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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城

文/吴百川

我走下车门,旋即夹杂着黄沙的热风便将我裹挟。我微觑起眼,睥睨着眼前这座在温度面前滚烫得有些漫漶扭曲的城市,它在阳光下焕发着沉默的金色。我拖起笨重的行李箱,有些不熟练地把拉杆调整好,车内鱼贯而出的旅人把我撞得有些踉踉跄跄。于是,在晃动的空气里,我便是这般闯进了面前那位少年的视线,狼狈地跌进了他眼底的深渊。

结泽……

少年抬起头来,波动的空气里,表情一时不是很明朗。阳光下,刘海的阴影彻底遮去了他的眼眶,竟让我有些惊讶自己是怎么在不看见他眼睛的前提下把他认出来的。他穿着一件白衬衫,顶上的纽扣解开,领子被散到最休闲的程度,正交臂于胸前,斜倚在石青色的墙壁上。听见我叫他,便款款地走过来拉过我的行李箱,转身,示意我随他而去。

这么多年不见,他还是一点也没变。

结泽引我走进了车站内等待公交车靠停的地方,荫蔽,使得我眼前的世界不再被炙烤成弯曲的模样。天空被环形的建筑物顶部分割成一小块,泼墨的阳光把在那棱角展现的建筑都渲染成金色。站内,绿色的植物隔绝了茂盛的夏天,虽然对于这座名为金沙城的小城来说,一年没有四季之分,但十二个月份都被勉强地称作夏天。

结泽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了。对这座沙漠边缘的小城,他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所以他才会选择带我乘坐这最为烦琐的公交。像我这样不远千里赶来做客的朋友,他不知已接待了多少,因此他的脸上始终是淡淡的,没有一点过分的欣喜,仿佛所谓过去都已被他远远抛开。

沙漠的痕迹在这里尤为明显,这座城市被阳光与沙锻造成金色。它没有我想的那般边陲的荒凉,来往行人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穿着时新的衣裳,嘴唇湿润,似乎并不缺少水分。坐上公交车后,我观察着沿途的城市风物,一时竟觉得当初结泽的离开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很快被结泽带至家中,和城市的金碧辉煌相比,结泽的家则显得朴素多了。我很庆幸他的屋子还没被阳光与沙漠染成金色,依然是江南的摆设,江南的雅致馨香。看到桌上叠着的一堆稿纸和杂志,我问结泽现在做什么工作。他轻轻一笑,诗人。

诗人,最为风雅,也最常断炊的职业。

然后结泽开始叙说了。见到我这么久,他还没对我讲过一个长句。他说,当诗人最着急的是没钱,但是诗人是不能着急的。所以,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只住在这么拮据的小房子里,空间利用率极高,缺少阳台,他的每面墙壁上都挂满了晾晒的衣物。他想,窝在这金沙城,抬眼只能望见被阳光与沙熔锻成金色的天空,高高的玻璃建筑互相争辉,把金色的光芒抢夺得旖旎一片,写出的笔调只会浮华而不逍遥。所以,在这金沙城,诗人是很难得的,也正因如此,结泽才活了下来。他还有他江南黛青的天空,念着它,慢慢研磨,他才写得出诗来。然而最重要的,还是徒步穿越沙漠带给他的一切。结泽说,沙漠带给他的,都是很深刻的。

结泽和我,或许和我们都不一样,他是步行来到这金沙城的,穿过那茫茫的沙漠。有些不可思议,当初我们都拼命阻拦他,但诗人的倔强使然,他还是只身扑向了那金色的海洋,那片锻造过的,盛大的金色。很多时候我们都怀疑结泽是不是已经死在了沙漠中,但多年后他给我们发来了信息,告诉我们他还活着,在沙漠另一边的一座小城,并且从此热爱生活,在那里好好地活下去。我们问,不回来了?他回复,再也没有勇气回来了。

不是有车的吗?

他发了微笑的表情,没有勇气再踏进沙漠了。

我们沉默了,许久,那我们能去看你吗?

可以,我在金沙城。

于是我们便陆陆续续地出发了。但我们更没有勇气,毫不迟疑地选择了文明世界的交通工具,去向朋友表达自己的问候。

只是想起这段故事,让我想起了更早的故事,那是关于结泽为何要进入沙漠的故事。

结泽是我很好的朋友。那是我的高中时代,他先于我上了大学。记忆中的结泽与面前的这位少年似乎没有太大的不一样,都是低着眉,安安静静,不喜欢跟我说多余的话。虽然自那分别以后已有好多年的光景,可他的容貌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他的眼睛深处,承认着他曾经历经沧桑。这样说来,记忆中的结泽则显得活泼多了,这可能是我能发现的他唯一的改变。我能想起他刚上大学的时候,夏天的水汽暴躁而茂盛,没有驾照的他借来一辆摩托车载着我去兜风,像极了《挪威的森林》里的场景。只是他没有木月的皮夹克,我坐在后面紧紧地抱住他的白色T恤,只能闻见浓浓的洗衣粉的气味,在那个预示着我和他即将分别的夏天,高声宣告着最后的嗅觉。逆涌而来的风将我裹挟,我拉紧结泽的衣服担心要被所谓的扶摇羊角卷到天上。但现在想来卷到天上也不错,毕竟那时的结泽连驾照都没有,当初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正是生与死的穿行。

然后结泽去上大学了,离开了我所在的城市。然而他那时还没去金沙城,他还在江南,甚至更南,靠近海边。结泽走了我的生活还是照样过,我祈祷他一个人在远方能过得幸福,能交到好多朋友。过年的时候他回来了,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改变。那年寒假我去参加了一个作文比赛,我就叫结泽送我过去。结泽依然没有驾照,好在我也不怕死,大冬天的逆风而行,安安全全的竟然没有出事,简直是个奇迹。考点在一所初中,我进去后他也跟着进来了。等待开考的时候,我发现一边有几个初中生在打篮球,再一发现竟看见他站在一边看球。看就看吧,我不去理会,但过一会儿我再看,竟发现他已和那几个初中生打成一片了。我赶紧转过头去不再看,假装不认识他。搞神马,一个大学生和一群初中生打球,丢不丢脸!后来比赛结束他带我离开时,那群初中生竟然都兴奋地围上来跟他打招呼。不至于吧。他偏头对我一笑,故意打输就行了。

那是我对结泽最后清晰的印象了,能做出这种事来怎么说还是一个活泼的少年。然而如今对上他眼底的深渊,我只能说:沙漠带给他的一切真的是太深刻了,深刻到磨平了一切浅薄的玩笑和温柔的眼角。那年冬天,他不是特别郑重地和我说了一声再见,便回到了他那海边的城市。大海,蓝色的地平线;沙漠,黄金的天空。我不知道那个在海边学着工科专业的少年,后来是怎么想到了当诗人,又怎么想到跑到大漠的另一畔。

几个月后,他发来信息说,他恋爱了。我一时不知怎么回复,觉得于己好像没有太大关系,只是简单地祝贺了一下,顺便祝他成功。再过了几个月,是我高考后百无聊赖的暑假,结泽回来了,带着一个女孩。那天他打电话跟我说他要回家了,叫我去接他。我正是闲得没事干的时候,碰巧他到的点和我的兼职时间也没有冲突,我便答应下来,去了车站。在火车站,我倚着白墙感受铁轨遥远的振动,因为温度而有些微微扭曲的远方的空气里,列车以一种温吞的速度颤抖着来到。列车车门开了,我在鱼贯涌出的人群中一眼便认出了结泽,他穿着一件黑色V领T恤,刘海被撩起来,露出好看的眉眼。在他旁边有一个女孩一直以和他相同的速度走着,长发泼墨,在模糊的空气里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知道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长裙,很端庄的样子。我马上便猜出这是结泽恋爱的对象,在漫漶抖动的温热的空气里,他们两人向我款款走来,我看不清他们,背景也因此带上了星辉斑斓的梦幻色彩,仿佛预示着有情人的幸福。

这个女孩,后来结泽告诉我,名叫夏瑾。当他们走近时,我应该是很大方地和他们打了招呼,连同那名不认识的女子。近看,我发现自己还是很看不清他们,不知为什么,是我眼睛蒙了雾了,还是空气太过灼热,但隐隐有种很般配的感觉。然后我便引他们出了车站,叫了计程车。

那个夏天不是很常见结泽,因为我执迷于在肯德基打工的乐趣,也因为结泽把时间都花在了夏瑾身上。一年之前,还是结泽带着我无牌照驾驶,穿过夏日最后青色的落寞。但一年之后,这一切都变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些失落和怅然,只觉得爱情会很轻易地改变一个人。然而我低着头,顶着故乡的骄阳,在去肯德基的路上行色匆匆时,偶尔会看见结泽和夏瑾并排在街上散步,夏天的空气弯曲成朦胧的光圈,我看不太分明,只知道在大盛的阳光里空气颤抖成微波,远远的,两人宁静而美好,没有喧扰,似乎是很幸福的样子。我也没有看多久,免得迟到。

那个夏天很快就过去了,我也去了结泽同一所大学。没经常看见他和夏瑾,想必在一起也很幸福。这样平淡的日子过了很久,后来竟忽然听说夏瑾被查出患了血癌,还是晚期。我也不知道这消息是怎么传过来的,我和她好像隔得有点远啊,不同年级不同专业,而且这么严重的事结泽也没跟我说过一声,也不是很信以为真。后来想想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先去探望一下结泽吧,毕竟也是老朋友啊,好久不见的。然后我就先忙完自己手头的事情,便去结泽的宿舍找他,想来也是听到传言好久之后了。谁知离他房间十几米开外就听到一片要出人命的声音,我赶紧冲进了他的房间,便见结泽被一群人围在窗口处。

什么,蓄意谋杀?我看这情况不对劲啊,赶紧上前扯过一个人,也不管是好人坏人,忙问出什么事啦。

那人脾气倒也挺好,也不恼,只是很惊慌地跟我说,不好啦,结泽想不开了。说完,他愣了一下,你是谁啊?

我说你别管,和结泽很熟就是了。然后忙挤入人群看情况。我拨开一层一层厚厚的人,看见结泽正趴在窗台上,白衬衫的背面已全被汗水打湿。窗户大开着,各种海风乘虚而入,把结泽本就有些颓废的发型吹得很是凌乱。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道他一直在嘶吼,声音里带有泪水的痕迹。喊什么呢?实在是有些歇斯底里分辨不清,我猜测这种情况一般也只会喊喊“别拦我,让我跳吧”,便这样理解了,还颇有几分相似性。旁边的同学都在拼命地拉扯他,想把他从窗边拉开。我看见那窗户没有保险窗,寒意阵阵袭来。不过结泽却是非常倔强,竟没有人能把他从窗边拉开一点。后来人群中有个人叹了口气把结泽松开了,说,让他跳吧,跳了好受一点,反正只有二楼。

听到二楼,人群顿时有些萎却了。同学们都表示很理解结泽似的把他放开了,投给他以同情的目光。我忽然觉得场面有些奇怪,好像一群人等着结泽跳楼似的,不过想想二楼好像确实关系不大,大家也没必要弄得这么人命关天排场巨大。

被忽然松开的结泽愣了一下。同学们正高兴,这样反而能让结泽放弃这个念头,却谁知结泽竟忽然大喊一声,纵身一跃便从窗口跳了出去。

谁也没反应过来。

毕竟也有三米多啊!一干人等马上围到窗边看结泽怎么样了,却只见下面一片柔软的草坪上,结泽正懒懒地躺着,没有呻吟,也没有殷红夺目的色彩。

大家都松了口气。一定是落地姿势很好,脚尖着地,然后用一个前滚翻化解撞击。好在没什么事,但大家还是怕他干吗,马上冲出房间向楼下涌去。我也随人流而动,一时竟发现自己还不知道结泽为什么要跳楼。

我忙又扯过一个人问,他受什么打击了?

夏瑾死了,今天是她的葬礼。

那一刻我好像什么都懂了,原来好久之前那还被我置若罔闻的流言,不仅真实,反而还愈演愈烈,这么快就夺走了夏瑾年轻的生命。结泽竟没去参加夏瑾的葬礼,反而在这一天走到了极限。

草坪上我们把结泽团团围住。结泽慢慢地坐起身来,看起来好像一点伤也没有。我们把他扶起来,一时不知把他送到哪里好。然后结泽缓缓地说他饿了。

是想当饱死鬼?当即就有一个同学自告奋勇要去旁边的超市给他买一些面包,但立马被旁边的人臭骂一顿。这个时候应该是带他去吃好吃的,用美食让他对世界产生留恋之情。于是我们马上围着结泽带他出了学校,打了好几辆的士塞下了我们所有人,一同把结泽送到以我们的财力能负担得起的最好的饭店。

进了饭店,我们马上把结泽在位子上安好,然后便有好几个人自动出现在他身边把他围住,以免他趁我们不注意自杀,其他人去点餐。毕竟财力有限,都是穷命的娃,还要让结泽一吃便对世界产生留恋,我们斟酌良久,最后凑上多人的钱点了一人份的食物给结泽,这已是我们能做到的极致了。如果结泽后来想开了,一定要让他还我们钱。然后我们都在结泽身边围坐下来,光看他一个人吃,监督他有没有故意吞叉子吞鱼骨的倾向。他竟也没有不好意思,一个人静静地吃着,那眼神,仿佛我们都不存在似的。后来我才明白,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那深渊,胶着的悲伤,在眼眶中盛盈不下,满溢而出。

那顿饭,我这辈子都没尝过和它一样好的,而结泽也着实吃了好久,一直吃到天黑。整个过程中他表现良好,没有一点自杀倾向,让我们都不由得为自己的钱肉痛。结泽的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却很明显不在看他。他眼睛漆黑一片,有如深不可测的潭水,我在那里看见了一种悲伤沉寂后的思考。没有一人说话,周围的空气随着天空暗淡保持着不流通的沉默,我再没经历过那样安静而黑暗的傍晚。最后结泽吃完了,说了这么长时间来所有人中的第一句话。

我要走了。

去哪儿?

沙漠。

去干吗?

我想……当诗人。

说着,理工科的结泽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周围的人都正被沙漠与诗人的别致组合震惊得一时没动静,但都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这绝对不能让他走啊,这一走跟自杀有什么两样啊!所有人都一下子站了起来,把他围在里面,对他苦口婆心地说教。但结泽根本不为所动,他只是站在原地,也不去挤我们,一对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正前方的人,却很明显不在看他。那眼睛里的深渊,用黑色吞噬了一切试图抵达的光线。

最后人群中有个看起来又仗义又和善的胖子发话了。

结泽,如果今天我们让你走了,对不起你父母;如果我们不让你走,那是对不起你。

说着他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侧了侧身子,腾出一片巨大的空间。众人都有些讶然,我那时在想,去沙漠旅行排遣一下也是可以的吧,诗人的话除了会穷一点也没有很过分啊,然后就表示很理解地也让了一下。而人群竟就这样在我们的带动下默默地动了一下,顷刻间让出了一条道,结泽便一言不发地从这里出去了。他经过我时,我们对视了一下,很明显他有些惊讶我竟然在这儿,但除此以外他的眼里再没有一丝别的漪沦,我的目光投入他眼底的深渊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他走了,我们目送,没有人追。

结泽走了好久我们才散了。我想我本来就跟这些人不是一伙的,便独自离去,临走前要了他们中的几个的联系方式。担心着结泽又不想打扰他,晚上很迟我便打电话去问结泽的室友他回去了没有,他只告诉我没有,根本没回来收拾行李。

我本来就知道结泽是打算一个人去沙漠的,但也不用轻简到这种地步吧。想打电话去问结泽他到底怎么样了,但结果都是意料之中的打不通。过了一段时间,他发信息告诉我,他即将进入沙漠了,是走进去的,未来完全听天由命。那一刻,我知道完了,这根本不是旅游排遣,那只是慢性自杀。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了。

从那以后,我们都觉得结泽已经死了。

然如今,结泽却好端端地站在我的面前,在沙漠的另一畔编织着诗人粉黛的梦。他的选择是正确的,至少我这么认为,在这金沙城,他活得很好。他年轻的身体连同呼吸,都被金色的沙漠锻造过了,让他坚强到可以彻底背对过往。沙漠教会了他很多深刻的东西,洗去了他眼底胶着的悲伤,只剩一片漆黑的深渊,深得一往无前。

我忽然觉得这金沙城是座很美丽的城市。并很奇怪沙漠中的结泽是怎么找到这儿的。于是看向结泽那漆黑透明的眼眸,我问他为什么要去沙漠,又是怎么来到这金沙城的。

结泽看向我,眼底泛起回忆的色彩,仿佛沉淀因被搅拌而使溶液浑浊。他深吸了口气,说,其实他来沙漠就是为了去金沙城,这里是她的故乡。她和自己在那些朦胧而梦幻的夏天,一直在讨论这座金色的小城。夏瑾告诉他,这是个很美丽的地方,阳光与沙锻造它,它沉默而坚不可摧。她极力向自己描述了金沙城的美丽,在那个燥热的季节,结泽忍不住对金沙城产生了强烈的向往。他向夏瑾提议,一起去金沙城旅游。夏瑾却沉默了,很认真地告诉他,金沙城在沙漠的另一畔,当初她是在极端悲痛的情况下,独自一人步行穿过大漠来到这边的。现在回望沙漠,仿佛那些沙子里都埋满了毒药,她再没勇气穿过沙漠回去了。她把所有的不堪都留在了那片沙漠。

到此我什么都明白了。结泽步夏瑾的后尘,把所有的悲伤也统统留在了沙漠。夏瑾还告诉他金沙城是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没有诗人,因为那里的人都写不出诗来。如果他有机会去金沙城,无论如何都要在那里留下自己的诗歌。

我懂了,结泽根本没有忘记他的过去。我还仿佛看见,结泽一个人越过黄沙,来到沙漠尽头一座金色的城池,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心心念念这是她的故乡,依然清楚地记得她的描述:

阳光与沙锻造它,它沉默而坚不可摧。 /C0BXF/yXZnhCExuXniRmuutDOUS8cBpjtph5sgfK5Btkqtx4l35eDZCEotH9Kh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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