打的是木潇潇,骂的却是宣若奇。

木潇潇在学校也是很闹腾的女生,初中就老跟一群男生一起混,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被打得有些发蒙。

“何天!”木潇潇尖叫,气得身体直发抖。

赶过来的张涵冉赶紧抱住她,用身体挡住她湿透的上身,担忧地问:“潇潇,你没事吧?”

张涵冉是上海人,从小跟木潇潇一起长大,两人玩得很好。后来张涵冉转到南京上学,就跟木潇潇接触得少了,但一直电话联系。接着张涵冉又回到了上海,特意转到了这所学校,分到一个班后,她们都很高兴。

见到死党被这么欺负,张涵冉当然气不过,伸手指着何天的脸骂:“你做什么?”

何天翻了个白眼,耸肩道:“你眼睛挺大的啊,怎么,刚才没看到?”

张涵冉被刺激到了,走向不远处独自站着的男生,说:“翌阳,你不是很厉害吗?那女的欺负我死党,你帮我……”

何天听到“翌阳”的名字,循声望去,就看到了长得比小时候还要唇红齿白的翌阳,她眼里锐利的光芒暗淡了些,倔强地别过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刚看到张涵冉的时候,何天就微微地愣了一下,认出了她就是上次那个找翌阳的女生。现在看到她跟翌阳求助,一副撒娇的样子,何天不满地嘟起了嘴,心想,翌阳要是帮她,自己就当不认识他。

可翌阳紧紧地盯着何天,看都没看张涵冉一眼,冷冷地说:“你的死党关我屁事。”

10

张涵冉踉跄地松开翌阳的手,往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说:“翌阳,你怎么这么说?你以前追过我的。你走的时候还没跟我说分手呢,我们还是恋人,不是吗?”

张涵冉的话一出口,何天就忍不住把视线落回了他们身上。震惊的不只何天一个,还有眼睛睁得大大的郝帅歌。

翌阳垂下眼帘,漠然地看了一眼张涵冉。

“朱磊,结账,我们走。”何天说不出的心烦,推了身旁看好戏的朱磊一把。

朱磊傻眼,大呼道:“什么?你那壶咖啡不会也算我的吧?”

何天眨眼,咕哝道:“不是说好你请客的吗?”

朱磊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拉了拉何天的手,在她身后小声地嘀咕道:“大姐,我没带那么多钱。”

何天也傻了,瞪了他一眼,说:“我没带钱。”

朱磊简直要哭了,他想,他怎么会认识何天这种脑袋缺根筋的土财主啊!没钱你泼那么贵的咖啡干吗?

一旁的沈明珠听到了他们俩的悄悄话,尴尬地凑过去说,我身上就一百,还差多少,帅哥那应该有吧?

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窘迫,木潇潇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被何天的举动彻底惹怒的宣若奇也阴阳怪气起来,嘲讽说:“没钱充什么大款啊!不要脸。”

何天也不生气,厚脸皮地朝她伸出手来,嬉皮笑脸道:“款姐,借点儿钱吧?”

宣若奇闭上了嘴,脸涨红了。

“你不是也没钱。”何天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要缩回手去,手却被人抓住了,一抬头就看到了翌阳那张帅气的脸。

一张银行卡被翌阳从钱包里抽了出来,放到了何天的手中。

翌阳盯着愣住的何天,勾了勾唇角说:“何天,记得还我。”

何天呆住了,张涵冉也呆住了,木潇潇、宣若奇、朱磊、沈明珠,还有早看呆了的郝帅歌全都呆住了。

翌阳觉得,何天那傻傻的样子,跟小时候是一样的。何天依旧是何天,变了的只是一部分,不是她的全部。

就像他,翌阳还是翌阳,却不再是三年前的翌阳。

何天第一个反应过来,说:“嗨,翌阳,这么巧啊!”

人家都站那么久了,何天这会儿跟才跟人说巧。真能装!

朱磊没好气地朝何天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抽过何天手中的卡去付账了,徒留何天站在那儿,还在想着该说些什么话。

何天是被翌阳拉出咖啡馆的,留了一群看戏的人还待在那个波涛暗涌的地方。

何天说:“翌阳,你抓疼我了。”

翌阳说:“何天,你身上好脏。”

何天怒目瞪他,说:“都是你女朋友的死党弄的。我最讨厌咖啡了。”

翌阳站定,摸了摸何天乱糟糟的头发,黑色的眼眸漠然地盯着她脸上不耐烦的表情,说:“何天,我没有女朋友。”

何天轻轻地“哦”了一声,白皙的脸微微泛红,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心慌的。

马路对面,有一家理发店。

何天拉拉翌阳的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皱眉说:“翌阳,你再借我点儿钱,让我洗个头吧!”

翌阳笑了,任由何天拉着自己走进了那家理发店。

从干净宽大的镜子里可以看到沙发上看杂志的翌阳。

何天的心一直扑通乱跳,心底对那次“私奔”谎言的怨恨,好像都因为他的偏袒而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失神间,看到他放下杂志,在看她。

何天局促地别过头去,装作没看到。

心想,翌阳回来了,真好。 Yw6vCGz2kUMJWSIQhWnMJ3UklCrocHf1twRExrQ3yY26TzBjBUNq3Z+IAX5AcZp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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