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愚垂着大眼,摆弄着框里的布条。她虽然不能流畅的言语,可是旁人话里的意思都是能听懂的。那声音是三妹的,她在家中经常能听到,三妹话里的“傻子”指的便是她。这一点,她也知道,弟弟的同窗有不懂事的便当面这般叫她。她原是不懂,可是弟弟气得小脸儿通红,胖揍了那小儿一顿,可见是不好的话。
李若愚是偷偷摸上这马车的,原本还欣喜着遇见了三妹,可以直接回转家宅,可是她突然不想坐在这马车上了,便奋力从大筐里站起身,趁着马车颠簸着过一处泥坑时,连人带筐地跌下了马车。
幸好那车夫奋力驱赶着那匹驽马,那马喘着粗气,打着鼻息,四蹄又在泥坑里乱溅,倒是遮掩了竹筐落地的声音,那竹筐连人一路撒欢儿地滚落下了山坡。
待马车走后,浑身都是污泥的李若愚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茫然地环顾着四周,突然觉得这一天似乎比往常要来得漫长。
突然头顶有一只大鸟飞过,那样子倒是她从未见过的,若愚不自觉地眨巴了下嘴巴,拼命地咽着口水,拖着大筐跟着那大鸟,凭借着直觉顺着溪流朝着一处茂密的林子里走了去。
就在她走进林子不久,沈如柏带人骑马马从这经过,追赶着前方的马车……
其实觉得这天漫长的大有人在,此时在聊城的猎场里,便有人盘算着人心惊胆寒的一天要如何打发过去?
聊城的地方县丞,偷偷用巾帕按了按乌纱帽下额角的汗渍,小心翼翼地看着坐在凉棚之下的白发男子。
此时正当晌午,太阳毒辣的很,不过精心搭建的凉棚下却是暑意全无。只见那名身材高大的白发男子,身着一身月白色的开襟猎装,宽大的腰带将腰身显得愈加挺拔。一头诡异的银发此时整齐地束在了鎏金鹰爪的竖冠里,倒是显得那飞扬的眉眼愈加的深邃迷人。
虽然司马大人的坐姿的确是英伟绝伦,让人百看不厌,可县丞孟大人却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于是便提着胆子,抖着下巴上的胡子问:“褚司马,已经快到中午了,这猎场里狩猎的好时辰可是要过了,大人可愿给我们聊城的这些乡绅父老开一开眼界,一睹大人弯弓狩猎的风采?”
褚劲风眯着眼,正出神地望着猎场尽头的远山薄雾,不知神游在何处,突然被那孟县丞打断了思绪,当下便是不悦地冷哼一声,连看都不看那县丞一眼,便是起身上了马。
这等偏僻的小乡实在是无聊得紧,他今日也是鬼迷心窍,竟同意了前来巴结的县丞的提议,来到此地狩猎消磨时光。
从北地来的人,想起狩猎便是会联想到那虎豹豺狼,野猪黑熊,与那些野性未褪的猛兽搏斗,亲手将匕首插在猎物的心脏,的确是让人热血沸腾,也许久没有活动身手,倒是可以好好尽兴一番……
可是到了这聊城的猎场上,司马大人发觉自己到底是犯了傻,居然命令着自己的部下背着整套的铁弓长箭,带着劈山弯刀,架着训练有素的猎鹰全副武装地来到这片……树丛子里。
说是猎场,其实并不比演兵场大上多少,树木、河流、山包简直一眼便可数清。
至于猎物……原以为那几只草堆里肥得有些呆蠢的兔子是引猎物上钩的诱饵,没想到那孟大人倒是老实地和盘托出,那些个肥兔便是今日围场的重头戏了,然后便兴致勃勃地拉弓示范猎兔……
接下来,看着陪同孟大人一起犯蠢的几个乡绅笨手笨脚地拉弓放箭的模样,褚劲风知道,除非这几十只兔子中有厌倦红尘想要自我了断,自己主动往箭尖上撞,不然那些个乡野蠢货还真是难有斩获。
原本稍微提起的兴致便这样偃旗息鼓了。幸好此处的景致不错,阳光下明媚的模样有几分江南的秀丽,便饮了茶看一看风景,放空思绪在变换的云端……没想到这仅剩的一点兴致,也被一旁喋喋不休的老头给败坏了,当下便是准备起身打道回府。
不过临走前,倒应该让爱鹰疾风尽一尽兴,便命令鹰奴解了鹰链,让疾风撒个欢儿,用那些调戏了乡绅一上午的肥兔磨一磨脚爪。
可是今日的兔子也不知是不是成了精,那疾风刚刚舒畅地在高空飞了一圈,盘旋着看准了猎物俯冲而下后不久,便传来疾风凄厉而急促的叫声。
褚劲风闻言,脸色一变,直觉疾风是遇了毒蛇,连忙调转马头冲进了发出声音的林子里。
待得入了林子,坐在马背上的司马大人看清了眼前的“景致”,便慢慢瞪起了眼儿……
只见一个满脸污泥的人儿正死死地捂着一只大竹筐,一脸的兴奋简直是厚实的泥壳都难以掩饰。
“你在干什么?”他磨着牙一声断喝。
那泥人儿似乎被突然而至的他吓了一跳,身子顿时僵硬在了大筐上,结巴地低语道:“鸟……烤麻雀吃!”
褚劲风飞快地打量着那竹筐旁边系着布条的粗壮的树枝,那长长的布条一直延伸到了几十丈外的大树背后……隔着竹筐缝隙,依稀可见疾风和一只被绑了后腿的蠢兔子的身影……
利用竹筐支棍是乡下孩童捉麻雀的土法子,可是今日却被这女子用来逮住了自己的爱鹰……
紧跟上来的关霸看清了那泥人儿是谁,也是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这小娘们可是跟司马大人的鸟都有仇不成?上次……那要紧的一只便折损得不轻,今日又来折损司马大人爱鹰的自尊!
哇呀呀!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若愚的确受了幼弟学兄们的真传,将那抓麻雀的法子稍加改良了一番。
也是老天助她,被那群乡绅们驱赶了一上午的兔子们筋疲力尽,恰好有一只不巧被箭钩伤了腿的,便这么轻而易举地被若愚扑了个正着。不过腹内饥饿的女子倒是没将这雪白肥圆的兔子列入食谱,只是一心惦记着弟弟学兄们曾经烤制的麻雀的味道。天上那么大的一只,烤熟了必定美味异常!
看着那鸟一直追赶着兔子,若愚灵机一动,便利用手头的工具设下了陷阱,逮住了这次巨大异常的“麻雀”。
可是兴奋的劲头还没过,一抬眼,便看见了那曾经见过的白发男子突然骑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冷冷地望着自己……被他问起时,不知怎么的,便紧张地吐出了想要烤麻雀吃的心声。
下一刻,自己被那男子单手拎起提在了马背上,一阵风般便疾驰出了林子。
他并没有急着赶回客栈,而是到了城外另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那是他之前一直远望的小山。命侍卫买下山上的樵夫的柴草,并让这些乡人先行离开,山中便是难得的清净之所。出发时隆重的准备也算是派上了用堂,牛皮的帐篷搭建了起来。
几个大汉熟练的用铁铲在地上挖了大坑,买来的那几捆柴草也铺排进坑里。点燃了篝火。
疾风抖着羽毛从竹筐里放了出来,惊魂未定地站在鹰奴的肩膀上梳理着有些凌乱的羽毛,努力重塑北国之鹰的骄傲。
那只可怜的兔子便没有这么幸运,被拨皮开膛,切成小块上了竹签,制成了美味的兔肉串。而其余的几人不多时,便打开了山鸡等野味,加上自带的水果茶叶,这顿午餐颇为丰盛。
褚劲风接过关霸递过来的湿巾帕,伸手扔在缩在帐篷角落里的泥人的身上,可是见她没有要自己清理的意思,便轻轻蹙眉,僵硬了一会,才走过来,拿起湿巾帕耐心地擦拭掉她脸上与手上的污泥,一点点露出原本的白皙。
李若愚偷偷地抬眼打量着正给她擦拭双手的男子,初时见到的那双异瞳已经恢复了黑色,银白色的发鬓映衬得古铜色的肌肤光洁异常,那高挺的鼻尖,弯长的睫毛无一处不是好看的。
若不是实在太饿了,若愚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好好地看上一会。伴着肚子咕噜噜的叫声,她小声说:“饿饿……”
关于这个聊城传奇一般的女子,她的经历是很好打听到的。原本以为她是因为擅闯了自己沐浴的浴场而装疯卖傻,可是深入地打听了一番后才发现并不是如此。两个月前的那一场意外竟是结果这般的惨烈,一个蕙质兰心,谈吐高雅的女子竟是变成现在这般口齿不清,没有章法的模样……
褚劲风松开了钳制着她脉搏的手,他的祖上世代从医,自己也是粗通医术,方才的脉象来看,的确是脉象弦滑,堵塞了心智……
昔日再精明强干又怎么样,还不是落得现在这般模样?她的家人竟是不管她的吗?任由着她在猎场游荡,若是有乱箭……
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褚劲风不愿再想下去,甩开了她的纤手,扭身坐到了桌前拿起一本兵书去看。傻了又如何,他总是不能像自己养的那只蠢鹰一般,看到了诱饵便昏头昏脑地一头栽进去,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
就在这时,关霸端着烤好的食物送了进来,瞪了李若愚一眼后,便垂手退出了帐外。
褚劲风抬手拿起一只兔肉串,刚咬了一口,眼角便飘到了那小小的人影仿若被吸魂了一般飘忽来到了自己的身旁。
小手紧紧地抓着桌角,不吵不闹,直瞪着一双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真咀嚼的嘴,努力而艰难地咽着口水。
褚劲风看着她吐出粉嫩的舌尖,轻轻地舔着那片樱花般淡红的嘴唇,眉头再次微微皱起。
李若愚正看得入神,突然发现那男子突然嘴巴不动了,她也再受不住那香气的吸引,仗着胆子伸脖子去食他手里的那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