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鸟巢南枝。
越鸟为什么要将巢筑在南枝上?
沈苡说,因为暖和。
一旁的许严含笑看着她:“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语气带着嗔怪,眼底的宠溺却藏不住。
许严大沈苡三岁,是她的上司。刚应聘进入这家跨国公司的沈苡毕业于上海的某知名大学,报道那天穿着白衬衫、小西服,鞋子却是一双三十八码的蓝色板鞋,头发编成两股麻花辫甩在耳侧,左右各一个粉红头绳。
正是这身不修边幅的穿着打扮吸引了当时事业有成的许严。他眉眼带笑,走过擦得反光的大理石地面主动帮沈苡提起行李,为她安排了接下来的所有琐事。
这些工作本不需要一个经理亲自来做,许严却做了,深邃的眼底酝酿着莫名的光芒,似乎在期待对方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显然,沈苡让他失望了。
“就放这里吧。”这是沈苡对许严说的第一句话,多余的客气都没有,转身便去忙自己的事情。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没有料到,被她的一句话呛得愣在原地,短暂卡壳后,随即恢复了散漫慵懒的温和表情。
后来通过工作中的不断接触,许严发现自己对沈苡的兴趣越来越浓,于是从人事部轻松要到了她的手机号码,中午总顺手多带一份饭,加班至深夜没有别的员工时,还会移到她的对面办公,讲很冷的笑话,逗她露出无奈的笑意。
几个月后的七夕节,许严一捧玫瑰递至沈苡面前,问她:“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沈苡低着头,头额两侧的长发垂到胸口,有风从窗口跃进来,袭过她脖颈上佩戴的一条异域风格的项链——五彩的丝络编织在一起,吊着一只用桃木雕刻成的雀鸟。许严不知道这只雀鸟的名字,也不会知道这条项链的来历。
可沈苡知道。这是宋楠一刀一刀刻出来的,为她戴上的时候,沈苡清晰记得当时宋楠手指尖的冰凉。
宋楠跟许严很不同。
沈苡与宋楠相互认识的时候不过是七八岁的光景,顽劣的男孩用足球踢碎了女孩房间的玻璃窗,顺带打翻了一个陶瓷盆栽。
宋楠扬着下巴,不肯道歉。沈苡缓缓蹲下身,拾起破碎的碎片,一言不发地转身回房。
后来,那张张扬在烈日阳光下的笑脸,像渗透进他骨子里的不羁,也渗透进了沈苡今后的成长过程中。宋楠总是揉着她的一头软发取笑说:“怎么总能任由别人欺负呢!”
“那个‘别人’不是也包括你吗?”沈苡瞪着眼反驳,一改平日忍气吞声的懦弱样子。宋楠嘴角一撇,将足球扔高,猛地踢一脚,将其踹进她的怀中,弄脏了她的齐膝盖的水湖蓝短裙。
“不要总穿这么短的裙子!”
沈苡抛开足球,拍拍身上的灰土,看向远处的人们的身影,眉骨间满是无可奈何。
十六岁,盛夏过后,在蝉鸣收尾的音律里,沈苡在新学校的大槐树下碰到了宋楠。事后想起,她常常庆幸可以与他继续渡过漫长的高中生涯。
新生新制度,学校为每一位学子安排了固定的吃饭的座位。沈苡端着餐盘看着正散漫笑着的安静地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被惊到了。
“你怎么坐在这里?”
“不欢迎吗,去问老师呀。”
“没有,怎么会。”
只是有些食不知味。沈苡吞下一块鱼肉,沉默地想着。
同桌的是几位姑娘,咋咋呼呼地,显得很兴奋,当她们讨论到情窦初开这个问题时,其中一位拉着沈苡的手热切地追问:“同学,你有喜欢的人吗?”
“什么叫喜欢的……人?”
“他笑时你会开心,他皱眉时你会难过,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沈苡听着,直起身子,眼神飘向对面的宋楠,对方也正好抬头,目光两两相撞。他愣住片刻,脸上飞过尴尬的神色,结果一口鱼肉夹杂细小的刺就这么卡在咽喉,上下不能。
秋天未走,冬日却来得格外快。那一年骤然降温,大雪飘落的时刻,沈苡收到了第一份生日礼物,宋楠从纸盒后探出一张笑得贼兮兮的脸:“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打开的一刹那,有细小的雪花飞进去,融化在一只木刻的小鸟上。
“这是冬天会飞往南方的候鸟,北风一吹,它们便开始迁徙。是我用桃木一刀刀刻出来的。”宋楠提起项链,五彩的丝络编制在一起,少年踮起脚尖,轻巧地为对方带上,冰凉的指尖划过温热的脖颈,沈苡一下红了脸。
“这种鸟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有诗云‘南风知我意’,便叫它‘知意’吧。”
南风知意,宋楠也知意。北风又知否?
高中的苍凉岁月,天地似乎瞬间便崩溃了,那些眉骨里的倔强,浸染了无尽别离。当沈苡知道宋楠父亲“犯事儿”的时候,他已随母亲搬出这座城市,匆匆断了联系。
最后一面要追溯到他离校的那一瞬:昔日如积雪般蓬松的少年在午后沉默的阳光中提着行李箱,背影消瘦却伟岸,撕裂了白色的世界,眼神逆藏光线。
沈苡抱着书在上课铃声中隔着一棵槐树匆匆跑过,扭头撇过的一眼染着明亮,激烈,彷徨,湿漉漉的因果。
灯光落寞,纤细的脖颈下坠着的“知意”被镀上一层清白的冷光,南风已随北风去,知意又可知我意?
沈苡抬起头,穿堂风拂过垂下的发梢,看着许严自信满满的神色,举手推开那一捧玫瑰。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他叫宋楠。”
玫瑰花红得孤独灼热,桃木雕刻的雀鸟展翅欲飞离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